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你好么?”那个声音,如同一把刀子,划过心脏的每一寸。
季惟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地仰望白色的天花板,呼吸变得困难。
“季惟……你看上去……很憔悴。”
几乎是在一瞬间,酸楚弥漫了整个鼻腔。
“对不起,有些事,我想……我该给你个解释。”
“够了!”季惟淡淡地叫了一声,左眼眶里忽然滑下一滴泪,温度却转眼即逝,“我不需要什么解释……你走吧。”
“……”蒋聿沉默,寂静的空气里多出一声苍凉的叹息。
眼泪落在嘴角,是苦涩的味道:“请你出去,你的声音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可以不说话,只在这里陪你静静坐一会儿。”
季惟的肩膀抽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转向蒋聿。那个眼神,蒋聿永远难忘,并非仇恨,却写满失望,决绝的失望。
他就这么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时间在这一刻成为凝固的冰,除却寒冷,没有其它存在的痕迹。蒋聿坐在原地,只想伸
手,给他一个温柔的抚摸。
“出去。”季惟嗓音沙哑的,下着最后一道驱逐令。
蒋聿终于起身,却是为他倒了一杯水。端到季惟跟前的下一秒便是刺耳的破碎声,滚烫的水泼在薄薄的棉被上。
季惟狼狈地坐起来,从床头抓过水果刀,然后在蒋聿惊愕的目光中重重地往胳膊上划了一刀。
血,虔诚而畅快地涌了出来。
季惟疯狂地反复按着床头的报警按钮,护士很快闯了进来。
季惟抬起殷红一片的胳膊,指着蒋聿:“快救我……这个人想杀我……”
很快,凶手被几名保安架出了病房,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季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晕血,总之弄伤了手以后他又一次不省人事地睡了过去。醒来后得知伤口很深,甚至差一点划到
重要的血管,可是他却丝毫不记得那究竟有多痛。
傍晚时分,一个人悄悄溜出去在楼下的花园里走了走,坐在那盏路灯之下。季惟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找不到昨晚剩下
的最后一根烟。
然后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打火机发出的声响,季惟敏感地怔了一下,回头,迎上一支递过来的烟。
视线从得体的黑色西裤慢慢向上游移,程颢翩然立在眼前,气度非凡:“好久不见,季惟。”
季惟寒暄地一笑,接过那只烟:“好久不见。”
“刚好有个朋友住院,来看看,不想在这儿遇到你。”程颢优雅地在他身边坐下,“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
“是么?”季惟贪婪地吸了一口,凉风袭来,烟灰落了一地,“看来,还真是……坏事传千里。”
“你跟蒋聿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所以,你根本不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程颢悠然地扬起嘴角,“他向来无情。
”
“良药总是苦口,你要是早些告诉我,兴许我便不至于沦落至此。”
“可惜你对蒋聿早已动了真情,我的话,恐怕你也未必听得进去。”
“……”季惟无声地笑着,似乎对方的话恰到好处地刺痛了内心的要害。
程颢忽然抬手,从他指间抽走了那支烟,放到嘴边,暧昧地吸了一口:“季惟,我真替你遗憾……像你这般的条件,实
在有太多更好的选择,而你却选择了最坏的。”
“……”季惟淡淡地摇头,“我倒是觉得最坏的该是我才对,这世界上也许不会有人比我更傻更天真。”
“这与傻或天真无关,是你成了这局游戏的牺牲品。在你爱上蒋聿的那一刻,你便已经输了。”程颢鬼魅地笑着,又将
所剩不多的烟送回到季惟唇边:“有没有兴趣……知道蒋聿的全盘计划?”
季惟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似乎不是因为烟。时至今日,季惟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去面对现实
,或者现实已成定局,然而刻意的逃避却给了他太多的自我安慰。那种感觉就好像悬浮在半空,离地不过数寸,你分明
预见了着陆的注定,却仍然挣扎地享受着最后的一点自由。
只有在最后的这点臆想里,他得以欺骗自己,从始至终,蒋聿要的,除却爱情,没有其它。
“看来……你有一个好故事要说。”季惟吸尽了最后一口烟,烟蒂落下来,很快便已熄灭。而所有的臆想也不过只是昙
花一现。
“这个故事再简单不过,从一开始,蒋聿觊觎的就是季氏,而绝非是你。透彻地说来,你不过是他成功道路上的垫脚石
,用过了以后,踹一脚,任由你自生自灭。季惟,如果你想问这个世界那么多目标与机遇,为何蒋聿偏偏盯上你,那么
你或许该感谢你的父亲,或者,感激上天精妙的安排。你父亲能有今天的成就绝非靠他一己之力,当年事业刚刚起步时
,他身边一直有个忠实的老朋友陪伴,你父亲与他共同打拼多年,这份产业理应有他一份,不想你父亲却忘恩负义。公
司上了正轨以后没有多久,便被卷入一宗商业丑闻,你父亲参与了其中的各个环节,最终却安然无恙,他的这个老朋友
成了他的替罪羊,被判入狱不久后便悄然离世,从始至终,你父亲都没有为他真正做过一件事,见死不救终究是太残忍
的事。”
季惟听完这个故事,似乎还来不及沉思:“对于我父亲的过去……我实在没有多少兴趣。”
然后看见程颢嘴角那抹神秘而意味深长的笑,终于无奈地谈叹了口气:“程颢,不要再讲另一个故事,告诉我说蒋聿的
父亲又是谁,那样的故事已经不新鲜。”
“取回自己本应拥有的东西,总是天经地义,我想你也一定会苟同。”
“你觉得我会信你?”
