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红落——夜寻墨

飞影的眼圈红了起来，不再与我对视，他垂下脑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哀声道，我不会浪费时间，求求教主，你要等

我……一定要等我回来，你会没事的……

你不听我的话了吗？我皱起了眉头，对我说的话，飞影一直都是照办，甚至从来不会多问一句，现在怎么变扭起来了？

教主……这次飞影不能听你的，等飞影回来任教主你处置！

话音刚落，飞影就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房间，我愣在床上许久，手指间似乎还能感受到飞影那炽热的体温，鼻间似乎还缠

绕着飞影身上独有的香气……

房间里一片死寂……他真的走了……

原来飞影是如此倔强的人？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那种只在传说中出现的事物，我完全没放在心上，我只希望飞影能早些回来，如今没有内力护体，我随时都有可能被阎

王爷叫去下棋，只怕到时候连一声再见也说不上，你怎忍心让我如此孤寂的离开人世？

我叹着气倒了下去，用飞影睡过的棉被紧紧地包住自己冰冷的躯体，就像飞影还在身边一样……枕头上、被窝里、空气

中……都是飞影的味道，让我安心……

一日、两日、三日……

五日、十日、一月……

飞影离开已有一个月多，在此期间，我又病发过几次，每次鲜血都能呕出一盆子，一次昏倒在院里被邻里大妈发现，请

了大夫、杀了她家三只大母鸡才把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以后每天她都会炖一些补品来给我吃，她说我像极了他那因

病去世的儿子，她把我当亲生儿子一般照顾……

因病去世的儿子？呵呵，恐怕我也撑不了多久，岂不是又要让她伤心一回了。

每次病发冰寒难耐的时候，耳边就会响起飞影临走前说过的话，他说，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将指尖深深的扣进了肉里，只为了保持那任有的一丝清醒……

飞影，我这般苟延残喘的活着，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你这个混蛋，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窗外，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朝阳缓缓升起，霞光满天、红日冉冉。

又熬过去了透骨奇寒一夜……

曾经那个令江湖鼠辈闻风丧胆的堂堂暗夜教教主白翌轩，如今竟如此窝囊的缩在被窝中等着一个男人回家……

呸，真是有够丢人。

门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才刚到门前，脚步声又停了，随后是来回的踱步声，但那人就是不肯进来。

这脚步声绝对不是隔壁大妈的，而是拥有深厚内力的男子才有的。

我心头一喜，飞影！

一定是飞影回来了，他一定没有找到那个传说中的神医，所以现在回来怕我失望才不敢进门的？

傻瓜，我根本没对那个狗屁传说抱什么希望，现在你能回来，比一切都好。

我整了整凌乱的白发，拉了拉散开的衣襟，顺便用力拍了拍苍白的脸颊，希望能因此脸色红润一些。

虽然我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有多骇人，但我相信飞影一定不会介意。

清了清嗓子，我对门外的人喊道，既然回来了，为何不进来？

门外的脚步声停止了，待了一会，木门咿呀的被推开，一道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那人面如冠玉、眉若玉剑，望着我的美眸里竟全是担忧……

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此人，舌头像打了结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

对方紧咬着红唇，缓步向我走来……

房里静得连心跳声都能听到，那是我的，还是他的？

焰衣……开口叫出这人的名字时，我的心也跟着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焰衣单膝跪在我面前，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他梗咽道，教主，是我对不起你……

其实我想逃，如果还有功力的话，我一定不会让自己这样狼狈的呆在他面前。

可惜现在的我，不过是个垂死挣扎的废人罢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半年而已……怎么会这样……焰衣趴在床沿，肩膀细细的颤抖着。

我知道他一定在自责，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安慰着他，别这样，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全都知道了。焰衣抬起头，热泪忍不住滑落，湿了我的手背。

飞影写了信给我，让我过来照顾你……只是我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焰衣含泪望着我满头的银发，声音也

颤抖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教主……

原来是飞影，难怪焰衣能找到我，真是多管闲事！飞影你是笨蛋吗？我的心意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我已经打算要和

你在这里安心的过剩余的日子，至于焰衣……我真的已经把他丢还给过去了，你现在跑得不知所踪，又让焰衣回到我身

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慷慨？该死的！你把我的心都弄乱了！

焰衣见我脸色微变，以为我是病发了，连忙握起我的手要给我渡真气。

双手触碰的霎那，焰衣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怎么了？是不是冷到你了？我抽回了右手，放进包裹着自己的被褥里，淡淡地问，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焰衣一愣，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看他那么认真的样子，我竟呵呵的笑了出来。其实看习惯就好了，幸亏也只有头发变白，如果脸上也全是皱纹，那我真

