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未可知 第三卷+番外——鎏沙【有前部连接】

“在凤凰山上啊！额……”卞小彤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那天你虽然让我们岛不要参与江湖纷争，但是……你是我和小何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们知道消息，就出岛来找你。”

何苗在他身后“哼”了一声。

萧红楼双眉紧锁，暗自踌躇，“除了我，你们还遇到谁？”

“哦，还有……”

“谁？！”

见他突然狠戾的表情，卞小彤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还……还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一个用两把小斧子的，额……”战战兢兢地指指旁边，“他们……也受伤不轻，那个白衣服的给你包扎了伤口，就都到隔壁休息了……”

思绪越加混乱，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却有抓不住头绪。

“我……我再问你……”我当时……

“红楼，你醒了？”门声一响，换了一身粗布衣服的无忧推门进来，他脸色虽不好，笑容却依然如旧，不过又好像缺了些什么，“醒了就好，感觉如何？”

萧红楼见他整只左手都包着，原本及腰的长发也只达肩膀，顿了顿道，“这是……”

“烧伤了，无碍。”无忧笑了笑，“先把药喝了吧，你伤了气门，我也只能给你开些外伤药，只能等外伤康复，再想办法医治内伤。”

伸手挡开药碗，努力整理着思绪，萧红楼思忖一阵终于沉声问道：“你们……何时找到我的？”

“额……”无忧目光漂移了片刻，“戌时，我们刚好冲出一条路……”

“廖碧城呢？”似乎是用了许多力气才说出这个名字，双手紧紧攥着，“你们没见到他？”

“你们……你们不是走散了吗？我没寻到他……”

“你撒谎！”萧红楼挥手打翻了药碗，目光陡然凶狠起来，“说！怎么找到我的？见到他没有？说！——”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何苗站在一边凉凉地说，“我来告诉他好了。”

“小何！……”

却在这时，又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哎呀呀乖徒弟，受伤最忌讳动怒，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可怜啊，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为师着想嘛！”

听声音距离颇远，再见时人已到近前。

卞小彤正想打断何苗的话，屋里却突然闯进一个身形高大、赤发红眉的老者，登时吓得愣住了。

“……师……父？”

师父？屋中众人都愣住了。

“咳咳，”天下收敛了嬉笑的表情，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崇儿啊，听说你遇险，为师从特地从灵柩赶来助你，你看看你看看，为师不过晚来了一步，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师父，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此处的？”萧红楼面色不改，依旧沉声问道。

“为师……为师手眼通天，自然是……什么都知道！”他自然是从肖仁的明卫手中得到的消息，这话却是不能说的，“咱们难得见一次面，这些话咱以后再说。唉，你是不知道啊，得知你被火箭射中烧死，为师我真是……”

“什么？”心头钝痛，萧红楼情急之下站了起来，疾箭般逼近他身前，冷冷道，“我被烧死？谁告诉你的？！”

“嗯？……”天下被问得一头雾水，转眼看众人时，其余三人却都沉重地低下头——他果然尚不知情。

“是……是十三哥！”

踉跄的脚步声又起，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闻人宣站立不住，竟倚着门框跌坐在地。

萧红楼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你……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们……我们发现你时，你身上穿的是十三哥的衣服，而他……他穿着你的衣服……骑着马穿过敌阵……被乱箭射死，烧成灰烬了！”

“这……这不可能……”

萧红楼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你？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男人？你以为被人插的感觉很好受吗？”

冰冷的话语言犹在耳，那么真切，那么伤人，如同钢针狠狠插入他的心！

他……从未说过爱自己，由始至终，从来没有……

但是今天，他……他却……

难道……难道？！

“噗……”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却仿佛吐出了心头最后一点血。

萧红楼大睁着的双眼缓缓闭阖，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人温柔依旧的容貌——

碧城……

第七十章：是情殇（二）

“咳咳，咳咳咳……”

