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过了十多天,我难过得不知道怎么办,但是以为……以为至少这件事情过去了,起码是暂时压下来了,没想到他告诉了班主任。然后,那天晚上我家里就全知道了……班主任是直接来家访的,她的意思是,我太恶心了,会影响其他同学的备考。”
“你高考就是受了这个影响?是吗?”徐晏城心疼地搂着他。
“也不算全是,本来,我英语就不太好,那次之后我就……算是出名了吧。”男生苦笑了一下,“全学校都知道了,还有我哥,他本来是比我高两级的,初中的时候和人打架,受了处分就换了个学校,本来成绩就不太好,降了一级,后来在新学校,就是我上的那个高中,又犯了差不多的事情,就变成和我一届的了。他后来只考上了我们那个市的一个专科学校,觉得没什么用,也就没上,替了父亲工作的那个厂子的班。其实他本来就不太可能考出来的,但是他们……他们觉得是我害得他在学校被人指指点点,所以才考不上的,后来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了。”
“所以,你上大学之后才一直不回家?现在和他们……还有联系吗?”徐晏城想起来他每个寒暑假从不回家,问起来,总说是家里不喜欢他。
“不是上大学之后才不回去。”陆琛否定着,接着说:“是从班主任来之后,我……我父亲很生气,我以为他会打我骂我,逼着我改,或者去学校道歉写检讨什么的,但是班主任走了以后,他们的眼神……像是看什么传染性的病毒一样,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男生停顿下来,徐晏城示意他等一下,走到冰箱那儿拿了袋牛奶倒进玻璃杯里用微波炉加热了一分钟。他把嘴唇放在杯子边浅浅的尝了一口,才递给陆琛。
陆琛放下腿,接过来后把上唇放在杯子口,和徐晏城几乎一样的姿势啜着牛奶。
“所以我那个时候,就对家里死心了……我对不起养了我那么多年的父母——因为他们……他们给了我很多,我却没有长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但是他们,已经不想要我了,我想,那就算了吧……一个人,也能活,现在在这边,在Z市也习惯了城市里的生活,自己念书,自己做兼职挣钱,自己一点点攒,以后总会有自己的日子的……”
男人突然打断了他:“以后,就不是‘自己’了。”
陆琛愣了一下,捧着牛奶杯看他。
徐晏城再次坚定地道:“以后,就不是你自己了,还有我呢。”
男生咽下嘴里的牛奶,语气有些消沉地说:“我其实一直……都不敢相信老师你会……会喜欢我,我很害怕。”
“怕什么呢?为什么不敢相信?就是你之前说的‘配不上’?还是你自己心里……”
“——老师,你在对我用谈话技巧。”
“……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帮你把那些事情梳理开,因为我,很在乎你的想法。”徐晏城轻轻地顺着他的头发,刚刚那一瞬陆琛直指出他在刻意引导着他的谈话时,像极了炸了毛的小动物。“我在乎你,比你以为的……还在乎,别那么不自信,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照你可差远着呢。”
“可是,我有你带着,如果不认识你的话,大概……我和其他同学一样的吧。”
“嗯,也可以这么想。”
“所以……老师,你这算不算是徇私呢?”
徐晏城看着他一本严肃地问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徇私怎么了?你也得是那块材料我才能徇得起来啊。你这个人不行,我给你灌多少东西也没用。”
男生被变相夸奖了,掩饰地喝了一口牛奶,送到嘴边太急,液体惯性下涌出杯口,在陆琛嘴上挂出白白的一条,衬着浅红色的唇色。
“我以前很少说你好是不是?”
陆琛想了想,点头。
“我也是不敢夸你,在你面前说,怕你骄傲,你本来就要强,我知道的。要是习惯了我张口闭口说你学得快脑子好,等你犯了错,骂你几句你会受不了。”徐晏城犹豫了一下,把真实的想法慢慢地说出来,“在别人面前也不敢说,说了,大家都知道了,被别的老师抢走怎么办?年轻聪明又听话的本科生,哪个老师都喜欢,我……我在咱们院里是最年轻的一批,哦,听说明年要进来几个研究生。”
男生听到老师说了这些他从没听说过的复杂考虑,眨着眼睛听着。
“陆陆,你……觉得我讲课怎么样?”
“很好啊,我觉得能学到东西。”陆琛毫不恭维地说,“比叶老师和王老师强多了,还有那个……呃,赵老师,他上课从来都是照咱们院的那个自编教材念的,一路念。”
徐晏城听到一向少话的男生说起别的老师的缺点,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话也就在我这儿说,可不许跟同学说,你是我带出来的,别人听到还以为我跟你说了什么。”
“嗯,我也很少和别人闲聊这些的。”
“其实也不尽然,你是听我的课最认真才觉得我讲的东西有用吧,不同的老师,也都有各自的方式,只是你习惯了我的思路。我在咱们院资历最浅了,最开始你问我问题,我就觉得你做科研的话大概可以,思路方面,好好调教一下比较适合出些成果的,所以,我更舍不得你投奔别人去了。”
“诶?”
