沉思良久,再抬头再看看那捧了一碗薄粥离去的百姓,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双眉锁得更深。
中年人刚走过来的那条街道上,出现了一名年过三十的男子,他急匆匆的从堆得满街都是的杂物中间穿过,边走还边东张西望的像是在找什么人?
远远的见那男子匆匆而来,中年人身后的一名青年不由笑了起来,对身前的中年人说:“老爷,您看,许师爷来了。”
中年人顺着青年的目光看去,见了一身湖蓝广袖锦袍的男子急匆匆走过来,不由舒展了眉头。
那人显见也看到了街口的中年人,伸手拎了锦袍的下摆,又加快了走路的速度,快到接口的时候甚至跑了起来。
“许慎,早晨让你来你还嫌这嫌那的,怎么半个时辰不到就追来了?”看那人跑到自己面前躬了身子两只手撑了膝盖喘气,中年人脸上的笑意渐浓。
“不是。”许慎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抬了右手摆了摆,“不是的……我不是追着来的。”
“不是追着来的那是来做什么?”见许慎连连摆手,中年人倒多了几分好奇。
许慎听他问便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喘匀了气才站直了身体,面对中年人,“大人,钦差到了。”
“钦差?鸿王和寒王?”听许慎说钦差到了,跟着中年人的两名青年吃惊的对视了一眼,“不可能吧,前日晚间才接到吏部的通牒,怎么今日就到了?难道是飞来的?”
“来了多少人?”中年人瞪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两名青年后转头问许慎。
“人倒不是很多,只有百十来人,全都骑了马,并未看见官驾。不过官牒印信属下都验看过了,确是鸿王爷和寒王爷两位。”
来的倒是好快啊,中年人略微沉吟了一下。按照礼部行文的速度和官驾行进速度算来这治水的钦差最早也要后日傍晚到,却不想今日便到了。
“两位钦差现在哪里?”
“在后堂的正厅里喝茶呢,魏司马正陪了两位钦差说话,我便出来寻大人。”许慎答道。
“回府。”说完,中年人便迈开步子,沿着才来的方向往回走。许慎和跟着中年人来的两名青年忙追上去,三个人排成一排从满街的百姓和杂物中间穿过整条街道,很快就消失在另一头的街角。
回到刺史府,换了官袍,中年人便带了许慎往正厅去了。
人才进后院的大门,还未绕过影壁,便有名黑色短打黑巾包头的青年迎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眼身着正二品官服的中年人,男子便单膝跪了,“这位大人可是沁州刺史范文轩范大人?”
“正是。”范文轩见那青年一身劲装,猜到必是哪位王爷的侍卫,忙躬身搀起跪在地上的男子,然后又转头示意道,“这位是我府内的师爷许慎。”
“许师爷。”青年起身,向范文轩身后的许慎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又转向范文轩,“范大人,鸿王爷和寒王爷正在正厅中等您呢。请您跟我来。”说着便领着范文轩和许慎绕过了影壁。
影壁后通往正厅的砖道两侧,两两相对站了两排身着黑色劲装,黑巾包头的青年。从黑衣人中间穿过,上了正厅前的无级台阶,人还未进正厅便看见厅内正中央八仙桌两侧坐了两名少年。
上手的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青袍,微倾了身子正跟陪坐在一边的沁州司马魏忠说话。下手的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身白色长袍,身上斜背了一只白色背包有些不耐的低了头摆弄手中一只小小的锦囊。
白衣少年的下手,与沁州司马魏忠隔了厅堂对坐了两名青年,虽未穿官服,但看气度举止却也是官场中人。
虽未见过轩辕天鸿和水寒,单凭年纪范文轩却也把这两位少年的身份分辨出来,忙紧走了两步到了厅内双膝跪了,“臣,沁州刺史范文轩见过鸿王爷,见过寒王爷。”说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范大人请起。”轩辕天鸿见范文轩双膝跪了,忙离了座位紧走了两步双手搀了跪在地上的范文轩,然后点了点原本坐在水寒下手,见轩辕天鸿起身忙站起来的青年,“户部侍郎方青,工部侍郎元惠。”说完又转身面向范文轩,“既然范大人和魏司马都到了,曹师爷,把圣旨宣了。”