听着从屋内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天下不禁摇头叹息。

这五天来萧红楼枯坐窗前不吃不喝，如今，已是形如枯槁，憔悴得不成样子。

他从无忧口中得知萧红楼与廖碧城的故事，但饶他手段再高明，也只能医身，不能医心……

匕首刺出的伤口再有一分就废了萧红楼的赤焰神功，足见廖碧城用心之深、之切。这么好的孩子，却是连捧骨灰都难寻见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给肖仁发了一封密信。

“咳，咳咳……”

萧红楼看着掌中的血——血色嫣红，状如梅花——恰是心尖的一抹心血。

然而，他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这几日，萧红楼醒时便是在悔恨中度过，睡时就昏昏沉沉梦着思念欲绝的人，反反复复，恍恍惚惚。

既然说了那么绝情的话，又为何要如此呢？让我后悔恨过你，而今却更恨我自己……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爱上你！如果你依旧是肖仁派来的杀手，如果你只是为了利用我而靠近我，我一定不会如此痛苦……

你知不知道，我宁愿死在你手里……

碧城……

又咳出一口血，终是不支倒下，眼角那晶莹的……是原本含在心尖的泪水……

如今，让我到哪里去寻你？

在这没有你的红尘，我该如何活下去？

在被你用生命爱过之后……

……

“红楼，红楼？”

“谁？……是谁在叫我？”

“你瘦了……”

“碧城？……”

温暖的手拂过脸庞——他的手一向是暖的，无字走时，他就是这样暖热了自己，从指尖一直到心里——急忙伸手去捉，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碧城！”嘶哑地呼喊着，入目的却是一片白茫茫的雾霭。

“红楼，是我负你……”

“不！不！——”萧红楼觉得自己已经喊得很大声了，气息却仍旧堵在喉中，“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碧城，碧城你回来！”

“我……可能回不来了……”

“不！碧城，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碧城！……”

“红楼，不，肖崇，”熟悉的声音淡然如昔，却越去越远，“你要记得，还有许多人……需要你……”

“可是，我需要你，萧红楼需要廖碧城！没有你……没有你我要如何活下去！”

“我的话你都忘了？”飘渺的声音责怪道。

“什么？”我忘记了什么？

雾霭之中缓缓浮现出深爱之人的面庞，却渐渐模糊——

“京郊，洗心小筑，在那儿……有人等你……”

“你……你说什么？在哪儿？谁……谁在那儿？”

伸出双臂去拥抱那熟悉的脸庞，入手的，却是一片冰凉。

……

“碧城，碧城你在哪里？碧城！”

喘息着从追逐的梦中醒来，胡乱舞动的手却堪堪打翻了无忧送过来的药碗。

“红楼？红楼你怎么了？！”

过了许久才找到焦距，萧红楼愣愣地看着身边的众人：“去……去京郊……京郊洗心小筑！快！现在就去！”

……

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七日之后，萧红楼等人来到帝都——晋城。

几番打听之下，众人未得歇息便风尘仆仆来到位于京畿之南的洗心小筑。

竹林掩映之中，瞥见小筑一角，萧红楼近乡情怯，心中满怀即将见到心爱之人的欣喜，却激动得举步难前。

小筑中的人，难道会是廖碧城？

无忧等人更是疑惑不决，当日他们亲眼看见身着红衣的廖碧城被火箭射中，怎么可能生还？又怎么可能回到京畿？又……怎么预先将这信息告诉萧红楼？

然而，当闻人宣冲动地推开小筑的竹门，见到闲闲地靠在窗前赏花的人的时候……众人都齐齐怔住了——

那……那不是廖碧城是谁？！

正当闻人宣激动不已、张开双臂欲要冲上前抱住那人的时候，那人也看见了他们。

然而未待他们反应，他已经惊叫一声反身冲进里屋！

众人面面相觑，天下更是愣愣地指着跑走的人问道：“他……他就是廖碧城？”

闻人宣正要去追，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何苗却“嗤”了一声。

“他……呵呵……”萧红楼面如金纸，身子摇摇欲坠，“他不是碧城……”

“傻小子，”何苗摇摇头，看着闻人宣道，“你没见那人有两只胳膊？怎么可能是他？”

“可是……可是他们这么相像！”闻人宣急道，“而且，萧红楼不是说十三哥让他来这儿的吗？！他不是十三哥又是谁？！”

