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冲伸手一搂,拉得对方几乎扑进他怀里,而后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的一字一句道:“叫我西摩,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叫。”
莫斐亦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长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明明彼此都不想再看见对方了,又何苦一再强求?”
裘冲知他看得通透,通透到自己无力反驳,但还是强硬道:“我也不想来,我也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是……可是既然我为宾你为主,我的任何主张,你只能无条件接受。”
“西摩……西摩……”莫斐毫无生气的呼喊着裘冲的名字,眉眼间全是放弃,“算我求你好吗……请你……不要再来了……”
“每次我看到你,就会想起那些……我已经失去,却还是念念不忘的东西……”
“真的,我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洒脱,我不开心,我一点儿都不开心。”
听到他用那样虚弱的声音说着话,就仿佛溺水的人在濒临死亡中求救一样,裘冲心疼地把他拉进怀里,抱住。莫斐轻轻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他垂着手站立在那里,就像是认命了一般一动不动。
裘冲沉重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明明是个很有前途的人,为什么会放弃武艺来到这里?”
莫斐从裘冲肩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新月:“你大概不知道吧。在我遇到你的时候,就已经被作为风月弟子培养了。”
??!!
“只可惜我还是不甘心,还想扭转自己的命运。所以在遇到你的时候,我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仿若梦境般的不真实的快乐。”
“我忽然觉得自己并不一定非要这样活着,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出口,逃出这个牢笼去。所以在我们约定的那天,我带着自己所有的家当去了那里,一心想着要跟你走……”
“可是我等了整整一天,却没有等到你来。”
裘冲退开两步,手扶着莫斐的肩膀,皱着眉头道:“你是说,我送你弓的第二天?”
莫斐点点头,凄凉道:“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的整个世界,都完全调了个个儿,混沌一片黑白不分。那时候,我是多想跟你走啊,做个小士兵也好,做个小侍从也好,只要能够离开。可是我去了柳树下,等了好久好久,才知道你真的不来的……再也不来的……”
裘冲忽然用力抓住莫斐的肩膀,拼命的摇晃着。
“你究竟在说什么?你那天不是去了吗?怎么会没看见我派去的随从?你把话都告诉他,他自然就会带你来见我的啊!”
莫斐心下一惊,手指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我没有见过任何人啊。”
“该死的!”
裘冲烦躁的啐了一口,然后道:“送你弓的当晚,我就被皇上召进宫中,密令我即刻启程去岭南处理一件公务。我来不及向你告别,便嘱咐随从带着兵书去找你,并带去我亲笔书信一封,嘱你可凭书信随时来找我。那随从回来后禀复说见过人了,书也送了,我便放心去办事。可是……为何你却没见过他?”
莫斐急忙问道:“你那随从怎么说的,东西到底交给谁了?”
“就说是一个少年,眉目清秀,身材纤细。他问那人是不是叫柏斐,那少年便点点头称是,所以随从就把书信和兵书都给他了。这么说来……”
“难道他碰到的是别人?”“难道他碰到的是温宁?”两人异口同声道。
莫斐恍然大悟。如果是温宁等在了前面,那一切都说的通了。温宁一定不想自己和裘冲再有瓜葛,才想方设法截住随从,不令二人相见。如此一来,倒是自己错怪了裘冲,而他,的确是打算为自己捐一个前程的。
想明白这一切后,莫斐眼中的水气更浓了,以至于他不得不咬住了下唇,才不至于让声音颤抖到说不出话来:“原来是这样……小斐错怪了将军……小斐给将军赔罪……”
莫斐说话间便是要拜倒,而裘冲连忙双手托住他的肩膀道:“你一开始便对我充满敌意可是为此?你可知道我回到京城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去那柳树下找你,可是你却不见了,我也是失落了好久……”
那箭靶都划成那样了,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莫斐此刻真想跳起来大叫几声,又或是大哭一场。然而隔了半晌后,他却是盈盈站了起来,对着裘冲道:“小斐现在满心失悔,只不知如何对将军道来。将军若是不嫌弃,不如到小楼里略坐坐,小斐亲自为将军奉茶添香。”
这一番话既得体又委婉,语气更是柔软如丝。裘冲看着他,却不知为何手心全热了起来。他无言地看着那人转过身去,自顾自的在前面带起路来。而自己也神使鬼差地跟了上去,就好像脚都不是自己的……
处得近了,便又闻见他后脖梗子处散发出一阵阵的暗香来,裘冲凝神望去,只见雪白一截颈项就在眼前晃动着,贝珠一般的耳朵在发髻间若隐若现,好想……真的好想……
忽然“吱呀”一声,将裘冲从迷境里拉了出来。他这才发现莫斐刚刚推开了一道门,而他就站在那门口,幽幽地回望着,那双淡色的薄唇也在一开,一合——
“将军,可否上楼一叙?小斐还有好多话想要问将军呢……”
你……是真有话要问呢?还是意指其他呢?
你……是真心的么?
