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望着他慵懒地笑了笑,道,“我杀他作甚,再说余曲这人也能算半个人才,留下他日后自还有用处。你切要记住,任何事与人在算计之余,应要懂得适当退让,若只是一心沉迷于其中的阴谋手段,结果必适得其反。”
来人想了想,接口道,“我明白了,公子这是在施恩。先是将他逼入绝境,然后再做出退让收留他,并未他安排好了将来的一切。而经历这些事的余曲,日后只会更死心地效忠于公子。”
虽然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但干净清透的声音便不难听出来人年岁不大,而他言语间的恭敬之意虽然十分明显,但却不卑不亢。
“恩,也可以这般理解。不过……”锦言忽然顿了下,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公子……”来人有些惊讶地抬首,随即望着锦言抽了抽鼻子。
锦言笑了笑,轻声道,“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都需记在心上。你要明白,我虽有些能耐,但日后你我相隔千里,这一来一回之间也需花上些时日。倘若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我定无法护住你,届时你自己要见机应变,但谨记大的方向切不能变。”
来人听到此处,立即一脸肃容地说道,“公子请吩咐。”
“明日一早你便动身去京城,见到凤临月后告诉他,凤重娅是被暗星门的人杀害,而你愿意代替凤重娅下嫁西戎,至于攻打绝一宫就让他指派文霄带兵吧。”锦言不紧不慢地说道。
如今,既然知道文霄正是暗星门门主,也正是要杀夜尘之人,那必不能留下。
文霄的实力究竟如何,还是未知。而在未探清之前,绝不能掉以轻心。
“这……凤临月若是不相信,或者不同意呢?”
锦言浅浅一笑,目光从容,语气笃定地说道,“不会地。眼下凤临月认为他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他绝不会再让任何其他事来阻挡住他。而若是此刻西戎出兵,对他自然不利,所以他宁肯冒险允许让你替嫁,也绝不会让凤重娅的死泄漏出来。”
善于洞察人心,习惯利用其弱点,在因势稍加引诱,最后演变为任由他操控的棋子。
这便是锦言。
两年前,他来到南朝第一个找到的人是凤临雨。当时的凤临雨已染恶疾无药可救,但又放心不下凤重鸣以及担心凤临月谋反。
锦言便对他说:与其如此担忧,倒不如先出手。
此话一出,凤临雨立即一道圣旨召回了远在燕州的凤临月,而后锦言又出策助他暗中收走凤临月的兵权。
但锦言明白,纵然收走凤临月部分兵权,他也并不会因此而失势。凤临月手握兵权多年,手下早已猛将如云,绝大多数将士都是与他同生共死之人,这样的人岂会这般容易被击溃。但因被封为王,需留京辅佐皇帝,他的行动多少受到限制。
锦言知他野心,便又助他权倾朝野,拉党结派,而凤临月渐渐对他信任不已。
其实,攻打绝一宫不过是个幌子。
大军离京,给了凤临月谋反的时机。若在此时西戎再来插上一脚,届时容家大军面对如此局面,纵然心急不甘也只能无力。
南朝乱了,却正是他所想要的。
来人低声道,“到西戎后,是不是立即联络公子安插在西戎的心腹将老皇帝洪蒙吉杀了?”
锦言微微笑道,“不急。洪蒙吉年岁已高,他十多个儿子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位子,我们只需在旁坐壁观望便好。况且早就有传他神志不清,双耳失聪,为何在一场大病后这些症状便全消失不见,后又迟迟不退位让太子洪辕登基?这其中缘由,若是我猜测没有错,只怕如今的洪蒙吉不过是他人假扮的傀儡罢了。”
“所以相反地,你到后要竟可能地保住他的命,届时只需稍加利用此人,便能以此挟制住幕后人,以保你在西戎的平安。”
“不过西戎二皇子洪烨为人狡猾如狐狸,你切记千万莫与他过多接触。等绝一宫被围之时,你再杀死洪蒙吉。待洪蒙吉一死西戎定会对南朝出兵,而你便去找边关找到守城将军,到时我自会去那与你会合。”
一口气说了如此长一段话,锦言忍不住靠在床边轻咳了一会儿。
见状,来人握了握拳头,担忧道,“公子身子已这般,我担心……”
锦言轻舒一口气,温柔笑道,“担心什么?有夜尘在,你无须忧心我。”
“恕我冒昧,公子与夜大人之间是否走得过近了点?明眼人都看得出夜大人对公子的用意,难道公子心中也是这样想得么?”
