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见胤礽坐在对面,虽是朝自己笑,却总觉得他并不开心。
“怎么,皇上放你出来了?”纳兰容容顺手倒杯热茶,揭开盖盏,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水晶蒸糕。
胤礽这回高兴了,也不嫌手脏,直接拿了就往嘴里喂。边吃边道:“哪能啊,是乌库妈妈让我来看师娘。听说师娘要给师傅添个胖小子啦?”
纳兰容若居然腼腆一笑,又带了三分温柔,说:“是啊。”
胤礽瞧着纳兰容若欣慰的样子,冷哼道:“师傅这儿真热闹,哪像我宫里,冷清的跟活死人墓似的。”
“瞎说什么呢!”纳兰容若听这话,吓了一跳,“若是让皇上听见,你可得被扒层皮。”
胤礽嗤笑,只道:“他还巴不得呢。”
纳兰容若无奈叹道:“太子……”
“师傅!胤礽有名有姓,你干嘛总喊这两个字。”胤礽抓着纳兰容若的手,笑道:“不如叫我保成?”
纳兰容若淡淡地抽出手,低下头抚着琴弦,铮铮清鸣跳出指尖。胤礽瞧着他明显的回避,突然就伤心了。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一口,笑盈盈地望着怔住的人。
“夫人!”
一声高呼将两人惊醒,纳兰容若脸色一变,慌张站起身跑向院门口,抱起倒在地上的官氏往屋子里去。
“大夫!快叫大夫!”丫鬟小侍哄哄闹闹,院子里片刻就安静下来。
胤礽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他不自觉地走出院子,想去看看官氏情况如何。可站在转角处,便是一步也踏不出。
他看见纳兰容若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死死攥着拳头。发白的手指,和白雪一般剔透。看不见他的表情,可胤礽十分清晰地感到他的痛苦,那份悲痛,是自己带来的。
他无法走上前去,连道歉或是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看着雪地里被踩得乱糟糟的痕迹,那些脚印似乎踩在自己心上。
胤礽想哭,想为三个人哭。
他飞快地跑开,冲到大街上四处撞人,突然撞上一堵厚厚的墙,硬是推不动了。
康熙搂过胤礽,紧紧按在怀里。茫茫人潮从身边涌过,他便如湍流中矗立的磐石,接住被冲下来的游鱼。
胤礽在他怀里肆意地抹着眼泪,康熙替他遮住整个脑袋,不让人看见大清国最尊贵的太子爷在大街上哭鼻子的糗样儿。
直到胤礽肩膀不抽了,趴在康熙硬邦邦的怀里没了动静,康熙才放开紧抱的手臂,胤礽忽然把脸往康熙怀里一拱,闷闷说道:“不要放开,小爷我眼睛肿了。给爷遮好!”
“是是。”康熙忍笑继续搂着儿子,“那现在是回去?”
“废话!这幅样子你让爷怎么见人!快去叫马车!”
康熙任凭儿子使唤,着人去叫了辆马车。胤礽一钻进马车就面壁思过,背对着康熙生闷气。
康熙凑过去扒拉胤礽的肩膀,笑道:“眼睛还疼不?给朕看看?”
胤礽肩膀一溜,怒道:“看什么看!没见人梨花带雨的样子!”
“是是,我不看。你是白白的梨花。”
听见康熙憋笑的声音,胤礽猛的转过身子往康熙身上扑去。
康熙接住八十多斤的儿子,看着他红肿的眼睛笑道:“这哪是梨花,分明是大红桃子。”
“哼,还不给爷揉揉,让人看了也是丢你的脸!”
“好好,我给你吹。”康熙扶着胤礽的脑瓜子,轻轻吹气。
凉凉的风拂上胤礽眼皮,暂时吹散胀痛。回了宫里胤礽直接赖在乾清宫不走,非要等眼睛消肿才肯离开。康熙自是乐得儿子亲近,干脆连奏折也搬到寝宫批阅。
李德全和顺子看着俩主子终于“破镜重圆”,站在门口同时长长吁了一口气。这个冬天过得真是坎坷啊。
第三十九章:我失恋了
太子爷躲在乾清宫惴惴不安地过了好几天,终于传来官氏母子平安的消息,才总算是放了心。
康熙举着朱笔,边批边说:“你该去老祖宗那儿拜拜佛,若是他们母子真出了什么事,你就等着以死谢罪吧。”
胤礽斜了眼炕桌旁的康熙,捧着书笑道:“皇阿玛哪舍得?”
