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
韩予只是敷衍他,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肆意伤害自己的身体,这样的猜测让卫诃心沉入谷底。
第三十四章
从医院里出来后,卫诃并没有送韩予回家,而是开着车不知道向什么地方走去。
韩予隐约感觉到青年并不开心,便瑟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不敢出口询问。
车子开的很快,没过多久就出了市区,在郊外一片麦地停下。
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盖到韩予身上,卫诃下了车,站在经过收获变得干枯荒芜的麦地田埂上,拿出一支烟点上。
他并不常抽烟,因为对身体不好,男人也受不了这个味道,所以他从不养出这些不良的习惯。可是现在,他需要尼古丁来让自己清醒一些。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渴望力量,渴望能够主导自己的人生,为的是什么呢?
只是为了好好的跟韩予生活在一起,不分开罢了。
那现在,究竟算不算达成了愿望?
留住男人的身体,让他无法离开,每日每夜都睡在一起,做最亲密的事情。肉体前所未有的亲近,心却离得越来越远。
这算是幸福,还是对于两个人的折磨?
韩予,是要逼他放手吗?
卫诃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顺着气管进入肺中,冷得刺骨,有种熟悉的被遗弃的感觉席卷而来。
——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正需要他。
韩予看着站在田埂上,挺拔却显得寂寞的身影,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卫诃果然是因为什么事在生气。
低头使劲思考早上看病时哪里说错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没说什么,大部分都是卫诃再跟医生交谈。
怀里的大衣绒毛很暖和,盖在他身上非常舒服,可是看看窗外只穿着一身单薄西装的青年,韩予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车。
外面果然很冷,韩予穿着羽绒服都感觉风透过衣服刺得骨头都痛,打了个哆嗦,抱着外套走到卫诃身后,试图把厚厚的大衣披到青年身上。
“会……会感冒……”
卫诃转过身,叼着烟,垂眸看着冻得唇色发白的男人,说道:“我不冷。”
韩予克制住牙关的颤抖,道:“我也……不冷。”
“不冷为什么发抖?”
“……”
“为什么跟过来?”
“……你穿太少了……”
“我生病你会难受?”
“……”韩予低头沉默。
“说话。”
“……会……”
“那你生病我就会开心吗?”
韩予不再说话,低着头有些惊慌。
卫诃也沉默下来,抬起手把外套穿在身上,然后把瘦小的男人整个搂住,然后将他裹在宽大的外套里,头埋到他的肩膀上,贪婪的汲取他身上温暖的味道。
为什么还要担心他,在他做了这么多伤害他的事后?
这样的人,怎么让他放得开手?
******
“我去工作了,早餐在桌子上,别忘记吃。”
卫诃如同这几个月的每一天,在穿戴整齐后,给了韩予一个告别吻,便出了门。
韩予在卫诃离开后,立刻起了床,简单的梳洗过后,看着桌子上的早餐皱起眉,想到刚刚卫诃早早起来在厨房忙碌的琐碎声,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瘦肉粥送进嘴里。
还没入口,浓郁的肉腥味便进入鼻端,引起一阵强烈的呕吐感。
勉强把粥一股脑塞进嘴里,还没咽下去,脸色一白,就侧头吐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果然还是不行。
韩予脸色难看的擦擦嘴,犹豫了一下,如同往常一般,把小菜和粥都挑出一些,扔到垃圾桶里,造成了吃过的假相,然后又走进书房,拿出藏到柜子里丑陋玩偶,紧紧塞进怀里抱着。
卫诃不允许这个脏兮兮的布偶进卧室,为了不让卫诃扔掉它,韩予干脆把它藏起来,等到卫诃一走,就拿出来跟它说些话。
这已经是养成的习惯了,一个人呆在家里,实在太安静。
坐在卫诃过去睡的旧床上,韩予喃喃的跟“小诃”聊着天。
“小诃,爸爸今天又浪费食物了,你别怪我……”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去……”
“……天气凉了,多穿点衣服,会感冒的……”
“还有……那种事,能不能不做了?爸爸受不了……”
絮絮叨叨低声说着,很多对卫诃说不出口的话,全都讲给了“小诃”听,仿佛这个布偶真的就是卫诃的一个化身一般。
卫诃是不可反抗的存在,但是“小诃”却可以带给他安宁。
说到底,不过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逃避而已。
韩予不知说了多久,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喝些水。他站起身打开房门,一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青年抱着手臂靠在墙壁上,不知回来多久了。
是卫诃。
第三十五章
韩予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把布偶藏到身后,结结巴巴道:“小……小诃……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卫诃不回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棱角分明的侧脸透出一种冷凝。
他其实今天根本没有去工作,只是坐在车里等着而已。
等着验证它的猜测是否正确。
在车里坐了一个小时,钥匙插进锁口的时候,还在安慰自己,也许男人真的有好好吃饭,只是身体太虚,才不怎么吸收营养而已。但是进门后,垃圾桶里来不及倒掉的食物,让他终于无法再心存侥幸。
——在这几个月里,这么长时间,韩予每天真正吃的东西,只有晚上那一顿而已,这样的饮食习惯,怎么可能不憔悴?
