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不已。
放开我……他急促喘息到鼻腔发痛,虽然张大了嘴,仍吸不进一点空气。
眼睁睁看着一只又一只的蛇沿着手臂蜿蜒而上,连同年轻男性的手和自己的脖子紧紧缠绕,彷佛无限延长的爬虫类,以
一双双毫无温度的紫色眼瞳盯着他,而环绕在颈部的十指则如同要留下深刻的指印般,持续地、缓慢地收紧。
好痛苦、好难受……他需要力量挣脱,需要力量突破。刹那间,他看见巨大的翅膀,穿透自己背部的皮肤绽放开来——
「王子!王子!」
急切的呼唤彷佛无形的双手,将他带离窒息的恐惧,王子恒被自己大口吸气的声音惊醒,那瞬间,新鲜空气重新灌入他
的胸腔。
冷汗令他浑身湿透,就跟梦里一样狼狈。
「你没事吧?」感觉有人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映入眼帘的是霍文森担忧的脸庞,而捆绑住他的蛇,早已消失无踪。「你
呻吟得好大声,作恶梦了吗?」
「翅膀……」
「翅膀?」
「我背后,长出翅膀了……」他惊魂未定的伸手探向自己的肩胛骨,幸好那里仍然完整,没有什么翅膀。
他再握住自己的脖子,发烫的肌肤似乎还残留着清晰的痛感,「那个人……那个人掐住我的脖子……」
「都是梦而已。」霍文森温柔的嗓音,宛如微风传入耳中,舒缓了他的恐惧,「你想想,一般人不可能看见自己的背,
除非真的有人在背后长眼睛。」
「如果只是梦,为什么会那么痛?」王子恒执拗地沿着颈部不断摸索,总觉得会摸到那宛如烙印般的痕迹,「痛得我好
像会死掉……」
「梦境会使大脑产生『痛』的讯息,算是一种心因性疼痛,只是假像,不是身体真的受伤造成的。」
「真的……是梦?」他仍有些迟疑。
「是啊!你看,现在是不是不痛了?」
霍文森轻轻将自己的手覆盖上他的,以极轻柔的动作摩挲他的颈侧,指尖传递而来的温度与抚触,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
耽溺,缓慢地、温柔地取代了痛感,就连对方身上隐约传来的香甜气味,都令人陶醉。
如果这一刻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直到指尖轻抚上他的后颈发梢,舒适的微痒感使他缩起肩膀,他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该有的反应,也想起昨天他们之间
尴尬的气氛。
他推开了霍文森的手。
一瞬间,他看见那总是意气风发的双眸闪过一丝错愕,却连后悔也来不及了。
「抱歉……」霍文森苦笑着缩回手,随即起身离开床沿,「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不是……我只是……」他的确畏惧于他的触碰,但并非害怕受伤,只是他现在不知从何解释起。
「我猜你刚才梦到我了吧?」
王子恒看不见他说话时的表情,但听得出他语气中的阴郁。
「我应该很常出现在你的梦里,不过都是恶梦。」
「不是这样的……」他不知道刚才出现在梦里的人是谁,却无法否认对方后半段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不知
道该怎么说,但不全是你说的这样……」
「其实我听见了,那天早上,你半梦半醒的时候,一直在问『为什么』。」
「咦?」
「我记得这句话,记得你的声音,也记得你在什么样的困境下,以绝望的心情追问我『为什么』。」霍文森一向稳健的
声音听起来既懊悔又沉痛,「虽然你没说,但我知道你是在问我为什么总是欺负你,为什么对你的痛苦视若无睹……」
此话一出,王子恒才领悟到,这个人并非对当年加诸于他的暴行毫无感觉。
面对吴纪棠的时候,他可以轻易说出「都过去了」,可是一旦面对当年的加害者,他反而说不出口。
他不是不想原谅,而是不知该不该说出「我原谅你」,因为对方没有为欺负他的事情道歉,更没有祈求他的原谅。
这个男人是他恶梦的来源,他却无法真心讨厌,毕竟对方不仅费心寻找破案关键,还不顾自己的安危保护他。只是无论
他做这些事是出于忏悔、赎罪,还是其它理由,他都不想就此将霍文森从罪恶感中解放出来。
如此矛盾的心情,就连自己都搞不懂。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鼓起勇气,他将隐藏多年的疑问说出口,「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一直在想自己
到底哪里不对、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可是你又说不是……我不懂……」他紧盯着霍文森的背影良久,「我想知道你欺负
我的理由,还有你为什么又回头找我,还有昨天……为什么吻我?」
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背影竟轻颤了一下,接下来则是漫长到不知尽头的寂静。
「一切都是我的错。」终于,霍文森打破了沉默,「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在王子恒还分不清对方口中的错指的是欺负他的事情,还是亲吻他的事情,对方已转身走出书房,只留下一句「你先好
好休息」,便掩上房门,阻隔他追随的视线。
王子恒觉得自己应该要追上前,抓住霍文森逼问真正的答案,而不是意义不明的敷衍,却在瞥见对方受伤的手肘后,放
弃了这个念头。
不知为何,他想起学校厕所阴暗潮湿的墙面、想起十年前的霍文森,以近乎懊恼的口吻责备他「都是你的错」。
究竟是谁的错?
