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之一情歌 上——椰子椰子掉下来

第12章

梁晓春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输入资料，身后门响，有人进来。她以为是来交接班的赵成，头也不回地说，“小赵，刚刚接到110说金丰小区东门那里有辆车的喇叭响个不停，你和小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对方哦了一声，“我记得金丰小区不是有保安吗，直接找车主去解决不就好了？”

“说响一下午了都没人管。”梁晓春停了停，偏头转过去看本不该这时候出现的林晴天，诧异：“不过怎么是你，赵成呢？”

林晴天做一个无奈的表情：“刚刚打电话和我换班。今晚上是他未来丈母娘的生日，赶着过去讨好娘家人了。反正我孤家寡人，除了睡觉也没事干。”

梁晓春嗯了声，眼睛看回屏幕，再次运指如飞：“那你就去吧。”

她把手头这点东西搞定的时候，林晴天也处理完返回了，回来路上还给他们几个都捎带了饮料，梁晓春暂时停下了喘口气，见状笑嘻嘻地拍拍他肩膀说：“乖，真懂事。过几天姐姐给你介绍女朋友，看赵成还怎么找借口让你替他值班。”

她这样占林晴天的口头便宜已经是纯属习惯，林晴天也不当回事，耳朵里过一过就算了。

又接了几个110转过来的出警指令，不知不觉忙到了晚上九点多，巡警移交过来一个案子，有人带狗出来溜，结果在路上咬了逗狗的行人。孰是孰非双方争执不下，从马路上一直吵到派出所里，到了派出所也不管用，警察在中间尽力调停，所长都亲自出马，口都说干还是没能让双方得出一个满意的结果。人吵狗叫半小时都不消停。

这一桩事情还没完，又有一个出警指令，说是烧烤一条街那边有人喝醉闹事，林晴天正夹在这一团穿脑魔音里，被折磨得两眼翻白，立即果断请命，开溜。

溜出来一看，梁晓春也跟着他后面出来，林晴天正想那岂不是所长就被一个人留下了，梁晓春看出他的那一丝丝的犹豫，开导他：“所长见多识广，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会对付不了那两个人一条狗？”又补充：“顶多咱们办完事回来的时候给他带点烧烤当宵夜，走走走。”

这话立即把林晴天仅存的不忍都给打消了，两人狼狈一窝，朝烧烤一条街进发。

晚上的烧烤一条街比白天更加人头济济。日间还收敛着的大排档统统都出动了，路面上一字排开，车子到了路口就进不去了。林晴天和梁晓春下了车走进去，在刺眼的日光灯照射下，十点钟才刚刚是夜生活的开始，满地都是白色的廉价餐巾纸、一次性的泡沫餐具，还有各种骨头、竹签、啤酒瓶碎片。低矮的折叠桌下还能看见几条流浪狗的身影。

他们到了报警的档口，却没看见人，问档主，说是报了警没一会那酒醉的人自己也醒了，打了车走了，所以也就没事了。

虽然白跑一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梁晓春正想叫林晴天回去，扭头却看见林晴天无意识似的往里边走，她叫了他一声，“小林，你干嘛去？当真要给老李带宵夜啊？”

林晴天眨眨眼：“啊？不是你说的？”

梁晓春噗哧一笑，“我说什么你都信啊？”她招招手：“走吧，这么会老李应该把那两个人给解决了。”

林晴天朝她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梁晓春就看见他忽然快步转向另一个方向，一直走到一家店门前。梁晓春摸不着头脑，跟过去说：“小林，你还真的饿了？”她看看林晴天，又看看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一个高个子的少年正在打扫，看见林晴天的一瞬间动作停滞了一秒，但立即又恢复了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我们打烊了。”他说。

梁晓春也说：“那咱们换别一家吧，赵成好像说过有一家不错的。”她拉林晴天，林晴天不动，对着那个少年说：“你怎么这么晚还没走？你们学校还不关门吗？”