的早些自我了断的好。

可能是我的笑容太难看了，竟惹得焰衣又是一阵掉泪，他慌忙的把我刚放进被窝里的手扯了出来，拼命的将自己的真气

输给我。

片刻之后，焰衣蹙起了眉。

没有用的，我再一次将手抽回，笑得有些无奈，这样只会浪费你的真气而已。

房间里，两人都沉默了。

我从来没想过和焰衣单独相处竟会感到有一些尴尬，比不上和飞影在一起时那么轻松和安心，若此刻面前的人是飞影…

…或许我……

飞影有没有和你说他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焰衣摇摇头，飞影信里只交代了教主你的事还有这里的地址。

哼，飞影呀飞影，等你回来我定用绳子将你绑住，看你还能往哪跑！

压抑着心里的不爽，我依然一脸笑意的对焰衣说，暗夜教已经和我没关系了，别再叫我教主，如果你不嫌弃，叫我白大

哥好了。

不管是曾经的假身份还是现在身为上官琪锦哥哥的真实身份，我都算是焰衣的哥哥。

焰衣点头，一抹浅笑在他嘴角浮现。

飞影的信带了吗？我问。

嗯。焰衣从胸口掏出了一封折叠着的信递给了我。

我接过信纸，心想着定要看看这飞影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希望能在信中找到一点他的线索。

当我展开信纸时，心头一颤，顿觉不妙。

字很少，几句话随意交代了我的情况，拜托焰衣先行过来照顾我，然后是这座农院的地址，低端签着飞影的署名。

但是……

这不是飞影的字迹！

第十五章

这信是谁送给你的？想到飞影有可能已经遭到不测，我心急如焚。

焰衣一脸茫然，说是不认识的人送来的。

这下我更确定飞影出事了。

飞影不会将我的事告诉外人，如果信落到了他人手里，那会很糟糕，因为江湖上想要我命的，大有人在，飞影不会想不

到这点，他既然用这种危险的方法通知焰衣，一定是在他没有第二个选择的情况下……

我忍着身体如冰刺骨的疼痛，收拾好自己下了床，拿出狐裘袄披上。

焰衣见我要出去，立刻堵住了门口。

我说我要去仙草崖找飞影，飞影可能出事了。

焰衣拦住我，仙草崖地势高，常年积雪，那地方以教主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不能去。

反正都要死，死在哪，我无所谓。

焰衣不依不饶，虽然内功没了，但是武功招式没有忘，本想逼退焰衣，只可惜没有内力的我竟在三招之内就被焰衣给制

服了。

我冷冷的笑，自己还真是个废物！

焰衣点了我的穴道，横抱着我将我放回床上用棉被紧紧地包裹住我，然后他又跪在了我的床前，眼睛里红红的一片湿润

。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我知道他在内疚，我一点都不怪他，只怪自己没有在那天就留住飞影，若是当时我追了出去，飞影

或许会留下来也说不定……

想到飞影，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焰衣从携带的包裹里拿出了一包草药，然后对我说，这是上官凌亲自为我配制的驱寒草药，里面还有他珍藏已久的千年

灵芝，还有几味难寻的药引，上官凌也是找了很多关系才凑齐的。

总之，焰衣的意思是说上官凌很关心我，希望我能早日康复。

上官凌？那个先从我身边抢走了娘亲，然后又背叛娘亲，害得娘亲跳崖自尽的男人。

焰衣说，上官凌心知对我有愧，因为知道了现在的情况他也是几日没有休息在为我寻药，只是他不能来见我，他也知道

我不想见到他，而上官琪锦这次也“大发慈悲”，让焰衣来照顾我。

看看，多好的一家人啊？哈哈！我笑得连血丝都咳了出来。

焰衣一急，立刻为我渡气，见我平静了，他才拿着药包出了门，我想他应该是去附近找人家为我熬药了。

我的手里还抓着那封信……心里惦记着飞影，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为何不回来？难道他真不知道我这命根本拖不了

多久？

想到上官一家，似乎并没有以前那么恨了，或者是说，我根本没力气去恨他们，有些事想开了，过去就过去了，当初放

了他们，心里也是想着希望上官琪锦能好生对待焰衣，而上官凌，我想他一辈子也会活在自责中，并不需要我多费心思

。

本以为在我做过那些事之后，他们也会恨我入骨，甚至在知道我即将死去时候，他们会觉得大快人心，只是我没料到，

他们也会担心我，还亲自为我配药，虽然我知道这些昂贵的药材给我吃了也是浪费……

可悲的是，我都要死了竟然还欠了他们人情。

闭着眼不知过了多久，焰衣端着热滚滚的汤药回来了，他轻轻摇醒了我，将我扶起身坐到了我身后，我还被他点着穴，

根本不能动弹，背部贴着他的胸口，姿势看起来就像他从身后拥抱着我。

焰衣顺了顺我散乱的银发，然后端起汤药，轻轻地吹气。

我淡淡的说，焰衣，我曾经是真心的喜欢你。

他愣了一下，手中的碗也险些打翻。

我继续道，因为你，我动了情，被冰魄神功反噬，这是我们家族历代的诅咒，其实与你无关，你又不爱我，完全是我自

己自作自受……

焰衣听着，鼻子一酸，哽咽道，教主……

你真的不用对我负责，更不用自责，我白翌轩最讨厌被人轻视，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只是一条命而已，曾经我杀人

