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孩的失望和伤心不过是汪洋大海上投入的一颗小石子,所激起的浪花眨眼间就已经消弭于无形了。
婚礼按既定程序进行着。
陆妈妈跟几个年纪相当的女人掺和在一起了,那热情劲儿如同找到了组织。她干脆坐到了人家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一个个眉飞色舞兴致盎然,显然,共同的爱好拉近了她们的距离。陆爸爸则是找着了老同学,被人家拉到一桌上去了。撇下陆方和大武两个人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看着周围还沉浸在刚才那出狗血剧中未能回神的宾客们,陆方皱着眉头,看着大武道:“我说,你没做什么让人泼可乐的事情吧?”
“怎么可能?那是女生的手法吧?!真要有点什么,我估摸着人会拿着砍刀冲你来。”大武摸着下巴笑道。
“这我不管!反正你要有个什么烂尾巴的事儿你趁早给我解决了,别让人闹到我跟前来,要是让人找上我,我饶不了你!”
别人怎么看,陆方不知道,他只知道,将心比心,他若是摊上这么一件事儿,他一定不会有单二小姐这么好的涵养,都被泼脏了婚纱还能面带微笑镇定地面对着自己婚礼上的闹剧。
至于齐萧,想起齐萧的作为,陆方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他再也不敢说自己认识齐萧多年,这时候,他才相信,有些人即便认识多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你发现了没有?阿南没有来,邵芸也没出现!”大武环顾了四周一眼,对陆方说道。
96.
经大武这么一提醒,陆方才发现一开始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味的地方是什么:以阿南跟齐萧的铁杆关系,即便是不做伴郎,在这样盛大的场合也应该看得见阿南忙前忙后的身影。然而,连他这个不该出现的人都来了,阿南却没有出现。当然,也有可能是阿南正在出差来不了。以阿南的工作性质,这是极有可能的。不过阿南不出现可以解释得通,邵芸呢?瞧瞧人家颜小薇,多有风度多有气度,即便爱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也能够坦然自若地鞍前马后为别人的婚礼忙碌着——女人心,海底针。亏得女人们喜欢争的不是政治,不然政界哪里还有男人的位置?!
“你说,那邵芸别是在哪个角落捯饬硝镪水吧?”大武笑得好不幸灾乐祸。
“你知道的事儿还真是不少?!”陆方敏感地斜了一眼大武,他不是喜欢八卦是非的人,关于邵芸的事他从未跟大武提起过,人家的事他没必要到处张扬。不过即便他不说,大武也显然是知道邵芸那点小心思的,否则他不会有此一说。
大约意识到自己失言,大武干笑:“那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陆方淡淡地收回眼神,算了,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丫也不至于对这些事这么上心,所以,可以原谅。不过,“你还知道点什么?”
“没了!”大武连忙道。
“没了就没了!不过要是我知道你有所隐瞒,有你好瞧的。”陆方淡淡地说道。真没了就好,不过胆敢撒谎胆敢瞒他,他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两个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坦诚,大武要不明白这点就是欠教育了。
果然,陆方的话一出口,大武立刻就软下身子,凑近陆方的耳边:“方,你不觉得奇怪吗?邵芸那妮子可不像是息事宁人的主儿。”
“你知道点什么?”陆方竖起耳朵。
大武原本有点卖情报换取更大利益的意思,不过陆方一瞪眼,他立马没了讨价还价的胆子,拉着陆方离开座位走到个僻静些的地方,涎着脸儿讨好道:“最近你见过邵芸吗?”
“没注意!不过都在外边实习了,没见着也不奇怪……哎,她没出啥事吧?”陆方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大武说话呢,陆方就透过玻璃幕墙看到了楼下的车道上停着一辆出租车,阿南急煎煎地从车上下来,奔进大堂来了。不用说,他是来参加婚宴了。难道还真是出差了刚赶回来不成?
不过没见他带有行李什么的。
“哟,他怎么这会儿来了?”大武也看见了阿南,“到底是铁哥们。”
说话间,阿南已经出了电梯。看见陆方大武,他怔了怔,便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笑着寒暄了一二。
“怎么这会儿才来?”大武笑道。
“忙呗。”阿南笑道。
陆方敏锐地发现阿南的笑容有些勉强,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应付,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焦灼。
看大武还想说什么,陆方拦住大武的话头,“人阿南还有事急着找齐萧呢!”
阿南眼神一跳,随即先前的那些勉强应付和焦灼就都被强压了下去,脸上换上了云淡风轻的笑意:“他的喜日子不找他找谁?倒是你们不在里边呆着跑这儿干嘛?有什么悄悄话非得这个时候说?”
“嗨,你不知道,头先有个女孩儿为爱生恨在这儿泼了新娘一身……”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动机,“可乐”二字被大武含糊掉了。
阿南脸色一变,脸上就端不住了,“齐萧有没有什么事儿?”
陆方迟疑地看了一下大武,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如实以告,从大武前面的表现就可以知道丫憋着坏呢——好吧,其实陆方还挺乐意配合的,怎么说也是自家人,没道理他来拆大武的台把?