梁晓春看看他又看看那男孩子，那少年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偏偏林晴天这人就属于那种好脾气的。她好奇不已。

唐锐不说话，倒是在一边收拾的另一个人说：“小唐，你不是在这里睡吗？”

在这里睡？林晴天看了看不大的店面，除了桌椅板凳，不过是刚好能容人出入的一条过道而已，两个人并排走都嫌窄。更不提地板上白天人来人去踩的脏乱不堪，四壁日积月累下来的油烟气味、汤汤水水——这地方怎么睡？

“你晚上睡这里？”林晴天仔细看了看这房子的构造：“这里又不是那种隔层，上面还有一层，你还能睡哪里？你怎么不回学校宿舍？”

唐锐撇撇嘴，和他一起的人看见林晴天和梁晓春两人都身穿警服，也摸不清他们和唐锐是什么关系，见唐锐死撑着不应话，就自作主张答道：“他们学校宿舍放假后就关啦，不开门的。他和老板说好了，晚上就在店里住，打个地铺，反正现在是夏天也没什么蚊子。”

林晴天张口结舌，低头看看脚下地板，“这这能睡人啊？”

唐锐还是不答，林晴天看看四周，自己又嘀咕了一句：“就这里，怎么住人啊。”

他声音虽小，但唐锐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脸上本来就不好看，这时候更是雪上加霜，拉下脸来。“我住哪里跟你没关系。”

梁晓春偷偷拉了拉林晴天胳膊：“谁啊这个？你亲戚的小孩？”

林晴天摇摇头，梁晓春更莫名奇妙了。林晴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他满脸是天人交战的挣扎，过了好久说，“哎，你打算整个暑假都住在这里啊？你不是要高三了吗，你不复习了？”

唐锐说，“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数。”

林晴天苦恼地努着嘴，压根不信他的话，他要能把自己的事理清楚才有鬼了——这不是说他看不起唐锐的自理能力，关键是唐锐说到底也不过才这么大，想要自食其力还要兼顾学习，简直是不可能的。看这店里营业时间是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半，这样下来，一天没几分钟空隙，还要吃饭睡觉——林晴天看着唐锐站在店中间，也就是他今晚要睡觉的地方了，隐隐觉得两边太阳穴一阵阵的抽痛。

两人这么对峙着，林晴天能看出唐锐的耐心已经到了顶了，根本已经打算折身走人——他说的也没错，他要怎么样根本不关自己的事。不过这事也确实是……哎哎哎，头痛头痛。

神使鬼差般，林晴天说，“你还记得我住的那地方怎么走吧。”不等唐锐回答，他解下一个钥匙给他，唐锐没接，林晴天上前一步，强硬地把钥匙放在他手里。

“我今晚值班，明天下午才回去，你就先自己收拾收拾睡吧，”他说，把钥匙塞出去之后忽然全身一阵轻松，看着唐锐一脸被袭击得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更是说不出的——爽快。林晴天干干脆脆地挥挥手，“反正你上次也住过的，觉得怎么样舒服就怎样弄吧。就这样。”

他拉着梁晓春走了。唐锐被这个雷劈得都呆了，直到他们走远了才回过神来，想追出去已经来不及。他看看手里的钥匙，又看看他们走出去的方向，有点不知所措。

第13章

房东太太把半夜不睡觉偷偷溜出去的大儿子揪着耳朵拎回来，在楼下看见门前有个人，她吓了一跳，看清那个人的样子，恍然大悟：“小林的弟弟呀，他刚刚打电话和我说了，说你要过来住一段时候是吧，你带钥匙了吧，那就好，上去吧。”

她温和的表情在对方转上楼之后立即撕下来，狠狠再一提儿子耳朵：“皮痒痒了你，刚放假就敢给我跑出去玩游戏，看我怎么收拾你！”

唐锐到了楼上还能听见底下母子的对话，小孩一叠声叫痛讨饶，当妈的恨铁不成钢，又下不了手真打，恨恨地数落他的不是：“……你倒是能啊，还敢跳窗户！你再跳啊，别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那么有本事？你也不看看你那成绩单，我都不敢给你爸爸知道，丢死人！”

