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瞬间,鹰好象明白了鹫这个人,和自己有着相同痛楚的人,因为太过相似而悲哀,也因为清楚对方的悲哀而更加伤痛。
所有所有的一切,并不是你、我或他的过错,也不是你、我和他能够纠正。所有所有的结果,在一开始的时候如果就是注定的,那么挣扎、痛苦、反抗,是否都是徒然?
“如果是为了他,那么我甘愿如此。”
沉思了良久,在天际划过最后一颗流星的时候,鹰诠释了回答。
“对他的爱,我自认一点也不输于你。”
在流星隐没的瞬间,鹫抛出了回击,映着流星最后的美丽,两双坚定的眼睛同样闪亮,尽管一双是灰色的,而另一双是堇色的。
你爱我吗?你也爱我吗?难道为了爱我连死亡都可以舍弃吗?
轻声的、几近无语的叹息,在远离两个人的角落里回荡着,空气隔绝着声音的传送,也隔绝掉了那双黑眸的注视。
都是爱吗?那为什么我没有被爱的欢乐呢?为什么留在我心里的只有数不尽惆怅和言不清的悲哀呢?如果你们都爱我,那我又该爱谁呢?我又能爱谁呢?
“我想你们都想知道原因吧。”
突兀的声音,沙哑涩然,在沉暗的夜幕中,没有星连一点点的光亮也没有,没有月连最后一丝的美丽也不存在。黑眸映着黑空,黑发沉入天际,瘦弱的身子因眸里那抹灼人的光芒而令人凛然,伫立在风中,风瑟过,而身依然挺立。
沉默,没想到回应着这份勇气的只是沉默,一切都在沉默中化为寂然,三人相对无语,流泻在静谧空气里的,只有缠绵中略带着哀伤的眼神。
“原因?”
默念着这两个字,鹰的心里划过一丝痛楚。
为什么现在你愿意对我坦白了呢?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刻,那么我会感觉到幸福吧。可是,现在,为何我感觉到的只有无法言语的痛苦呢?
“难道你都不想知道吗?!!”
有些失控的大叫,悲哀闪在那抹灼热里,象是快要燃尽的火把,在最后的一刻,仍固执地燃烧着即灭的焰火。
“羽,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
带点心痛的叹息,鹫的手在拂过柔顺的黑发过轻擦过羽的额头,一点点的温暖,加上一点点的温柔,慢慢的,羽的眼眶里盈满潮湿的水气。
温柔,有时候比狂烈更吞噬人心;温暖,有时候比冰冷更摧毁灵魂。
朦胧着的眼在对上鹫的双眸时亦远望着另一个人,灰色的眼紧紧地纠缠在自己身上,俊朗的面容上挂着明显的疲惫,倦容映着眼的清冽,如此强烈的对比,却有和谐地统一着。
“鹰……”
你真的是爱我吗?
想要这么问,可在对上那一双鹰眸时,所有的疑问都在瞬间化为虚无。
还需要去追究吗?难道那双眼里的关怀是假的吗?!难道那双眸里的心伤是做作的吗?!其实,自己的心里最明白,一切早就已经是如此清晰明了,骗来骗去,骗的那个人只不过是自己而已。
如果你是爱我的,那么你又是爱我什么呢?是有形的容貌?还是无形的心怀?你爱的究竟是什么呢?如何才能让你不爱我?因为如果爱存在于你我之间的话,最后得到的就只有毁灭而已。你能懂吗?
断然地将眼光移开,即使在错失的片刻,清晰地望见了对方闪过的痛楚;即使在躲避的时刻,清楚地感到了内心尖锐的疼痛;即使心在流血、魂在啜泣、手在颤抖、人在摇摆,可眼依然坚定而无悔地避开了。
我爱你,就象爱一团火,所以我不愿将其熄灭;
我爱你,就是要你拥有快乐,所以我选择让你心碎;
我爱你,就是要放你自由,所以我宁愿流浪一生;
我爱你,就是要让你得到幸福,所以我舍得撕裂自己的心灵。
注定悲剧的爱情,即使你甘愿!我也不愿让你为爱伤悲!
第二十二章:逸失
如何才能让你不爱我?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之所以难以回答,只是因为我不知道你究竟爱我什么?只是因为我不明白我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去爱?