“哼,朕怎么舍不得。亲自五花大绑把你送过去。”
胤礽翻个白眼儿,“您这刀子嘴,豆腐心,儿臣才不信。”
康熙放了折子,瞧着胤礽笑道:“朕是太宠你了,真该让你……”停了半天,竟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教训他。
胤礽瞅着康熙尴尬的神情,凑过去嘿嘿笑道:“真该让我在黑屋子里关个十来天?”
康熙一愣,拉过胤礽赔笑道:“还生阿玛的气?也没关你,就是不许你出宫而已,算不得关吧?”
胤礽甩开康熙的手,背着靠坐在炕桌上,哼了声,说:“皇阿玛的承诺真不值钱。”
康熙无奈,扳过胤礽的肩,道:“要不,把腰牌还给你?”
胤礽一听,伸出手掌摊在康熙面前,康熙低头看看掌纹稀疏的手掌,委屈地拿出五爪升龙黄金牌。胤礽眉毛一挑,下巴一扬,盯着康熙的眼睛气势毫不退让。康熙只得恋恋不舍地把金牌放到他手心,还不忘叮嘱:“你省着点儿用,拿出去吓人。别人以为这金牌是什么便宜货。”
胤礽不屑地瞟了眼康熙,美滋滋地收起金牌。
李德全腰间插着白马尾拂尘,端了盘儿水晶蒸糕进来,轻轻放到胤礽面前,又挨到康熙旁边,小声说:“万岁爷,索大人来了。”
胤礽听见此话,瞪了眼李德全,这让爷是吃还是不吃啊?
想了想,胤礽还是道:“皇阿玛,儿臣去看小十三。”
康熙点头应允,看见胤礽扒着几块蒸糕捧在手里,好笑道:“你把盘子端出去得了。”
“那像什么话,总得给您留几块不是。”胤礽笑嘻嘻地捧着糕点从偏门出去,举起手里晶莹剔透的水晶糕,对着太阳一照,居然能看见方块边缘透明的一层淡淡粉色。喂进嘴里,丝丝香甜。
纳兰容若看着胤礽纯真的举动,心里有些欣慰。至少这孩子是坚强的。或许,没有自己,他也会过得很好。
纳兰容若跟在索额图后面进了暖阁,那个天真的背影,会被小心地印在心底。
胤礽去看小十三的时候,恰好几个包子都在。小九小十没有一天不闹腾,这会儿正围着屋子到处追赶。没注意,直接撞上跨过门槛的胤礽。
“你们两个,就不能安分点儿。”胤礽一手揪住一个耳朵,往屋里拖。
胤祉见胤礽嘴角带笑的模样,奇道:“二哥,被解禁了?”
胤礽抽出腰牌在胤祉眼前晃晃晃,笑道:“看到没?孤又可以出宫玩儿喽!”手指一转,将腰牌收回怀中,坐到炕桌上喝茶。
“是是,您又自由了。”胤祉凑到胤礽面前,伸手按下他举着杯子的那只手腕,望进他眼里,道:“我可都听说了,你没事吧?”
“什么你都听说了。”胤礽斜了一眼满脸诡异的胤祉,端起杯子继续喝,“堂堂阿哥,不要这么八卦好不好。”
胤祉被噎住,指着自己鼻子道:“我八卦?我这是关心你。”
胤礽翻个白眼儿,放了茶盏,“多谢三阿哥关心,我还不至于需要人开导的地步。”
“那就好。”胤祉点头,“你若是垮了,咱可就活不下去了。”
胤礽听这话着实奇怪,“你什么意思?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胤祉撇嘴,“皇阿玛还不把这紫禁城给整翻天。”
“行了你,皇阿玛又不止我一个儿子,生你们吃白饭的么。”胤礽摇头好笑,沏了杯热茶,放到胤禛面前。
胤祉看着胤礽恢复以往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索性躺倒,摊开四肢,望着梁椽说:“大哥走了有两年了吧。”
“怎么,如隔三秋了?”胤礽拿脚一踢,挪开胤祉肥嘟嘟的屁股,坐到旁边。
胤祉侧躺,一手撑起脑袋望着胤礽道:“二哥,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咱是成年人,要为自个儿的言行负责。”
胤礽如见怪物般盯着胤祉,突然醒悟,笑眯眯凑到他眼前,道:“原来小三儿真的长大了。还记得不?二哥说过要给你找媳妇儿的?”
