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试图放弃羽了吗?放任他就这样纵容自己?!”
“我没有!!我不会放弃的!!”
是的,就算回忆消逝了,就算爱人茫然了,就算自己的心在片刻间动摇了,可无尽的爱仍然在继续,仍然可悲地在继续……正是因为这份爱的延续,所以总是无法做到轻易放弃,即使有时真的感觉到心灰意冷、无所适从,可这份近似顽强的爱依旧催促着自己继续坚持下去,只是这一份近乎可悲的爱情,就一直让自己持续地走下去,一步步迈向沼泽的深渊。
“是吗?鹰,只有你能够拯救羽,拯救他濒临疯狂的灵魂——”
亚门的言语听上去带着深沉的悲哀,锐利的堇眸写满伤感的失落,这样的亚门·亚迪斯似乎和鹰印象中那个残酷到随意蹂躏人类的恶魔完全不同,反而有种赎罪中耶酥的大无畏之感。
“等一等!”
叫住欲行而去的人,仍有一份动摇飘荡在鹰灰色的瞳孔里,玻璃般清澈的灰色现在被点点灰尘沾染,在月光的凄迷下显得那样彷徨无助。
“怎么?”
“你……你爱……羽吗?”
没办法阻止内心的慌乱,声音自我地颤抖着,留藏在心底的不安很自然地泄露在起伏不定的声线中,把所有的惶恐都真实地暴露在尤自战栗的音调里。
“爱!作为鹫的存在,我理所当然地爱着羽,不过同样做为亚门·亚迪斯的实体,我也一样爱着羽,只是单单把他作为我唯一的亲人来爱。”
“那卫呢?你把他置于何地?”
即使紧绷着的心弦因为对方明确的解释而渐渐松懈,但是朋友的道义仍坚持着要将答案问个明白。不光是因为卫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同时还是因为在他的眼里自己仿佛看见了同样破碎的灵魂。
“我爱他!对于卫的执着不亚于你对于羽的坚持,所以我才说我们两个很相似,难道你看不出我和你在某些地方是完全一样的吗?也许这也可以说是羽在无意识中对你的坚持吧——”
“你的意思是……”
难道还有可能吗?难道还没有到绝望的边缘吗?他的话是不是一种暗示?是不是一种提醒?亦或是不是一种激励?
“有些事情还需要自己去想明白。”
亚门的身影仿若一阵风般消失在渐渐阴沉下来的气氛中,冷静的声音尚未随风散尽,欣长的背影早已隐藏入黑夜的帷幕深处。孤寂的庭院里,除了冷风瑟瑟外,遗留下的只有因对方一句话而再度陷入深思的鹰。
孤独有时候是一种幸福,因为没有痛苦相随;一辈子的孤独也许是种痛苦,因为除了孤独以外,真的连痛苦也没有了。
在回廊的边际,有一个淡之又淡的身影半掩在阴冷的角落中,他的眼宛如深夜尽头最闪亮的那颗寒星,而他的发就象是凄凉秋夜里高若瑶楼的天空,在他的眼角隐藏着一滴泪水,在他颤抖着的手指抚摩下消逝于微凉的晚风中。
“羽——”
最近他总爱沉思,总是用那双略带着迷惘的眼睛眺望远方,似乎对那里有着无尽的憧憬,又仿佛有个人儿正在远方等待着他的归去。
这样的羽让鹰感到有些害怕,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流失?就象是捧在手中的流沙正渐渐地、一点点地、无法控制地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而自己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其他的好象都无能为力。
“羽——”
惟有叹息,还要将那纤细的身躯紧拥入怀中,以此来能解脱自己愈加纠结的慌乱。不想失去,特别是当你所渴望的事物就近在眼前的时候,当近到只要一伸手就能够触摸的时候,想要控制住内心越来越强烈的渴望,简直是一件难如登天般的事。
很自然地就想要去碰触,很自然地就想要将其纳入自己怀中,很自然地就想要去亲吻他柔亮的黑发,也很自然地就想要用欲望的洪流来淹没彼此的理智。这已不单是一份渴望,而是比渴望更加汹涌、更加难以驾御、更加无法抑制的渴求,自己的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细胞、每一次呼吸、乃至整个灵魂都在呻吟,都在不间断地诉说着深沉的近乎悲哀的渴求,比渴望更炽烈、比哀求更强烈,完完全全抛弃自尊与自信的渴求,近乎到悲哀的乞求。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羽——”
其实很想要知道你的思想,因为那令我感觉是如此遥不可及,宛若是天边的那轮明月,我明明就看得见,可即使耗尽一生的光阴,依然离我是如此遥远。
“没什么。”
淡淡地收回依恋着远处的双眸,黑色的底加上光彩璀烂的茫星,一瞬间哪怕是天地间最夺目的珠宝都会黯然失色。只是现在,这双眼眸里多了一点深色的阴点,那究竟是什么鹰无法确定,但是此刻又有无法言清地增加了这双美眸的亮彩。
“鹰?”