无忧也是不解，看着那人逃去的方向不说话。

天下在一旁思忖片刻，终是叹息般问道：“崇儿，你……可还记得当年的兵部尚书毕灵山？”

萧红楼怔怔地转向他。

“据老夫所知，毕灵山共育有十四子，而其中，唯有长子和幺子……最为相像……”

萧红楼口唇张了张，恍惚间倒退数步。

“不……不……不可能……”

“有何不可？”

“他……他已经死了，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是你！”

“那个叶绯当初也死了，后来不也活过来？”

“不……不！碧城不会这么做的，他不会，不会，不会！”

“唉……”天下长叹一声，却不忍再看。

无忧此时方听出端倪，惊疑不定道：“你们是说，他是……”

第七十章：是情殇（三）

“你们的意思是，他是……毕荷？”

“毕荷？那是谁？”闻人宣情急之下揪住了无忧的衣襟，“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毕灵山？什么长子？这和十三哥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让萧红楼来这里找这个人？

无忧看着他，目光漂移，却再吐不出半个字。

现而今，所有谜题就都解开了。

十五年前，廖碧城，也就是当年的孩子毕尘为救身陷大牢、伤重将死的长兄毕荷，不惜为当时的晋安王、而今的天子肖仁效力。最初的六年，连红衣楼的月儿都没有查出他的经历，其时他便是紧随肖仁身边的影卫。

之后六年，他在肖仁安排下进入都察院担任捕头，依旧服务于朝廷，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肖仁安置的眼线幺妹，也就是他曾经深爱的妻子叶绯。

一年前叶绯假死于疾病，亦是肖仁有意安排。其时他已经探得萧红楼的真正身份，于是用毕荷威胁他，利用他与毕荷肖似的特点，让他潜入摘星楼，紧随萧红楼身边，伺机而动。

一切计划都在肖仁掌握之中，然而出其所料的事，原本不知萧红楼真实身份的廖碧城，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知道了真相，了解了他想害死前皇长孙的险恶用心。之后廖碧城竟然对萧红楼动了真情，以至于重兵包围之下，假扮萧红楼，代他受死……

而原本应该完成任务，返回京畿，带走毕荷的廖碧城，却在与萧红楼诀别时把洗心小筑的地址告诉了他，将……萧红楼曾经心系之人……交还给他……

“不……碧城他……他应当知道，我是真心爱他的……”

十五年前，他只是未满刚刚十一岁的孩子，怎么会懂人间真正的情爱？对毕荷，不过是玩伴、朋友的情谊，甚至还有被他背叛的执念。而当初与他的相遇，虽然总不住说他与毕荷相似，也不过是对陌生人的防范和猜忌，而后却是真情啊！

难道碧城不懂吗？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既然用情至深，他为何不告诉我他的苦衷？为何最终还是选择一个人承担！

为什么此时此刻，还会将毕荷交给自己，莫非他竟是不信我对他的感情吗？！

碧城……你好傻！

而我……却直到最后都没能让你相信……我爱的是你！

卞小彤在身后扶着他软到的身子，这才发现，不过十几日，这人已经瘦到如许地步。

何苗心里也是感慨万分，嘴上却凉凉地道：“我方才见那人一惊一乍地跑进去，样子有些古怪，不会是跑丢了吧？”

众人方才醒悟过来，急急忙忙进了屋子。

推开房门，众人方才惊讶地看到，那肖似碧城的人竟然抱着被子缩在床里，身子哆嗦着，脸上表情惊恐万分。

“你……你们是谁？快……快走开！我家仆人就快来了！被……被他看到你们就死定了！”

无忧几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如何对答。

“你……叫毕荷，对吗？”无忧缓步上前，轻声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毕荷疑惑地看着他，却又突然缩了回去，“不……不对，我不告诉你！”

天下暗叹一声——这孩子，竟成了这般模样。

想当年名满京华的才子……

“我弟弟说啦，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我的名字！”毕荷自言自语似地说，“我弟弟可厉害了，他……他如果回来了，一定把……把你们都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