不过阿南没等他们回答就撇下他们快步走进了宴会大厅。
“走眼了我这是……”陆方看着阿南消失的方向,喃喃道。
“方方……”大武拖长了声音,勾过陆方的脖子,大脑袋在陆方颈项的地方转了转,丫那身高玩这小鸟依人的姿势真是有点为难了。
“我是不是特傻?”陆方沮丧地问。齐萧,邵芸,阿南,一个又一个他曾经掏心掏肺人,一件又一件铁一般的事实似乎都在嘲笑他不过是个睁眼瞎!他忽然有种自己的人生就是个笑话的感觉。
“我的方方怎么会傻?”趁着周围这会儿没什么人,大武迅速在陆方脸蛋上亲了一下,“我的方方只不过是社会经验不足一片赤诚而已。”
“枉我一直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却不知,我其实就是个被人买了还替人数钱的主儿。”陆方自嘲地笑笑,亏他还一直为自己的智商和识人之术而沾沾自喜,没准儿,他自得的时候别人正在角落里嘲笑他呢。
“没关系,以后你有我了,我守着你,不会让你被人卖了——你只管继续开开心心做你想做的就好了,别的都交给我。”大武拍着陆方的后背安慰道。
“酒醉靠门帘,怎么靠得住?”陆方嘲讽地一笑。现在的他哪里还敢妄言信任和依靠?
“这不公平!陆方,你不能因为一些人否定全部的人,更不应该因为一些人而否定我。这对我很不公平!”大武扳过陆方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
“认识了十几年的人都看不透,我凭啥信任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陆方自暴自弃地笑笑,“公平?你跟我要什么公平?大武,我跟你这样不也是你步步为营的结果吗?你们谁都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我一个人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罢了。我这样的笨蛋,有什么资格说公平?我又能给你什么公平?”
“陆方……”大武有点被吓着了,“别这样……”
“对不起,请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陆方不去看大武那惊慌和受伤的表情,推开大武,径直离开。
就在这时候,宴会大厅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了,齐萧和阿南匆匆走来出来,虽然面上都尽量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可是脚步的匆匆却泄露出了两人此时的焦灼。
两人只是匆匆跟陆方和大武点头致意了一下,就急急忙忙进了电梯。电梯的数字显示,两人是往顶楼的方向去的。
婚礼正在进行的时候,新郎却跑酒店的顶楼去了,这搁谁看都能看出些蹊跷来吧?便是一脑门官司的陆方也看出些不对劲来了。
“大武,你知道些什么?”看着电梯的数字不停地闪烁不停地变换着楼层的数字,陆方问道。直觉上,他觉得阿南并不是因为出差来迟的,而是因为某些事给耽搁了,而这些事儿还跟齐萧有关,所以他才匆匆跑来找齐萧……什么事儿连电话里都不能说呢?又或者电话里说了也没用,非得亲自跑来一趟不可……两人一起上顶楼,通常这种时候能让新郎撇下新娘以及一众宾客的事都是大事,根据八点档电视剧集天雷和狗血于一身的桥段所演绎的……
“大武,别是邵芸在顶楼上吧?”陆方看着那不停变换的数字终于在顶楼那层定格了,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大武叹息一声,伸手按下电梯开关,然后拥着陆方进了电梯,“齐萧真是一朵烂桃花,沾上他的人都没落个好儿。”
陆方一惊,联想到颜小薇给自己看的照片以及那天晚上的事情,“邵芸别是有了……”他有些惊恐了,不会吧?咋就这么寸?无论齐萧还是邵芸,碰到这档子事情可都是倒霉透了。他看了一眼毫不意外的大武,有些心寒,“你什么时候知道邵芸的事情的?”
“你在法国的时候,齐萧和邵芸走得挺近的——我喜欢你,自然会特别留意齐萧,他们有时候一起吃饭,有时候一起逛街,有时候一起参加一些活动……”大武看了一眼陆方,说得有些艰难。
“你在盯梢?”陆方平静地问,此时的他已经不再咋惊咋喜了,意外太多,再纤细敏感的神经也会炼成大条变得麻木。
“有个朋友开有一家侦探社……”
“你有股份吗?”