恰似无意识地喃喃,眼睛望着自己,可鹰无法看清楚倒映在他眼底的身影,很模糊、很散乱、很飘忽,他的眼神是如此,心更是感觉飘渺。
“怎么了?”
更加用力抱紧他,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温暖都传输到他略显冰冷的躯体上,手指在紧拥住对方的同时死死扣住,仿若要将他囚锁在自己怀中般耗尽全力。
“鹰——”
羽的声音拖得好长好长,在静寂的房间中四处窜流,弹回一声又一声稍感凄凉的回音,一阵又一阵地回荡在这空寂的空气里,贯入耳膜中。
“我觉得你的名字很熟悉。”
什么?!难道是奇迹出现了吗?是吗?可能吗?
心在不自禁地颤抖着,一下比一下强烈、一下比一下快速,好象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一般,喉咙口有阵烟在外冒,感觉是如此干渴、如此枯竭。
“鹰——鹰——?小——鹰——?小鹰?!小鹰!!”
阳光一下子照进他漆黑的眼眸里,在那里同样有闪亮的光在跳跃,他的眉突然舒展开来,然后有一朵笑跳上他的唇角。
“你是小鹰,对不对?!小鹰!对啊,我怎么一开始没想起来呢?!鹫真坏,也不告诉我!哦,不对,他肯定是想让我自己想起来!毕竟是我的儿子嘛!老爸怎么会不认识儿子的长相呢?!小鹰——”
羽一直是那样兴奋,兴奋地拉着鹰的手、兴奋地抚摩着鹰的头发、兴奋地回抱住鹰的身体、兴奋到一直忽略到了鹰由始至终的呆怔和木纳。
为什么你想起的偏偏是不该想起的东西呢?!为什么偏偏是我不希望你记起的呢?为什么你的回忆里偏偏错失了我们相恋的那一段呢?为什么独独是那一节你遗忘得如此干净彻底?!
我不想去奢望、不想去追究,只是宁愿你干脆全部遗忘,那么我的爱情是否就能得到得容易一些呢?
第二十九章:阳宝
他忆起了不该忆起的过去,所以一切好象又回到了最初,就目前而言,一切恍惚如此。
“小鹰!小鹰!!”
他总是喜欢这么叫,用独特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如此呼唤,并不是讨厌他的呼喊,只是对于缀在名字前的那个定义,鹰有些排斥。
“羽——”
总是感到无奈,如果仅仅是消失记忆,那么是否会比目前的状况好一点呢?鹰很怀疑,因为记起的是不希望对方想起的事情,反而是让彼此更加困扰的牵绊,从心底里倒是宁愿他没有想起,那么新的开始是否就能意味着抛弃过去所有的忧伤和不安?是否就能期盼能有一个全新的未来?!对于这点怀疑,鹰真的感到不知所措,无法去解释心里的惶恐,就象无法去对羽解释彼此除了血缘亲情外还有的那一点点不为人齿的东西。
“小鹰,你怎么不叫我爸爸啊?”
