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中,渐渐地懈怠了,身体似乎也变得羸弱,娇生惯养似的,受不得太多的苦。
明明是同样的路,司徒庭宇的步伐轻盈,而我却显得分外狼狈,有些力不从心的无奈和感慨,这无边
的密林,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啊?
或许是觉察出我的疲惫,走在前面的司徒庭宇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我:“累了?那就歇一会儿吧。
”
“好。”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我扶着身旁的一棵大树喘着气。
司徒庭宇看了看我,拿过我手中的包袱,背在自己的肩上:“走吧,天黑之前必须离开这里。”
“可……”可是我还没有缓过劲来啊,我无奈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司徒庭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拖着
沉重的步子跟了上去。
司徒庭宇虽身姿轻盈,但我也看得出,他一直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禁区,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茂
密的丛林,为什么会成为皇族的禁区呢?
身体虽然疲惫,但我也意识到这里不宜久留,于是咬着牙,一直跟在司徒庭宇身后。木然地望着前方
一成不变的茂林,双腿已经变得有些麻木,机械地前行着,唯一的支撑便是心中一直思念的怀瑾,就
快要见到他了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斑驳的光影星星点点地铺在脚下,湿润的泥土上仿佛闪烁着半透明的淡金色光辉,
脚步落下,就像是踩着流彩的光点一样,身子变得沉重而又飘浮。
眼前渐渐映出淡蓝的色彩,幻觉一般的美妙而柔和,我轻轻揉了揉眼,参天的树影中泼洒出的色彩,
淡淡的,几乎变成白色的一般的浅蓝,带着暖暖的温度和耀眼的光芒,身上的水汽渐渐蒸腾,眼睛细
眯着,只能看见一隙细长的光。
司徒庭宇回过头,浅浅的笑容融在暖光中,仿佛煦阳下融化的瑞雪,一把拉过我的手臂:“已经看到
出口了,走吧。”
135.
走出了森林,开阔明媚的视野倒令人有些不太适应,司徒庭宇轻车熟路地一路领着我走,然后翻过了
一座小山丘,山下住着几户人家,嫋嫋炊烟,菜饭的香味徐徐飘来,浑身便像是散了架似的,再也走
不动了。
司徒庭宇好笑地看着我,拉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走向一户人家:“今晚就先在这里借住吧。”
我点点头,突然有种虚脱的感觉,这不过一天不到的功夫,就像是耗费了一生的力气似的,竟比从前
练武时还要累,不过也越发的庆幸,即便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只要还活着就好。
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司徒庭宇和农家的老妇人交谈,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哄得老妇人眉开眼笑,
乐呵呵地招呼我们进屋。
朴实的农舍,格外的整洁,清爽,简单的陈设不禁令我想起了那间只属于我和怀瑾的茅舍,心中不由
地升起一股暖流,顿时放松了下来。
司徒庭宇放下包袱,跟在老妇人的身后出了房门,半掩的木门隐隐透过低声的谈话,听不清楚,却嗡
嗡的,让人异常的困倦。
我一头倒在屋内唯一的木榻上,酸胀的痛楚微微在身体里蔓延,脚底也有隐隐的火辣辣的感觉,蓦然
地望着屋顶,不禁想起,这似乎是第一次,这样的受罪,大雨过后泥泞的土地越发增加了身体的负担
,从中毒以来就一直被过度保护的身子,好久没有尝试过如此大汗淋漓的疲惫了,累,却也有些怀念
。
皇宫中那样养尊处优的生活虽然闲适,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也不必去做些什么,可我还是喜欢外面
的世界,广阔的天空,鸟语,花香,夹杂着泥土的清新,这才是真正的悠闲自在。
静静地躺着,半睡半醒之间,司徒庭宇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站在木榻旁望了望,又走到放着包袱
的木桌前,修长的身影掩去了门隙映过来的淡淡的光,只余下屋檐下开着的一扇小小的天窗还透着最
后一抹微亮的余晖。
绢帛摩擦的细音轻轻地在安静的屋子里摩挲着,司徒庭宇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而我只是默默地听着细
小的声音,连头都懒得抬起来。
直到手臂被人拉起,身体违背意愿地一侧倾斜着从木榻上被拽起,我才不满地抱怨道:“让我再躺一
会儿。”
“先起来吧,吃过饭再睡吧。”司徒庭宇不顾我的埋怨,一把拽着我走出房门,“就是看你一副病怏
怏的样子,苏大娘还特地杀了鸡。”
“谁病怏怏的了?”我不禁抗议道,只是有气无力的声音却没什么说服力。
司徒庭宇回过来一个“就是你啊”的眼神,然后回过头,对着正奇怪地看着我俩的苏大娘笑笑,苏大
娘立即笑着十分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
桌旁还坐着一个青年,眉目之间与苏大娘有几分相似,司徒庭宇拽着我走到桌边,四个人一桌,菜肴
意外的丰盛。
或许是太过疲惫,虽然很饿,却没有食欲,抬着碗吃了几口米饭,就觉得好像饱了一样。
“小伙子,你光吃米饭怎么行呢?”苏大娘关切地望着我,“菜不合口味吗?”