大武挠头。
没等大武开口,陆方笑起来,“别,不用告诉我!我对挤牙膏没兴趣。”看着如镜子般清晰可鉴的电梯壁,里边清晰地映照出大武那一脸为难的模样,他自嘲地笑笑,“我他妈就一睁眼瞎。”
“陆方,你听我跟你解释……”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顶楼,门一开,陆方就挣脱大武的胳膊大步走出了电梯,解释吗?没必要!至少他已经不需要了——建造一个世界或许会需要十年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的时间,可是毁灭一个世界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陆方有些坚持了二十多年的东西如今都毁于一旦。他感觉自己不过是赤身露体在众人面前跳一场舞,而今一朝梦醒,才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事实证明,艺术都是来源于生活的。
八点档电视剧的经典桥段正在陆方跟前上映。
因为天气原因,这时候的顶楼没什么闲杂人等,不过就是负心的男人,受伤的女人,还有陆方大武阿南几个有关无关人等,济济在一个五星级大酒店的楼顶正在活生生地上演着一幕天雷狗血剧。伴随着女主角嘤嘤哭泣的,还有酒店那六只巨无霸似的大锅炉震耳欲聋的轰鸣——真是煞风景啊,太破坏现场的艺术性了。
邵芸不出所料地站在栏杆的边缘,不过还好,酒店的安全措施不错,就那一米多高的水泥栏杆,如果不是特地爬上去,即便是刮着十二级风,想要掉下去也不容易。邵芸这会儿仅仅只是站在栏杆边上而已,等穿得跟个布袋熊似的的她爬上栏杆往下跳的时候,估计即便是个小脚老太太也能赶过去将她扯下来。
因为有了这层认知,因此陆方一点儿不着急,袖着两只手好整以暇的充当围观群众,反正不是你看我的戏就是我看你的戏,人生不过如此。
陆方将自己紧紧地裹在大衣里,甚至还将兜帽给戴好了,虽然只是二十层而已,不过这风也够呛,搞不好后半夜还能飘雪了呢。大武从身后抱住了他,不过他不动声色地挣脱开了。
这样的天气里着实难为齐萧了,他可是穿着婚礼上的那套白色西服呢,虽然制作精良剪裁得体,可是那薄薄一层终归是抵挡不住这数九寒天的凌厉寒风啊。只是,他是男主角,他不牺牲谁牺牲?
在大锅炉轰隆隆的背景音的伴奏下,陆方是大概把事情的始末听出了一个大概,敢情,邵芸还真是中奖了。只是,那可怜的孩子注定是不应该的存在,一来邵芸尚且是学生身份,虽然现在学生休学生孩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休学的事情涉及太大,至少邵芸自觉无颜,因此,她不想休学,这二来呢,齐萧已经是单家的乘龙快婿,这非婚生子着实是一桩丑闻,无论如何,齐萧也不会让这事发生,所以,打掉孩子成为必然。不过由于齐萧忙于筹备婚礼,并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事儿他也不方便亲自出面,于是,好“兄弟”阿南的作用也就体现出来了——齐萧仍然按部就班地做他的新郎,而阿南则陪同邵芸去医院做手术。然而,手术准备开始的时候,阿南才发现一个错眼儿不见,原本应该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却不见了。
真是没新意!陆方暗自撇嘴,跟八点档电视剧一模一样,一个国安局精英,一个名牌大学学生,这折腾起来咋就这么没创意呢?不过大武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齐萧就是朵烂桃花,沾上的人就没个好下场。
看了一下,哭的哭得个唏哩哗啦,劝的劝得个口干舌燥,看的冻得个手脚麻木,陆方忽然就觉得意兴阑珊了,他吸吸鼻子,活动活动手脚,毅然转身离开。
“你不再看看么?”大武紧随着他挤进了电梯。
陆方果断地按下“1”字键,淡然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作为成年人,邵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其实,陆方还有句话没说,他又不是圣母,犯不着替别人着急上火。说他自私也好,说他凉薄也好,反正就那句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管谁呀这年头!他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何谈去顾别人?何况那些人可都是“聪明人”,是以,无论最终事情的结局如何,都不关他这么个睁眼瞎傻帽儿的事了。
“哎,你去哪儿?”就在陆方出到酒店外边,四处找出租的时候,大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我还能去哪儿?找个地方凉快凉快罢了。”陆方勉强一笑。
“我送你……”
“别介……我还就想一个人清醒清醒!”陆方甩开大武的手,径直走向一辆正好停下来下客的出租。
如果说对齐萧对邵芸对阿南接二连三的新发现已经让陆方的思想和感情变得脆弱不堪,那么大武的隐瞒则成为压垮陆方最后的一根稻草——这世界,除了父母,他还能信谁?
97.
陆方不知道在黑暗里坐了多久,直到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了他。他拿起手机一看,是陆妈妈的手机号码,于是便接通了。
“在哪儿呢你现在?”陆妈妈问,“大武手机没电了,让我告诉你这他回去了。”
“哦……”陆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魂不守舍地就挂了电话。手机没电吗?陆方在黑暗中笑了一下,他一早就将大武的号码拉进黑名单了,他不想听到大武的声音,事实上,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手机通讯录上所有的电话都设为黑名单,他谁也不想见,谁的声音也不想听。
他信任爱慕齐萧,结果齐萧却为了功名利禄背叛了他,他拿邵芸当朋友,可是这个朋友却跟他的爱人暗通曲款,他拿阿南当兄弟,不料这个兄弟也跟他的爱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他曾经信任依赖的三个人都无一例外地背叛了,甚至是戏弄了他,或许,一开始也不过是只有他一个人一厢情愿地信赖别人罢了?现在,他爱上了大武,也信任大武,却又发现,大武似乎远不是他认识的那么简单。这让他困惑了,厌倦了,也恐惧了——前车之鉴使得他不得不格外敏感和犀利,因而格外抗拒看不清摸不透的东西,而大武那种挤牙膏似的坦白让他非常缺乏安全感,本来就对人产生了极度的信任危机的陆方索性采取了“闭关锁国”政策——与其重蹈覆辙,还不如干脆就不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