歪着头,黑色的眼睛无辜地望着面容有些肃穆的儿子,不是故作无知,只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神情总是如此冷漠,另外似乎还纠缠着很深沉的、自己所无法理解的悲伤。
17岁?记得应该是这个岁数吧。无忧的十七岁,在自己的印象中应该是如此,仍是年幼的岁龄、仍是天真的年纪,为什么他会有如此深重的忧愁?为什么感觉是经历过重重的不堪回首般的沧桑?!
鹰没有回答,只是沉沉地凝视着对方突显思索的脸庞,美丽的黑发犹如埋藏在蚌壳间的珍珠,嫣红的唇泛出柔和的微光。
很想要去亲吻这双唇畔,很想再去感受这双唇的柔软,很想再去探索那口腔里的一方火热,很想再去重温过去甜蜜的、激情的回忆,渴望象是一张网,囚禁住理智的挣扎;欲望象是一道沟壑,隔断开道德的禁束。
“这倒也是,毕竟分开那么多年了,小鹰你一定很恨我,对不对?”
“没……没有!!”
羽凄然若泣的表情让鹰产生了瞬间的慌乱,一向自傲的灰眸掺杂入波动的潮涌,忙乱地解释着,生怕对方啜泣的泪水。
恨?曾经是这样想过吧,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只是为了抵抗自己无法减少的爱而已。恨?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因为在心里早就存放了太多的爱,所以连一丝丝空余的位置也无法留给“恨”这种曾经自认为的情感。
从没有恨过,因为从没有放弃过对他的爱,即使有时候强迫着自己去放弃,可到头来却猛然发现这只是一场徒劳的游戏而已。
“肯定是的,要不然小鹰你怎么一点都不开心?你根本就不想和我相认,对不对?小鹰根本就是讨厌我这个爸爸!!”
“不是,不是的,羽,我真的没有!!”
“肯定是这样,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去看过你,所以小鹰你一定是恨我的!!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要不然小鹰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开心的样子!!”
不是!我不恨你啊!我爱你!!我对你抱有的只有比天更辽阔的爱还有比海更深广的情,恨?!完全无法存在于我心中,因为我的心底里就光有爱而已。
想要呐喊!想要将所有的情怀都大声地宣扬出来!!想要让他明白其实在你我之间存在的并不只是那么简单的亲情,而是比所谓亲情激烈上几千几万倍的近乎于吞噬灵魂的混乱爱情。
为什么就是开不了口呢?是怕一切又好象从前那样吗?是怕得到的信任又再度失去吗?还是惧怕明明清楚一切却又刻意逃避的心呢?
有一份温暖围绕住自己的手指,鹰定了定神,有些感慨地发觉那是羽一直温暖的手掌。
“小鹰,对不起,我忽略了你那么多年……让我们重头开始好吗?这一次我一定会做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父亲的!”
父亲?!如果我告诉你我要的并不是如此呢?!如果我告诉你我要的依然是那个与我颈项缠绵的人呢?!那么你是否又会再一次地远离我?!是否还会用那双充满了悲伤与不信的眼神紧紧地望着我呢?!
羽的眼睛黑亮得有些可怕、清澈地有些可怕,木楞楞地看着过分明亮的双眸,鹰感觉被动地臣服在他如花般璀璨的笑容下。
一切好象回到了最初,现在看来是这样,因为他们的关系又回到最从前单纯的父子之情上。只是在鹰的心里那份渴望依旧没有改变,而那股欲望却是愈来愈汹涌。
“小鹰,我们出去玩吧!”
“啊?”
鹰惊讶地望着羽兴高采烈的表情,对他突如其来的一句感到万分讶异。
出去?!去外面吗?难道你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你真的对外界一无所知?!
“对啊,鹫老是不让我出去!”
“你一直……一直都没出去过?”
“呃,只有一次,就是上次庆典的时候,我偷偷溜出去的,还被鹫逮个正着!”
