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世民真的能做成这事?”一想到帝位已是触手可及,李渊到底是禁不住心旌摇动,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甚至是向着长孙无忌的方向微微前倾,一脸热切之色的注视着他。
“世民能不能做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天下若有人能做成此事,那就只有世民一人!”长孙无忌胸有成竹的答道,“怎么?你答应吗?只要他做到了,你就把太子之位给他!”
李渊与长孙无忌四目交投,对视良久,终于……微微地点下了头。
356.动机
长孙无忌见李渊点了头,便深深一躬,简单地说了一句:“一言为定!”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李渊怔怔地看着他走到门边,忽然又再转身,淡淡的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是要向唐王你禀报一声的。世民昨晚去找你,其实本来只是想跟你说,以前他在这皇宫里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公主,与她结下了露水情缘。攻进这长安之后,他立即就找到那公主,把她藏在承庆殿内。此事他一直没跟你说,但昨天我妹妹来到之后知道了此事,就敦促他要把这事告诉你,好给那公主一个名份。这也没办法啦,谁叫世民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见到美貌女子就想金屋藏娇呢?只是没想到……昨晚最后却是发生了那样的‘意外’!”长孙无忌说到最后一句,唇角一掀,露出一个鄙夷之极的笑意,却也不等李渊能有什么反应,转身便扬长而去。
他这临别的一番话,又如一刀斩落在李渊的心头,给他遗下剧烈的痛楚。然而他也只能是用力地一甩头,在心里恨恨不已的作出如下自我防卫的想法:明明昨晚是世民故意来勾引我,哪里是为着什么公主的事……哼,所以他又要勾引我,又要不让我真的能吃得了他,就是因为他毕竟还是更喜欢玩女人的!
承庆殿内,长孙无双听着哥哥讲述他如何与李渊“讨价还价”的全过程,一双秀眉不由得紧蹙成一个“川”字,道:“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不是故意惹翻了李渊,让他恨上了世民吗?”
“我就是要让李渊恨上世民!难道我反而要让李渊还爱着这儿子,像昨晚那样爱得逾越了应有的分寸吗?”毕竟是在妹妹这最亲的人面前,长孙无忌终于可以不必掩饰自己对此事的嫉恨之情。
“可是……世民这样被父亲所恨,对他怎么会是好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世民能得到嗣位的?这种事情得不到李渊支持是不可能成事的吧?我只怕到了最后,李渊会反口覆舌的。”长孙无双越说就越是愁眉深锁。
“妹妹,你放心好了,我才没有那么蠢,相信李渊会言出必践,在世民除掉江都那昏君之后他就会真的立世民为太子。”
“既然你根本不相信,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作这场交易呢?”长孙无双大感惊异,“你让世民这样孤身一人到江都去行刺太上皇,让世民冒那么大的危险,最后却多半还是换不来太子之位,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就是为了世民啊!”长孙无忌语气平静的答道,“现在这个时候,李渊与世民之间的关系甚是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世民离开长安一段时间,让他们父子不用朝夕相见。但世民突然这样离开,难免会引起不知内情的外人胡乱猜测——尤其是李渊接下来应该很快就会向外公布立建成为世子的消息。”
长孙无双想了想,道:“哥哥你这么想是有道理,但是让世民离开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的嘛,有必要让他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吗?”
“我跟李渊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江都那昏君一天不死,李渊就没法登极为帝。而如果李渊有生之年都做不了皇帝,那就一定是当年曹魏的局面,只能等到他儿子继位之时再行立国。如果是这样的话,嫡长正统的名分就很重要,李渊固然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世民取代建成,就是世民,他为了李家着想也不能去跟建成争夺嗣位。所以,让李渊尽快当上皇帝——哪怕他最终还是不立世民为太子——,这对世民来说是最有利的事情。可是要让江都那昏君尽快死掉,如今李家之内最有可能办成此事的就是世民!而且只要世民办成了这事,李渊就算出尔反尔,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是欠了世民的情,这也是对世民有利之事。只要是对世民有利,不管多难,都要去做,对吗?妹妹!”
长孙无双轻轻的吁了口气,道:“哥哥,你确实是把当前与以后的局势都看得最清楚的人。只是……这事对世民来说不但是危险,更是会让他很痛苦!他这样孤身一人到江都去,那昏君会怎么对待他?会把他当叛臣贼子抓起来严刑拷打、痛加折磨吗?或者是又把他当娈童男宠压在身下调戏玩弄、强暴侵犯吗?”
长孙无忌微微摇头,道:“你放心吧妹妹,那昏君对世民一定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你……真的能那么有把握?那昏君……不是在雁门关的时候就已经做过强要世民的坏事了吗?”