“我不敢了啦，妈，哎哟，妈，痛！！”

唐锐不再听下去，他取出钥匙开门，走进房间，将那些声音关在身后。

林晴天的房间和上次他来的时候没什么分别，到处是乱放的东西，那一张闲置的单人床上他那时候用过的枕席居然都还没收起来，上面还胡乱丢着些衣服和书啊杂志什么的。

唐锐大略收拾了下，清理出一张空床，他站在房间中，四下看了看，有些犹豫地在床沿坐下。

对面的床上也是乱的，枕头和被子卷在一起，枕头上还保留着一个凹陷，唐锐盯着那一处看，像能通过那一点看出房间主人的想法。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唐锐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像是在嘲笑自己。他将视线依次在房间各处浏览一遍，然后双手一张，呈大字状仰面倒下。

他松散地躺了一会，才留意到天花板顶上多安了一个吊扇。此刻夜风轻柔吹拂，吊扇便轻悠悠地转动起来。还有一点风吹拂在他后脖子上，凉丝丝的。

唐锐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天刚亮，林晴天就被梁晓春拍起来了，他端着个塑料杯子蹲在后阳台上刷牙，刚刷了几下听见下面有人叫他，探头往下看，却是赵成。嬉皮笑脸地抬起双手的早餐，邀功似的：“给你们带的早餐，快点来吃。”

看这小子的模样，看来昨天的事情挺顺利的。林晴天且不着急，漱干净牙膏沫子，把剩下来的水都奉献给阳台一角那盆三角梅，慢吞吞走下楼去。赵成还一叠声催他：“快点来啊你，慢得跟女人似的。”

不等林晴天给他颜色，梁晓春先瞪眼：“女人怎么啦，女人招你惹你了？”

赵成惹谁都不敢惹这个母老虎，先软了七分：“没没，是我说错了晓春姐。”他一副奴颜媚骨，伺候老佛爷状把一次性的筷子掰开，递上去。

连林晴天都看不过眼，从后面把他扒拉开：“嘿嘿，昨天到底是谁替你值班啊？你这不该是来伺候我吗？”赵成说：“好好好，也伺候你。”他把一碗面捧到林晴天前面。

梁晓春不轻易放过他，敲打说：“说吧，昨天不光是鞍前马后的搞定丈母娘，还和女朋友干什么坏事了吧，肯定有，瞧你笑得嘴巴都要裂开了。”

林晴天一听，还真去捏住赵成下巴去摸他嘴：“还好，没笑裂。他想的那件坏事肯定没成，革命尚未成功，兄弟继续努力。”

他看着赵成脸白了又红，哈哈大笑。赵成吃瘪，不言不响，林晴天说：“好了，装什么忧郁啊，你昨天是软玉温香，我是通宵值班，我都不说什么了。”

赵成一想也是，立即振作起来说：“就是，我没房没车没存款一个小警察，找个对象容易吗？你们要支持我呀。”

梁晓春说：“是啊，我们不都一直在精神上无底线地支持你嘛。”

值班一夜之后又是一整个白天的忙碌，到下午六点终于下班的时候，林晴天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整个人都没剩下多少力气说话。

房东太太正在楼下拉了个小板凳坐着，一边监督儿子看书一边择菜，招呼他说：“下班啦。”

林晴天点点头，有气无力地抬腿朝楼上走，身后房东太太又说：“你弟弟昨天来过啦，不过白天一早又出去一天没回来。他让我和你说，钥匙他给你放在门口的鞋架上了。”

林晴天都差点忘了还有唐锐这一件事了，他站住了，转回去说：“他……我弟弟可能都要和我一起住一段时候。到时候就要麻烦你了。”

“没事的啦。”房东太太说，继续择菜，头都不抬：“你们也没多少时候在家里的，哎你弟弟看起来年纪不大，是还在念书？”