，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焰衣环着我的双臂又紧了一些，手中的汤药有微微的颤动。

你知道飞影跟了我多少年吗？我忽然问。

焰衣微微点头。

在我发现自己因动情而散功后，我并没有后悔当日救了你，没后悔自己爱上你，即使被病痛折磨得想咬舌自尽……

说到这时，我感觉到焰衣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似乎他在抽泣，然后他沙哑重复着，对不起……

我笑笑，感情这个事没什么对不起，何况，我是说我当时没后悔，但是我现在后悔了……

焰衣浑身一僵。

我继续淡淡的说，我觉得自己对不起飞影，你知道这些年他都没离开过我，无论我说什么，他都毫不犹豫的为我去做，

即使是要他的命，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他对我更真心、更好，也许就是因为他太过遵从，才让我一直都忽略了他……我并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他，因为太过习惯，渐渐地就以为是理所当然……直到上个月他为了给我寻神医离开了我，我才发

现，我早就不能没有他……焰衣，你真的不用自责，就算没有遇到你，我还是难逃一死，因为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发现

飞影，亦会对他动情……也许现在，我已经对他动情……

焰衣，你有上官琪锦，他会对你好，所以我很放心你，在你的世界里我本来就是多余的那个，我现在后悔为何自己是为

了你而不是为了飞影才动情。飞影他为我什么傻事都做得出，但他却不知道此刻我只是希望他能留在身边……陪我走完

最后的路……我很害怕他会出事，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已经放下了你，不再爱你了，你懂的对不对？

焰衣沉默了很久，轻轻在我腰部穴道一点为我解了穴。

但他环住我的双臂却没有松开。

他道，教主，我一直都很尊敬你、感激你……你的话我明白，我先喂你喝了这药，然后……我陪你一起去寻飞影……好

不好……

说罢，他轻轻为我吹凉汤勺里的药，然后喂进我嘴里。

我也就这样安静的让焰衣给我喂药，其实心里对焰衣依旧悸动，刚才的话也有虚假成分，我只是想让他的心里好过一些

。

对于这个男人，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呢？

焰衣，曾经深爱的人此刻就这样紧紧抱着我，温热的气息轻轻地吐在我的颈脖上，有些酥麻，他温柔的服侍着我，这是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只是现在的我，爱谁或者不爱谁，又有什么区别？都是要死之人，自私点应该是被允许的，此刻我只是很想念飞影在身

边的那份安心和温暖，只是想拥抱着他，甚至想看他为我落泪，因为那个人，是真的只属于我的。

第十六章

一碗汤药进肚，整个口腔苦涩得让我身上直冒鸡皮疙瘩，但是胃里却逐渐升起了一股暖意，四肢也觉得不再那么乏力了

……

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于是还没等焰衣收拾好碗勺，我已经披上了狐裘袄，将自己披散的白发扎起束在脑后，顺便用温

水洗了个脸，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憔悴。

从焰衣那紧拧的眉下泛着红的双眼，我看得出他有多担心我。

上官老头给的这药效果挺好的，你看我现在，能蹦能跳，别担心了。我安慰着焰衣。

焰衣点了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房里没有值钱的东西，所以连反锁的必要都没了。

几天没有出门，久违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焰衣见我难过得睁不开眼，连忙抬起衣袖为我遮挡阳光。

适应了片刻，我对焰衣笑道，让你见笑了。

曾经那个叱吒风云的暗夜教教主，如今连个大冬天里不算太烈的阳光都承受不了。

就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找到了飞影，也没有办法把他救回来吧……我叹气。

焰衣抿了抿嘴，口气坚定不移，教主，我会陪你一起去找飞影的！

我看着他冷得微红的脸颊，为他轻轻拨开了贴在脸颊上的发丝，都说了别叫我教主了，要叫白大哥。

焰衣的脸更加羞红，他开了开嘴又闭上了，我也不想勉强他，帮他裹紧了大衣，继续朝村外走去。

太阳虽然有，但北风呼呼吹着一刻也没闲着。

露在衣服外面的双手已经冰得没有知觉了，这有些不妙，我希望自己能坚持到登上仙草崖，找到飞影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