十年前,他莫名遭受对方欺凌,怎么也想不透自己为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十年后,他和这个没有友情成分、更不存在
爱情的男人重新相遇,却无法停止在乎对方不时流露的温柔,也无法忽视不经意触碰彼此时带来的剧烈反应。
错的究竟是一再扰乱他心弦的男人,还是一再为此心跳不已的自己?
王子恒再度迷失了。
不记得过了几天,自从霍文森宣告「不再重蹈覆辙」之后,他们之间除了必要的对话之外,就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子恒瞪着车窗外的风景,飞逝而过的山间美景也无法消除他心头的郁闷。
这些日子以来,霍文森还是以温和的笑容面对他,带他到警局上班,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也会提醒他记得用餐,却不
再和他同桌,甚至连视线交错的机会都很少,更别提肢体触碰已避免到不自然的地步,彷佛他身边有隐形的地雷,接近
几公尺内就会被炸飞。
另外,最近案情更陷入胶着状态,因为霍文森从教授那里获得的花,在停车场发生的爆炸案中牺牲了,据说那次教授已
把现有的几株全给了他,要再取得必须等到下一次花期,因此化验花粉这条线索形同断了。
所幸警方后来循着蝴蝶这条线索追查,发现两个死者都对昆虫过敏,曾经到同一家医院求诊。
「你也好久没出去走走了,就跟我们一起去吧!」霍文森提出邀约的时候,仍旧没有和他四目相对。
如果是一个礼拜前,王子恒绝对会当场拒绝,他宁愿独自留在饭店里,也不想蹚这摊浑水。但现在,他只想有多一点时
间待在霍文森身边,理由是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坐上霍文森租来的车,尽管路途遥远,他们之间的对话还是少得可怜,生疏得令他不禁怀疑,之前他们畅谈工作或游戏
中趣事的情景,全都是一场梦而已。
「哟,你们来得比我想象中快嘛!」车子一停进宽敞的户外停车场,穿着便衣的吴纪棠就走近,向降下车窗的他们打招
呼。
他一看到副驾驶座的王子恒,随即咧嘴一笑,「果然,教授还是舍不得离开娇贵的王子殿下半步啊!」
「我不是娇贵的王子殿下。」
被反驳的吴纪棠「啧」了一声,瞪向驾驶座的人,「你这个教授都教了他什么啊,乖巧的王子怎么突然变得张牙舞爪?
」
「这是人在险恶的环境下,激发生存本能的最好证明。」霍文森耸耸肩,打开车门下车,「他算是无师自通。」
「那就拜托你教他些有用的事情吧!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王子恒本想再开口反驳自己本来就不能用「可爱」来形容,那两人已擅自朝前方外型简朴的白色建筑物走去,并讨论起
这次访查的重点,他没有丝毫插嘴的余地,只好默默追上他们。
「对了,你就在那边等吧!」吴纪棠突然转过头来,解释接下来的行程不便让他加入,指着建筑物旁的明亮花圃说:「
需要我找一个部下陪你吗?」
他才摇头说「不用」,马上又遭到调侃。「我看你除了教授之外,根本不想和任何人靠近。」
王子恒不知道自己竟给人这样的印象,而且真相分明应该是他口中的「教授」不想靠近自己才对。
他拚命压抑脱口抱怨的冲动,反倒是霍文森一脸担忧,主动要求一位绰号叫「萨克」的年轻警官留下。
王子恒对这位块头大得像战斗型机器人,个性却很温和的警官有印象,主因当然是他的绰号切中自己对钢弹系列的爱好
。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对了,王子,萨克只会在你附近保持警戒,不会黏在你的屁股后面跑,这点你可以放心。」
接着又叮咛他要尽量待在人多、明亮的地方之类的话后,吴纪棠便领着其它部下走进目标建筑物,但落后的霍文森始终
没有迈开脚步,而是回头朝王子恒投以深深的一瞥。
这是几天以来,他们第一次正视彼此,只是先移开视线的,也是霍文森。
「小心点,千万不要落单。」
「我又不是小孩子。」王子恒不是故意口气这么冲,只是不想让对方担心,但显然造成反效果,因为那瞬间,霍文森露
出了受伤的神情。
负责保护他的萨克也察觉气氛不对,赶紧上来打圆场。最后,霍文森和警官叮咛几句之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凝视着他的背影,王子恒心中满是懊恼,不仅是对霍文森一再疏远他的怨怼,也包含了自己态度恶劣的悔意。
他向来不觉得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有何不妥,却讨厌起现在说话不经大脑、无意间伤害霍文森的自己。
「王子,没关系啦!教授知道你不是故意顶撞他的关心,他不会介意的。」
就连萨克好心的安慰,听起来也像在凸显他的孩子气,令王子恒更加沮丧了。
「王子!」突然间,有人从身后唤他。
他张望四周,一位男性正在停车场另一端向他挥手,身后还跟着个娇小的身影。但即使这名男性逐步走近,他还是认不
出他的身分。
直到看见对方提着印有某间计算机公司Logo的工具箱,加上身旁跟着穿同公司背心的女性,他才想起,这个人就是他曾
在咖啡厅巧遇的胡裕澄,以及他即将结婚的女朋友。
「真巧,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虽然在医院碰到熟人不算好事啦!啊,还没请教这位是?」
萨克自称是王子恒的朋友,而他也不打算否认,揭穿警官的真实身分。
「你好,我是他的国中同学。」
胡裕澄以开朗的笑容自我介绍,接着向在一旁默默等待的女友说了声「你先过去」,显然想继续和他们聊一阵子。
对方毫无恶意的举动,让王子恒有些不知所措。他的梦中也曾出现过这个人,可是他老记不得他的长相。
他不晓得自己现在的处境适不适合跟胡裕澄交谈,而且霍文森不在这里,剩他独自面对交情不算好的国中同学,不禁有
些惴惴不安。
于是他向萨克投以求救的目光,没想到这位善良的大个子却误解了他的意思,表示自己想在附近转转,刻意留下他们两
个国中同学叙旧。
真是「贴心」得令人困扰!
