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玉壶,冷笑道:“你却说我是米粒之珠,我瞧你才是白白糟蹋了那绝佳法器玉如意!哼!左慈也苦修多年,岂能因你那法器便生了畏惧?你杀得了余风算是有几分能耐,却奈何不了我!今日教你瞧左慈的手段!”
只见他手上捏了个法诀,地上登时现出无数金色文字,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薛清先前就瞧出他招来的那几个圆凳有些机巧在其中,此时瞧得分明,原来这是个未成的八卦阵势。
八卦阵本就是困人用的,就算是残缺一部分,也有几分效力,生死相搏之间,只要能阻上一阻,登时胜负立判。他那青玉壶里倒出来的金字又自成另一个阵法,竟然能融合进那八卦阵之中,相互配合,威力登时大增。
仔细看了一回,这阵法设得也颇为巧妙,就不仅仅是用来困人了,还兼有吸取阵中所困之人法力的作用,算是聚灵阵的另一般变化。
阵眼就是八卦阵的生门,不过左慈正踩在那里,手中举着那只壶,壶嘴对准了阵眼,正堵住了出路。薛清定睛一看,那壶嘴正源源不断地吸进去一股股灵气。
这灵气自然都是出自玉微的身上,那阵法还伤不了薛清分毫。瞧着玉微脸色着实难看,这就不仅仅是气恼,一介地仙,被人这般将身上灵气吸去,可不是轻易能承受的。
阵法从来都不是玉微擅长的,固然这两个阵法,薛清看着一目了然,玉微想要破阵,怕却要用大力强行打破禁锢——可惜他现在不是圣人之体,没有大法力,也只好被困住一阵子了。薛清暂时还不想看玉微舒舒服服收拾人,他预备等玉微和左慈拼个半死不活再出手。
第三十章:心魔
左慈不断催动那只壶吸取灵气,额上显出暴起青筋,神情之中渐渐显出些癫狂之态。他这模样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薛清一皱眉,收起了原本的漫不经心,仔细看了几眼,果然……玉微怎么可能只吃亏?
即便他现在仅仅是个凡人,最后死得很惨的也不可能这位二师兄。薛清在心中哼了一声,索性连最初的出手的想法也弃之脑后了,只专心看玉微如何设套收拾左慈。
论法力修为,现在的玉微自然是比不得左慈金仙境界;可若论心境层次,左慈就是再苦修一万年也不可能达到玉微的水准。薛清此时是瞧明白了,玉微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左慈的阵法的确不凡,两阵化一,且那青玉壶带着一股生生之力,压着阵眼,的确是个困人灭敌的极佳阵法。若要破阵,或是需要薛清这般精通阵法,或是需要修为远胜于左慈,直接硬破开这阵法——而这两条,此时的玉微都做不到。
所以他干脆就没有打算正面应对这阵法,这位二师兄是预备着逼得左慈自乱阵脚。
那青玉壶的确不是凡品,瞧那炼器的手笔,竟颇似一位薛清也熟识的准圣人物,材质法印都能称得上一声不错,是以就算是拿在一个小小金仙手中,也威力巨大。
可玉微也不是普通人,薛清能守住自身法力,不受那阵法和青玉壶影响,玉微自然也能够。就算初时因法力不足够,一时不慎着了道,片刻间他也能挣脱开来。会被那青玉壶源源不断将他灵气吸走,原也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运功对抗那青玉壶。
不仅仅是没有抵御,甚至玉微自己还暗暗助长那青玉壶的威力。这却不是因为他疯了,愿意以自身滋养他人法器,是因为他在借着灵气传输,分出了一丝元神之力,侵入了左慈的真灵之中——这可真是釜底抽薪。
玉微的一丝元神,哪怕只是本体的千万分之一,怕也不是左慈能承受的。更何况左慈现下本就因他师弟而有些心神不稳,心有挂碍,关心则乱,只瞧方才左慈一瞬间神情变幻,就是已经被玉微的元神制住了他的真灵。
若是玉微动了善心,左慈便还能留下一条命,只是今后就成了玉微的傀儡;若是玉微稍稍狠心些,直接灭了左慈真灵,那此人就只有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暗叹一声,薛清也知道,指望玉微心慈手软是不可能了。先前左慈指着玉微骂他无情无义,玉微似是就已经动念要除掉左慈,此时左慈又用阵法困住了他,玉微若还能对这落了他面皮的金仙道人手下留情,除非是玉微另有谋算,想让左慈死得更惨。