我摇摇头,望着满桌油腻腻的肉,抬头对上苏大娘热情的眼神,倏然有些头疼,只得硬着头皮夹了一
块,木然地咀嚼着。
司徒庭宇背过脸轻轻咳了一声,但是这么近的距离,那压抑的偷笑还是飘进了我的耳里。
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一低头,却发现自己桌前多了一个碗,碗中盛着红红的半凝结的液体。
我疑惑地抬头左右望望,这究竟是东西?那个颜色……怎么那么令人发怵呢?
“鸡血。”对面的青年瞥了我一眼,淡定地说道,然后又继续埋头吃饭。
“什么?!”我看着面前的红碗,身子不禁后倾了几分。
对面的青年以为我没有听清,又说了一遍:“那是鸡血。”
我哑然地看着他,我已经知道那是鸡血了,可是……拿一碗红艳艳的鸡血放在我面前又是什么意思啊
?
这碗鸡血已经完全超出了我这十八年来的认知,这个不会是要我吃下去吧?
光是这样想着,就不禁泛起一丝反胃感,我求助似的望向司徒庭宇,不如让给他吃吧,他从小山珍海
味吃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应该见过不少,所以这不算是为难他吧?
“别看我。”司徒庭宇优雅地抬起汤碗,细细抿了一口,“那是苏大娘看你身子弱,特地留给你补身
子用的。”
我侧头望向苏大娘,她回过来一个灿烂而热情的笑容,到了嘴边的谢绝的话语又噎回口中,我看着那
碗鸡血,只得心里叫苦,这个东西……真的要吃下去吗?
“不敢吃吗?”
我抬头,正对上一双略带挑衅的眼,不禁头脑一热:“谁说我不敢了?”
苦涩的腥味滑过喉咙,我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竟将碗里的鸡血一口喝完,望着面前空空的还残留着
淡淡红印的碗,顿时让人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对面的青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不满地瞪着他:“你笑什么?”
他微微撇过头,继续笑着:“哈哈……还是第一次看见人喝完鸡血之后是这种表情。”
我愣了一下,随即更加羞恼,有一种想要一脚踹过去的冲动:“你,你……”
对面的青年无所谓地耸耸肩,一边笑着,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我怎么了?”
“你……你,你……无赖……”磕磕巴巴了半天,终于迸出了一个词,我理直气壮地正准备列出他的
罪行,好好指责一番,却赫然听见清脆的笑声从另外的方向传来。
侧过头,看着司徒庭宇开怀的笑意,霎时有些无地自容的窘迫,我懊恼地放下半抬起的手臂,默默低
着头自省,自己竟然会像个孩子似的那么幼稚,与人在这些小事上如此较真,不禁有些羞愧。
额前的碎发忽然被胡乱地揉了揉,我抬起头,司徒庭宇轻轻笑了笑:“果然带你出来是正确的……”
我微微一愣,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暖意。
有多久了?突然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生离死别,自己一直都沉浸在忧伤和落寞的思绪之中,都忘了
,自己也曾如此开朗,也会与人争辩斗嘴,也有过顽皮淘气的时候。
只是,不过一年多的时光,往日的欢笑甚至任性,都似乎变得陌生而遥远,令人怀念,却也有些迷茫
。
人未死,心却已然老了许多。
136.
吃过晚饭,我和司徒庭宇便回到之前那间屋子里。
一进屋,司徒庭宇瞥了眼那张狭小的木榻,然后径直地走到桌前:“你睡吧。”
我有些犹豫地看看木榻,又看看司徒庭宇:“那你呢?”
