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静看着他,那目光灼灼,令林重楼眉头更加深锁起来:“在说这件事之前,家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我还没找你,你自己倒是先上了门来了。林重楼点了点头,将林南鸢和林东易争执的事情,仅说了他和水帮叛乱有关的事情,却觉得这次接人事情太小,便略去不谈。
林北静脸上仍旧是一派平静,没有丝毫焦急之色。他竟然点了点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家主了。当日水帮叛乱的时候背后是有天下帮的人操纵,而那个人早已有脱离天下帮直接掌控水帮之心,我当日为了一些事情,确实是泄露了一些水帮的情报给他,他能那样快掌控水帮,的确和我有关。”
林重楼闻言心下怪异,看着林北静道:“你如此爽快地承认了,那必定是有能够说得过去的原因的吧?”
林北静又摇了摇头,竟然说:“家主,我为的那事情要是让你知道了,你只怕是想要杀我。”
“什么事这样严重?”严重得你竟然要背叛于我?家人?情人?
林重楼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故意忽略的问题——他对林北静的家人或是情人一点都不了解,这样一个一点都不了解的人放在身边这么多年,他自己竟然只凭了当年的那一场比试,一个江湖上“以武服人”的规矩。
再联想起林南鸢和林东易吵嚷时的话,林重楼也不由觉得自己思虑不周了。再看一眼林北静,他想:既然这人还愿意和自己坦白,那么是不是说事情还不算严重?
人都是护短的,林北静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早就把他当自己人了,所以后来才不去深究林北静的过往。
林北静瞅着他的神色,忽然轻叹了一声道:“家主,你可知道你多有意思。”
林重楼皱了皱眉,他可不喜欢听人说自己有意思,那感觉就像是自己是良家妇女被调戏了一般。
尤其是林北静边说还挑着眉眼笑,的确是有调戏的感觉。林重楼一怒道:“有话就说,笑什么!”
林北静微微敛了神色,说道:“家主可还记得柳夫人?”
柳轻梦?怎么会提起她?林重楼再是想要将这个女人从自己脑海和生命中剔除出去她也毕竟是自己三书六礼媒妁之言、三拜天地迎进家门来的。
“怎么了?”她都死了那么久了,虽然连尸体都没有地让自己灰飞烟灭了。
林北静盯着林重楼,抿了抿唇,像是在做一个极为重大的决定。最后他决定了,张口说道:“家主,柳夫人当日是死了,却不是死在火海中的。”
“你说什么?!”林重楼心下一惊,隐隐感觉出来什么来。
而林北静也不卖关子,接着和盘托出:“那日我看到湘荷院火光冲天,有听闻柳夫人去了湘荷院至今未归,不由也赶了过去,家主你当时已经离开了。”
“是,”林重楼低垂了头,手肘垂在桌上,右手曲拳捏了一下,猜测道:“你是不是去把她救出来了?”
林北静道:“柳夫人腹中还有家主的骨肉,柳夫人必定是惹怒了家主才招致如此祸患,家主如此日后必定是会后悔的。”
“人你救了,孩子呢?尸体呢?”
“柳夫人的尸体我送到柳家了……”
林重楼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日唐千秋曾说了柳家向他施压要他对付自己。原来柳家已见到柳轻梦的尸体,却不知当日林北静是怎么和柳家说的。
不过一介书香门第罢了,他林重楼也不放在眼中,林家甚至连唐门都不敢招惹,实在是不知柳家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自信。
现在他只想问一点,“那孩子呢?也在柳家?”
林北静皱了皱眉,竟沉吟了下来,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我是不能告诉你,家主,你怎么想也好,我是不会说的。”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林北静不欲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缠,转而道:“家主,你有没有想过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林重楼思索着道,“你曾说你姓凌,这个凌字我都不知是不是真,又怎么会知道你的身份。”
“那家主你为什么不去查?”
他问得林重楼一愣,林重楼脸上的表情一时微妙起来,竟然说道:“如果我说,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只凭直觉而已,你信么?”
他的话也让林北静一愣,林北静微微笑了,神色继续古怪着道:“家主,你可知道,我进入林家,完全都是有预谋的。”
林重楼打量着他,“既然是预谋,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难不曾……你要走?”
话一出口林重楼自己已经几近肯定了,是了,如果不是要离开,又怎么会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据实以告。
林北静抬起头,继续目光灼灼地看向林重楼,迫得林重楼也不得不看向他,听着他道:“是,家主,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觉得失落呢?”
这话听的怎么这样奇怪?林重楼抿唇不语,林北静接着道:“家主,当日水帮之事均是为了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柳夫人救走,这件事我做得问心无愧,即便你要惩罚我我也甘愿。”
林重楼觑他:“你不是要走?既然要走,你便不再是林家的人了。”
林北静恍惚地笑了笑:“家主,我永远都想当林家的人,只怕是你会不再愿意让我当林家的人。”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一件事,你是说什么也不会原谅我了……”林北静怅然一叹。
林重楼仿若被尖刀刺中,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他森然瞪着林北静:“青岫他怎么了?!”
