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动风轻 下+番外——堇洛

赵衡身上还着着戏服，一动繁重的首饰便摇响起来，金属碰触的声音却也好听。他盈盈笑着，眼角瞥了一眼楚上尘，闪过一丝光芒：“这便是带着本宫的玉簪要见本宫的人？”

武清淮低着头道：“是。”

赵衡微微眯起眼，妖娆一笑道：“抬起头让本宫看看。”

楚上尘缓缓抬起头，与赵衡四目相对之间无数过往的已破碎的回忆一一闪过，孩童时的追逐，花园之中对酒当歌，而后彼此对权势的争夺……快乐的，纯粹的，后来昏暗的，阴谋的，鲜血淋漓的过往都在那一眼之中被勾起。

赵衡看到楚上尘时一愣，而后缓缓走近了他，单只手指挑起了楚上尘的下巴，凝眸专注的看着他：“与从前不同的，到底眼里多了几分人气。”冰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楚上尘现今平凡无奇的面庞。

楚上尘浅笑盈盈地看着赵衡，伸手握住赵衡不安分的手指，将他褪下来，而后道：“太子殿下。”

“嗯？”赵衡抓住楚上尘松开的手，十指相扣。

楚上尘面目冷下来：“殿下宅心仁厚，想必十分体恤草民与武大人，竟委身与草民齐肩。”

赵衡一笑，语气轻松：“怨本宫一直让你跪着？起来吧。”

楚上尘低下头叩谢，起身的时候借着宽大的袍子将握着他的手握的越来越紧，赵衡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咬着牙贴近楚上尘，在他耳边细语道：“这么心急啊？本宫偏不让你如愿。”

楚上尘笑着，绝美的一双眼却没有半分笑意：“草民自然心急，与殿下一别数年，今日一叙，心中颇为激动，数年未见殿下仍旧一如当年俊美非常。”

赵衡却不再为难他，后退几步道：“本宫也是想你，现今本宫一身戏服，先去洗了这粉黛，再与你好好一叙。”

“草民不甚荣幸。”楚上尘低眉拱手道。

望着赵衡远去的身影，楚上尘深呼吸站起身来。转身随着仆人进了花厅。此时正值夕阳西下，夕阳的金光将白日里的温度都随之带走，有些寒冷起来。

“吱呀”一声，门推开了，楚上尘大步进了门，随着他推门的动作，满目金灿灿的夕阳带着赤色一并洒进来，那乌黑的眸子被粲然的斜阳点亮，熠熠生辉，布衣的身影在地上投出倒影，可看见青丝飞扬。

楚上尘正坐在花厅喝着茶水，莫名听到一阵小声的啜泣，略略皱了皱眉，试探着道：“哪家的公子？这是……心头不快吗？”

楚杉连忙咬紧了嘴唇再不发出声响，咬的紧连嘴唇都出了血。

楚上尘抚着额角小憩忽而察觉出了什么，激动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道：“开颜！”

楚杉心里“咯噔”一下，双眼蓦然睁大，眼泪不自觉又流了下来。

第九十三话：再见天涯陌路人（三）

“开颜！？是你吗？”楚上尘强烈的压抑着自己的心跳，四处张望，却发现此间只是花厅，那哭声细若蚊虫，实在辩不得从何发出。

不行，不能等了！他……一定是他！开颜……开颜为什么会哭？楚上尘心中一沉。

“开颜莫怕，等我。”楚上尘紧紧握着桌脚，因发力骨节发白，而后站起身来准备绕开屏风。

“别动！”武清淮一把按住楚上尘。

楚上尘失神道：“清淮你一定听到了！那是开颜的声音！一定是！我便是一听就可知晓的……！趁……趁现在赵衡没来，我要将他带走！他在哭……这些日子必是受了很多苦……很多苦！”说着不顾武清淮的阻拦便要闯进去。

武清淮冷道：“你疯了！三千将士，即使你带走了他，你能出得去？”