“为什么不信?”
“你在替蒋聿说话?”
“当然不是。你恐怕误会了,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蒋聿定了规则,成了这场游戏的赢家,却连输的理由都不曾
给你。人总该死得明明白白,不然如何瞑目,你说呢,季惟?”
“……”一个长久的沉默,长到呼吸都感到厌倦。忽然之间,季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现实没有他预料的残
酷,便已经心满意足,“谢谢你给了我,瞑目的机会。”
“那么现在,你是否已经死心?”
“死心?”季惟揶揄地笑着自己,“是,死心。时至今日我终于得以心甘情愿地承认,蒋聿是个无懈可击的好演员。”
“那是因为……他从未爱过你。”
顷刻之间,卷地的风,自枯槁的枝叶间呼啸而过,满目的萧瑟恰似心中写照。
“程颢,何必多此一举……有的话不言而喻。”季惟只剩绝望。
第三十二章
三日以后,季惟出院,没有通知少非,一个人两手空空地走到医院大门口。他把属于自己的那些日用品扔在了那个苍白
的房间里,就好像完成了一场仪式,用以与过去诀别。
季惟在耀眼的阳光下,舒适地伸展着筋骨,站在路边懒洋洋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终于,一辆银色跑车疾驰而来,停在
他的跟前。程颢从车里下来,替他打开车门:“上车。”
“我以为徐辉把车重新喷成了银灰。”季惟诧异。
“我倒是以为,徐辉要是来的话,恐怕很难全身而退。”程颢眼尖地从季惟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把折叠的小刀,“这种刀
虽小,却拥有不容小觑的杀伤力。”
季惟紧张地眨了眨眼睛,仿佛程颢已将一切都看穿,随即却从宽大的休闲裤口袋里取出一个不大的苹果:“你想多了,
程颢,真的想多了,我晕血,不然也不会在医院里住了这么久。”
程颢愣了一下,任由季惟把小刀取走,削起了苹果皮,不禁放声笑起来,“你总是能让人很意外。”
“生命苍白,总要学会自娱自乐。”季惟说这句话的同时人已经钻进了车里,安稳落座。
程颢开车,目的地不明。季惟气定神闲地啃起苹果:“通常我不随便坐陌生人的车,我珍爱生命。”
“噢?你觉得我还只是陌生人?”程颢瞥了他一眼,“还是你在暗示我,我应该为你的大驾光临深感荣幸。”
季惟终于露出那个久违的、疯魔地笑:“当然。”
车子戛然而止,停在路中央。
季惟抬头,看见那辆没有漆成银灰的黑色跑车堵在数米开外。
程颢微微扬起嘴角:“我们有麻烦了。”
车门打开,徐辉进入视野,戴着宽大的黑色墨镜,加之一身素黑,气势逼人。
季惟惊叹一声:“这才像是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程颢气定神闲地目睹他独自一人一步步踱来的表演,接着从车座底下抽出一张光碟放入CD机内,对季惟吩咐道:“稍等
片刻,我去去就来。”交响乐的声音骤然充满整个空间。
徐辉在离车半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与程颢迎面撞上,彼此都是意味深长地一笑。
“这么巧?你也来接季惟?”
