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 下——盈月流光

公子，公子。

这个呼唤一直萦绕在凌舒的耳边，成为了凌舒最渴望的梦境。多么希望他没有死，多么希望他还在身边，多么希望自己

不曾带给他那样巨大的毁灭。

然……

这一刻，凌舒终于相信这世界上没有最深沉的黑暗，没有最疼痛的伤口，没有最锥心的背叛。有的只是更深的……更多

的……连死亡都无法带走的遗憾。

“我一直在这里等着公子，等了很久。”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了一个妖娆的笑容。“公子果然突破了层层的困境，来到

了我的面前。”

那人一面说着，一面向凌舒走过来。随着他的一步步迈近，凌舒渐渐的看清了他的容颜。那是一张怎样妖娆的面庞。白

皙的皮肤犹如冬日最纯净的雪花，精致的五官更是无可比拟。他散着发，乌黑的发丝顺着他的步伐移动而轻轻擦过脸颊

，眉梢一枝红色的梅花若隐若现。他的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势不可挡的光辉。

若不是声音，有谁能够相信这就是那个成日跟在凌舒身后的那个平凡无奇的小二呢。

如果非要说到什么相似之处，还是那一双眼睛。

深沉淡定，波澜不惊，如同万丈的海洋。

“公子可有想我？”凝渊走到凌舒面前，停下来凑到他面前，问道。

“未曾。”凌舒冷淡着面色答。

“可有为我哭泣？”凝渊笑。

“未曾。”

“公子真是无情。”凝渊抬手擦擦凌舒脸颊的血迹，轻轻道。“我以为我的公子一定会大哭一场。不……应该是，至少

大哭一场。其实呢……我不光喜欢看见公子的笑脸，更喜欢看见公子无助哭泣的模样。”

“为什么。”凌舒任由他的手掌在自己的脸上摩挲，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是火镰少主？为什么我要欺骗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还是……为什么爱看见你哭？”凝渊收回

手，一面问，一面答。“因为你我的相识，就是一个错误。因为我本身就是火镰教的少主。因为公子你的眼睛能看见世

界上所有的宝物。因为他们必须得消失……因为我……”

“因为你一开始，就打算跟在我身边。”

“一开始？”凝渊轻笑了两声。“不……一开始我本来就该这么冻死在树下的，是公子救了我。我以为那只是一个偶然

，我以为我只是遇到了一个喜好特殊的小少爷。可是我错了。公子的眼睛能发现所有事物掩盖起来的光华。像是我，像

是苏洛白，像是你带回府上看似不起眼的破烂，这些……全都是无价之宝。单是府上的那一堆老爷叫你丢掉的东西，随

意拿出来一件，就够再买一个凌家大宅的了。时间越久……我越来越相信，我们的相遇不是偶然。”

“所以你才会留在我身边，陪我练习暗器，陪我练习墨叶微青，探究我的极限。”凌舒失了血色的面容上多出了一丝嘲

讽的笑意。“所以你早就知道山庄派出了千面师兄来卧底，你偷学了师兄的剑法，也知道我的一切举动。你知道我所有

的习性，我的思维，你甚至知道我不知道的一切。所以……是我带来了师兄，是我带来了之风。我以为我能护他们周全

，我以为只要是我……一切都办得到。可是……我害死了他们。”

“是。”

凝渊顺从的低声答道，没有反驳。

“若不是了解公子的人，是根本胜不了公子的。”

“本来……我不愿相信凝渊就是你。”凌舒沉淀目光，道。“我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偶然，我告诉自己凝渊只是一个很聪

明的少主。我惊讶于他跟我相似的思想，布局。我一直告诉自己那个人不是你。可是那个人所用的毒药都是用来抑制我

的。麻痹散，回魂香，迷神散……暗器的速度，暗器的布局，暗器的毒性……能一步一步想到这些的，能制出这些的，

就只有跟我一起练习墨叶微青的你。”

凝渊只是站在原地听着，不语。

“迷神散一遇到血液即会发挥效用，潜期可达一个时辰。中毒者会不分目标的杀人。这是身为毒蛊的百毒不侵的我所没

法感知到的毒药。”凌舒继续道。“一见到猎物的血迹，中毒者的眼睛就会变得鲜红完全不受控制，杀欲更强。这场追

逐必须由一方的死亡来作为终结……你早知道我会来到这里，因为你也同样了解其他的两个人。你知道他们无论如何也

不会伤害我……”

“原来公子早发现是我了。”凝渊愉悦的笑，凌舒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是既然公子早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露出那

样受伤的表情，让我无比怜爱。”