“是啊，”林晴天说：“学校放假了他没地方去，就到我这里先将就一下。等开学了他还是要回去住校的。”

房东太太说：“不妨事，你们俩兄弟离家老远的也不容易。你知道我一向好说话的，他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倒是你记得配个钥匙给他，钥匙老这样放在门口也不安全的。”

林晴天再和她说了几句，才回到楼上。从鞋架上找到钥匙，开门进房，第一眼就看见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两张床，连房间各处乱丢的杂物也都摆放得有条有理的。林晴天不由汗颜。

第14章

他随便冲了个澡出来，一边擦着头发就歪倒在床上睡死过去。等再睁眼，已经是八点多。

林晴天洗了把脸，出门去烧烤一条街。到了唐锐打工那家店，人还是有点多，他站在门口发了一下呆，唐锐很快看见了他，走过来，两人对看一眼，林晴天眨巴眨巴眼睛，格外茫然无知状。唐锐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去，给他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林晴天规规矩矩地吃完饭，结账的时候才慢慢蹭到了唐锐身边，收钱的女生给他找钱，他收好，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两把钥匙放在桌上推过去。

“给你的备用钥匙，一把楼上一把楼下。”他说：“我和房东说过了，你就说是我弟弟就行了。”

那女生溜溜地转着眼睛看他们俩，唐锐伸手把钥匙拿过去了。

林晴天又说，“那今晚把你的东西拿过去？东西多不多，要不要我帮忙？”

唐锐摇头，“没什么东西。我晚上回去的时候拿过去就可以了。”

林晴天还想说什么，后面有人等着结账，不耐烦地催了他一声，林晴天只好说，“那我先走了。”

他悠悠地走出去，在门口又发一阵呆，挑了个明显不是回家的方向，又散散慢慢地晃走了。

林晴天去网吧上了一会网，越是无聊则时间过得越快，看差不多快十点多了他才出网吧回家。

一楼下面的大门关着，房东一家已经回房间了。他掏出钥匙开门，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唐锐拎着个轻飘飘的旅行袋走过来。路灯把他影子拉得老长，奇形怪状地扭曲蜿蜒。

林晴天等他走近了才注意到有哪里不太对，他随口问：“你就带了衣服？没带课本？”门哐当一声打开了。他推门进去，唐锐跟在他后面。楼道里的灯还是暗的，林晴天摸索到开关，柔黄色灯光落在唐锐黑色头发上，泛起一圈光晕。少年的表情淡得要化在这朦胧的亮光里。

他说：“没带。在学校。”

林晴天说：“怎么不带出来？放假这两个月，挺长时间呢，你开学不是要高三了，拉下功课怎么办？”

唐锐不接他的话，林晴天也就没法再说下去。两人回到二楼房间，林晴天说：“我已经洗过澡了，先睡了。你自己随便。”

唐锐嗯了一声，就把自己那几件衣服拿出来，悄无声息地鼓捣一会，又把灯都关了，只留了壁灯。便摸进了浴室。

林晴天躺在自己床上酝酿睡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在走过来走过去的。就在昏昏欲睡的时候，浴室的门又响了一下，唐锐走回来，轻悄悄几乎像只猫踮着脚。林晴天背对着他，听着然后这么一联想，就有点好笑。

他扭回去看唐锐，唐锐没想到他还没睡，愣了下，他穿着一件旧的T恤和平角裤，长胳膊长腿露在外面，抱着个枕头要往床上放，完全就是个大孩子。头发梢沾了水，有几根乱翘起来，整个人显得比平时那冷冷酷酷的样子要呆得多，也可爱多了。

林晴天说：“你是不是真不打算读书了？”他忽然间福至心灵，一下子想清楚了哪里不对劲。

唐锐不回答，也不否认。他脸上袭上一层冷色，眼睛对上林晴天，刚才那个大孩子好像就是林晴天看见的幻觉，那层皮一扒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