“我等不了了！”楚上尘险些吼出了声来。

武清淮一愣：这不过是听到一声这么细小的哭声，楚上尘的镇定怎么就一瞬全无！？看着楚上尘现今的样子，武清淮恍惚之间觉得似乎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武清淮正发愣，楚上尘已挣脱他的手，绕过屏风往里面走了。

楚杉躲在一片黑暗之中曲着身子抱着膝盖晕晕沉沉，听到一阵步履匆匆的声音，心里又是一紧，心若擂鼓一般突突跳的不停，不安极了。

“哎？爱卿，他去哪儿了？”一声邪魅的声音响起，楚上尘掀开帐幔的动作顿了下来。

“太子，他进了内室。”是武清淮的声音。

楚杉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一个激灵：这……这个声音……

楚上尘全部的狂热忽而一瞬之间全部收了起来，他锁了锁眉，放下了那茜纱。

“草民在此叨扰太子了。此生还未见过如此华美的屋子，一时失神竟不自觉走了进去，实在抱歉。”楚上尘自嘲笑笑，转身离开。

赵衡坐在花厅中，笑道：“哦？”眉毛略微向上一挑。

楚上尘拱手道：“草民实在惭愧。”

赵衡捂嘴笑着，魅媚道：“这样呀……无妨无妨。”

“草民方才听闻内室有断断续续的人声，不知……是何人？”楚上尘眉目之间透出好奇之色。

“噢，他呀~怎么，想见见他？”

楚上尘心中略有奇怪，便开口道：“草民只是一时好奇，想来能入太子眼的人必是佳人。肉眼凡胎，怕冲撞了他。”

赵衡似是心情不错，道：“见见便见见吧~枉你千里而来，连赏银都不要只为见本宫一面，本宫心中听着其实挺受用。”

楚上尘激动地跪在地上，道：“谢殿下隆恩。”心中却想为何如此顺利？莫非其中有诈？又敛眉想，或许自己太过多疑，毕竟六年未见此番又是筹谋过后，莫要多心，反而坏了事。

“来人，带楚杉。”赵衡眯着眼睛，饶有兴致的盯着楚上尘，又“噗哧”一笑，意味不明。

推门而入三个彪形大汉，可不是平日里跟在赵衡身边的那几个？楚上尘听到“楚杉”二字心中突突跳得厉害，再站起身来的时候发觉已是稳不住呼吸了。

过了一会儿，便见那屏风被推开了。一个精瘦的身影窝在那大汉怀中被横抱着，青丝如瀑遮住了俊美的容颜，只看见那浅薄的纱衣之中透出无数吻痕和一道道抓痕，触目惊心，他的手无力地抱着胸前，偏过头去并不看众人。

可即便如此，楚上尘仍旧是一眼便认出了楚杉！

楚上尘在见到楚杉的那一瞬间，忽而那么多天忍着的相思满溢而出，那一眼望过去竟有时间定格之感，周围的喧嚣与声响都停止了流动，炯炯的目光便只锁定在那里，一瞬之间，那些藏在心底的爱意顷刻便渲泄而出，便似奔腾的江河一般，汩汩流淌。他欣喜若狂，又心痛的发颤，这……他的开颜，该是开朗天真，无拘无束的啊……这……这般憔悴……楚上尘的面色沉了下来，手一握拳，起了杀机：他不愿意别人碰到楚杉的身体，而现今……他瘦了许多……浑身几近赤裸伤痕累累！

心中的愧怍与愤恨代替了重逢的喜悦，楚上尘觉得胸口一抽一抽的痛！

“楚杉，今天家中有客人来哦~抬起头看看他们嘛~”赵衡笑盈盈的说。

楚杉却明显身子一颤，似害怕的厉害，浑身都抖了起来。

“看！”赵衡的声音蓦然冷了下来，也阴狠了许多。

楚上尘看着楚杉唯唯诺诺，惊慌至极的模样心中钝痛不已，有个声音在疯狂的喊着：我的开颜，你看我一眼呀！看我一眼！我……我是哥哥，我来救你了！

终于，楚杉颤着身子抬起头来，将目光移到楚上尘和武清淮身上。那一瞬，楚上尘忽而后悔了！悔自己贸然下山，悔自己让他的开颜受了这么多苦！这个孩子，现今目光空洞混沌，全然是憔悴哀伤，带着全然的畏惧瑟缩，他心疼！