胤祉猛的翻身,把胤礽压在榻上,撑在他脑袋两边,笑道:“不必,弟弟我自己解决,二哥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否则……”
“否则什么?”胤礽疑惑地望着胤祉,心想他什么时候这么壮实了?
胤祉眨眨眼,挨到胤礽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胤禛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看见胤礽突然脸就红了,一把推开撑在身上的胤祉,怒瞪着他说:“你敢!小爷先废了你!”
胤祉趴在炕桌上哈哈大笑起来,胤礽整了整衣襟,坐到对面淡定地喝茶,脸上的红晕好久才退下去。
见两人歇下来,小八才捧着几大张字给胤礽看。胤礽抱起小八放到自己面前,圈着他仔细讲解每一个字的笔法。他用细长的食指蘸了杯子里的茶水,在桌面上慢慢比划,一遍一遍地写。
温柔的嗓音听得胤禛看不下去手中的书,只能抬头望着胤礽在小八耳边说话。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浮起,徐徐变幻。
看着这样温馨的画面,忽而想起那日白雪纷扬,毓庆宫的小院子里,枫树下大大的奇怪的雪人,雪人前两个相拥的身影。
飞雪漫天,像是落下的幕布,最后定格住的那副场景,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胤禛曾一度以为自己入了魔障。
直到纳兰容若走后很久,胤禛才在脑中只寻见一个人遥望的身影。
那时是暮春,康熙调整全国总督建置,纳兰容若请求外调,康熙便让他去了四川。胤礽听了这个消息,望着廊下欢乐的画眉鸟,足足呆了半个时辰。
当顺子和德住以为太子爷已经不在乎了,却在纳兰容若离京的那一天,看见胤礽牵着棉花糖独自出宫。
胤礽站在高岗上,望见纳兰容若扶着官氏上马车,又抱起两个可爱的儿子塞进车里,他脸上的笑,是最初见到的温雅谦和,不带一丝苦涩和无奈。
纳兰明珠也在城门口相送,他或许知道儿子离开的原因,也可能不知道,只是叮嘱他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车队走远,胤礽还是站着没有动。天边的云,丝丝缕缕,聚在一起的相互融合,分开的,永远就不再相见了。
胤礽回身扑到康熙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
纳兰容若骑在烈火背上,远远回望,看见的仍然只是那个背影。
似乎,除了第一次见面,他们在寻找对方时,找见的,从来只是背影。纳兰容若刻意的回眸,胤礽用转身挡住,胤礽苦苦追寻时,纳兰容若却忘记了回头。大概,命运跟两人开了个名为“错过”的奇怪的玩笑。
胤礽抱着康熙,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我失恋了!”他边哭边嚎,“他不要我了!那个姓纳兰的把我给甩了!”胤礽越哭越起劲,拉着康熙的袖子大声哭喊。
“他是眼睛瞎了!他居然不要我!皇阿玛,你一定要给儿子报仇啊!”
康熙搂着怀里撒泼的人,心道这果然丢的是朕的脸。
直接捂住胤礽的嘴巴拖上马车,放下帘子捂严实了,才坐下朝胤礽道:“你可以嚎了。”
胤礽含泪看了看车帘,再瞅了瞅康熙,猛的扑上前往他脖子一口咬下去。
康熙被咬的发疼,龇牙咧嘴一番,拍着胤礽的背,柔声道:“消气了?”
“是你把他赶走的!”胤礽放开嘴,怒瞪着一脸平静的康熙。
康熙苦笑,“你们俩本来就没有希望。他不可能为了你放弃妻儿,你也不可能忍受他有别的女人。我说错了?”
