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鬼好生糊涂,你有见过覆巢之下还有完卵的吗?你今日肯动善心救他们一次,他日还能救他们第二次、第三次
?以后见了其他的人受苦还能把他们都救了?自顾不暇,还要多管闲事,可笑可笑。”
应龙一番话说得齐莞哑口无言,细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不是菩萨,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能
逞一次英雄,以后还能次次逞英雄不成?犹豫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神龙可否为我们指点出去的路?我们听龙脊村的村民说五年前的时候村里的青壮年曾集体走出过这里,神龙不是
叫我们回去好好享受几年么?既然如此,也得先走出去,才能享受不是?”
齐莞的投机取巧让应龙龙颜大悦:
“你这狡猾的小鬼,是谁告诉你有人走出去过的?这地方黄沙千里,从来没有一个人类成功走出去过,也没有人走进来
过,所有妄图出去的人不是被这沙漠里的妖怪吃了,就是活活渴死、累死在这沙漠中了,我在这里几千年了,从没见过
有出去的人。今天看你们逗得我开心,就再破次例,指引你们出去,不过你们得送样礼物给我,讨得我开心了,我才答
应。”
应龙的话没有威胁,没有恐吓,却让三个人都静默了。
上古神龙不会骗人,这沙漠从来没有人走出去,联想到龙脊村里孙爷爷老泪纵痕的脸庞,还有每家每户期盼亲人回家的
急切心情,还有小伶每天靠在门边等待永远也等不回来的爸爸妈妈时的瘦小身影。有时候一个善意的谎言,一个自己安
慰自己的理由,都能让人坚持等待很多很多年,哪怕心里已经隐隐知道等的人不会有回来的那一天,心里抱着份责怪与
不理解活着,也总比失去希望要好得多。
“这个送给你。”
天然缓缓摊开冰凉的手掌,上面静静躺着一朵碧绿的琪花,因为脱离了根茎花瓣已经开始慢慢枯萎,花心里的那颗晶莹
的露珠也早已黯淡,一朵小小的花,承载着一个小女孩对父母纯真的爱与期待,也承载着血脉相连的亲情。
人类是很脆弱,但一旦有了在意的人,也可以变得强大。
这是天然从这朵花上读到的,隐隐约约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更迷糊了。
“花上有人类的味道,不过这味道很纯净,和我以前闻到的味道都不同,这礼物我喜欢,带走了。因为它的关系,我也
回赠给你们一样礼物,小心别让它从指间溜走了。”
绿色的小花慢慢升上天空,越飞越高,寄托着无数份的爱与思念,升到了那灵魂所在的高空,带去了亲人的问候。
同时在天然手心原本花朵所在的地方倏然闪过一小束金色的光芒,仅仅只是一瞬间,恍如一阵风一样迅速在指间流逝了
,所幸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让三个人看清了那个金色的字形,是一个很普通的汉字——
洛。
一阵风卷云天,风沙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人的身形东倒西歪,等到狂风骤停的时候,巨龙已经失去了踪迹,天地之间
又陷入一片昏暗。不一会儿,耳边响起一阵淅淅沥沥的响声,然后就是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兴奋的声音:
“下雨了!”
久旱逢甘霖,让三个人欢乐地享受着这场多年难逢的沙漠之雨,任凭雨水冲刷着久经疲惫的身躯与心灵,舒舒服服地洗
了一次纯天然淋浴,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一般的畅快淋漓。
当夜的龙脊村里,没有一个人睡着,因为家家户户都在入睡之后不久听到了房顶上传来的“卜落——卜落——”的声音
,推开门一看,正是雨水浇灌着干旱龟裂了的大地,大家欢呼雀跃着,用器皿接着比金子还要珍贵的雨水,小孩子们在
雨里快乐地奔跑、尖叫,这一夜,是个不眠夜。
雨下了一整晚,第二天白天的时候雨停了,天边挂上了一道美丽的彩虹,彩虹下面出现了一件神奇的事——
有一种绿色的、花心是一颗露珠状晶体的小花从村口一路延伸到沙漠的出口,像一条生长在沙漠里的龙,指引沙漠里的
人们走出沙漠,开始新的生活。
——第一卷·完——
第二卷
第24章
踏出沙漠的第一步,三个人就像重获自由的小鸟,看着久违了的蓝色天空与脚下一片郁郁葱葱,心里的一腔激动无法抒
发,齐莞登上最近的一处山坡,对着蓝天白云高声呼喊着:
“喂!!我齐莞活着回来啦!!!”
天地之间回荡着少年的欢快声音,风带动着这份年少心性传播了很远,很远,仿佛在向所有人都宣告着这个好消息。
“我龙煜也活着回来啦!!!”
看了一眼旁边也跟着上来,一脸兴奋申请的龙煜,齐莞不满道:
“唉,你干嘛学我?”
龙煜只是狡黠一笑,转过头来对着厚土高天大声喊道:
“刚才是有个叫齐莞的家伙学我!!”
“你们别听他胡说!明明是有个叫龙煜的笨蛋学我!!”