锦言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也不否认。
“若是夜大人知道……”
“我知你心中所虑,但这些事不是你该过问的。你先退下吧,恩……让人去将驿馆烧了。”锦言淡淡地打断他,随即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又补了句,“照顾好自己。”
来人弯腰对着锦言行了个礼后,便转身离去,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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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内,夜尘等人经过一番长谈后,仍是毫无结果。
夜尘心中担心锦言,便起身随意道,“既然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谁是凶手,请文大人回京后,还是如实禀报。而我在金月楼说了那番话,自然不会收回,到时候你可以将一切责任全推到我身上。反正我与郡主之间的过节,我完全可以因恨杀她。”
“不可。”颜连不赞同道,“郡主被杀之时,夜大人正在云灵山庄内,有庄内众人可以作证,况且夜大人毫无武功,岂会是杀郡主之人?这莫须有的罪名,不能背。”
夜尘眉一挑,反问了句,“我就不能指派他人前去?”话毕,夜尘冲颜连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担心。
颜连气急,望着他欲言又止。
文霄皱了皱眉道,“文某再不济,也绝不会殃及无辜之人。这次出来是我保护不全,有负睿王厚爱,要杀要剐文某都无怨言。”
夜尘闻言淡淡一笑,也不多争辩,似笑非笑道,“文大人好骨气。既然如此,那夜尘也就不说了。明日文大人离开时,夜尘再去驿馆送行。”
文霄点点头,然后用极轻的声音问道,“锦言……他怎么样了……好点没?”
夜尘一怔,心中冷笑,面上却客气道,“多谢文大人关心,锦言傍晚时已经醒过来。不过我过来时,他刚刚入睡,若是大人想见见他,明日我便带他一起前去为你送行。”
文霄叹了叹气,道,“不必了,往后有劳夜大人好好照顾他了。这次的事,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33、噬心之痛
夜尘回到房间时,锦言已经睡下。
夜尘静静地站在床边,凝望着熟睡中的锦言好一会儿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即上床睡在最外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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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落入屋内,夜尘缓缓地睁开眼,立即就对上一双澄清的黑眸,而这双眸子的主人正十分委屈地瞪着他。
夜尘下意识地问了句,“怎么了?”
锦言眨了眨眼,冰凉的手指边摩挲他的唇瓣,边小声地问道,“阿尘,可以吗?”
可以?夜尘愣了一下,在他还未反应过来这个‘可以’是指什么之时,那人的手指便已离去,接着一张冰凉柔软的唇贴了下来,轻轻触碰一下后,随即离开,然后再度覆上他的嘴唇,轻轻地厮磨,温柔而缓慢。
夜尘惊愕的僵住身体,怔怔地张着双眼,心中既害怕,又期待,更多是无助……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地暧昧气息,再加上锦言身上所散发出的香气,他只觉得晕眩不已,思绪在这一瞬间停滞,只能生涩而笨拙地回应着。
锦言小心翼翼地轻吻着他,眼里满满的温柔与怜惜,而他如墨的黑瞳也随之晕染开来,泛出妖异又迷离的紫色光泽……
在唇齿相贴的瞬间,他若有若无地轻唤了声,“若尘。”
这一声轻唤让夜尘眼睛一酸,终于忍不住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嘴里也发出类似于哭泣的呜咽声。
脑海中开始不断浮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重重的纱帐,淫靡的气味,赤裸纠缠在一起的身躯。
夜尘恐惧不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角也慢慢流淌出泪水,混乱的记忆,不堪的经历,如今想来却已成了噬入心骨的痛。
此时的他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样,紧紧的抱着锦言,语调颤不成声地重复唤道,“锦……锦言阿……”
锦言缓缓地离开他的唇,见他目中泪光闪烁,声音颤抖,心中顿时了然,怜惜地吻去他眼角的泪水,附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柔声哄道,“没事了,不要想了。”
许久之后,夜尘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看着眼前二人的情形,在想到方才自己的失态,不由得感到羞赧不已。
锦言也松开了手,侧身躺着他的旁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阿尘,为何落泪?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么?”
夜尘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语气平静地警告道,“没什么。记住,下次不许在这样对我,不然我直接将你丢金月楼挂牌去。”
锦言不满地撅了撅嘴,任性地哼道,“明明刚才你都没拒绝我,为什么下次我就不可以了?你还没告诉我,刚才你到底怎么了?”
夜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忽然皱起眉头地望着他,沉声问道,“锦言?你的身体这么快就没事了?”
见他脸色突变,锦言眨眨眼,立即双眸噙泪,可怜兮兮地说道,“没有,还是好痛,浑身都痛着,就等阿尘给我涂换药膏呢。”
夜尘怀疑地睨了他一眼,正欲起床,谁知刚坐起来,头上便立即传来一阵疼痛,让他顺势又躺了下去。
夜尘疑惑地偏头朝旁望了一眼,顿时火气噌噌地直往上窜,气恼道,“锦言,你一大清早都弄了什么?”