林北静又是一叹:“家主,看来你真的是爱楚盟主至深若此,竟然一提到他连什么都不顾了。”
林重楼的确顾不得其他,狠狠瞪着他,冷然道:“你若是动他一下,我让你今天连这个房门都踏不出去!”他想起口中那腥甜的气息,不由得联想到楚青岫也是像自己那样吐血昏厥,而唐冷秋当日已经给楚青岫诊治好了身体,这两个月来没有见什么毒伤反复的征兆,要不是有人伤及又怎么会吐血?
林重楼现在的模样,的确是嗜血修罗一般,只要林北静说出什么来,彷如就要真的扑上去了。
林北静漠视着他的杀气,站起身来俯身去看他。林重楼一惊,问话还没说出口后颈猝不及防被扣住,他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置信地瞪着林北静近在咫尺的、微微闭着的双眼。
“你!”
林重楼想要挣开林北静的怀抱,躲开他压在自己唇上的唇瓣,不由是用了劲儿使了招式。林北静眸光一闪,哪怕是被林重楼一掌击中也要死死压制住他。挣扎着,两人从凳子到地上,,滚了好几圈,手上已经拆了不少招了,可是林北静还是压着林重楼。
林重楼真是怒了,他从未想过竟然会被下属轻薄了去,正要运了功力下狠手却忽然觉得内息一滞,悚然一惊,颤声喊道:“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他不是不知道林北静会使毒,也不是没有中过林北静的毒,却没想到他会用在此时。就好像……他从来没想过林北静竟然对自己有另一种想法一样。
话还没喊完,林重楼已经软到在林北静怀中,想来那药力已起,他再也挣扎不得,只能由林北静为所欲为了。
林北静见他满面惊慌却没有再去吻他只是抱着他上了床,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眸光轻柔。
林重楼感受着他的抚摸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恨不得呕吐,他虽然有娶妻却断断没有和其他的男子媾和过,他不知道,原来和男子相交是那样令人作呕的事情。
除了楚青岫之外……除了他之外……
“你最好不好对我做什么!”林重楼声音彷如冬天深厚的河水上结的冰,“你再敢动我一下,我定然把你千刀万剐!我林重楼说到做到!”
“除了他就不行吗?”林北静摩挲着他的脸颊,轻声说,彷如祈求,“我就要走了,以后很可能都不会再回来,难道满足我一次都不可以?”
他蓦然发起狠来,一下子俯下身啃上林重楼的锁骨,即便是浑身都失去了气力,林重楼仍然不由为那感受浑身一颤。
林重楼的颤抖和抗拒林北静岂会不知,他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放下林重楼,又拿过锦被盖在林重楼身上,站在床边静静注视着林重楼。
此时已经月华满地了,那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正投在站在床边的林北静的身上,林重楼仰起脸看他,有些许的迷茫。
他就这样……放弃了?
林北静道:“我不想你恨我,虽然我很想得到你。就像我说的那样,我真的,是要走了。”说完,竟然转身就走,一面走一面说:“这药是在刚才给你喝的水里下的,量不大,你放心,很快你就能动了。”
林重楼侧过头看向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对我……有这样的念头的?”
林北静为他的话一顿,“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林重楼把目光收回,“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我说……”林北静留给他的最后的句话是,“很早就开始的,只是我从来没想过男人之间是可以做那样的事情的,直到楚盟主成亲那天我看到你们……你们那样,我才知道,你为什么对夫人那样冷淡,也才知道,你其实也是一个有情的人。而且你就站在我面前,离我很近,很近。”
“楚盟主的事情我向你道歉,他没事,只是以后你们很可能不会再有修复关系的机会了。这就算是,我得不到你所能够做到的,最后的一件事了。”
第五十七章:人生无几时,颠沛在其间(上)
“哥哥,你倒是陪我去一趟嘛!”林家上下最宝贝的女子扯着林重楼的衣袖,晃了又晃,却丝毫引不来兄长的半分注意。
现在已经是三月的天气,春暖花开,含苞待放,尖尖的花苞上早有蝴蝶翩翩在飞。林重楼的目光似乎是追着飞得最高的那一只蝴蝶,落到更远的地方去。
自从那夜之后,林北静果然走了,那药果然不重,再加上林重楼是习武之人功力深厚,硬是不停抗击着药性,不过一个时辰后便解禁了。
可是就算解禁了,以林北静的本事也早就不知道身在何方了。林重楼本来想寻他,但一想起林北静对自己的意思不由又觉得别扭。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招人,徐家千金是,林北静也是,改天要是林东易蹦出来说他也对自己有几分意思,怕是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林东易细心,知道他在纠结着什么,而这样的纠结,似乎林南鸢比之更甚,甚至还暗暗地去查访林北静的下落去。林重楼起先不知,直到是过年的时候林南鸢喝醉了说醉话的时候才听出来的。
