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在外面闯了祸,易官越会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诚心地给人道歉赔罪。
他心生愧疚,连续几次之后就再也不敢到处闯祸了。
易官越知道苏扬本性善良,又聪明懂事,所以从小就是采用的那种潜移默化的隐性教育。
就算是宠溺,也很拿捏得当。
只是过去再美好,也早已经不复存在。
现如今连记忆都变成了利刃,一刀一刀地凌迟着苏扬的神经,疼得他险些喘不过气。
易官越心疼的搂紧他:“九儿,对不起。”
“九儿”是苏扬的乳名,他出生那天是那家医院半年来新生儿出生最多的一天,医院的妇产科一共接生了九个小孩,前八个接生都很顺利,只有第九个最磨人,苏扬就是那个老九。
后来苏妈妈她们就给他取了个乳名叫九儿。
以前听易官越这样叫他,苏扬会觉得很甜蜜,现在听来却是满心苦涩。
因为现在的他早就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懵懂天真的男孩了,错觉再美好也只是错觉,转瞬即逝。
回过神来,苏扬挣扎着想要离开易官越的怀抱,于是易官越只能紧张的把他搂得更紧。
来回推搡好几次,弄得苏扬彻底没了力气,颓然道:“放开我。”
易官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扬扬,听我解释好吗。”
苏扬恍若未闻:“你把虎子怎么了?”
易官越眸色一沉:“我没有把他怎么样,只是让人换了他的手表而已,扬扬,当年的事情真的对不起,但请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们,当时……”
苏扬听到虎子安然无恙的消息,稍微宽了心,有气无力地打断他:“放开我!”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那个男人身边么!?”
易官越忽然伸手按开了床头灯,又一把将苏扬翻过来对着他,有些激动的道:“埃伦·多纳利用了你那么多次你都可以原谅他,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残忍,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苏扬不吭声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易官越。
那眼神仿佛想要从他的眼睛直直看进他的心里一样锐利且认真。
易官越被他盯得心里一软,愧疚道:“对不起,这些年害你受了那么多苦,我真的没料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那个样子,当年那些人用你和叔叔阿姨的生命威胁我,让我交出我父亲研究的那种型号的核电磁炮的所有研究资料,可是我那时根本就不知道那些资料在哪里,所以就编了个谎暂时骗过了他们,后来寻到机会偷偷报了警。”
“我以为那次已经将他们一网打尽,却没想到那才只是麻烦的开始,他们被抓之后没过几天我就出了车祸,出院那天不是不等你,而是在你去之前他们就已经把我绑走了,我根本没有机会通知你们报警或是逃跑。”
苏扬还是没吭声,但是他略微睁大的眼睛已经泄露了他心底的情绪。
易官越见状心里一喜,继续道:“扬扬,请你相信我,哥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们,叔叔阿姨待我如亲子,我怎么可能那么忘恩负义。当时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我的预料,我根本掌控不了,他们把我软禁了三年,要不是义父救了我,我早就已经死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雇人打听你的消息,当初发现你在霍尼亚拉的时候,我兴奋了整整一个晚上,结果等我赶去救你时,你竟然已经提前离开了。上次要不是凯瑞误打误撞雇了你们,恐怕这辈子我们都没法再见面了。”
说着说着易官越的眼眶也红了:“对于叔叔阿姨的死以及你这些年所受的伤害,哥真的很抱歉,但是,扬扬,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们。”
苏扬眼里不知什么时候覆上了一层水雾,良久,他喃喃道:“里尼以前给我看过一些关于你的照片和录像。”
那段录像里易官越对那些人说,苏扬从没开过苞,又长得极其漂亮,年龄也刚刚好,如果一刀杀了实在太暴殄天物,不如把他卖给人蛇王塞拉马特,不仅可以赚钱,还可以还卖他一个人情。
当年就因为他这句话,害得苏扬被困在那座地狱魔宫整整五年,受尽了折磨和侮辱。
那时的他完全不知道整件事情的起因,只知道一夕之间,他原本温馨和睦的家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一点准备也没有,所有的消息都是听别人说的,他根本分辨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里尼拿出来的‘铁证’把他唯一的精神支撑也毫不留情地碾碎了。
他不明白,易官越为什么会那么狠心的对待他。
易官越倒抽一口凉气:“扬扬,对不起,原谅哥当时根本想不到别的办法保你的命,我如果不那样说,他们当时就算不杀你,也会砍了你手或脚来威胁我的!我想让你活下来,等我去救你,只是我没想到我会被困在那里三年。那时我每天都在不停地提醒自己,就算是苟且偷生,我也要活下去,因为活着才能替叔叔阿姨报仇,活着才有机会再见到你。扬扬,请你原谅哥的无能和自私,害你吃了那么多苦,真的对不起。”
泪水沿着眼角滑落,在白色的枕头上晕开了一大片,苏扬哽咽道:“我还能再相信你么?”