锦言有些无辜的蹙了蹙眉眼,小声地嘀咕道,“同床共枕,结发夫夫。”
听他如此说,夜尘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努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漫声道,“你要记住,纵然如此,那也该我是夫。”
言下之意就是,我在上,你在下。
夜尘本以为锦言听后会惊愕或是出言反驳几句,那知他只是毫不在意地哦了声,旋即扬扬眉毛,微笑道,“随便,只要你行。”
淡淡的语气却带出一丝挑衅的味道,夜尘闭眼吸了口气,强忍住想要掐死某人的冲动,抬手解开两人缠绕在一起的发丝,然后不紧不慢地起身下了床。
锦言单手支撑着身体半坐起来,望着正在穿衣的夜尘,柔声说道,“阿尘,我想去看看韵舞,我有些话想当面对他说。”
夜尘以为他是在怀疑,便不假思索地回道,“锦言,我没有骗你,韵舞真的已经死了。”
“我知道。”
转身凝视了他片刻,夜尘才低声叹道,“那好端端地,怎会想起有话对他说?”
锦言忡怔片刻,苦笑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只是有时也会有怜悯之心罢了。韵舞本就孤苦伶仃一人,如今还沦落至如此下场,若是连我都不前去看望,那他的后事该如何打理?”
夜尘手上的动作微顿了下,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初与锦言相遇时,他问锦言是谁为何会被追杀。
锦言当时也说了句: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还不想死。
此刻再次听到他说类似的话语,夜尘内心不禁涌出少许的感慨。但韵舞和凤重娅的尸体都放在驿馆内,夜尘害怕他在瞧见后想起昨日之事,便犹豫了一下,道,“……呃,你身上的伤刚好一点,不能再出事了,我看还是留庄里休息为好。况且现正值夏末,天气还十分炎热,从这到京城也得七八日,尸体大约也不会运回京城,到时候我命人将他安葬在灵云山庄的后山上,待你身子好点再前去祭拜。”
锦言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没有听见他所说。
穿戴完毕的夜尘回到床边,俯瞰着床上之人,“锦言,你到底听见我说的话没?”
他的话音刚落,锦言就忽然跪坐起来,抬首直望着他的眼睛道,“不是有你在么?我能出什么事?再说以后让我对着一座坟墓去倾诉什么,我大约还做不到。”
夜尘被锦言的最后一句话噎住,呆愣一下,只得退步道,“那也得等怜之来看过你的伤才行。怜之说过你身子受损太重,若是不好好休养以后会落下隐疾。”
听到他如此温柔地唤云怜之,锦言脸色当即一变,冷声道,“哼我也略懂医术,我自己身子好没好难道我还不清楚么?干什么要让他来瞧!”
夜尘垂下眼眸,无奈地叹气道。“锦言,不要任性。怜之待我如家人,而这些年也都是他我在旁照顾我……”
锦言摇了摇头,打断他道,“我没有任性,既然如今我们在一起了,那我便会养你,照顾你。这里又不是我们的家,我们为什么要住这里,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漂亮的桃花眼里噙满委屈的泪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若受了多大委屈的小媳妇一样,看得夜尘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
他们的家,是容家还是这灵云山庄?
夜尘心猛的一滞,他也不知道……
见他半响不答话,锦言倾身上前环住他的腰际,将头靠在他胸口蹭了蹭,“阿尘,喜欢我吗?”
“喜欢,很喜欢。”夜尘敛下心神,笑道。
为了他,他可以负尽天下。
如果这都不算喜欢,那还要怎样的在乎才能算是喜欢?
锦言眉眼一弯,一字一字地认真说道,“那这一辈子你都要对我这般好,好不好?陪着我到死,那怕万劫不复!”
夜尘微微愣了愣,随即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颊,柔声道,“罢了,你想去便去吧,莫要再乱扯了,我应你便是。但如果累了或是那里不舒服,必须立即告诉我,还有要乖乖听我的话。”
锦言温顺地点了点头,“一切都听阿尘的。”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夜尘笑道,“应该是怜之他们过来了。待会让他看过你身上的伤后,我们便动身去驿馆。”
锦言微微颦眉,低哼一声,便又躺了下去。夜尘瞥了他一眼,眸中的笑意一闪而过,随即转身去开门。
房门打开后,夜尘望着来人怔了一下,道,“阿姐,怜之,进来吧……”
34、容家家事
离靖推着云怜之率先进了屋,容若夜和夜念柔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数十名仆人,手里不是捧着衣物就是端着日常生活用品。
夜尘低笑一声,便与云怜之一同越过屏风来到床边。
温柔地凝视着床上正在假寐之人,夜尘问道,“怜之,待会我要带他外出,他身子受得住么?”
云怜之抬手轻压在锦言的手腕上,他没有问夜尘要去何处,只微微一笑,片刻后收回手道,“没什么大碍,接下来只需慢慢调理。既然你们要外出,那等你们回来后再为他施针吧。”
夜尘奇怪道,“现在不可以吗?”
云怜之抿一下嘴唇,低声道,“施针过程会很久,而且不容有半点分心,只怕眼下……我不行。”
夜尘‘哦’了声,又与云怜之随意聊了一会。夜念柔便走过来偷偷斜瞄了一眼床上的人,见锦言还未醒来,心底不禁有些失望,悻悻说道,“小主子,水已准备好,可以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