楚杉便看了一眼，原本有些亮光的眸子在看到楚上尘和武清淮之后一瞬黯淡了下来，他迅疾地低下头去，墨发遮住了脸庞。

赵衡看了一眼楚上尘，道：“这孩子胆小的紧，昨日本宫不过让阿春、阿夏带着他们新蓄养的狼狗陪着玩玩，床笫之欢嘛~免不了痛的，竟就吓得晕了过去！”

楚上尘一怔，那宽大袍子里的手已攥的死紧，几欲发作。但当楚上尘抬起头来，却是淡然模样，嘴角甚至挂着一抹微笑，道：“是呀，这孩子虽生得不错胆子这么小可怎能服侍殿下这般的人，要草民说确实要教训一番……”

赵衡哈哈大笑，楚杉一瞬之间僵硬在原地，赤裸着身子又剧烈的颤抖了起来，而后压抑着哭腔，紧咬着唇又抬起了眼睛，此刻这双眼不如方才一般无神而是全然呈现着不可思议与受伤，看得楚上尘心疼不已。

楚杉紧咬着唇，英俊的面庞扑簌簌的落下泪来，他忽而发声，那声音已经完全哑了，他开口道：“哥哥……”

这声呼唤，隔了这么久，终于又从楚杉口中唤出来，只可惜这一次，已是带着伤感，惆怅，数不尽的失落与怨恨。

楚上尘愣在当场。

第九十四话：再见天涯陌路人（四）

赵衡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擦了擦眼泪，上气不接下气道：“我的萧尧哥哥，这禁脔不全然是你调教出来的，如此不听话倒真的是更要多加调教呢~”

楚上尘面色一紧，心道：糟了！

果不其然，赵衡手下的士兵倾体出动，围在了屋外。赵衡笑道：“萧尧，楚杉早就知道今日你会来救他，他今日出来见你，不过……是试真心。”

今日清晨，赵衡派人一盆冷水将他浇醒，楚杉被那冷水刺激得猛然睁开眼睛，浑身冰冷。

赵衡嘴角勾起残忍的笑容，道：“今日傍晚你的哥哥就会来救你，那么你想不想知道你哥哥的真心？”

若是……若是他楚上尘爱我一分！哪怕一分！他的眼里都不会这么平静，他的口气不会这么淡然！而现在……他笑盈盈的……让赵衡再多罚自己一些！原来……年前的不告而别，原来……那些曾经的甜蜜，都是骗人的！骗人的！楚杉将脸埋在胸膛里，心痛得无以复加！

在楚上尘云淡风轻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杉这么多天紧紧垒砌的防线彻彻底底崩溃了！原来心痛竟是这般滋味……哥哥……你竟然……你竟然会如此对我！竟然会如此对我！所有点燃的希望全然都破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痛无边无际的难过，无边无际的绝望……

楚上尘目光睥睨，对武清淮道：“清淮！兵符！”有了兵符，便如同渊帝即临，奈何赵衡是太子也不能如何。

武清淮面色依旧清冷却是向后退了一步，抽出了腰中长剑利落的横在了楚上尘的脖颈上。

楚上尘一愣，看着武清淮的目光有些不可思议，而此刻，凌乱的脚步声，兵器摩擦声骤响，御林军此刻已遍布屋外。

赵衡道：“十里坡想必没有本宫的裴爱卿，没想到，裴戎昱这么爱你，竟将他的兵符都给了你！萧尧，你聪明一世就骗了人一世，未曾想过，也会有今天的下场吧~心痛？心碎？”赵衡从袖中掏出一枚兵符，无所谓的把玩，目光却狠戾，语气愈发冷冽。

而武清淮不动声色的将那剑近了一分，少许鲜血顺着闪闪发亮的剑身流淌了下来。楚上尘冷笑道：“清淮……原是你……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