此时瞧着,玉微岂止是想灭掉左慈真灵?他是想让左慈自取灭亡。左慈现下竟然连面上都显出了癫狂之态,可见业力心魔全都被玉微引了出来。
他手中青玉壶还正吸取灵气,只怕是此时吸走了越多的灵气,他自身境界因那些灵气而越发虚涨,因业力心魔而来的天劫也就到得越快,天劫一道,以左慈现下情形,想要不化作灰灰,也是为难。只叹左慈现在还一无所查,就这样便入了玉微的陷阱之中。
如果玉微再狠心些,教左慈直接由道入魔,杀戮之心一起,哪还能有神智完存。到时候阵法无人主持,玉微径自迤迤然从中脱身,然后将华佗丢在左慈面前,等左慈亲手杀了他师弟之后,再将左慈从魔道之中拉出来,到时候……
这种法子,连薛清都想得出来,更别提玉微——不论是因为潜意识的感觉,还是因为犹存的记忆,薛清一向以为,他这位二师兄的厉害,不止是在于修为和炼器。
眼见左慈越发难以抑制癫狂之态,蓦地便听他扬声笑道:“我原本只是想要相请两位帮个忙,只是现下瞧着,却是不能够了!道友,是你先要对左慈动手,却不是左慈挑衅!再者,你既是修的无情道,也应当去了那嗔念,莫要对左慈心存怨恨!哈哈哈!”
说到最后,不由得仰天大笑,左慈左手执着那青玉壶,右手做出大法印,看也不看,便朝玉微压下来。薛清摇头叹气,便听身边玉微冷笑一声,沉声道:“原本想叫你自取灭亡便罢了,如今瞧着,这般狂妄,还是亲手叫你就此烟销云灭才来得干净。”
左慈狂笑道:“究竟是谁叫谁烟销云灭,是你该看清楚!待我取尽了你一身灵力,就送你入轮回可好?横竖这也是天道循环!至于薛清道友,烦劳你为我师弟做个鼎炉罢!”
玉微冷笑连连,左掌一翻,便有一道光辉迅速从外疾驰而入,灵光闪烁,正是玉微那柄玉如意。那玉如意未至玉微手中,便蓦地变大,随即轰然一声,再看时,地上那些金色文字已经被抹去一大片。只听轰然一声响,地上青砖碎裂,阵法已经毁去了大半。
果然大力破巧,不过这阵既是能这么被破了,此时左慈应当是已经无法再主持阵法了,不然,就凭着玉微此时剩下的法力灵气,要强行破阵,也是有些为难。
破了阵法,玉如意自动又变回原样大小,落在了玉微左掌之中。玉微旋即又将它祭起,左手掐住法诀,右手一指,正对着门外左慈。
瞧着左慈已然神志不清,玉如意到了门面,他也只傻愣愣不知闪避,薛清瞧他那般呆滞模样,心中却忽地升起一丝怜悯。
当年十二品青莲出世,红花白藕青莲叶,一化为三,玉如意与青萍剑同出一源,都是净世青莲所化,这玉如意也是元始天尊成道法器,只消三下,从此世间就再无左慈——就如那魔修余风一般的死状。
他死得真灵不存,他所惦念之人也难有好下场。只可怜左慈待他师弟一片深情厚谊,最后也只能落得这般结果……薛清不知怎地,不由得便有几分伤感,心神一动,手上已经捏了个法诀,拦下了那玉如意。
将玉如意拿在手中,薛清也是一瞬间茫然。
此时救下了左慈,他也已经被玉微收拾得心魔入侵,总是要在天劫之下化作飞灰。就算是要跟玉微对着干,令他重复清明,只要左慈一日不能抛却执念,让他师弟转世而去,总有一日他心魔仍会复起——玉微也不是凭空就能让一个修道者生起心魔。
总不可能满足了左慈的愿望,让华佗走上魔修之道,或是甚至将他起死回生,也令他修炼入道,长生不老——不是薛清做不到,而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仅因为一点怜悯之心,恻隐之念,还不值得薛清替左慈做这么多麻烦事。他们不过是今日才见了第一次的陌生人,左慈活着还是死了,对薛清没有分毫影响。
这么一想,拦下玉如意,倒有些多此一举了。不过,手中把玩着那莹白玉璧,薛清却觉得,他是真有些不希望左慈死掉。
或许是真的被感动了?活着还有点羡慕……?薛清想着,暗自摇头,叹了口气。
就权当是为了华佗,不能让他因为左慈的缘故,背上业力,此后几番转世也不得善终。
毕竟,他才是真正无辜的人,成了如今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是他自己情愿。