“妹妹,正是雁门关那次的事,让我确定那昏君对世民一定再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情!你虽然听我和世民都复述过那次的事,但当时你不在场,所以有些细节你是没法知道的。你想一下吧,世民当时被那昏君强暴之后,药力稍退之时打了那昏君一巴掌就爬了出来,如果那昏君决心不放过他,他哪能那么轻易的脱身啊?要是说当时那昏君给那一巴掌一时打晕了头,可是后来呢?我把世民抱到一座破庙里给他疗伤,那雁门就巴掌那么一点大的地方,那昏君要派人全城搜索把我们的踪迹找出来还不容易吗?那时世民受了重伤、昏迷了好些天,而我则是个全然不懂武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那昏君随便派十几个会武的侍卫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世民从我手里抢走,让世民继续承受他的凌辱侵犯……可是,这一切都没发生,对吗?为什么?那原因不是明摆着的吗?那昏君还真的是……爱着世民的!”
说到那一个“爱”字,长孙无忌禁不住语音都颤抖了一下,长孙无双那瘦削的双肩也明显地跟着颤抖了一下。然后,接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两兄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二人的双眼之内都是波光暗涌,胸怀之内更是思绪翻涌。
这样静默了一会儿,长孙无忌又再继续低声说道:“你刚才说,这事对世民来说不但危险,还很痛苦,这倒是对的。但是,也恰恰正因为如此,我向李渊提议让世民去江都行刺那昏君,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世民必须亲手去了结……他的心魔!”
“心魔……”长孙无双低低地重复着这个词。
“是的,是心魔!那昏君是世民的心魔!妹妹,你想想吧,以世民那样聪明的人,我能看出那昏君是真的爱着他,世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我也不是说他是欺蒙我们兄妹俩,应该是他无法去面对这个真相吧?可是他内心深处,他一定还是明白的。那昏君爱他,那他呢?他……也还爱着那昏君吗?”
长孙无双瘦弱的双肩又是一阵的颤抖,但她低下头去,不与哥哥对视,也没说什么回应的话。
“妹妹,我知道这事很让你难受,我也很难受的。但是,我们要去面对它,不能假装它不存在!我让世民去江都杀那昏君,就是要逼他自己去面对这事实。他这心魔一天不除,妹妹你又怎么能算是完完全全地得到他的心?”
“可是……”长孙无双突然抬起头来,眼中泪光闪动,“如果世民下不了手呢?如果他见了那昏君反而跟他旧情复炽了呢?现在他见不着那昏君,都还在默默地、悄悄地想念那昏君,要真给他又有机会跟那昏君在一起,事情可能会发展成超出哥哥你所能控制之外的呀!可能到了最后,世民没有把那昏君杀掉,反而是被那昏君迷得不想再回来长安了,那可怎么办?李渊固然是当不了皇帝,世民也得不到嗣位,反倒是……这一辈子的前程都断送在江都那里给那昏君陪葬了!”
“所以……这次其实并不是世民孤身一人去江都,而是我也跟着他去……”
“哥哥你跟着去又有什么用?”长孙无双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哥哥的话,“你顶多只能待在宫外等着他的音讯是不是?你不可能和他一起进宫,一起走到那昏君的身前对不对?世民要是一进宫又被那昏君禁锢在宫内,又或者是他自己就已经被迷得晕头转向不想出来了,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妹妹,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长孙无忌的眼睛目光变得深邃了起来,“除了我会跟着世民去江都,我还会叫上……世民的姐夫柴绍也一起去!”
卷二十六·江都篇(之二)·完
卷二十七:江都篇(之三)
357.心魔
“柴姐夫?”长孙无双一怔,“为什么……是叫上他?”
“因为……柴姐夫会很有用。他以前不就是世民当千牛备身时所在的那支小队的队正吗?他与千牛卫、乃至骁果军的人都很熟,他凭此关系要不为那昏君、甚至是不为世民所知地混入皇宫之内,应该不是难事。有他在宫里就近地悄悄看着世民,那不但是可以保护世民的人身安全——世民如果真能下手杀那昏君,事成之后也得有人保护他从宫中脱身——,也可以及时地了解世民在宫里的情况——尤其是世民与那昏君的关系如何。”
长孙无双仍是皱着眉头:“那又怎么样?世民要真是被那昏君迷住了,不但下不了手杀他,甚至沉迷于宫内不想出来,难道柴姐夫就能现身把他强拉出宫?就算能这样,那世民要杀了那昏君,好让李渊能登基为帝、他自己则至少能破除心魔的目的,还是一个也没达成啊。”
“不,除掉那昏君这件事,我一定会确保它能成功的。世民若能亲手杀他,破除心魔,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就算他下不了手,那昏君还是一定得死!妹妹你有没有想过?千牛卫和骁果军里全是关中人,他们的亲朋戚友都在长安这边,他们的根在这里,他们怎么会愿意一直跟着那昏君滞留在江都不回来呢?现在李渊占据了长安,他们听到这消息,一定都急于回来保护自己的家人。当他们看到柴姐夫这李渊的女婿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会怎么想?”
长孙无双两眼一亮,低声道:“他们会想通过柴姐夫向李渊投诚?这样至少可以确保他们在长安这边的家人安全。”
“对,这是最起码的想法。但我可以让柴姐夫挑动起他们更多的想法,那就是他们要想名正言顺地回来长安、投诚李渊,就得联手把那偏安江都的昏君给宰了!”