「上次是在咖啡店遇到你吧,你还有和文森联络吗?」
「嗯……算是吧。」
这样暧昧不明的回答,丝毫没有减损胡裕澄的谈兴,他热情地拿出自己的名片塞给他,嚷着要和他跟霍文森出来聚聚。
想起霍文森遇见胡裕澄时刻意摆出的冷酷表情,也想起自己和霍文森之间降到冰点的相处情形,王子恒说出口的回答便
带上了些迟疑。
「我想,如果要约他一起聚会的话……可能不太方便。」
闻言,起初兴致勃勃的胡裕澄便安静了下来,王子恒心虚的检讨了下自己是不是不该说出实话,但他又不想继续玩假扮
好友的游戏。
「你还在介意我们国中时欺负你的事情吧?」胡裕澄小心翼翼的口气,将话题转往意外的方向,「对不起,上次在咖啡
厅遇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跟你道歉了,可是找不到时机。」
对方干脆的道歉,反而让王子恒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呆,又或许,对方根本注意不到他细微的情绪
变化。
「我也不晓得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竟然觉得那种事情很好玩,后来想想,这种行为真的很差劲。」
「为什么……是我?」当王子恒回过神时,从霍文森那里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已脱口而出。
胡裕澄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才嗫嚅着开了口,「文森他……从你一转学过来,就盯上你了。」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转学第一天,霍文森问他「你喜欢这所学校吗」的亲切笑容,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立时有如
毒素般侵蚀王子恒的胸口。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转学第一天,霍文森问他「你喜欢这所学校吗」的亲切笑容,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立时有如
毒素般侵蚀王子恒的胸口。
原来,他国中时唯一的美好记忆背后,隐藏的是恶意的真相。
「他说你很有趣,好像不管怎么戏弄都面无表情,也不曾动摇过,就像……」胡裕澄顿了顿,才挣扎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就像假人一样。」
有生以来,王子恒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脑袋一片空白」。
「刚开始我们只是想逗逗你,看你会有什么反应而已,没想到越玩越过火……真的很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一直想讨好
他,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
他无法思考,也无法理解自己听到什么。
他不是没有感觉,更不是毫无喜怒哀乐的假人,只是不擅表达,但他从未想过,这竟是使自己陷入痛苦深渊的原因。
记得和霍文森重逢时,他曾说过「你从以前就只专注于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什么也动摇不了你,一副意志坚强的模样」
,原来他所谓的「意志坚强」,是成为别人一再攻击、取笑的对象,还能继续忍耐下去的意思。
这瞬间,他开始怀疑那个男人所说的每一句话,背后都隐藏着不堪的真相。
他说喜欢他讲话的腔调、想见他,也许是为了拿他当模拟凶手心态的实验品;说想了解他的世界,也只是想研究这桩谋
杀案的被害者,就连照顾他、保护他,在恶梦醒时安慰他,忏悔不该漠视他的痛苦,甚至亲吻他、触碰他,说不定都是
为了达成另一个目的而布的局……
胸口痛得像要裂开,这不像恋爱游戏失败的惋惜,也不像玩出坏结局的苦闷,而是货真价实、打从心底感到悲伤的沉痛
。
不知不觉中被当成实验品,还为此脸红心跳的自己,显得既悲惨又可笑,相信霍文森这十年来已经改变的自己,更是愚
不可及!
「那天我看到你们在一起,好像聊得很开心,我以为你们已经尽释前嫌了,才想说……你是不是也愿意原谅我?」
对于胡裕澄小心翼翼的询问,王子恒说不出任何话回应,纠葛的思绪一片混乱,期间胡裕澄再次郑重地向他道歉,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