脸色铁青,手握成拳,卫诃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愤怒,轻步走到卧室。
男人不在卧室睡觉,而他过去的卧室里却有说话的声音。
低沉的,温和的声音,不知在跟谁说话,但是每一句都是男人不曾对他说过,却的确是给他的话。
静静听着门内传来的声音,卫诃的愤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无力。
很久以前,卫诃把自己关在柜子里,透过缝隙看着自己的母亲跟无数陌生的男人在床上翻滚。明明只是一道柜门的距离,他却不能打开柜子,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般,向母亲撒娇。
后来,他被送给那个变态的男人,狗一样活着,被锁在小屋子里,小屋子有个天窗,站在旧桌子上向上看,可以看到一丝天空。明明只是一扇窗的距离,他却得不到阳光和自由。
现在,他爱的人就在门内,而他就站在门外,明明只是一道门的距离,他却连伸出手推开的力气都没了。
身体再亲密,他们已经到了即使身处一个空间,却连交流都出问题的地步。
这一刻,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高大的青年侧过头,看着男人紧张的把什么东西藏到身后,微微露出的耳朵让卫诃很清楚那是什么。
他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眼睛再正开后,里面闪着如猛兽一般的寒光,他一把把那个古怪的玩具抢了过来,带着冷笑问道:“刚刚,你叫它什么?”
“……”韩予咬住唇,低头不回答。
“说!你叫这个怪物什么?!”卫诃爆出一声怒喝。
韩予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小、小诃。”
“小诃?”卫诃拎着玩偶晃了晃,“我记得它叫阿七吧?”
“为什么把我的名字给一个怪物!?为什么你宁愿跟一个玩具说话,也不跟我说!?”
把玩具猛的扔到地上,用脚踢开,卫诃觉得心从未有过的疼痛。
原来他的存在,只要一个破布偶,就可以代替。
“……小、小诃……”
韩予慌乱的想要解释什么,却被卫诃打断,指指被他远远踢开的玩具,有些疲惫:“别叫我小诃,我不是,它才是。”
卫诃全身透出的绝望,让韩予感觉到害怕,“不是……你听我解释……”
“我以为我好好做,你就能再次接受我,是我错了。”卫诃靠着墙,一只手撑住额头,挡住眼睛,“你宁愿用绝食来报复我,也不想跟我在一起。”
“……我没有……”
“我还在奇怪,为什么越补充营养,你就越瘦,原来是只有晚上那顿才好好吃饭,还是被我逼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报复我,也不要这么做。”
卫诃仿佛根本听不到韩予的话,自言自语一般,声音里带着让人窒息的疼痛。
韩予隐隐感觉到这些话里包含着一些他不知道的浓重感情,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浮出水面,但是他来不及想这些,颤抖着手抓住卫诃的手臂,说道:“我没有绝食……”
“那你告诉我,垃圾桶里的是什么?”卫诃抬起头,一拳捶到墙壁上,道:“还是因为是我做的,所以你不吃?”
韩予松开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往常都是早饭和中饭都拨到垃圾桶后才把垃圾扔掉,今天还没吃中饭,他就没有扔,却被卫诃看到了证据。
“……我不是故意的……我吃……我吃……”
两三步走到餐桌前,韩予端起碗,忍着腥味将早已凉透的粥全部喝下去,又拿起包子往嘴里塞,大口大口艰难的咽着。
卫诃冷眼看着韩予难得主动的吃下这么多东西,三两步走到他身边抢过包子,“凉了还怎么吃?”
“可以,我能吃……我没有要绝食……”
吃进去的东西凉到扎的胃剧烈疼痛起来,食物油腻的香味让他忍不住想呕吐,可是韩予依然从桌子上拿着食物向嘴里塞着。
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怕卫诃再用那种方法喂他吃饭,又或者纯粹是不想看到他伤心的样子罢了。
卫诃抓住韩予的双手,“够了!”