司徒庭宇轻轻拍了下桌面:“我靠着歇会儿就行了,你快睡吧,明天还得继续赶路呢。”
看着司徒庭宇坚持的眼神,我也不再推脱,讪讪地躺在床上,粗糙的麻布微微的重量压在身上,莫名
地令人安心。疲倦的身子乏乏的,很快进入了梦乡,总感觉离怀瑾又近了一些,往日略显惆怅的思念
似乎都染上了淡淡的甜蜜,睡得格外的踏实。
一觉醒来,身体虽然还有些酸痛,心情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我支起身子,伸展了一下四肢,侧头
望向木桌的方向,桌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并不见司徒庭宇。
懒懒地下了床,推开木门,清晨的阳光格外的明媚,我轻轻眯了下眼,然后望向屋外,有些意外地在
堆砌的木段中发现了司徒庭宇的身影。
随意地挽起衣袖,挥动着大斧劈柴,白净的皮肤与旁边黝黑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劈柴的速
度和力道却毫不逊色。
我愣了片刻,才慢慢走了过去,这样的情景着实令人意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幸见到传闻中玉树
临风的“玉面书生”或者风流倜傥的司徒少爷劈柴时的样子,如果传出去,会不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
“起来了。”司徒庭宇擦擦额上的汗,对我笑了笑,“等我一下。”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青年从司徒庭宇手中接过斧头,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和煦,“你们先去
收拾收拾行李,吃过早饭再走吧。”
回想起昨晚的一幕,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司徒庭宇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走吧。”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两个满当当的包袱都是司徒庭宇准备的,里面有些什么
东西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司徒庭宇把散开的绢帛又系好,然后递给我一个。
拎着包袱走出屋子,就看见苏大娘端着两个碗向我们走来:“来,来,先把它喝了再上路。”
我接过碗,浓浓的米汤的香味扑鼻而来,捧着碗喝了一口,顿时觉得浑身都暖暖的。
喝过米汤,苏大娘送我们到屋外,又塞了油纸包好的酥饼给我们,热情地招呼我们再来做客。
笑着与苏大娘送别,刚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一声呼喊:“等一下。”
我和司徒庭宇停下脚步,转过身,苏大娘的儿子几步跑了过来,停在我们身前:“苏颉。”
我望着伸过来的手臂,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对着苏颉笑了笑:“尉迟溟。”
手掌相击的一声脆响缓缓在山中回绕,掌心有些疼痛的颤动,但是心里却很高兴,这是新生以来,第
一个新结识的朋友,终于像是回归了从前那个快乐自在的自己,苏颉,我会珍惜这段回忆的。
泥泞的土壤过了一夜,虽然还有些湿润,不过已经没有昨日那样的粘重感了,山丘中平坦的路径也不
似森林中的那般蜿蜒曲折,再加上愉悦轻松的心情,仿佛连步子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大约正午的时候,终于绕出了山丘,小镇上石砌的道路,三三两两的人群,蓦然让人有种久违了的亲
切感,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是真的离开了皇宫。
瑾……等着我……就快要见面了……
“走吧,过了这个小镇就离开洛淮了。”司徒庭宇拍了下我的肩,“我们先出了洛淮境内再休息吧。
”
“嗯。”我点点头,跟上司徒庭宇的步伐,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我好奇地左右打量着,洛淮还有这
样的地方吗?
我还以为自己当初已经将洛淮转了个遍,可是这一路走来,才发现,无论是那片森林,还是山丘,或
者这个小镇,自己之前竟从未听闻过,看来洛淮果真不愧是皇城,地方不是一般的大啊。
沿着正街一路走着,眼前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排着长长的队伍,缓慢地前行着。
我仔细地望了望,赫然发现路的前方就是城门,心中一惊,莫非是楚长歌派来抓我的人?
肩膀被一只手微微按住,司徒庭宇凑在我耳边轻声道:“跟着我。”
我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拳,跟着司徒庭宇往回走,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的慌乱,好不容
易逃了出来,我不想就这样被抓回去,还没有见到怀瑾,还没有告诉他我还活着,还没有对他说这一
次我不会再离开他……所以绝对,绝对不能被抓回皇宫,身体微微的颤抖除了不安之外,还有恐惧与
害怕,我清楚的知道,如果再回到皇宫,那么我将永远不会再有机会离开。
微颤的手被紧紧握了一下,我侧过头,司徒庭宇正看着我,他的眼中映着坚决,就像那天,他说会带
我离开时一样:“溟儿,相信我,你会回到怀瑾身边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倏地涌起一丝酸楚,瞬间即逝的抽搐,却又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所以,我凝望着他的眼,试图捕捉哪怕只有一丝的异常,可是却什么痕迹都没有发现。
他明明是笑着的,和煦的令人安心的笑容,可是为什么……我会感觉到淡淡的悲伤?
还未理清自己的思绪,就跟着司徒庭宇绕进了一条小巷,穿过深深的巷子,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的城墙
,就像我在皇宫中每日见到的一样,恍惚地,仿佛是回到了那无边的宫殿,我仰着头看向那被掩去了
一半的天空,莫名的悲哀。
瑾……我真的……逃不掉吗?
“抓紧我。”
话音刚落,身子就被人半提着抱起,脚底微微悬浮的虚感令人倏然一惊,本能地攥住身前的人,沉浸
在哀伤中的神志还未恢复,身子就猛然腾空,微寒的风在耳边轻啸。
因为距离太近,就仿佛是蹭着城墙上升,眼前迅速下落的岩壁上粗糙的石粒,清晰的,令人有隐隐擦
伤似的痛觉,不由地闭紧了眼。
“好了。”抓紧我的手掌慢慢地放开,呼啸的风声也戛然而止,我缓缓地睁开眼,眼前仍然是高高的
城墙,只是我知道,这已经是另一边了,我们已经出了城门,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是我们是真的离
开了洛淮。
我松开了紧攥着司徒庭宇衣裳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才那样微微的痛觉是如此真实而清
晰,可是脸上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也没有残留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