裘冲忽然上前两步,身形如虎豹般压上。莫斐一惊,不由后退几步,一直被逼到避无可避了,才仓皇地靠在了墙上。而裘冲则俯下头来,充满压力地掠过莫斐的眉眼发迹,在耳边轻声道:“现下夜寒风多,你又说身子不舒服想早早歇了,我自然不好再扰你心神。梓潼若想一叙,我明日白日里再来。定要与你好好叙旧一番,一解昔日恩怨。”
“你不来?”莫斐自当上大当家之后,从未在这方面失过手,不由惊讶出声。
裘冲伸出手来,将那厚重华服拉了拉,掩住了那一段风流颈项,而后才隐约笑道:“我不是说了嘛,明日里我再来。有多少话,只怕都够说了。”
白日里的莫斐,还是现在的莫斐么?
莫斐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略微低下头去,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
第二十八章:军场豪情
第二日,裘冲果然如约而至。
只是这一次他却未走正门,而是骑了一匹骏马奔黎江边的石子路而来,刚到后门,便对着莫斐的小楼高喊着——
“梓潼,梓潼,起床了没?日上三竿,该操练了!”
莫斐一宿好梦直至天亮,听闻窗外高呼才爬起来,打开窗户,冲着裘冲瞪眼睛道:“这扰人清梦还带理儿了。哪有大清早就来门外鬼哭狼嚎的?还晨操,我们这儿的操练可都是半夜……离开门还早着呢,你过五个时辰再来吧。”
裘冲趴在马上笑了一气,对着莫斐招手道:“你是男人不是?婆婆妈妈地说这么多干嘛?还不赶快下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去去!我不受激的。好吧,就算我下楼了也不是为了证明我是个男人,我只是单纯想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莫斐简单梳洗了一下,头发胡乱挽了个髻就跑下楼,直奔马匹而去。等莫斐来到近前,也不见裘冲如何作势,便一把捞起他,抛在马背上坐好。
“诶,这是要做甚?”
“晨操啊。我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裘冲身材本比莫斐大好几圈,如今把他圈在身前,更如同环抱似的身体紧紧相贴。莫斐觉察到耳旁热气阵阵,顿时心就乱了。
“哪有青天白日做这个的……好歹也要今天晚上……”莫斐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到了白天,果然又是另一番境界。
裘冲哈哈大笑,坏心眼地把头搁在他肩膀上,歪着头看向他冒着热气的双颊:“我说的可是士兵操练武艺,军队操练阵法,梓潼……你想到哪里去了?”
诶???
莫斐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裘冲便一鞭子打在马肚子上,策马飞奔起来。马是名马,人是武将,这一路奔得是风驰电掣,似乎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西郊教场。裘冲先行下了马,又将那不知所措的莫斐拦腰抱下马来,在他翘臋上“啪”的就是一记。
“去吧,从今儿开始七日集训,我命人准备了你的士兵服,一会儿就下场操练去吧。”
?!
莫斐猛得转头过来,睁着眼睛却说不出话来。而裘冲则抱着双臂懒洋洋笑着,似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说想当士兵吗?那就好好表现表现,看看你是不是当兵的这块料吧。”
多年前失去的那份情怀,如今还能找得回吗?
当莫斐接过那身士兵服的时候,真觉得自己双手都在发抖。
而他飞快地换好衣服后,清俊小生变成了幼颜士兵,看得裘冲不由哈哈大笑。“你这副模样,活脱脱一个刚人伍的新兵蛋子,看来我连解释都不用了。”
裘冲带着他去了步兵阵列,那参将本来也去过离合酒肆,但看见莫斐却完全认不出,听见裘冲说要安排人进来参与操练,还一脸不屑地看着莫斐道:“身板小小的,一看就不十分健硕。将军,我这西武卒可是有名的重甲步兵,他受得了么?”
“他有底子,也吃得苦,你只管打骂便是,不用向我汇报。”
那参将听得此语,心下仍是猜疑不止。但既然将军都已经吩咐了,也只好遵照执行。他将莫斐编人队列第一排,让他随士兵们一起操练武艺阵法。这西武卒乃威震天下的镇国三军之一(镇国三军分别为重甲步兵营、重甲骑兵营以及连弩营),端是非同小可,光是左臂,就有肩盾、肘盾、手盾三重坚盾,重达五十余斤。右手大刀也是不轻,再加上一身铁甲,全身上下光负重就是百十斤,还要随着号旗转换阵型,练习杀敌。莫斐虽然习过武艺,但体力方面向来不行,只靠灵巧折转取胜。如今随着大军练了两三个时辰,早已是汗如雨下,累湿重甲。
尽管这样,莫斐也没有叫苦一声,一招一式皆有法度,奔跑翻滚十分卖力,又兼脑子聪慧身手灵活,不多时便把西武卒上上下下十余种变阵了熟于心,站在第一排就像老兵似的从容镇静。那参将在台子上看得分明,连忙跑去向裘冲询问:“将军今天带来的那小家伙是谁啊?乖乖,很是了不得啊。”
裘冲饶有兴趣地听参将描述完,不由面露微笑道:“才一个回合就得你这多赞誉?你不是还一直觉得他不适合吗?”