“是。”立在水寒身侧的曹初听了忙请了圣旨出来。刚站起来的沁州刺史范文轩和沁州司马魏忠,都慌忙重又双膝跪倒,接了圣旨。
本来这圣旨当是当了沁州全州官吏宣读,但现在事出紧急,有掌管沁州民政的刺史范文轩和执掌沁州军政的沁州司马魏忠在,轩辕天鸿也就让曹初直接宣旨。
宣过圣旨后,众人重又落座,轩辕天鸿才又细细的问了遍沁州目前的情形。一问之下才知道早在半月前沁州就开始疏散居住在低地的百姓。城门也是为了方便城外百姓进城日夜不关。
“临行前父皇就曾说过,范大人治理沁州多年,深得百姓爱戴,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让天鸿多向您学学,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轩辕天鸿听完范文轩的禀报便接了话。
“臣不敢当,皇上爱民如子,臣不过是奉旨行事。”虽然连声说不敢当,范文轩也还是因为听轩辕天鸿说的话脸上带了难掩的笑意,“不过,十几天迁出洼地的百姓还不足三成。若按照这个速度,一月之内很难迁完所有的百姓。”说完,范文轩重又皱了眉毛收了脸上的笑意。
“一月,太长了。”不等轩辕天鸿开口,隔了八仙桌坐在轩辕天鸿旁边从头到尾一句话未说的水寒忽然开口。
“寒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范文轩转头看向水寒。
“一月太长了,十日内洪水就会下来。”
“十日?可从京中传来的消息说上游堰塞湖……”
“十日内父皇就会炸坝泄洪,所以十日内洪水必到。”水寒把玩着手中的锦囊,忽然伸了手指从里面夹了一颗碧绿的糖球出来塞进嘴里。
“炸坝泄洪?”范文轩看了看水寒又看看轩辕天鸿。这泄洪他明白是什么意思,可这炸坝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用人工的办法把那道拦了上游河水的水坝毁掉,让河水倾泻下来。”工部侍郎元惠知道范文轩不明白水寒的意思,便向他解释道。
“人工方法?真的能毁掉水坝?”范文轩满脸怀疑的看着在场的人。不是他不愿相信,虽未亲见,但那几丈宽十数丈高的冰坝又岂能是说毁就毁了的。
“能。”元惠答得很肯定,若是以前他也不信飞岚能有毁掉那上游冰坝的力量。但是在临行前那天听到那声巨响之后再看到变成一片废墟的盘龙殿东偏殿的那间后厢房,他相信这世上确有能瞬间毁了那冰坝的力量。
“可是十日的时间太短了,又让臣如何把十万百姓转移出去,又安置在哪里……”见元惠答得如此笃定,范文轩也不由信了三分,开始为那尚未从洼地中转移出来的七成百姓担心。
给范文轩一问,轩辕天鸿和元惠方青都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锁了眉毛。十天内,十几万人,这确是件难以完成的事。沁州尚且如此,那比这沁州还要大一倍的邢州……厅堂内忽然沉寂下来。几十万条性命如一副沉甸甸的重担压在了在场人的心上。
“啊……”坐在一边兀自含了糖球的水寒忽又皱了皱眉毛,“记得父皇曾经说过十八年前两江水患,父皇也是治水钦差,那时候他好像沿江修了很多泄洪的围堰……”那时候的轩辕亦虽然还是皇子,却早就有了身为飞岚之主的觉悟,他自然要给其治下的飞岚多一份保障。
“围堰?”听说苍江沿江有泄洪的围堰,正厅内所有的人眼睛都是一亮。有了围堰,一旦洪水来临,泄洪的围堰在卸去洪峰力道的同时也会储存大量河水,这样也就只须迁出低地和围堰内的人口,至于平原地带只需护住大坝便可安然度过水灾。
“范刺史不知道这事么?”看范文轩跟自己一样似是第一次听到围堰的事,轩辕天鸿有些奇怪。
“启禀王爷,下官调任沁州刺史是九年前的事,前任官吏并未向下官说过围堰的事。”不过,走访民间时他也曾听老人们说过十几年前亦王治水的事情,甚至还曾有人指了一些洼地告诉他那里曾是亦王带人挖的,说是用来泄洪,挖去的泥土又都用来筑坝了,难道那些洼地就是寒王说的围堰?