从林南鸢的情报上来看,若是消息准确的话。林北静还真是姓“凌”,但他不叫“北静”,而是名“珈蓝”。
从姓氏上看,他出身关东贵族名门,从前朝魏朝开始就世袭禁军飞骑统领的凌家,就是那个为了保住自家世袭禁军统领之位竟然在太祖皇帝围攻京城之时阵前倒戈的那个凌家。
为臣者,忠心最重要。
为君者最看中的便是臣子的忠心,上位至尊最喜欢的臣子是如同顾相和崔大将军那样为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仍然一心为天子驱使的,但这样的臣子,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例如顾相为了能倾覆南朝半壁江山、统一天下,日夜忧心如焚,罔顾身体,折去了大半条命,最终还是死在奸佞之手;而大将军崔雪麟更甚,他先是统一天下再出将入相整顿吏治,最后西域突厥叛乱死于东突厥王暗杀之手,是那场战争最后牺牲的人。太宗皇帝为其追封赐爵,崔家因此举家迁居西域边疆,为大燕守边陲,他真正印证了那一句“了却君王天下事,留得身前身后名”。
而凌家为荣华富贵阵前投敌早已是君王心中大忌,太祖皇帝临终时就曾密诏太子日后定要削弱凌家,后来凌家又有人参与了太宗皇帝生前的一场篡位活动,虽不是主谋却也被太宗皇帝借此削弱了势力,最后凌家虢国公又将自己女儿送进宫中,却不料得罪了太宗皇帝最宠爱的孝慧皇后,故此凌家百年积攒下来的基业可谓危矣。
林北静,也就是凌珈蓝之父乃是凌家的大公子,给安插进宫中做禁军果毅,觊觎皇后美色被斩,怀着凌珈蓝的凌夫人为了保住凌珈蓝而和离回娘家去。
凌珈蓝之母的娘家,便是祁连山药师谷的言家——这便是为什么林重楼曾觉得凌珈蓝和言画罗气质相似,并且凌珈蓝善用毒了。
凌珈蓝熟悉山川要道、通晓天文地理的那种本事全赖他父系将门,母亲自小不忘熏陶灌输。而言画罗算起来,还是凌珈蓝的舅舅。凌珈蓝此次离开武林盟是为了以嫡子的身份承袭虢国公的爵位,保住凌家的爵位,再图后事。
林南鸢喝醉的样子其实林重楼没见过,林东易的眼泪和笑容也是比将久旱逢甘霖的东西。那个年过得注定无法欢乐,在见过林东易的笑容之后,林重楼很有幸地在有生之年竟然见到了林东易的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悲到无法自已的时候,却除了眼泪再不能表达。
林北静说林重楼在见到楚青岫的时候才觉得他是有情的,那这句话套在林东易身上也一样,当林南鸢为了林北静的离去悲戚的时候,林东易的泪水也在他向来默然惯了的脸上滑落。
林重楼和林东易最相熟,林东易本名是林木,那个“木”字其实比“东易”更贴切他,林木曾经陪同林重楼十岁时北上武林盟,十五岁时从武林盟接走林重楼。林重楼在这个林家最信任的,便是林东易。
林东易从来都知晓林重楼的心事,而林重楼却从来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护法是何种心事。或者说,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个向来沉默坚韧的男子是如何从小就可是偷偷暗恋着身边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另一个男子,情愿什么都不说,陪着他长大、陪着他爱上别人的苦恼伤心,悄悄地去守护着他的笑比花娇的笑颜和梨花带雨至若疯狂的悲鸣。
林重楼后来想起,时时不经意便对林东易冒出来一句“你我真是物以类聚”,林东易凉凉看他一眼不说话,林重楼却觉得心有惭愧,其实这句话,自己当真值不上,如若自己能有林东易一半能忍,恐怕他和楚青岫的命运会完全两样。
楚青岫和他就算依然会分离、成亲、生子,一同比肩天下武林,在江湖人眼中是一代武林霸主。但痛苦的那一个,只会是他一个,而楚青岫会平安无事、会真的和妻子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只是再想一想他都不愿,怎么会愿?他林重楼哪里是能够这样压抑地住那份情愫的人,就算那思念会让人痛苦到日夜呻吟,他也情愿承受而不是让思念平息。
凌珈蓝走前所说的日后林重楼不会再有修复和楚青岫之间关系的话,林重楼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不觉得他们自从马车上那一个月的恩爱缠绵之后,楚青岫会仅仅因为一个人的几句离间而放弃他们之间的一切。
但事实,让林重楼不得不信。
林北静走后林重楼便传信京城里林家信使,让他们打探武林盟盟主的近况,包括身体的近况。
林重楼本以为楚青岫会出什么事,至少因为有损伤而需要休整,却没有想到楚青岫一回来便忙着操办儿子的压惊宴和生辰宴,从接客发帖到置办礼物,各种忙地脚不沾地,精神好地让接到信件的林重楼大为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