武清淮那一双绝美的桃花眼之中仿佛丝毫不掺杂惊慌与悔恨，那恍如丝弦的声音又悠然响起，他只冷淡道：“萧尧欲起兵谋反我大渊江山，罪不可赎。”

冬风飒飒，那乌黑的枝桠早已落尽了枯叶，斜阳西下，寒冷倾身。楚上尘立于室内，一人抵千人之兵，脸上终于有了少许的失意与落寞。

赵衡继续丧心病狂的笑着，道：“萧尧，你可知这么多年，派兵追杀你和皇兄的，是谁吗？哈哈哈哈，本宫告诉你！是你的好兄弟武清淮武子墨！这一场好戏，便是他陪着本宫一手导演~”

楚上尘眉目阴冷，静静的站着。大风吹过，他的衣袍猎猎声响，透出些许狼狈与悲壮。

“知道我为什么能带楚杉回来吗？那日楚杉千辛万苦躲过追兵，要与你重逢，却不想在清晨见到你与我的武爱卿深情相拥，一时之间饥寒交错，气血攻心，晕了过去~被我的好爱卿带回府上，由此~开始与过往完全不同的人生哦~哈哈哈哈！”

楚上尘一愣，望向楚杉，呢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楚杉在那人的怀中似是动了动，稍一挣扎便从那大汉的怀抱之中脱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看着这样的楚杉，想着他是如何跨过千山万水只为来望京寻他，楚上尘看着楚杉的目光便饱含了心痛与哀伤。而此刻的楚杉，他的眸子里，倒映出的情绪却是极度的愤懑与悲凉。

“开颜你小心……”楚上尘看到楚杉为了挣脱那人的怀抱摔在地上，眉头一紧呼道。

但楚杉咬着牙撑起了身体站起来，一滴眼泪也未曾留，他用伤痕累累的手背擦了擦方才湿润的眼睛，拖着病痛的步子一步步挪到楚上尘面前。他边走边笑着道：“哥哥，我不疼，摔一下有什么疼的呢？”

然后他将手放在胸口上，道，“这里才疼……生生被人扯着，踩着一样疼……哥哥，我这里好疼……好疼……”

楚杉的剑眉锁在一起，眼中含泪却被楚杉微微仰着头硬是逼了回去，楚上尘的理智一瞬之间全然崩溃，不顾武清淮的剑还架在他的脖颈，只冲过去要抱住楚杉，武清淮面色一冷，伸手握住了楚上尘的臂膀将那长剑又进了几分，冷道：“别动！”

楚杉沙哑着嗓音，喉咙又紧又痛，原本一派天真的面庞现今已是带着冷漠与决绝，让楚上尘有陌生之感，楚杉笑着走到了楚上尘面前，动作轻柔的抚摸着楚上尘的脸，楚上尘将目光放柔，轻声道：“开颜，你听哥哥……”话还未说完，那面具便被人硬生生撕扯下来。

楚杉将那人皮面具扔在地上，又抬头看了看楚上尘，目光更加受伤：“真是你……”

楚上尘的人皮面具被生生扯下，疼得咬了唇，他低头道：“是……是哥哥。”

楚杉似是崩溃，喊道：“楚上尘……我不想信的！我不想信你原是这般的人！这般心狠，不择手段……楚上尘，我恨你！”

随后一记响亮的掌掴，楚上尘白皙俊美的脸上留下五指红痕，那一下似是使了全力，楚杉瘫软到地上的同时，楚上尘的头偏向了一侧。一字一句，如同锥子一般一下下敲击在楚上尘心上，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楚上尘觉得自己一瞬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从未有过的心痛与难过，还有压抑的心脏抽痛之感，似是只要呼吸一下便痛。

楚上尘合上那双美丽的杏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赵衡道：“萧尧，虽说是试真心，但你当真是无情人，看到楚杉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居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本宫还得向你讨教讨教这个心经啊~”

楚上尘目光发寒，道：“赵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