“说是终身学习,什么老有所成,其实啊,人的科研寿命太有限了。带带本科生,混混职称,跟着学院里拼拼书,掺合掺合外面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项目,慢慢的,热情早就没了,所以一直看着你,也算是有点私心吧——唔,不算是有点,是全部是私心。想看着你在我身边走得更远,想看你年轻的小脑瓜发光发热,也有,嗯……别的一点想法。”
“什么想法?”陆琛继续眨着眼睛认真提问。
“有时候我想啊,你说不定能比我更有出息,不只是在这种学校当教书匠,还能做更多的东西出来。要是哪一天你能走得比我还远,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养的……呃,自己养的儿子有出息了一样。有时候,就算是一辈子亲手带了几十个学生的老教授,也不见得有能在想法啊理念上贴合的学生。所以就像是过去说的,养儿防老,带个贴心的学生也是求之不得的。”
“哦……”陆琛茫然地出声,眼睛转了转,看起来大概是在回想以前带着他一起的一些事情。
徐晏城突然贴近他,亲了亲他的脸颊。
“当然,后来就不想什么防老了。”男人挑眉,捏着陆琛的耳垂,“后来根本就不想等了,想现在就养起来。”
陆琛被他弄得痒,身子向后缩,缩了几下,整个人都躲在沙发靠垫里一副无措的模样。
徐晏城字词清晰,每句话都卸下了掩饰和强撑。
“——所以,你总是不自信,其实,我也很害怕啊,怕你被别人抢走。”
“——我是奔四的人了,你才这么大点,以后……可能会认识更多的老师,在更好的地方学习,见更宽广的市面,你的努力,你的拼劲儿,肯定值得过上更好的日子。”
“——可我这一辈子都过了一半儿的人还在原地呢,每天带带学生凑凑论文,毫无建树,到时候,靠什么留住你呢?”
“——等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见过的会比我多多了,到时候你喜欢上个比你自己还招人喜欢的小男生也说不定,到时候,我都五十了吧,或者说,还没到那个时候,你喜欢了别人,年轻力壮的,我肯定拼不过,我该怎么办呢?”
“——别担心,我永远比你更害怕那些说不准的以后。”
陆琛听着,仔细地回味着男人的每一句话。
自从对这个男人有了爱恋的感情,他一直在忐忑,过去的自己起点太低,和他相距太大,不敢相信对方也对自己青眼有加,把自己放在极低的位置,因为害怕被拒绝,甚至不敢确认对方的想法。
因为是仰望着,所以有了矛盾,立刻想到最坏的境地,想象着自己终于被抛弃了的哀怨。
可他以为追赶不上的距离,都是在过去,已经定型下来的差别只是过去的时间,可徐晏城担心的,却是未来,完全未知的未来。
他恐惧着追不上,男人害怕的,却是自己亲手启蒙着送入向远走的那条路上、一手带出来的学生见到更好更宽广的世界之后不愿回头。
不论多么不安,他却给了他最坚实的支撑,鼓励着他往远走,往着远离自己的方向,向高飞向着超过自己的方向。
他终于彻头彻尾体会到了男人的喜欢,甚至这样的喜欢,想得那么远那么深,已经足够成为……爱。
番外一
晚上七点半,放了暑假的校园里没有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学生情侣,偶尔有那么一两双,也是在隐蔽的小树林。
于是,张老师带着他家儿子在操场上散步,终于不用担心未成年人看到以往那些不良的镜头。
“老张快看!那个,是不是徐叔叔!”突然张桐小朋友高声呼喊,老张赶紧顺着儿子的手指举目远眺。在操场的另一端,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的人影正在以极慢的速度移动着。
“呃,好像是啊……儿子咱们在这儿等一会儿,等他跑过来再和他打招呼好不好,要是认错了就丢人了。”
“好!”
张老师在心中纳闷着,老徐平时可不是热爱体育运动的人,怎么这么热的天还穿着这么一身看着就热的东西在操场上呢?
大约两分钟后,黑影终于进入射程。
啊不,谈话可行的范围。
——喔唷,还真的是老徐。
“徐叔叔!”小朋友声音清亮,脆的像刚拔出的水萝卜。
“哟,桐桐啊,跟着爸爸出来散步?”
“对!”