“齐莞是个大傻瓜!!”
“龙煜是个大白痴!!”
……
远远看着这两个二十出头的人类大男孩在那边叫着喊着互相较劲,天然只是漠然看着,心里觉得无聊,又隐隐有那么点
意思。
经过这段日子和人类的相处,他已经能多少了解人类的心思了,虽然不像他们血族一样竞争残酷而激烈,生命有限还老
是浪费时间,但是偶尔也会做出些出乎他意料的事,是种捉摸不透的生物。
正因为如此,可能再以后一尘不变的漫长而枯燥的岁月之中,他可能会保留这段记忆比较长的时间吧……
叫过,发泄过,尽兴过之后,也就迎来了静静坐下考虑接下来去向的时候了,该做什么,该去哪里,该怎么做,一想起
这些琐事就头疼。先前在沙漠的时候物资匮乏,大家都一样,靠着坚强的意志力勉强支撑过来了,如今一回到人间,齐
莞和龙煜两人从小那匮乏的在外生活知识就一览无遗了。
刚才还在一起对这远山尖叫的两个人眨眼间就因为接下来究竟是先找个旅馆休息一夜,填饱肚子还是先直接打听交通情
况连夜直奔徐州比较好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一句接一句,争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龙煜小道长,知道你体力好,你是兰博,是超人,是无敌铁金刚行了吧?你这铁金刚还有力气马不停蹄赶去徐州,我
是没力气了,除非你背我,不然我是不走。”
“齐家小少爷自小养尊处优惯了,还当这外面是你家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一秒都耽误不得,你还有兴致想着吃饭、
休息,我是服了你了,反正我是一定要走,前面我都让了你多少次了,这次你一定得依我。”
这两个都是倔脾气的主,都霸着自己的理不肯放,争得面红耳赤都不罢休,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互瞪着眼睛,腮帮子气
得鼓鼓地,恨不得在对方脸上剜除两个洞来。
“好,今天我说不过你,这事情交给第三个人来定夺。天然,你说,你的决定如何?”
问话的人是齐莞,也懒得再跟龙煜争执下去了,于是下意识地询问起天然的意见来。
“随便。”
“不可以随便,这关系到我们今晚能不能睡到安生觉的问题,不能随便,你来决定究竟是找旅馆住下,还是回徐州。”
“我要走了。”
这下,轮到齐莞目瞪口呆了。
“你怎么要走了?你为什么走?”
天然瞥了他一眼,眼睛里除了冰雪,还是比冰雪。
“当初你连累我进沙漠,如今你尽了带我出沙漠的责任,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
没有任何联系了,这句话像是记重锤敲在了齐莞的心里,愣愣地望向那双冷漠的眼睛,沙漠里那一夜,那个敏感、慌乱
、孤独的孩子的身影还清晰地存在于他的脑海里,怎么仅仅只是过了一夜,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怎么这一切,都不一
样了呢……
“什么叫没有任何联系?我是朋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联系。”
“这是你说的,朋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也不需要那种东西。”
“哈哈哈,齐莞,说你傻还不信,和妖孽做朋友,你把他当朋友,他还不知道把你当什么呢。”
刚才在争执中没占上风让龙煜心里不爽,这下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自是要好好揶揄一番。
只是龙煜的这番话,听在齐莞的耳朵里却是异常地刺耳。几步走上前去,用双手紧紧揪住天然的衣襟,冷冷威胁道:
“你吸了我的那么多血,你以为你能那么容易就走吗?”
对上人类少年那双如黑曜石般闪闪发亮的眼睛,天然却在里面看到了渴望,像是在无声地恳求着什么,恳求这场梦不要
那么早醒来。
心里一颤,原来他也是有这样脆弱的神情的呢,属于人类的,脆弱的神情。
人类太危险,光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动摇,绝对不能再和人类在一起,人类是自己的食物,在血族的思维中,和弱者为
伍是没有好结果的。
轻轻启口,用言语中结着的锋利冰凌将少年眼底的希望狠狠击碎:
“那些血就当作是你连累我进沙漠的偿还,你已经还清了你的债。如果现在我愿意,随时可以吸干你的血,因为从这一
刻开始,你对我而言和其他的猎物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颓然松开那双紧紧抓住衣襟的双手,齐莞垂下了头,一声声地笑着,冷冷的笑,像在嘲笑一个可笑的傻瓜。
为何眼前这人给他的感觉如此陌生,就和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暴戾、冷血的吸血怪物没有任何区别。那双蓝色眼睛里的闪
躲、好奇、惶惑的情绪全都不复存在,重新闪上了无情无欲的冰封烙印,先前他看到的那个寂寞、孤单的孩子仅仅只是
他的幻觉罢了,或者只是做了一场过于美好的梦,梦一醒来,一切了无痕迹。
冷笑声停止,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与用来掩饰情绪的狠绝:
“好笑,真是好笑。我齐莞自己一个人过了二十多年,我就不信我离开了谁就不能活!走,你走,你想走就走好了,撞
上你也算我三生有幸。什么朋友,去他妈个屁朋友!我本来就不信有朋友,现在好了,也要感谢你帮我确定了它的虚假
性,好让我以后都不受骗了。
你滚吧,滚了以后就别回来了,最好一辈子也别叫我见着你!”