“若是父皇曾经建过围堰,州志上会有记载吧。说不定还会有图纸或者地图什么的。”微垂了双目,盯了青砖的地面,水寒似是不经意的说了句。
“下官这就着人翻看州志和十八年前的旧档。”说着范文轩就站起来。若真如寒王所说,有了围堰分布的地图,只要按图一一查看那些围堰的状况,再打通围堰和苍江之间的通道,卸去洪峰,沁州便能平安度过这次水灾。
“呐,二哥,我困了。”听范文轩要去翻旧档,水寒知道轩辕亦离京时交代的事情自己已经完成,便故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困了就回去休息吧,一天两夜都未休息,九弟困顿也很正常。”见水寒的眼角溢出小小的泪花,轩辕天鸿不禁莞尔。
“嗯。”应了一声,水寒便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自顾自的往外走。
“主子,这边。”立在正厅门口的一名黑色短打黑巾包头的青年见水寒出来了,忙迎了上去,同时压低了声音,“主子要的东西外边都备齐了,刚夏荷带人运进来了,放在院子里了。”
“运进来了吗?”水寒听喜子说东西到了,双眸立刻亮了起来,脸上早就没了刚才的困顿。满脸兴奋地跟着喜子往刺史府的后院去了。
一直立在水寒身后的曹初把大厅内发生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先说出十八年前皇上曾修筑围堰的事,后又提醒众人档案中可能有围堰分布的地图。两次,看似不经意的话就这样轻易的解决了沁州泄洪的问题。
曹初可不认为这些话是真是水寒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的,这等重要的事情必是有人提前告诉了的。这告诉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十八年前的亦王,现在的飞岚之主岚帝轩辕亦。如此重要的事不告诉鸿王反而说给寒王听……
曹初忽然心念一动,难道自己一直的猜测都错的,皇上真正看重的竟是寒王轩辕水寒?
见轩辕天鸿和范文轩带了人去沁州库中翻找十八年前的档案,原本一直都跟在轩辕天鸿身边的曹初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径自去寻水寒。
因为一直跟在轩辕天鸿身边,曹初并不知道范文轩给轩辕天鸿和水寒设的钦差官署到底在哪里,便在跟随而来的侍卫那里问明了,从刺史府的后院出来,横穿了一条窄巷,从后门进了另一座宅邸。
守在后门门口的侍卫知道他是水寒的师爷,现在跟着鸿王办事便打了个招呼把他放进院里。怕他寻不见水寒还特意分出个人带了他去。
七拐八拐绕过前厅,进了后院,再行几十步,那送曹初的侍卫便站住,远远的指点了位置后就离开了。曹初抱了抱拳谢了那带路的侍卫后就沿着青砖铺成的路来到一座清幽的跨院前。
第三十五章:夜擒刺客
曹初立在院前的五级台阶上踌躇了一会,还是撩了长袍的前摆迈上台阶,进了院门。绕过影壁后,便进入这座青砖漫地的跨院,院内迎面三间正房,两侧两排厢房,都是房门紧闭。整个院落也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放眼看去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可这略显萧瑟的气氛竟不像有人居住。
见此情景,曹初停了脚步,疑惑的打量起四周来。正犹豫间,正房一侧一扇毫不起眼的角门忽然开了一道缝,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从那条不宽的门缝里探出头来,见曹初满脸迷惑的立在影壁前便开了角门,进了前院然后冲曹初招招手,“曹师爷,这边,主子在后院呢。”
