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说里,张家界是一个由自然界的鬼怪所主宰的避世桃源。在翠绿掩映的森林深处,藏有无数幽深的洞穴,而每一个
洞穴里都居住着一位洞主──他们有的是河神,有的是山神。有的形似白虎,而有的则完全是人类之姿。
但是这些形态各异、来历不同的“洞主”却大多有着同一个嗜好。那就是娶人类少女为妻。因此,苗族的女儿家从小就
被教导不能太靠近山洞,更不能吃洞里的东西,喝洞里的水。否则就会有可能被洞主看上,然后掳回洞府去做老婆,也
就是落洞仙子。
然而很久很久以前,就偏有那么一个苗族女孩落了洞。但她不愿成为洞主的妻子。于是有一天晚上,她就偷偷从洞中跑
了出来,抱在一棵枯树上沿着九龙咆溪水漂流下去。
这一路上,洞主造出了无数可怕的怪物吓她,又用美妙的幻境诱惑,可姑娘经受住了考验,终于回到了下游的苗寨。然
而山中一日,人间百年。那苗寨里又哪儿还有她的家人?在太阳出来的那一刻,可怜的姑娘发出凄厉的哭喊,瞬间变成
一座人形山峰,正是九龙咆下游的苗女山。
此后,生活在九龙咆溪边的人们就纷纷传说,如果在夜晚漂流在溪水里,就会有机会看见那个可怜的苗女当年曾看见过
的景象。
而事实上,九龙咆溪的水流较为和缓,两岸的怪石嶙峋,若是加以灯光或着机关的点缀,在晚上倒也有些光怪陆离的特
色。
可就当顾任远受命,将这条九龙咆溪“收拾”妥当,准备开业迎客的时候,怪异的事情却接二连三地发生。
首先是地上冒血和厕所里的红光。
起漂点的主要建筑一共分作三大片,一片是供游客休息购物的观光大屋,一片是存放漂流器材的库房,还有一座就是集
办公、职工餐饮、住宿等多功能于一体的长屋。
而冒出血水的地面,就在长屋右手的第一间。那里被用作女厕,冒出血水的正是最靠里的一个蹲坑。
有时只是隐约在下水道口透出丁点儿猩红,有时就是满满一坑的血水。事情尤其多发于暴风骤雨的夜晚,当屋外风雨交
加之时,保洁员胆战心惊地推开门板,往往就能看见最害怕的场面,继而夺路奔逃。
所幸这件事只发生在员工使用的厕所,因此倒不至于惹出什么乱子。谁知没过多久,竟然连游客使用的男厕也出现了类
似的诡异状况。
大约是在一个月前,观光大屋的留言本上开始出现零星的抱怨,说男厕里为什么要安装红色灯管,尤其是在晚上根本看
不清东西。
然而事实上,游客男厕里的光源是白色的节能灯管。管理员在接到投诉后曾经去确认过几次,可都没见到过红色的光源
。
很快,有人开始将男厕的红光与女厕的血水联系起来,认为是闹鬼。而还没有等顾任远做出决定是否向上级汇报,三天
前,又一桩怪事发生了。
怪事是发生在九龙咆溪边,目击者也不止一人。
那些人看见了“赶尸”。
“赶尸”与“落洞”一样,都是湘西著名的怪谈。张家界到处都是山脉与原始森林,过去交通尚不发达,在邻村间行走
往往就要翻山越岭;更不用说那些外出行商、游学的人,若不幸客死异乡,那么将尸体运回故土就更困难。
为满足湘西人“落叶归根”的情节,就有一种名为“赶尸”的工种应运而生。
当有湘西人客死异乡,受雇佣的赶尸匠就会以巫术令尸体暂时停止腐败,并且如生者一般直立行走,跟在赶尸匠身后,
于黑夜中翻山越岭,一步步走回故乡。
没错,三个世界90年代曾经风靡一时的林正英僵尸系列影片,正是借鉴了湘西的这个骇人的传说。大约也是从那个时候
开始,清朝马褂头贴黄符的形象成为了中国僵尸的“标准像”。
如今在湘西的街道上,你随便拉住一个人问起“赶尸”,他都会给你活灵活现地讲述上一段赶尸的故事。但在现实中,
见过赶尸的却是少之又少。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公路交通发达了,再也不需要用什么“赶尸”的手段运送尸体。何况时下流行火葬,在异地火化了的
骨灰,只要放在骨灰盒内,也只不过是一件普通的随身行李罢了。
04.他们看见了赶尸?
久而久之,“赶尸”这一个湘西传统行业,逐渐地变形成为影视文学作品中的一个桥段。可在九龙咆溪上,就有十二名
漂流客集体目睹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那是三天前,地点在九龙咆溪中游两公里处的绿腰桥。
晚上八点左右,远处黑阙阕、空荡荡的山谷里炸起两声惊锣。
“锵──!锵──!”
突兀而响亮的声音在谷中回荡,冷不丁地吓了漂流客一跳。
“怎么了?”一个游客问道,“哪里来的这个声音?”