“废话少说！”凌舒的握紧的十指向外张开，数根毒针藏于指尖。“少主大人，一决胜负吧。”

“公子觉得可以胜得过我？”凝渊也张开十指，黑色的细小针体也立马就位。

“我一定胜你。”

“为何？”

“因为小二说过，我一定会赢。”凌舒坚定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公子？你还在相信那句话么？你还是不肯面对现实么？”凝渊忽然大笑起来，笑

得直不起身子。凌舒静静的站在他对面，看着他夸张的举动，一语不发。良久，凝渊才停下来。他抬手擦擦眼角笑出来

的眼泪，道。“好，我听公子的。公子既然不会剑法……我呢……不用幻剑。就用墨叶微青来跟公子一绝高下如何？这

样才公平。”

“好。”

“若是公子赢了，公子就可以离开这个岛屿。”凝渊指了指身后的秘道，转而又凝神道。“若是我赢了，你将永远长眠

在火镰岛的土地之下，陪着我。”

看着凝渊不变的脸色，凌舒心中没有胜算。光是靠看着就能学会幻剑，这样的人，赢过他难于登天。两人又同是学会墨

叶微青的奇才，单凭这一点，这场战斗也没有输赢。

“公子这是怕了？”凝渊挑眉道。

“呵，你可曾见我怕过？”凌舒笑。

“未曾。”

“那……开始吧！”

凌舒话音刚落，两人均是同时脚尖点地一跃而起！

他们分别抓住了飘悬在大殿内的黑白绸缎，在空中穿行！凌舒趁着刚才与凝渊谈话的时候将散开的毒气引燃，殿内瞬时

火光四起！那些火龙蔓延在各个绸布上，直直烧向凝渊！可是，那凶猛的火龙却在快要烧到凝渊的时候停了下来。

圆形的大殿内一般如火，一半似冰。

“早就发现公子在准备火龙术，所以我就准备了冰龙术。正好准备了一半，相抵了呢。”

“那……这个呢！”

就在凝渊得意之时，上百枚银针从凝渊的背后一起袭来！凝渊向前一跃，跳进了凌舒所在的火圈中！他回身，黑色利刃

飞出，每根利刃都打掉一枚银针！击退银针的黑刃并没有停下来，而是转过弯向着凌舒袭去！就在凝渊回身的一瞬间，

从凌舒方向袭来的另一批针体瞬间擦身而过！凝渊倏的再度跃起，抓住丝绸跃上房梁，瞄准凌舒飞出黑刃！

凌舒与凝渊的决战始终如同一场存于镜面中的游戏。他们拥有相同的思维，相同的毒数，连引爆火焰都一模一样。圆形

的大殿此刻就如同一个太极八卦阵！水火相隔！

轻纱飞扬，二人身轻如燕，追逐交战，不分上下。

墨叶微青上面所记载的所有毒数，暗器之术，都被这两人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一招不差。

追逐间，凌舒跃出了正殿。就在凌舒跃出正殿的那一瞬间，凝渊的双瞳骤然缩紧慌张失措！他连忙追着凌舒而去，全然

不顾被凌舒飞来银针刺中的身体！

“凌舒！！”

随着凝渊的吼声，凌舒落地。地上的那块砖很软，轻轻踩了一下就陷下去了，感觉身后的机关被触动，凌舒立马回头。

就在凌舒回头的一刹那，凝渊已经将他抱入怀中！世界在极短的时间内翻转过来！

凌舒亲眼看见一柄及其锐利的宝剑从黑暗的殿角急速飞出，毫不留情的将抱着自己背对宝剑的凝渊刺穿！

宝剑迅速穿过凝渊的胸口，刺了出来，浅浅的没入凌舒体内，停了下来。

凌舒手中的银针，全部掉地了……

“为什么救我……”凌舒张大眼睛，颤抖道。“既然我触动了暗器的机关，就让我死去，不是正如你愿么！”

“凌舒……”凝渊依旧保持着抱住凌舒的姿势轻声唤道。凌舒无法挣脱他的怀抱，不知是因为这柄剑将两人贯穿在了一

起，还是因为他意识到了永久的别离。“凌舒……有多少次，我想叫这个名字……”

“公子的爱，于我来说……太过遥远……我也曾经想过……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公子是不是就会爱上

我了呢？”

“我跟苏洛白一样的自欺欺人。”

凝渊抱着凌舒微微发抖的身子，接着说下去。

“我跟他一样掩藏起自己的脸面……越平凡越好……越丑越好……起先是为了活命，后来就渐渐变成了对你的执着。知

道公子只爱美丽的事物之后，我就想试试……如果我不是现在这样子的容颜，公子会不会喜欢我。不是因为这张面庞…

…而是爱着我这个人，爱着我这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美好的事物总有荡然无存的一天，只有这心……能伴你左