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他的吻落我的眉梢,他的吻落在我的鼻尖,他的吻落在我的唇畔,他的吻温弱而轻柔,象是天使遗落在半空中的一片羽毛、象是精灵游荡在树枝间的一抹金粉;他的吻踌躇而犹豫,好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又似如有千愁万绪在心头。
他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和近乎于金色的头发,他有一弯宽广的胸膛和近乎于天堂的体温,他有一颗火热的心灵和近乎于疯狂的感情,他的名字叫鹰,一个敢爱敢冒险的人。
我的儿子,也是我唯一的爱人,我爱他,却又不能纵容自己去爱他,因为那样就只会毁灭了他,我的名字叫羽,一个想爱而不能爱的人。
2034年最后的冬天,天很冷,一直很冷,昨夜下了一场雪,一场很大很大的雪。美丽的雪花从天际飘落,想要伸手去接,那美丽的冰冷却在碰触到手的温暖时化为虚无,美丽就这样消失了,在得到的瞬间就失去了,这也许就和我们之间的爱情一样吧。
羽的眼里含着泪,嵌在深陷的眼眶里,晶莹的泪珠似落未落,就这样一直盈在黑色的眸里,如同是漆黑夜空里的那枚寒星,晶莹闪亮、短暂易逝。
有一双温暖的手落在我的发上,轻轻地、慢慢地抚摩着柔顺的黑发,顺着发的垂落而向下移动,手带着温暖的气流落在鬓角,温柔的温暖就一直落在了那里。
有一双温柔的眼眸凝望着我的颈项,温柔地、如水般柔和的眼睛,带着一点点眷恋的心酸,延着优美的颈线向下滑落,最终停顿在纤细的锁骨。
他有一双堇色的眼睛和近乎于月光的银发,他有一对健壮的手臂和近乎于包容的胸怀,他有一颗宠溺的心灵和近乎于宽恕的情感,他的名字叫鹫,一个明知是悲剧也要去爱的男子。
我的恩人,也是爱我的人,我不爱他,可又不能容忍自己去伤害他,因为那样只会撕碎我,我的名字叫羽,一个不想爱而又非得去爱的人。
羽坐在窗前,风席卷起他额前的刘海,在寒冷的冬风下,光洁的额头泛着近乎珍珠般的光泽。静静地坐在窗前,不远处是在凌晨时分才亮起的街灯,光的侧影反射在羽的脸上,将那张美丽脸孔上的哀愁与疲惫照得一清二楚。
“羽,你在看什么?”
温柔的询问,与其说是在询问,其实更多地只是为了打破这太过沉静的气氛。随着人影的靠近,一件外衣罩上羽仅着单衣的身躯,一如声音的温柔,披衣的举动亦是那样轻柔。
羽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温柔的堇色眼睛,原本以为是很冷漠的堇色,现在却萦绕着数不尽的柔情。
“鹫。”
轻声呼唤着,想要抗拒的手被对方轻轻地压住,鹫的手很温暖,厚实的手掌完全握住羽的冰冷,从那一方传来让人不忍拒绝的温暖。
堇色的眸在身体靠近的时候一直凝望着,那眼里有着太多的温柔,温柔到令人觉得拒绝也是一种残酷的罪行。
“羽,你在烦恼些什么?”
轻柔的声音,温暖的注视,在这样的凝望下,羽眼里的潮湿更加汹涌,象是奔腾的潮汐,在夕阳即落的瞬间,泛滥于天海一线。
泪,就这样滴落了下来,只因为这一句温柔的低语,所有的泪都落了下来,所以说温柔其实比暴虐更加可怕。
鹫的手在这时伸了出来,就这样将那微微颤抖着的肩膀拥入了怀中,健壮的臂环在羽的肩头,轻轻地安抚着那战栗着的纤细。
下颌抵着柔软的黑发,鹫的眼睛望向华灯初染的街道,堇色的眼里带着的是水般的温柔,而隐藏着的却是火色的汹涌。
如果我说爱是自私的,你相信吗?我相信。
如果我说爱是无私的,你相信吗?我不相信。
因为我爱你,是真的爱你,所以我不可能做到无私,因为爱本身就是一种私欲,所以我不能无私。即使你相信我能做到宽容,可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能做多久?能忍耐多久?因为我明知这是没有未来的爱情,所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持续多少时间。
“羽,和我在一起,行吗?”