韩予被限制住行动,终于停下暴食,苍白的脸抬起来,轻轻道:“小诃……我真的没有……”
话没说完,他猛地皱起眉头,仿佛忍受着某种强烈的痛苦一般,嘴一张,身体前倾,刚刚吃下的东西混合着血液便吐了出来。
失去意识前,是卫诃充满惊恐的一双眼。
“爸!!!”
第三十六章
韩予觉得自己似乎被恐惧蒙蔽,忽略了很多事。
六年前的暴力侵犯让他恐惧,再次被侵犯后,他一直以为卫诃是抱着报复和侮辱的目的回来的。
但是带着怜惜的吻,温暖的拥抱,每天细心的早餐,还有吐血前卫诃心痛惊慌的一双眼,让他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想错了。
如果只是报复,为什么要因为他不吃饭而愤怒?如果只是报复,为什么不换一种方式?如果只是报复,为什么会用怜惜的眼神看他?
可是,如果不是报复,这段时间以来的一切算什么?
韩予不敢想下去,紧紧闭着眼躺在床上,手被另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紧紧握着,他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是谁。
旁边有人在说话。
“啧啧,昨天才刚刚看完病,今天就躺着进来了,也太不顾自己身体了吧?”
竟然还是昨天的老医生。
“吃东西能硬逼着吃吗?这么长时间不吃饭一口气吃这么多,还是凉的,换了正常人都受不了,这同志胃溃疡这么严重还敢这么塞,真是不要命了。”
“很严重吗?”
“这段时间吐血次数多吗?”
“今天是第一次。”
“那应该没什么问题,留下观察一晚上,明天没事了就能出院了,一会儿我开两张单子,吊个水好得快点儿。”
“多少钱都没问题,只要能让他早点好就可以了。”
医生有点不满意了,“这不是钱不钱的事,这种病就得慢慢养,千金难买健康嘛!”
医生絮叨着出了门,过了一会儿又回来,韩予感觉自己手上一下刺痛,应该是输液针扎了进来。
脚步声又走远了,门还被关上,病房里没有别的病人说话的声音,现在应该只剩下他跟卫诃两个人在这里。
有些紧张,手心开始出汗。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卫诃的声音低低响起:“别睡了,我知道你醒了。”
韩予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不睁眼?也好,这样我轻松一些。”
轻松?韩予有些奇怪,为什么不睁眼卫诃会轻松?
“爸爸,我好像从没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在外面流浪吧。”
……的确没说过,他问过,但是卫诃没有说。
这意思是现在可以说了?韩予心跳急促起来,集中精神,怕漏过哪一句。
“生我的男人是谁,你知道,就是卫剑禹。”卫诃低低笑了两声,“他很有钱,所以包养了生我的那个女人,是个妓女。”
韩予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那个女人把我当做绑住卫剑禹的工具,可是卫剑禹只把我当做杂种而已,现在把我找回去,也不过是因为没有人继承他的家业了而已。”
“后来卫剑禹腻了,把我们赶了出去,那女人重新做了妓女,跟一个恩客定下来,把我送给了一个男人。”
病房里非常安静,只有青年说话时低低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淡定,没有太多的情绪,似乎说的不是你自己的事,而是在讲一个故事而已。
“那个男人很有钱,但是是个变态,外人面前是慈善家,其实是个虐待狂,他把我关在小屋子里三年,做他的狗。我受不了,有一次他忘了锁住我,趁他睡觉的时候,拿东西把他打伤,逃出来了。”
“你知道吗,爸爸,其实那时候我想把他打死的。”
韩予再也装不下去,刚张开双眼,一只手就捂在了他的双眼上。
“现在别看我。”卫诃沉默一下,稍微清了清喉咙,声音低哑:“我没有可去的地方,就躲在那个垃圾场,直到遇到了你。”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可以吃饱饭,安稳的睡觉,不用担心被打,但是我害怕有一天你会结婚,把这些都收回给自己亲生的孩子,所以你要跟那个女人结婚的时候,我用离家出走威胁你,其实我很怕你真的不来找我。”
难怪,难怪卫诃会这么反对他结婚的事,会这么小心翼翼的在家里生活,会总是这么不安,害怕他会丢掉他,原来在这么多看似叛逆和焦躁的背后,年纪那么小的孩子竟然背负了这么多。
韩予反手握住卫诃的手,“小诃……我……”
“……先听我说完。”
韩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天你对我做那些事的时候,我醒着,但是没有阻止你。”
韩予心一阵收紧,咬住嘴唇:“……对不起……”
“不用道歉,因为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其实我很开心。”
……怎、怎么可能?……被恐怖的变态做那么恶心的事,怎么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