“很遗憾,徐辉,你来迟了一步。”
“何必多此一举,你真叫我为难。”
“季惟,我是要定了。”
除了零星的只言片语以外,季惟听不清其余的对话,于是索性安然地啃完手里剩下的苹果。车厢里的暖气很足,感觉到
闷热,季惟打开车窗的一瞬间,忽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嘴,整个人结结实实地仰倒在了座椅上。
再回过神来,蒋聿如同幽灵一般乍现在他面前。
季惟疯了一般地挣扎,膝盖狠狠击在对方的腹部。蒋聿顿时疼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将季惟制住:“别
动……听我说,季惟……”
季惟的脸被抵在靠背上,麻木地说不出话来,蒋聿的额头就凑在他的眼前,可以清晰地看见渗出的几滴冷汗。
“离开程颢,他太危险。”
“呵……”季惟喘息着,淡漠地瞪着他。那双眼睛里有太多属于嘲讽和轻蔑的情绪,蒋聿呆滞地望了片刻,忽然不安地
松开了手。
季惟终于得以给成全自己以一个舒适的姿势靠着,大口地深呼吸以后变得镇静:“再危险,总比把一颗定时炸弹带在身
边要来得安全。”
“季惟……”蒋聿似是压抑地抽了一口凉气,“程颢对你说了什么……”
“他对我说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教会我一件事……”
“……”直到此时,那个向来从容的男人,依旧是如此波澜不惊。
季惟给自己盖棺定论,他始终是读不懂蒋聿真实的表情,于是死心而释然地浅笑:“你让我领会,原来爱情才是最廉价
的投资。”
蒋聿的眼波忽然跳动,沉郁许久方才道了一句:“季惟,现实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非黑即白。”
干涩的笑容变得僵硬:“是,它永远比我预想得更黯淡无光。”
“季惟,离开程颢,不然你将失去更多……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忠告。”
“失去你,我才换来整个世界。”
蒋聿无措,触到季惟手掌的一刹那,它逃得飞快,“季惟,永远不要奢望,在你的生命里,有人可以成为自己的惟一。
”
“……”季惟的嘴唇颤动了一下,空气变得窒息。恍惚间,交响乐的声音渐息渐弱,他听见程颢走来的脚步声。
然而,却又真切地嗅到了吻的味道,唇角的冰冷却骤然化成虚妄。
季惟惊愕地睁大眼睛,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转念时,蒋聿已从他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颢打开车门,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季惟悄然地抹去眼角的泪:“没什么……打了个盹,梦见自己回到了过去。”
程颢淡淡一笑,转而发动引擎。
徐辉的车从对面缓缓驶来,交错而过的瞬间,季惟清楚地看到驾驶座上,蒋聿的身影,真实耀眼。
终究来不及,再望一眼。
“现在,你打算上哪儿?”程颢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的不舍和遗憾。
季惟望着前方,驶入市区,渐渐拥挤起来的道路,无奈地叹了口气:“暂时,无家可归。”
程颢坦然地笑起来,仿佛对于这样的处境,他很满意:“我倒是有个提议,去我家看看如何?”
“……”季惟愣了一下,唯恐不及地推辞:“我想一个人安静几天,再作打算。”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偶尔开个玩笑。”车速逐渐放慢,在路边停了下来。季惟朝窗外望了一眼,气派豪华的
五星级酒店。
“我在这儿给你订了房间,你要是觉得合适,就先屈就几天。”
季惟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欣然接受,尽管他并不喜欢这般被安排的感觉,但也着实没有精力再去折腾。毕竟他还记得,
自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程颢放他下车:“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电话。”
季惟一半真诚一半摆谱地道了句:“看我心情。”
第三十三章
一进屋子,季惟便把自己扔在了舒适的床垫上,好久没有这样全身放松的感觉了,医院的病床简直把他的筋骨摧残得无
以消受。蒙头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黑透。
站在阳台上望了会儿四周的喧嚣与浮华,季惟尽兴地伸了个懒腰,目光在那些闪烁着的霓虹灯招牌间迅速地搜寻,然后
聚焦,再然后转身披上外套,留下一室寂寞。
游戏厅在这种时候,总是热闹非凡。季惟的身影淹没在那些贪玩的年轻人之中,聚精会神地应付眼前的射击游戏,扣下
扳机,扫射,装弹,再扫射,屏幕上的各种僵尸与怪物发出阵阵惨叫应声倒下,满目的血红。这样血腥而重复的过程,
多少赋予了一种发泄的快感。
当那种刺眼的红色充满大脑的一瞬间,季惟感觉到晕眩,再回过神来时,已难以招架。机械地放了两枪,已没有多少乐
趣。
接着又重新挑选,疯狂地赛车,不顾输赢地横冲直撞,反反复复,直到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麻木。靠在椅背上终于放松
地叹了一口气,季惟合上眼,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辆座驾还在蒋聿的车库里,微微地蹙眉,想着,得找个时间去把它给
带回来。
季惟好像未曾像这样想念过他的车。
从娱乐城出来,整座城市俨然安静了不少,季惟迎着寒风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然后拐进一间昏暗的酒吧,坐在吧台
的角落里咽下几杯烈酒。
透过玻璃杯,季惟偶然发现不远处正盯着他看的一个男人,散着精光的眼睛和嘴角不轨的笑,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