一边想着,薛清将玉如意交到了玉微手中,道:“二师兄纵使要灭了这左慈,也别殃及无辜,先让他那师弟投胎去了再说。他此时就死了,连累那个叫做华佗的名医也魂飞魄散。”
玉微瞥了薛清一眼,叹了一声,伸手从薛清手里接过玉如意,顺势抓住了薛清的手,握住他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抬起另一只手,自指尖射出一道金光,化作一条绳索,捆住了左慈。左慈自方才起便是一幅呆愣模样,被那仙光所化的绳索捆住了,动也不动,玉微又一挥手,带起一阵清风,卷着他进了屋中,丢在了墙角。
然后玉微才叹道:“这么些年,你仍旧是这般……唉,阿清,哪有那么些人值得你去可怜?你也忒地心软。”
薛清低头,他心中忽然有些酸楚之意。他真不是因为心软才救了左慈,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如果有一个人能如左慈待他师弟那般待自己,真是会觉得……
平心而论,左慈这般作为,从没有考虑过他师弟究竟是怎么想的,未免有些一意孤行,过于自负。可修道之人哪有几个是不会肆意妄为的,又有几个人不自私,左慈是自私任性,可他待他师弟,却是真心实意——这教那些从没得过真心对待的人看来,就弥足珍贵了。
实则薛清自己也奇怪,若说师兄弟之间,他自来也没有少得到兄长们的关心,可却为什么还会因为左慈这种带着些扭曲的感情而发觉了自己的羡慕……
难道说,只能解释为贪婪总是没有上限的,就算是圣人也难免得陇望蜀?
将那些繁杂不清的思绪抛之脑后,薛清只道:“二师兄,我瞧这左慈不论是功法还是灵宝,都像是有些熟悉。且他口口声声称你我是玄门正宗三清一派,这岂不是说,他并不是正宗一派,却是道门之中别家功法?他当是镇元子一脉的子弟。”
玉微道:“你便是因为顾及镇元子颜面,不愿除掉此人,与镇元子结怨?你实在是多虑了,镇元子岂会因为这么一个徒子徒孙就和咱们翻脸?再者,就算和他结仇又如何?地仙之祖也不过名声好听,收拢些才入道的小修,又有何可惧?”
说罢,不等薛清回话,玉微忽地又是面色一变,道:“你是顾及当年……当年与镇元子的那几分交情?却真是……多少年他也从未问过你一句话呢,你又何必在乎他!”
薛清扬眉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与镇元子还有什么交情?二师兄,只是顾念咱们同为道门一脉,这左慈也并非罪大恶极,他师弟更是无辜,何必非要将他杀灭。今日放他一条生路也并无大碍,教他得些教训也就罢了。”
玉微面上有几分不甘的神色,看了看左慈,又看了看薛清,终究叹道:“罢了,既是你这么说了……不过阿清你也该多添些防备之心,总这么仁善,却在这越发污浊的人间界之中……阿清,你还是随我回去吧。”
闭了闭眼睛,薛清摇头道:“二师兄,你不必劝我了……那些事我都省得的。至于说回去,我如今是无心回去,你若真心为我着想,何必逼迫于我?”
又看了玉微一眼,薛清心知今次算是因为请他饶过左慈这件事,欠了他人情——现在后悔不该拦下那玉如意,也为时已晚——或许这样就被他黏上了。可偏生又不好立即拒绝,毕竟刚刚才从他手下讨了一条性命。
这人摆出来的,又是一副关怀关心的模样,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薛清能一次两次冷言相对,次数多了,也懒得再开口,只能随他去了。薛清缓缓吐了口气,继续道:“师兄若是……若是不放心,也不能强捆了我回去。”
玉微苦笑道:“我怎么能捆了你回去?莫说我不能够,我也不舍得伤你啊……阿清,你若真不愿意回去,就……让我随着你一起,权作是你让我能够安心,好么?”
薛清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他觉得长此以往,这玉微也能成了他的心魔——真是甩不脱挣不开,更让人心里憋闷。
懒得再和玉微多说,薛清也不答话,只转过身去,隔空朝左慈一点,一道灵气过去,投向他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