背过身去的刹那,天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同时心里酸酸地,涩涩地,像被一只蚂蚁咬了一口,他不会形容,爹也
没告诉过他。他现在只知道,他解脱了,真可笑,一个血族从一个人类手里解脱了,被爹知道了,免不了会把他好好教
训一顿。
“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我们两个互不相欠了。”
张开翅膀飞上天空的时候他忽然很想回家,回到那个只有他和爹的家里。
他忽然想爹了,想问问他,这种又酸又涩地感觉究竟是什么,他也想告诉爹,他终于离开那个让他烦心的人类了,但他
现在不开心。
地面上那个人类的身影越来越小了,直至最后完全看不见。
升上高空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爹已经不在了,而那个家,也早已经忘了在哪里了。
茫茫尘世之中,又剩下了他一个人。
第25章
自从那件事之后,龙煜就发现齐莞变得怪怪地。
整个人懒洋洋地,喜欢一个人坐着,望着窗外,眼睛里看不进任何东西,也包括人,自己整天在他眼前晃也被当成空气
一样,对于这点,龙煜很不能理解。
又不是没提醒过他别去靠近妖孽,他自己不听。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见到妖孽的第一反应不是躲得远远,还去傻乎乎
地和妖孽交起朋友来,没被那妖孽连皮带骨吃光抹尽就算是他前世积福了。
那天刚出了沙漠那妖孽要和他决裂的时候起初龙煜还挺幸灾乐祸来着,好不容易得到了个可以好好嘲笑他一番的机会,
见那妖孽飞走了,刚想走上前去冷嘲热讽几句就看到他歪歪地直往地上倒,吓得龙煜连忙搀出他。看到他那原本硬装出
来气得通红的脸颊忽然一下惨白,闭着眼睛,脸上竟有着罕见的脆弱神情,惊得龙煜心跳都漏了一拍,刚冲到嘴边的嗔
怪都一并咽了下去,也不知该说眼前这人什么好。
说起来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先前这齐莞在沙漠里晕倒的时候龙煜伺候爹妈似地伺候他,现在看他精神不佳,也忍不下
心来趁机嘲讽,这齐莞虽然可恨,但毕竟是唯一的同伴,看到他难受也高兴不起来。
说他贱骨头也罢,总之他龙煜估计欠齐莞欠了八辈子,这辈子就做牛做马还他的命。
一路上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装傻的也有,卖乖的也有,卖弄着那些拙劣的笑话和段子就希望这家伙能给面子笑一声,
也好让他心里安生点。谁知这齐莞就是越给他脸不要脸的主,平时没拿他当回事也就算了,在有一天火车车厢上龙煜满
头黑线、磕磕绊绊讲完一下笑话然后自己干笑了两声以后齐莞这才阴阳怪气地丢出了一句:“你头上别朵花,再去点颗
大黑痣在脸上可能会比较像。”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龙煜一下拍案而起,愤怒之下丢下一句:“齐莞!你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谁摊上你谁倒霉!活该一
个人的命!”随后拂袖而去。
负气似地在车厢外把齐莞个没良心的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遍,又顺便把那惹事的妖孽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遍,后来气也
出完了,火也撒尽了,龙煜心里又隐隐生出后悔了。是不是刚才说得太重了?忍他那怪脾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在
这时候闹不愉快呢?怎么说也是同伴,就这么把他撇下,他可实在做不来。
心里是这么想,可天生高傲的性格可没法让龙煜就这么回去低声下气认错,而且他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事怎么看还是自己
在理。他齐莞是他龙煜的谁呀?凭什么要他待亲爹待爷爷似地待他呀?给他好脸色就不错了,要他道歉,打死也做不到
。
带着一丝犹豫,轻轻拉开了车厢的门,落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副情景——
齐莞安静地坐着,望着窗外,侧面映衬在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影里,却都只做着瞬间的停留,绚烂之后,倏然寂静。
瘦弱的身子落在阴影里,一动不动,似一尊静谧的石像,周身散发着茕茕灰凉的气息,从这个角度看去,分外孤单。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没心没肺,嘴又刻薄,谁摊上我谁倒霉,没人受得了我,没人愿意和我在
一起,像我这种人,就活该被所有人遗弃,独自一人终老一生。”
虽然是在用冷淡到不像在说自己的声调说话,但那冰冷的声调回荡在空落落的空间里,一瞬间就瓦解了龙煜的戒备。
默默地低着头走到他的身边,坐下,酝酿着该如何开口:
“齐莞,你别那么说你自己,你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刚才是我在气口上,随口乱说的,你不用放在心上,你……”
再往后也说不下去了,从小到大他就没有用这种口气跟别人说过话,安慰人什么的,简直难以想象。其实他想说如果谁
说没人愿意和你在一起?那妖孽算个什么,就当是个屁,他龙煜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和人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