更加紧地拥入怀里的温柔,在话音未了时感觉到对方的瑟缩,于是更加用力、仿佛象将其嵌入自己身体里那么用力,用力得连对方吃痛的低呼也没有办法减缓。
“鹫……”
羽叹息着,头深深地埋进了这具散发着诱人热气的胸膛,心里并没有特殊的爱,所以如果说愿意,那恐怕也是另一份伤害吧。可是,这具温暖的胸膛,却是自己想要抗拒、想要推开,却怎么也无法舍弃的,羽眷恋着这份温柔、迷恋着这份温暖,不想失去、可也无法回应。
“羽,你爱他吗?”
还是温柔的声音,平和得象是没有一丝丝的抖动,可是如果深究下去,其实会发现在这嗓音的底层,有着那么一点点无奈的、极力压抑的颤音。
“我……”
也是欲言难言,隔着这温暖的胸膛,羽能听见胸腔里那熟悉的、稳健的心跳,一下一下,和那个人的心跳是多么相同。
那时他对自己说过一句话:“我每一次的心跳都是在诉说我爱你。”
那时的自己真的迷失在这句美丽的谎言里,其实正是因为活着,心脏才会跳动,无关于爱与非爱,只是因为呼吸而产生心肺的扩张,从而才有了这一次又一次的跳动。
不是在说“我爱你”,羽不愿再沉沦在这美丽的谎言里。
如果你爱我,那么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如果你爱我,那么为什么在面对我时你会慌乱地避开我的眼睛?如果你爱我,那么为什么你允许我对你的隐瞒?如果你爱我,那么为什么我做不到象你爱我一样爱你?
有人一把将自己从那具温暖的胸膛里扯开,羽在沉思间感觉到,没有抬头,羽清晰地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还有那对眼睛里锐利的目光。
“羽!”
不同于鹫温柔得让人沉溺的呼唤,鹰的声线里有着害怕失去的恐惧和无法掩饰的惶恐。
紧紧地将孱弱的身体圈入自己的怀中,灰色的眸里闪烁着的是狂乱的、痴恋的神采。
羽的下颚被迫抬起,在对上那对淡灰色的眸时,羽看见了鹰从未有过的脆弱。
这个人不愿失去自己啊!羽突然间明白了。
“羽!羽!!”
急切的呼唤,一定是要得到回应才会罢休的呼唤,急切中带着躁动,低沉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颤抖。
羽仰头看着那张慌乱的脸,在琉璃般透明的瞳孔里望见了自己上扬着的脸形。大大的黑色的眼,在故作冷静的背后隐藏着自己才明白的狼狈的热情;兀自颤动着的睫毛,在抖动着的根部挂着一滴故意漠视掉的泪珠。
你是真的这么爱我吗?真的这么爱吗?真的爱到如此刻骨铭心的地步吗?我也知道吧,所以才会这么痛苦,所以才无法轻易地选择逃离,所以才如此左右摇摆,所以才在不经意间给了你更多的痛苦。
“很痛苦吧,鹰。”
踮起脚尖,羽用双手捧住那年轻的、却又沧桑的脸,黑色的眼似是黎明未来前的黑暗,在这黑暗的深处,鹰看见了一抹绚目的光亮。
“羽?”
鹰呼唤着,这样的羽感觉如此陌生,明明就真实地在自己怀中,可感觉上却是那样的遥远,仿如在天空的尽头一般,看得见,可伸出手才发觉只是美丽的幻影而已。
“鹰……”
羽的唇贴近坚毅的下巴,柔软的唇瓣缓缓地、慢慢地移动着,然后主动地点上干涩的唇,眷恋地留下了一个天使般的吻。
和初时的突然一样,温暖的唇在吻消失的瞬间撤离,子星似的眸定定地、直直地凝视着鹰,一抹解脱的、怜悯似的微笑袭上嘴角。
“鹰,我要离开你。”
“什么?”