易官越终于在苏扬眼中看到了他期盼已久的东西,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你当然能相信我,叔叔阿姨视我如己出,我为什么要恩将仇报?退一万步讲,如果我要害你们,干嘛要等那么久,还费那么多周章!?十年的同窗共寝难道还不够你了解我的为人么?我是很自私,明明知道叔叔阿姨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当初还千方百计的把你往背德的道路上引,但我不是冷血动物,遇上你们一家是我易官越三生有幸,只是我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扬扬,你相信我好么。”
苏扬绷紧的神经终于松缓了一些,瞬也不瞬的盯着易官越,鼻子酸得他好难受,吸进去的空气像软刺一样,扎得他胸腔隐隐作痛,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他张了张嘴,一字未吐。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要易官越给他一个解释,现在终于盼到了,他却有些不敢接受事情的真相,因为这个真相里,易官越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他从来没有背叛过自己,而自己却在心里怨了他近十年。
易官越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颊,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彼此沉默良久,苏扬情绪终于逐渐稳定下来了,脑子里却还是乱糟糟的,他有些精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睁眼,看见躺在自己旁边的男人时,苏扬终于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药效已过,他想起床活动一下,无奈易官越的手像铁箍一样箍着他的腰,他不想吵醒他,于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等易官越醒来。
岁月似乎对易官越特别关照,距离他们上次见面都快十年了,苏扬发现男人的容貌一丁点都没变,还是那么英俊帅气,脸上一条细纹都没有。
这样的情景给苏扬一种时间仿佛还停留在当年的错觉。
易官越醒来时发现苏扬在看他,眼神清润而宁静,不禁让他想起了他俩以前的美好时光,心里一动,他下意识地就想去亲苏扬。
“别。”苏扬略微撇开脸,男人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为什么拒绝我?”易官越眸子里倏地笼上了淡淡的失望。
“先起床吧。”苏扬掰开他的手,坐了起来。
易官越不甘心地拽住他的手腕,“你已经不爱我了是么?”
“……”苏扬现在脑子里仍旧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易官越的问题,因为他也是不久前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以前对易官越的喜欢和迷恋,其实更多的成分是崇拜和依赖。
至于什么样的感觉才能称得上爱,他到现在都还没怎么弄清楚。
苏扬的冷淡让易官越有些受伤:“扬扬,你现在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离开我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去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
苏扬的沉默让易官越心里越发闷堵起来:“为什么!?他一直在骗你!”
苏扬心里其实对多纳没啥信心,但此刻还是忍不住想替他辩驳:“他在感情上没有骗过我。”
易官越太阳穴突地一跳:“我在感情上也从没骗过你!”
“……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句话!扬扬,我爱你,从以前到现在从未变过,这些年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找你,难道就是为了听你一句对不起么!?”
苏扬沉默了半晌,然后平静地开了口:“其实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过去再美好再刻骨铭心,也只是过去,时间会把那些愉快的和不愉快的记忆全都冲干洗净,哥,现在你看到的苏扬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的苏扬了,我不值得你……”
易官越沉声打断他:“胡说!这根本就是借口,你想回到埃伦·多纳身边去是不是?”
“……”
“扬扬,埃伦·多纳自始至终都在利用你,为什么你现在这么不愿意相信我的话!?”
苏扬神情一怔,小声道:“他说过他不会再骗我的,而且我已经没什么值得他利用的了。”
易官越觉得自己快抓狂了,沉吟片刻他忽然冷冷地扯了扯唇角:“他没有骗你!?那你去问问他,究竟知不知道莫里恩还有个中文名字叫易官越。”
苏扬的身体蓦地一震,吃惊地张了张嘴:“你……”
“没错,我就是汤普森那个从未露过面的养子莫里恩,多纳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以及我和你的关系,他和凯瑞雇你们炸他的军火库,不过为了引我和你上钩,他知道我在到处找你,所以故意放消息让我知道你在他手里,他在刚果的时候就三番五次的利用你逼我现身好杀了我。扬扬,难道你都从没想过他一直阻挠你和我见面还不肯告诉你我是谁的原因么?”
苏扬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突然狠狠撞了一下,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得一干二净。
他知道多纳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他,但他不在乎,因为那时他们根本不认识彼此,利益当道,多纳付了报酬,要利用他,无可厚非,但是他不该在明明知道莫里恩就是易官越的情况还瞒着他!