“我不知道。”三十出头的船老大也有些困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半夜山里敲锣的。”
“声音是从桥那边传来的耶!”一个女孩指出了大概的位置,可是绿腰桥附近没有村落,可以说是一片荒山。
“那里!那里有光!”另一条船上有人忽然叫出声来。
“哪里?哪里?”
几分紧张、几分好奇,众人前后左右一阵眺望。最后果真在绿腰桥北面的山沟里看见了一点微光。
亮光呈椭圆形,白里透出昏黄。在一片漆黑的树丛中若隐若现,缓缓移动。
“好象是……纸灯笼耶。”一个在美院就读的女生嘴里嘟囔着。
“锵──!锵锵──!”
又是几声刺耳的铜锣声,惊起几只夜盲的林鸟,扑楞楞一阵乱撞。大家开始觉得这铜锣声里透着一股阴冷,而且听起来
像是正在向着绿腰桥这边过来。
漂流客们心里好奇,于是一致要求船老大放慢速度。两艘船的人就这样静静地在水面上,等着那敲着铜锣、打着纸灯笼
的人现身。
但是很快,他们的好奇心就被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所取代了。
因为当那白纸灯笼终于离开了树林,出现在漂流客面前的却不仅是一个“人”。
那是沉默的古怪的一群“人”,四五个青黑长衫的人影机械地排成一列,森冷的月色勾勒出他们诡谲的轮廓。
领头那人提着一支样式古旧的白纸灯笼,另一手半空中洒着什么东西;队尾的那人便擎着铜锣,每走几步便敲打一下。
余下中间三人,一律垂着手,罩着硕大的斗笠;它们笨拙地跟在灯笼后,一步步走得缓慢艰难,双肩的起伏更是大得夸
张──就好象手脚都打了夹板,无法弯曲。
谷间起了一阵寒风,将领头人抛洒的东西吹向半空,落进溪水里。一个好奇的姑娘凑过去一看,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是圆圆的纸钱!
“锵──!锵锵──!”
阴森的铜锣声一下下在死寂的谷底回荡。冷风掠过水面,如无数双冰凉的手在交缠,漂流客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而船
老大这才如梦初醒,颤抖着报出两个字。
“赶……赶尸?”
赶尸?
漂流客虽然不是湘西人,但“赶尸”两个字还是如雷贯耳。虽然眼前的五人没有影视剧里的清朝官服,也不曾把手直直
地向前方伸出。但此刻的诡异氛围还是令气氛瞬时跌到冰点以下。
“那中间三个难道是死人?”
“我好象闻到了尸臭……”
“妈妈,好可怕,青青不敢看了……”
“这是假的吧……一定是骗人的……”
漂流客心跳加速,轻声议论,但这些讨论很快就被船老大的一声命令所终结。
“嘘,快关掉你们的手电,不要那几个尸体注意到我们!”
因为是夜漂,因此在启程前漂流客们每人都有领到一支防水手电。此刻,船老大让他们关掉手电,自己也主动熄灭了船
头的光源。
与此同时,同在现场的另一只船也做了同样的事。
熄灭了光源之后的九龙咆溪上一片漆黑。唯有远处的水景灯勉强勾勒出溪流的走向。
两条船上的漂流客们一齐屏住呼吸,船老大用桨将船固定在岸边的芦苇丛中。
而就在他们前方不到二十米的岸上,那一行沉默的赶尸队伍,敲着锣、撒着纸钱,领着三具裹得严实的尸体,缓步踏上
绿腰桥。
事情在这两船人上岸之后立刻传播开去。
目击者一口咬定所见的必然是湘西著名的“赶尸”;而抱着怀疑态度的人却说他们在开玩笑、或者看见的不过是一场恶
作剧而已。
事实上,将近五十年来,湘西就一直没有人目击过“赶尸”,这就意味着在至少两代人的记忆中,“赶尸”这个名词已
经成为一种传说。
交待完前因,顾任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向后舒适地靠在椅背上。
“从凌氏投资的角度来说,我们当然不希望游客在享受我们所提供的服务时遇到任何危险。因此在第二天,我们就组织
了员工往绿腰桥附近查看。然而无论是桥上,还是附近的树林里,连一片纸钱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倒是有点意思。”夏寒将录音笔放在桌上,支手托腮,靠在沙发扶手上。
“所以顾经理就决定向各家媒体发出e-mail,希望能够进行相关的调查报道?不过在我看来,这件事如果求助于当地的
警察局,或相关民俗调查机构,是不是能更快地得到答案呢?”
听到这句话,顾任远不禁笑出声来,低声道:
“老实说,猛洞河、沱江、茅岩河还有娄水等等,湘西能够漂流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凌氏集团当初看中这九龙咆溪,就
是想要利用当地的传说以及怪石打出夜游的牌。如果一切顺利,明年我们还将会以九龙咆溪为基地拍摄惊悚电影。”
这一番话初听之下可谓“驴唇不对马嘴”,难怪伏唯一时半会儿无法理解。夏寒却立刻换了一种口吻追问:
“所以这次的闹鬼事件,我是否也能够理解成贵公司的一次人为炒作?”