胤礽不说话,只朝着康熙瞪眼。上辈子的尊严,这辈子的初恋,全被这个人给破坏了,不扒皮拆骨不足以消心头之恨。
“我不管!我没消气,永远也不消!”胤礽大声吼着。
康熙搂过火大的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叹息一声,说:“你爱咬哪儿,就咬吧。只别把自个儿舌头给咬了就行。”
胤礽瞪着康熙脖子上冒血的牙印,这齿印再深几分,或许会把脖子咬断也说不定。胤礽一把推开康熙,撇开头撅着嘴说:“我又不是属狗的。”
康熙呵呵笑着,“好好,回去行不?让御膳房给你做好吃的。我喂你,嗯?”
胤礽撇着头,硬是不理人,康熙却是知道这孩子别扭几天,也就罢了。笑了笑,将人抱进怀里,闻着鼻尖清雅的味道,总觉得莫名的满足。
第四十章:喜欢男人
康熙心情好,宫里的气氛就不一样了。除开太子爷整日愁眉苦脸地去畅春园读书以外,所有人都十分欢乐地过着每一天。
顺子和德住一人拿了一个小杯子给廊下的画眉鸟换清水,掀开红布,三只鸟儿就叽叽喳喳唱了起来。胤礽很久没有来看鸟,自然也很少把布揭开,每次看到阳光,也许三只鸟儿都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吧。
胤礽拿了幅画卷回来,看见鸟儿叫的欢畅,在原地发了会儿愣,便走到廊下。
把画给顺子拿进去,又找德住要了鸡蛋炒米,胤礽朝着笨鸟道:“说‘天气真好’,就给你吃。”
笨鸟鼓着眼珠子一转,扑棱着翅膀跳起来,喊着:“太子吉祥!太子吉祥!”在鸟笼里飞了一圈,竟是不屑于胤礽手中的炒米。
胤礽瞧了瞧手中的米粒,摇头好笑,“不给浆果就不肯学吗?师傅怎么不教几句别的。听都听腻了。”
旁边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的漂亮鸟儿,突然亮出嗓子,“天气真好!天气真好!”
胤礽惊讶地望过去,那鸟儿翘起尾巴,盯着胤礽手中的炒米不放。胤礽拿米粒在它眼前划过来划过去,那褐色的小脑袋就跟着左摇右晃。
嗤笑一声,“你倒聪明。”把炒米放进食槽,鸟儿就一点一点地啄。
“哇——哇——”胤礽居然听到一声乌鸦的叫喊,突然就无语了。转头去望康熙送回来的那只嗓门儿最大的画眉鸟,拿了鸟棍去戳,“叫你不许再学乌鸦,听不懂吗?再学就把你送回去!”
大鸟一下子闭了嘴,拿黑亮的眼睛委屈地看着胤礽,阳光映在其中一闪一闪的像是泪花。胤礽抚额,这只鸟把自个儿对付康熙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将炒米倒进大鸟的食槽里,没忍住揪了它一根褐黄的羽毛下来,把大鸟折腾的在笼子里四处乱撞。
胤祉看着碎羽漫洒的回廊,站在柱子前不敢靠近,凉凉笑道:“二哥是要把它烤了?”
胤礽跳下栏杆,望着胤祉道:“来得正好,进来。”
胤祉疑惑地跟着胤礽进屋,看见他拿起桌上的一卷画轴,展开来,竟是一幅仕女图。颠颠儿跑过去瞧了个仔细,笔法细腻,着色清淡,勾勒精致,半晌摇头叹息,“画的虽好,可惜不是名家手笔。应该是今人伪作。”
“谁让你看这个了,看人!”胤礽一手指着话中女子的鼻子,道:“好看不?”
胤祉拍开胤礽遮住的手,隔远了再仔细一瞧,春桃拂面,夏荷作衣,秋菊凝气,冬梅成仪。笑道:“这姑娘不错,看起来挺有……嗯,气节。”
胤礽点头,“还很有才华。你要不?”
“啊?”胤祉张大了嘴,忽而邪笑着靠到胤礽身边,说:“二哥真要给我做媒?难不成忘了那个‘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