长孙无双猛的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让柴姐夫挑动他们发动兵变?”
“对!其实如果不是为了让世民亲手破除心魔,倒不如用这个办法更好呢。世民不用冒险,事情发生了之后人家也只知道是那昏君的笼里鸡作反,不晓得是我们长安这边的人下的手。”
长孙无双又沉思了一会儿,道:“这说得也是。只是如果挑动兵变,世民人在宫内,他的人身安全可就更难确保啊。人多杂乱,说不准他会被乱兵所伤、甚至杀害呢。而且他真要是对那昏君旧情不断,他见那昏君命在垂危,会不会反而不顾自己性命安危都要保护那昏君不受伤害?”
长孙无忌神色凝重的道:“这些事情我们现在还在这长安是没法一一全部预料得到,更没法一一全部想好对付之法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也要跟着去江都的缘故了。虽然我没法进宫,但在外头我会策划好万全之策,至少确保那昏君活不了多久,而且世民也不会跟着送了性命。”
说到这里,他不等妹妹再说什么已站了起来,道:“好了,我们在这里已经谈了很久了吧?世民再见不着我去找他,会担心起来,甚至会觉得奇怪的。”
长孙无双也跟着站起来,道:“哥哥你要怎么跟世民讲这件事?他……他能答应做这种去江都行刺那昏君的事吗?”
长孙无忌淡淡的道:“放心吧妹妹,我会说服他的。但他这么做是为了交换李渊以后登基之后要立他为太子的真相,我是不会告诉他的。还有柴姐夫也会跟着去悄悄地保护他,甚至会在他下不了手的时候挑动骁果军发动兵变……这些事我也都不会告诉他。我只会跟他说,是李渊今早派人召唤他前去相见,我以他还在昏迷之中而替他去了,然后李渊就下达了这个要他去江都刺杀那昏君的命令,用心大概是觉得很难堪,无法面对他,要他暂时从自己眼前离开。我还会跟他说,最好是接受李渊的这个命令,这样他可以暂时离开长安,同时这确实也是一件当下辄需解决的问题,否则他父亲一辈子都没法名正言顺地当皇帝。世民在心里再怎么还悄悄地想着那昏君,也不会置他李家的大业于不顾——否则他早就不会辅助他父亲在太原举事,还一直打进这长安来了——,更不要说这让他有了一个借口可暂时远离他父亲,他会答应的。”
长孙无双看着哥哥说完这番话之后又往外走去。就在他一脚都已跨出门外的时候,她忽然扬声叫道:“哥哥,真的……非这样做不可吗?”
长孙无忌回头看着妹妹:“你在说什么?我这是非怎么做不可?”
“真的要这样逼着世民去再次面对那昏君不可吗?真的要这样逼着他去破除这心魔不可吗?为什么就不能让世民跟我成婚之后的这两年以来那样,由得他心里悄悄地、甚至他自己都不晓得地想着那昏君呢?为什么一定得那样揭开他心里的伤疤呢?”
长孙无忌的眉尖一挑:“妹妹,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世民一天不能破除这心魔,你就永远都不能算是完完全全地得到他的心。我这是为了你!你怎么还要问这个问题?”说罢,他不等妹妹有什么回应就拂袖而去。
长孙无双凝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的方向,良久良久,才喃喃的低语了一句:“哥哥,我要再问一次这个问题……是因为我要确认,你那样做是为了我,还是其实……也是为了你自己!这是世民的心魔,还是其实……也是你的心魔!”
江都,宫内的一个房间内。
李世民坐在床沿上,垂首怔怔地看着地面。这是一个跟他三年前进入长安的那个大兴宫的第一天晚上所居住的耳房差不多大小、差不多布置的房间。房内只有一床一桌,床上铺着简单的被褥,桌上本来是摆着一个小小的花瓶,但刚才已被魏忠顺手拿走了。
只不过是两个月前,他还在长安的那个大兴宫内,却在一天晚上前去求见身为唐王的父亲时被陈福那小人暗算——陈福给他下了药禁制着他全身的气力,又剥光他全身的衣物,将他赤条条的放在父亲的寝房之内、床榻之上,以致他差点被亲生之父强暴。幸好郎舅长孙无忌及时赶到,把他救了回去。第二天,当那药力退尽,他也从悲痛之中振作起来,从困倦之中休息过来,听到的却是长孙无忌带来的父亲下达的命令——到江都去,设法接近那已被遥尊为太上皇的杨广,取他性命!
乍一听到父亲这条命令,李世民犹如是又被晴天打下的一个霹雳击中。然而,长孙无忌劝服了他,跟他说这样可以暂时离开长安、离开父亲。事实上,他也不想刚刚才经历过那样的事情而又为着要抗拒那命令而不得不去面对父亲。于是,他略作收拾就和长孙无忌一起动身,来到了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