碎碎念着,羽故意邪恶似地抽抽鼻子,小小的鼻尖皱成一团,映在鹰淡色的眸底,隐藏在他禁不住的笑容里。
原来上一次他是偷溜出去的?没想到误解居然那样深,那一次自己还以为是他选择了和亚门·亚迪斯一起去嘲笑人类的失败,还以为他早已选择了永远叛离同族的命运。原来一切只是误会!就象一开始自己对他的误解是一样的,长久以来,一直认为自己是被轻易舍弃掉的那一方,直到回到十二年前的那一天,直到亲眼看见他的泪水,自己才明白其实他所做的只不过是想要保护年幼的儿子那么单纯而已。
“鹫他不让你出去吗?”
其实只是想确定而已,想来应该确是如此,毕竟那个人肯定也明白现在外界对羽的误解究竟有多深!人们对他的仇恨究竟有多么剧烈!
“是啊,鹫老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总是说什么有空的时候会陪我出去的,可他老是那么忙,根本就抽不出时间来陪我嘛!哼,鹫这个大骗子,一天到晚敷衍我,每次我跟他说的时候就给我打哈哈!越想越气!我现在就找他去!!”
羽好象自从失忆以后连性格也有点改变了,亦或是否可以说是因为鹫和亚门把他给宠坏了呢?!谁能想象,三十有余的男子,居然还会象不知事的孩童似拥有天使般轻灵的笑容、还有就是恶魔般耍赖的撒娇呢?
失笑地阻住羽说走就走的脚步,在真切的看清他脸上兴师问罪般的愤慨之后,鹰极力压抑着的笑终于有些失控地爆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小鹰,你取笑我!!”
“对不起嘛!”
轻扣住他不依地捶打在胸前的双手,很温暖的感觉,就象冬天里的太阳一样,暖洋洋地却不烧人。觉察到他皮肤的细腻和嫩滑,无法控制地鹰的指尖就随着这滑爽的肌肤一直抚摩到圆润的肩头。
“小鹰,我这个当爸爸的是不是很没用啊?”
羽大睁着眼睛,黑黑的睫毛盖在同样黑黑的眼眸上,在忽闪忽闪间遮挡住太过光亮的眼神。
“怎么说?”
不再克制自己想拥他入怀的冲动,轻轻的将手臂环上纤细的肩膀,将瘦弱的身躯完全拢入自己渴望呼唤着的怀抱。
“你干嘛突然这样说呢?”
鹰的下颌轻抵在羽柔柔的发丝上,满足的叹息抑制不住地流窜至喉间,欲出偏又止、欲留偏又去。
“因为你好象老是瞧不起我的样子!”
白皙的指尖轻点着鹰的胸膛,隔着衣衫的摩擦,鹰仿佛感觉到了那纤指的温暖触觉。
“我哪有?!”
声音突然变得很干涩,应和着缓缓的微风,春天好象终于来临了,在迟来了那么久的时间之后,春天的温暖似乎终于来了……
“你就是有啊!你看哪有儿子整天喜欢搂住老爸的!怎么说也应该是反过来才对嘛!!”
拜托,反过来就可以接受了吗?
鹰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到让羽无法察觉。有一抹笑荡在他灰色的眼底,如是一朵忽开的夜花,绽放的时间是如此短暂。
“小鹰,我们出去玩吧!”
象是试探性的口吻,但晶亮得宛若寒星似的明眸深处却闪动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期待,象是乞求着的小狗、又恍惚如撒娇中的孩童,沙哑的音色反衬着无邪的眼眸,鹰感到不忍拒绝亦无从拒绝。
“可是——”
可以吗?会不会有危险?
对于未知的处境鹰无法估计,危险是肯定会存在的,只是具体激烈到何等程度、具体自己能够应付多少,这些鹰都无法估计。
“好啦,好啦!”
“那么……好吧。”
迟疑了一会,还是决定顺从在这双熠熠闪光的黑眸之下,毕竟在他的眼中这期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可以让自己忽略到所有可能遇到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