羽挣脱开禁锢着自己的温暖,没有犹豫地推开鹰试图抓住自己的手,转过身,羽对着另一个人展开了一抹艳丽的笑。
“你爱我吗?那么带我走吧。”
天在那一刻一下子亮了,黎明终于挣脱了黑暗的囚禁,在这一刻照亮了大地。光照在鹫银色的发上,照在羽唇畔的那丝微笑上,可怎么也照不进鹰失落的灵魂里。鹰的心就在那一刻永远地留在了黑暗里,满天满际的黑色,永远也找不到黑洞的出口。
我爱你,所以我要离开你,只是因为我是真的爱你而已。
第二十三章:命择
“你爱我吗?那么带我走吧。”
羽站在落地窗前,背后映着的是初升的太阳,瞬间的光芒印在羽黑色的发上,光与影的强烈结合,绚目到刺痛人的眼球。
这句话是对鹫说的,心却是向着鹰那方抽痛。
“好啊。”
鹫这么回答着,堇色的眼一如往日的平和,脸上挂着的是立誓时的谦恭。张开双臂,阳光耀在鹫月光般的发上,焕发出迷离缭乱的光彩,一抹似是悲天悯人的笑含在鹫的唇边,满天的光弥漫在高挺的身躯之后,宛如是救世的天神,用着那双宽容的手臂,接纳着赎罪的灵魂。
羽含笑的望着日光下的天神,黑色的眸里是一片大海般的宁静,轻轻朝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了焦虑到烧心的呼唤。
“羽?羽!!”
鹰的心在颤抖,望着一步步离自己而去的人儿,心就这样无望地颤抖着,心悸、心焦、心寒,种种律动象是脱离了束缚的亡灵,在顷刻间流窜出来,狂肆地穿压着自己饱受煎熬的灵魂。
难道你真的要离我而去吗?
灰色的瞳孔里有着这样的疑问,不太确定、不太相信,可又矛盾地确定着、相信着,伸出的手落在半空中,流泻在指缝间的是冬日寒冷的空气,冻到连手指都麻痹了。
羽回过头,殷殷的呼唤阻挡住了他决意离去的脚步,停下身,顿在原地,羽的眼里映出那个修长的倒影,脑里所闪现的是一幕幕往昔的回影。
那时手里抱着的是小得让人不自觉去怜爱的婴孩,粉嫩粉嫩的脸颊,仿佛碰触就会破碎一般;大大的、近乎透明的淡灰色眼睛,没有一丝丝尘嚣的杂质;当自己的眼凝望着他、口中呼唤著名字时,小小的婴孩似乎是感应一般的紧盯着自己的眼睛,羽在那透明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一个兴奋的初为人父的身影。
牙牙学语的时候,鹰总是张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跟着自己的声音发出稚嫩的灵音。
“爸爸。”
“比比?”
总是学不会的时候,小小的脸上眉头就会抽紧,然后侧着头,茫然地眨眨眼睛,故作可爱的逗着自己。
“不是啦,小鹰,是爸——爸——”
“比比?”
有时候羽自己也搞不懂,小鹰到底是真的不会还是故意和自己玩闹,因为每当此时那双淡色的眼里总是满含着笑意,有着一点点嬉闹的成分在作祟。
蹒跚学步的时候,那胖嘟嘟的身子总是在自己一身疲惫时卷着一股风而来,圆圆的手紧抓住自己的裤角,拼命地扬着头,琉璃般清澈的灰眼睛“忽闪、忽闪”地笑看着自己。
鹰是自己心目中最宝贝的天使,是上帝赐予自己最珍贵的宝藏,是自己长久以来极力珍藏、保护着的原石,未经雕琢与污染,就这样保持着最初的清醇与纯洁,这是自己一直坚持着的事。
可现在呢,是自己一手破碎掉了这张无垢的白纸,是自己在上面划出了层层道道的污渍,也是自己摧毁了那双眼睛里所有的单纯和天真,都是自己一手毁灭了珍藏着的宝石。
羽不能原谅自己,这种心境和当初不能容许自己叛离道德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就象是一件你长久保护着的易碎品,突然有一天从你的手里跌落了,眼睁睁地看着它跌得粉碎,而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破裂了一样。羽现在就是这种矛盾的心情,所以才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失,怎样也无法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