右……永恒无期。”

凌舒静静的听着凝渊的声音，湿润的，带着哀伤的。

“墨叶微青其实本来就是火镰教的秘籍，也是由于很多年之前的纷争才会流传出去的。其实……我没有练习最后一式，

也没有练成墨叶微青。一想到我死而复生之后会忘记的那个人是公子……我便再也无法练下去了。权利……地位……于

我如浮云尘土。唯有公子才是我最真实的向往……”

“那你……”

“之前火镰教追捕苏洛白，是因为三皇子偶然得到了一件我的信物，借此说他找到了他们失踪多年的少主。如果他们肯

杀了一个叫苏洛白的男人，他就将少主归还给他们。我的教众都很衷心……这是这场杀戮的起源。可是我并不在意这个

……我只要陪在公子身边便好。”

“然……一直没有表露心事的公子第一次说有了喜欢的人，那个人……是苏洛白。那个时候我就明白，公子迟早有一天

会离开我跟别人一起生活一辈子，再也不会需要我了。我不要这样……我想，如果没有苏洛白……公子一定是我的……

”

凝渊感觉到意识渐渐脱离身体，他顿了顿，而后道。

“一封信，我回归了火镰教。墨叶微青里记载了控制鸟儿的方法，若我喂它们服用药物，任何一支鸟儿都能当作信鸽使

用……”

“所以，才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逐渐冷淡的声音传入凝渊耳朵里，凝渊一阵心凉。

“我回归了……杀戮本该停止。但是我却放纵了自己的私心……我想，如果这一次，除掉了那两个人，公子心里就算再

恨我，也只能跟我在一起了……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一切都是一个太过黑暗漫长的梦境……这漫长的梦里……从来……只有我一个人。”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泪水顺着凌舒睁大的眼眶掉下来，凌舒仍然倔强道。

“我不要公子原谅。”凝渊低低的笑了一下，轻声道。“我只想以最铭心的方式深深驻进公子心里……伤害了公子……

我很……抱歉……”

两人紧紧相贴的胸口已经一片粘稠的血腥。从凝渊胸口涌出的大量的血迹覆盖了凌舒身上的鲜血，与之融为一体。

“公子……二胡最大的愿望就是永远跟在你身边，侍奉你的一切……”

“如果……我们能就这样永远在一起……该多好。”

“小二……小二？”

再也没人回答凌舒的呼唤，火光灼灼，照应着半边宫殿。

怀中的人贪婪的倒在自己怀中，再也不肯起来。

殿外传来轰隆的巨响，整个殿顶开始摇晃。

凌舒紧紧抱着二胡跪在一片血泊中，一步也不肯挪动。

直到世界彻底的坍塌，沦陷，碎裂。

第三十五章：等待

霁月城外，漫山遍野的粉色桃花争相开放。一阵轻风吹过，洋洋洒洒的花雨四下飞扬。霁月城内，凌府门前的那株桃花

树融进春光，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清香。时过境迁，但是这样的场景却一直不曾改变，经久不衰。

“老爷，你说离公子走的那一天，刚刚好四个年头，也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了。”看着站在院中欣赏桃花的老人，一旁

的小婢女轻声问。

“这死小子，外面的世界如此广大，他哪还记得回来。”

“公子去流剑山庄这么久了，怎么就没个音讯呢。”那婢女又思忖道。“也怪公子不识字……连封家书都不能写来。”

“听说三年前，流剑山庄曾经历一场大的浩劫。”凌老爷捋捋胡子道。“他们跟火镰教正巧水火不容，山庄损失了幻剑

和毒蛊两大顶尖高手才与之同归于尽。流剑山庄的支援赶到的时候，火镰岛内的城池已经全部塌陷，几乎没有生还之人

。幻剑，毒蛊，还有凝渊少主全部被深埋土下。确实……太过惨烈。”

“老爷不要忧心了，公子可不是会冲锋陷阵的人。”小婢女掩面笑道。“指不定现在在哪里偷着享福呢。”

“我家那不成气候的儿子，只怕这一辈子也别想干出什么大事了。”凌老爷看似严厉的苛责，实际眼神却温柔的不得了

。他抬手接住一片旋落的花瓣，又轻声道。“他最会看见幸福的道路，永远也不会迷失自己。人就这么一辈子，志向所

在便是幸福所在。”

正这么感叹着，就听见门口的守卫连滚带爬的直直冲进来。

“老！老爷！不好啦！”眼见那守卫跑的激动，凌老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