曹初认得这开门的少年就是前两日在驿馆给水寒赐了名字的七名少年之一,便重又撩了长袍的前摆跟着那少年穿过角门,到了后院。
后院内,一条砖道把前院的正房与后院的正房连在了一起,砖道两旁是鹅卵石垒起来的花圃,花圃内芳草凄凄,四时花卉点缀其中。两侧厢房的门前窗下也都种了一簇簇的花草。正房前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柏树,高大的树干竟有一人怀抱般粗细,巨大的树冠遮挡了上午的太阳,整座院子因此竟有了丝丝的凉意。与刚经过的前院相比,这后院到多了些许随意舒适,少了几分呆板。
跟着那少年再往前走,曹初便看见院内砖路的中间放了两口包铁的木箱,箱盖已经打开,其中一口箱子里露出一堆在捕兽用的铁夹和装了倒钩的渔网。
院子的各个角落,水寒的四名宫女一身劲装和那七名少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低低的说话声中不时传来两声隐忍不住的窃笑。
正房的屋脊上,水寒换了一身水色短打,和喜子两人凑在一处摆弄着什么东西。见曹初进了后院,便跟喜子交代了两句纵身跃下房脊。
“属下见过王爷。”看水寒从屋脊上跃下来,曹初忙双膝跪在他面前,同时叩了一个头。
“曹师爷,有事么?”接了冬雪递过来的湿手巾擦去手上的污物,水寒看了眼四周,径自坐了正房门前的台阶。
“王爷,属下有些事不明白想请教您。”曹初见水寒坐了台阶,便起身走过去,躬了身子立在他身边。
“什么事?”
“皇上曾在十八年前在苍江两岸修筑围堰这件事连现任的沁州刺史都不知道,王爷您怎会……”
“父皇告诉我的。”见曹初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水寒索性直接答道。
是皇上么?这样说来,自己还真的猜错了皇上的意图,皇上真正属意之人果然是寒王啊。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咋一听水寒说出口曹初的内心还是一阵悸动。
“怎么了?”看曹初身子一颤,水寒便问道。
轻轻抚了一下胸口,努力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曹初躬起来的身子不自觉的又低了几分,“如此重要的事情皇上没告诉鸿王,而是告诉了您,那是不是说皇上把您看的要比鸿王重上几分?”言语间的恭敬谨慎竟如跟随在水寒身边多年的心腹一般不二。
“曹初。”坐在台阶上的水寒单手托了下颌,手肘支在膝盖上想了想问道,“静皇叔说你在沁州县衙做师爷的时候曾受上官排挤?”
“静亲王说的不错,确有此事。”虽不知水寒为何这样问,曹初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六岁那年,父皇曾说过,世人难免会有追名逐利的心思,将相本无种,平民百姓想要位极人臣权倾天下也很正常。但是,如果因为这样就妄想要猜测帝王的心思,却是犯了君主的大忌。”言毕,瞟了眼浑身忽然颤了一颤的曹初,水寒便从台阶上站起来,准备离去。
“王爷。”曹初被水寒一席话说的心惊肉跳,冒了一身的冷汗,整个身体都如筛糠一般颤抖不停,见水寒要离开,忙双膝跪在台阶下,“王爷既然知道曹初曾被人排挤,也知道曹初的心思,那曹初斗胆请王爷给曹初指一条明路。”
明路?从头至尾水寒倒是对这静王府的曹师爷没什么恶意,个人的境遇不同,被排挤倾轧自然会想成为人上人。现今有了出头的机会处心积虑的想往高处走也是人之常情。
停了脚步,水寒歪头想了想,“你既然跟着出来了,就应当尽心尽责的辅佐鸿王,你如果有真才实学,将来必定会有出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