老徐同志虽然停止了移动,脚下的原地踏步却一直进行着。
张老师领着孩子站在跑到内侧,好奇地打听:“这么热的天你穿着长袖长裤在这儿跑什么呢?”
“锻炼啊!长袖长裤好出汗!”
老徐同志的回答充满了热火朝天的革命干劲儿,张老师似乎都能感到他夏天一般的热情。
“穿这么多,不跑都出汗啊!你出汗干什么?你这是……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锻炼身体了?”
“不是锻炼,是减肥,我得减肥,迅速地有效地立竿见影地控制体重。”
“哦~~~~减肥啊~~~~~~”张老师的回答带着了然的语气,划着比波浪线还多的弯儿。
“——徐叔叔,你为什么要减肥啊?”还是小朋友思维敏捷,迅速通过提出问题的形式达到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目的。
老徐同志在空旷的操场上四处张望了几下,神秘地说:“陆琛让减的。”
小朋友貌似看到了本质,但不太理解,于是追问:“陆陆哥哥让你减肥,为什么呢?”
老徐同志皱着眉头答:“我要是不减肥,你陆陆哥哥就让我睡沙发了。”
桐桐依然没有看明白本质的本质,继续发问:“为什么你不减肥就让你睡沙发呢?”
老徐同志耐心快要用光了,答:“因为他不让我上……”
他的解释没有被小朋友听完,因为接下来老张同志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带着祖国的小幼苗迅速撤离操场。
“……床。”老徐同志剩下的答案飘散在无人问津的风里,“啊喂!你让我说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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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外的小径上
“老张,打断徐叔叔的话是不礼貌的!”革命的后继力量极其认真地叉着腰痛斥着前·革命力量。
“徐叔叔家自己事情我们不要乱打听,好奇别人的隐私也是不礼貌的,知道么?”
小朋友点着头,表示暂时接受了这个理由。只是嘀嘀咕咕地说:“可是这是徐叔叔自己说出来的啊……”
其实,尚未被摧残成功的小幼苗并不知道,老徐同志那残缺的前半句话,已经算是标准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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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两个小时前
“陆陆,你……热不热?”
“不热,我觉得好像有点冷,是不是空调开得太大了?”
“不大,不大,二十六度,国家推荐的标准舒适温度。”
“是吗?”陆琛坐在床上,随手扯过一个靠垫抱在怀里,“这样抱个东西遮一下肚子可能会好点。”
“陆陆,不要抱着那个靠垫了,换个东西,比如说……”老徐同志一脸阴谋地靠近,坐在床边。
陆琛看着软软的双人床顿时在他所在的位置上沉下一个凹陷的坑。紧接着,坑逐渐靠近……
“冷的话,可以做点发热的运动……”老徐同志一脸阶级敌人收买革命中间势力的谄媚,随后一个猛扑,陆琛就被压倒在床中央。
一顿天昏地暗的唇齿接触之后,被推倒的人猛地坐起来,看着老徐同志。
“压死我了!你又重了是不是?!你给我去量体重!”面带桃花的人儿怒指着卧室一角的电子秤。
老徐同志可怜兮兮地滚下了床,灰溜溜走了过去,用极其轻柔的动作站在了上面。
可是,质量是客观存在的,基本来说,不会以意志为转移。掐着腰站在他身后的陆琛此刻怒目而视——
“去年底你检查出来三高,大夫就告诉你每天要坚持锻炼控制血糖了,你都往地球那边儿去了是不是?我出个差回来你就重了这么多!你趁着我不在都去哪里胡吃海喝了?说!”
“我,我真没有。”
“没有?没有怎么会六天重出三公斤?啊?怎么回事儿你给我说说!你背着我还干什么了?说!”陆琛上手就掐向老徐肚子上的赘肉。
“别,别!陆陆!别掐!真的疼!啊~~~~~宝贝儿!真的疼啊!!”
“好,我懒得管你了,你爱吃油饼吃油饼,爱买蛋糕买蛋糕,爱喝白酒喝白酒!我才不管你呢!你不给我降回一百五,就甭上这个床!客房那张空的也不行!哼!”
以每小时三公里的速度缓~慢奔跑在操场上的老徐同志很郁卒。
但是只要锻炼的话,他坚信,幸~福的生活很快就会回来的……
第16章
“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徐晏城用手抹掉陆琛顺着眼角脸颊下巴一路淌下来的泪水。眼看着一发不可收拾了,赶紧在沙发上扭着身子去拿柜子上的纸巾盒,抽出来几张,把纸巾边缘折进去,用柔软的中心放在男生脸上擦拭,“别哭,别哭……”
陆琛顺着徐晏城伸过来的手,扑进男人胸前。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