那参将支吾道:“长得的确太过清秀了点,不符合我西武卒勇猛刚烈的形象……若是黑黝黝如半截铁塔,便是十分的好了。”
“哈哈!”裘冲笑得前仰后合。他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身来,拍着参将的肩膀道:“还有六日,他有多少优点,就待你慢慢发掘了。”
一天的操练好容易结束了,吃过饭洗过澡换过衣服后,士兵们便团团围坐在篝火旁,有听说书听故事的,有唱曲子哼小调的,有侃天侃地侃国家大事的,还有专说那闺房佳事春宫图册的……而莫斐所在的这一圈,却是将士们比练武艺的地方。此时一大汉赤果着上半身,露出精炼的一身肌肉,已将前来挑战的数个将士全部打趴下了,正耀武扬威地沿着圈一边走一边喊:“谁来挑战?若是能打败我,我便找个婆姨来,你享受,我出钱,人间大享受啊!”
一番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莫斐抱着双膝,亦笑得十分开心。
这时一个高大青年跃众而出,对那大汉拱拱手道“得罪了”,便手握掌诀攻了上来。那青年武艺本就不弱,此时更一路走阴损路线,不得不让那男子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十余招后,那青年身形一转,忽然如鬼魅般直袭男子下身,眼见着就朝着要害部位去了,那汉子大喝一声,忽然抓起青年的脑后腰眼,一把远远的抛了出去。青年身子如断线纸鸢般飞出圈外,蹭蹭蹭退了好几步才终于站稳了脚跟,指着大汉愤愤道:“尤那厮,说好武艺切磋,却连蒙古摔跤术都使出来了,犯规犯规。”
那男子在地上啐了一口,咧嘴笑道:“你这招数太过阴损啦。要是被刚才的爪子抓实在了,那我的蛋蛋哪里还保得住?只怕连黄都捏出来了。不妥不妥,我还没娶婆姨呢,可不能让你糟蹋了。”
这一番话既粗俗又有趣,莫斐听后笑得是前仰后合。而后,他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一身普通士兵打扮,帽檐儿压得低低的。原来是镇国将军视察部下来了。
“原来你喜欢听这种荤话啊。”裘冲故意道,“瞧瞧,笑得都见牙不见眼了。”
莫斐看看他,抿住嘴笑道:“比起荤话来,我更喜欢他一身精练的肌肉和好武艺,委实让人羡慕不已。”
裘冲冷哼一声,许久才道:“我身材比他好,武艺比他高。”
莫斐眼睛往前,幽幽道:“无事实,无真相。”
“哼。”
再转头时裘冲又如鬼魅般消失了。过不多时,他换过一身短打,负着手悠着步子走过来,对众士兵道:“远远地便看着这边十分热闹,连本将军也手痒想下场子练练了,有没有人愿意当我的对手啊?”
一时间众人都自动矮了半头,只当将军没看到自己。
谁没事儿找抽敢和将军叫板啊?莫斐忍笑都快忍成内伤了,而裘冲则憋红了脸大声道:“本将军只用一套少林人门拳法,若是有人打中我身体任何要害,便赏白银一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裘冲只用一套最简单的少林武功。刚才那名得胜男子立刻站了出来,对裘冲拱手道:“将军,在下愿向将军请教一番。”
裘冲看着他,忽然道:“你身材果然不错。”
那男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要再问,忽然看见裘将军拉开前襟,双手一展,外袍内袍便一起飞了出去。火光之中只见他一身油亮的皮,肌肉绞结,骨骼清晰。身前身后更有十余道大小伤口,仿若勋章般遍布全身。众人见了,立刻便是一声彩,钦佩之心更甚往昔。
待两人动手打起来,又是另一番景象。那男子外家功夫都十分扎实,一招一式刚猛无比。而裘冲则极精极简,只待他攻到后才见招拆招防守反击。那少林掌法原是士兵人伍后必练项目,每个人都是烂熟于心,但明明看到那男子用极其刚烈的掌法攻到后,却被裘冲轻描淡写地化解了。那男子久攻不下,不由嗷嗷大叫,又一次使出蒙古摔跤术来,要抓裘冲的脑后腰眼。裘冲看得分明,同时挥出双拳对着他的双手还击过去,那男子“啊”的一声急退五步,“砰”的一声跌人人群之中。
“第一回合,镇国将军胜!”有人自告奋勇当了仲裁,四下里立刻彩声如雷。
裘冲得意地看了一眼莫斐,却见火光之下他脸上似笑非笑,一只手却悬在空中,虚点着某处。
裘冲心下一惊,知他所指处正是刚才那一招中自己所露出的空门所在,不由脸上微晒,火光之下只是不显罢了。
这时又有将士上前挑战,裘冲仍以少林拳法应对,数招之后,裘冲用一招“横扫千军”,将对手轻轻踢出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