之前他一直觉得多纳带自己来约翰内斯堡除了帮他偷银行的储存数据外,好像还别有目的。
这么说来,多纳把自己带来约翰内斯堡其实是想引易官越现身么?
那昨晚易官越要是没有成功把自己引出来,多纳会不会已经把他杀了?
他明明说过不会再骗自己的。
苏扬忽然觉得好迷茫,这魑魅横行的世界里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妖魔?
34.温柔陷阱
“多纳为什么要杀你?”苏扬冷静下来后想起了那天虎子跟他说的话,多纳很有可能在打英美资源集团的主意,所以才千方百计的想要置老汤普森和易官越于死地。
但是多纳为什么要打英美的主意?
苏扬虽然对多纳的过去和真正的身世背景不甚清楚,但对多纳的为人还是挺了解的。
多纳虽然冷血,却不是个见人就咬的疯狗,那人如果没招他,他绝对不会死咬着不放。他虽然野心勃勃,但绝不是贪慕虚荣之徒,以他目前的财力来看,根本没必要再处心积虑地搜刮别人兜里的钞票,而且多纳明明知道自己这一仗很有可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什么他还是那么的义无反顾?
苏扬很不解,所以想试试在易官越这里找答案。
易官越似乎早就猜到了苏扬要这样问,从善如流地答道:“多纳不光想杀我,其实他更想杀的人是我义父卡恩·汤普森。因为多纳一直都认定我义父就是当年害死他父母的幕后凶手。”
原来某人真的是为了报仇,苏扬略微蹙了蹙眉毛,没吭声,等着易官越继续说下去。
“多纳的父亲曾经也是英美资源集团的执行董事之一,但当时其实他还有另一重身份——马来西亚喀布尔恐怖组织的军师。五年前,他父亲因为涉嫌一起特大恐怖活动被捕入狱,后来却又越狱成功,不过听说他父亲出来后没多久就被人杀了,连他母亲和姐姐也遭了毒手,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他父亲以前就和义父很不对盘,所以这些年来多纳一直咬定当时是义父雇人杀了他们全家,而且他父亲下台后,得到好处最多的那个人确实是义父,多纳心怀怨恨,这些年来总是想法设法的要置义父于死地,这几个月更是变本加厉。他的手段你也领教过的,义父也是被他逼得没有办法了才会让我出面插手这件事,现在我也成了他的箭靶,所以我不可能坐以待毙,扬扬,你能理解么?”
苏扬还是没吭声,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不知道事实是不是真如易官越所说,但他此刻很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心底的不安在不断扩大。
因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不管他愿不愿意,多纳和易官越都不可能有握手言和的那一天。
而他不想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受伤或是死去。
见苏扬眼里疑云未消,易官越再接再厉,道:“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易官越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没法在他面前撒谎。
他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
易官越将他转过身来对着自己,严肃道:“扬扬,我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多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你自然会明白,但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他打拉锯战,让他慢慢显出原形。”
“这次我来约翰内斯堡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你,现在终于找到了,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么?我在想要是每天醒来都能看见你,那我该有多幸福。可是我如果继续呆在这里,恐怕要不了几天,多纳就会请我吃子弹,前阵子凯瑞的死已经让义父痛不欲生,我不能再让他为我担惊受怕,所以……”
他话音未落,苏扬突然呼吸一滞,心里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所以你能跟我一起走么?”
看着易官越那双温柔而深情的眼睛,苏扬第一次尝到了进退两难的滋味,“我……”
“你不愿意?”他的犹豫让易官越心口一紧。
“不是不愿意。”苏扬心乱如麻,解释得有些力不从心:“我只是还没怎么准备好,而且虎子还在尼基那里,他跟你一样,都是我的亲人,我不能这样不辞而别。”
“我没有让你抛下他不管,只要你同意,我想虎子绝对不会反对的。相信哥,我既然有本事让人偷偷换掉他的手表,自然也有本事让人把他带到你面前来,但前提是你要快点做决定,否则等多纳发现我在他老板身边安置了眼线,到时再要把虎子接过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苏扬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样为难过。
易官越于他来说是无疑是特别的,因为不管时间如何搓揉记忆,都不可能抹杀掉曾经那十年的美好光景,就算他当初对易官越的喜欢不是基于爱情,现在的易官越于他来说也是极其重要的亲人。
他犹豫,是因为不甘心——就算易官越说的全都是真的,他还是想亲自问问多纳,问问他口中的‘喜欢’究竟参杂了多少谎言。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了,易官越终于不得不正视苏扬眼中的为难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