“不不不,夏记者误解我的意思了。”顾任远连连摇头,“我们只是想,在确保漂流客人身安全的同时,最大程度保留
九龙咆溪漂流的原始风貌。你也知道,警察是不信那些妖魔鬼怪的,到时候被他们一搅和,哪里还有什么神秘可言?倒
不如通过媒体宣传,看看能不能吸引到世外高人,看看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05.欢迎参观流血的厕所
你究竟把媒体当作什么啊……
终于明白过来的伏唯差点直接呛出这一句话,所幸夏寒曾经严肃命令他噤声。
而一旁的夏寒,此刻则老道而冷静地展开了思索。
香港的凌氏企业,在第三产业的投资经营上向来很有一套,旗下那座建造在海岭半岛上的超大规模影视城,其最大的卖
点就是用于拍摄灵异恐怖影片的区域。看来这一次,凌氏准备“依样画葫芦”,在遥远的湘西再次创造出一个恐怖的神
话。
见他们二人忽然沉默不语,顾任远以为是自己方才在言语上唐突了,想了一想,随即从抽屉里拿了两个早就封好的信封
,起身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当然,媒体的配合将是我们解决问题的关键……这是一点车马费,小小意思。”
哇,第一次出差采访就有钱拿?伏唯的心突跳了一下。
但是……真的可以拿下这个红包么?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坐在边上的那个人却伸出细长手指,动作优雅地将信封夹入了资料中。
来者不拒,算是夏寒的人生信条之一。
不收白不收,反正这次的稿子一定是要写的,而且这稿子的内容顾任远一定看不到。既然他如此天真地想要利用媒体,
那就两个信封就权且当作学费好了。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一阵坏笑,然后抬起头来。
“那么顾经理,就麻烦你找个人带我们去看一看那几个闹鬼的地方。”
“好的,好的。”
顾任远眉开眼笑,一面再次朝窗外吼了几声,这下子换做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跑了进来。
顾任远吩咐道:“小蒋,你带两位记者按照白天那些记者参观的流程走一遍,好好地回答他们的问题。”
“好咧,明白!那就请二位跟着我去参观!”
那姓蒋的小子竟然发出类似店小二一般滑稽的吆喝声,同时做了一个夸张的“请”的动作。夏寒依旧面无表情,但功力
浅薄的伏唯就差点笑了出来。
小蒋原来是这附近镇上的大学生,趁着暑期出来打工赚学费。因为脑袋灵活、嘴皮子利索,所以特别得到顾任远的器重
。这两天白日里记者过来采访,大多是小蒋替他们带路,因此也将一套说辞翻来覆去练得跟个导游一样。
“两位记者朋友请跟我来。我们现在要去的是那间流血的女厕。对,就是我手指的那个方向,最远处的那一间。”
出了顾任远的办公室,夏寒与伏唯立在屋檐下,他们顺着小蒋的手指向不远处看去。
昏黄的廊灯下,最远处的一间黑漆木门紧闭着,上面钉着女洗手间的标识。
他们走了过去,很快发见木门已经上锁,把手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暂停使用”四个字。
小蒋从口袋中取出钥匙,“卡啦”一声插进锁里,同时不忘回头嘻笑道:“今天没有刮风下雨,你们放心,一定不会看
见那些怪东西。”
夏寒与伏唯哑然失笑:天知道他们有多么盼望着能看见那些怪事。更古怪、再古怪多一点才好。
女厕的门很快就被打开,从里面冲出一股漂白粉的刺鼻气息。
小蒋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白色节能灯跳跃了几下,随即照亮了整个女厕。
整个女厕大约有13、4个平米大小,门边是一面墙镜与大理石洗手台。绕过一米宽的屏风隔断,就是内间的三个厕位,都
用白色三合板隔开了。
地面上铺着深蓝色防滑瓷砖,墙上贴的是粉色暗花墙砖──典型整洁干净的洗手间。
这是伏唯平生第一次走近女厕所。虽说有着正当理由,可潜意识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正犹豫着该把眼睛往哪里放,脑
门上就挨了一记爆栗。
“想什么呢?”夏寒赏了他一记白眼,“还不快拍照。”
伏唯方才如梦初醒,急忙取出相机“啪啪”地按动快门。小蒋领着他们径直走到了最里头的隔间外,指着关上的门说道
:“冒出血水的就是这里了。”
夏寒点了点头,他让伏唯站到自己身边,先拍了两张隔间外的照片。从外观上看,这个隔间没有任何异常。
“现在我要把门打开了。”
小蒋说着,伸手握住隔间银色的不锈钢把手,轻轻一推,白色的三合板门无声地开启了。
隔间里也是十分普通。
干净的深蓝色地面,白色洁具。纸篓与卷纸,以及墙面上的衣帽钩。没有哪一件东西上沾了血迹。
但夏寒的神情反而愈发严肃了。
“阿唯,拍照。”
他向后退出隔间,紧接着就是伏唯一连串快门的声音。
趁他拍照的时间,夏寒又分别打开其余两个隔间,发觉里面的陈设与第三个相同,当然也没有任何红色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