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想到了写,既然读不进去,那么就尝试着抛出来。
抛一些文字出来,小江顿时笑了,多么有意思的一个词,从那些被啃噬得都不能思考的黑洞里揪一些有用的东西出来吧。
没想到这个办法还真的有用,虽然大多数时候他要么昏睡过去,要么就是一波一波出汗,汗水沿着手腕沿着掌心侵透了键盘,他也没有放弃,就这样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等到疼痛不知何时可以承受时,小江却喜欢上这样专注抛出点文字的做法。
这一日,是庆功的好日子,很早赶去书城,三个小时的签售会却忙碌了一整天,等到夜晚回到公寓,看着热闹的客厅,心底各种滋味都有。
白天光是国内打来的庆贺电话就把手机差点打爆了,夜晚还有朋友团聚一堂,真是幸福的人生啊。
只是,不得不请来的柏子竞,小江真是闹不懂了。
自从上回送资料上门,这个人就总是在自己快要忘记他时晃悠过来,来了很多时候小江也没空搭理他,他就安静坐在那里喝喝茶吃吃点心,偶尔会对小江选择的插图提点几句,或者有些地方有别处更好的插画他也会以此为理由前来。
总之,这个家伙是要闹哪样啊?
小江觉得头疼了,他实在不清楚柏子竞的目的是什么。
趁着客厅里热闹得很,小江把邹盼舒拉到二楼去,其他人很有眼力都由着他们离开。
小江把困扰给邹盼舒说完,最后很无奈地耸耸肩说:“盼舒,你能让他不要来吗?我哥每次都很紧张,你知道的,我们和他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我哥总担心着哪个地方一不小心得罪人,或者给你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邹盼舒愣了一下,跟着也皱起眉头,想了很久,他也只好遗憾地说:“小江,你也知道他是我老师啊,我可没这个胆子说什么。刚开始我很怕他的,现在虽然不怕了,不过……哎,不说这个。他算个好人吧,只是有点我行我素,我只能保佑你却不能干涉到他。”
“啊?我以为你们呆一起两年关系会好一点,你来了之后他不是也都次次出现么。”
“可是每次你们也都出现啊,肯定不是因为我的关系。这话可不能让疏狂听到了。”邹盼舒赶紧伸手捂住他,任疏狂忙得脚不沾地,每次一回来就很粘人,要是听到这话回去还不定怎么折腾呢,想到这邹盼舒就觉得腰疼腿疼的。
“好吧。哎,真搞不懂这人什么意思。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他了?”小江只好往自己身上找问题,却想来想去也没想出点头绪来。
两人只好草草结束话题下楼。
任疏狂夫夫家里的代孕孩子早产,这个消息让聚会顿时沉闷很多,等他们两人匆匆离开后,启光他们也告辞走了。
小江明天还有一场庆祝会,到时候款待的将是来美国后认识的朋友,还有两个是杂志社介绍的同行,因为工作认识变为朋友,其中一个不停邀请小江转职到他的公司,可惜小江从未松口,还是坚持回国的话会再回原来的公司任职。
说起来他真的很累了,不仅身体上的,神经也绷得很紧,酒更是难得多喝了两杯,时间一长就有点上头了。
大江一边在饭厅收拾着碗碟,一边不停瞅瞅动也不动优雅坐在沙发上品酒的柏子竞,他更是二丈摸不着头脑,也没有勇气请客人离开。
“恭喜你,江岚天。”柏子竞第一次称呼小江的全名,倒是把小江吓到了。
这个大名是真的用得太少了,除了正式文书外,就连出书的笔名都只是一个“江”字谐音,同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习惯反正是小江小江的叫,朋友更是如此,乍然听闻自己的名字从柏子竞开启的双唇中出来,小江有种魔魇住的感觉,就好像这是一个紧箍咒把人给牢牢套住了。
猛烈摇晃下脑袋,小江把这种诡异的感觉甩掉,哪有这种事情么,又不是什么巫术叫一声名字就可以把人的灵魂拘走之类的。
“谢谢你。”一直到这么长时间,小江都没有正面称呼过柏子竞的名字,算下来前前后后,他们见面的次数都快要有二十次了吧。
小江顿时被这个数字又吓了一跳,刚开始还不相信,脑中糊里糊涂计算了一下,还真的有了,脸色立刻尴尬起来,到底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怎么?你怕我?”柏子竞微微向前倾斜上半身,拉近与坐在对面的小江的距离,声音仿佛充满了诱惑力,一双往日里看着让人悚然的看透世事的眸子,闪着某种复杂的光芒。
“不……怎么会,你错觉了吧。”小江下意识往后靠了一下,把距离再次拉开。那么近,柏子竞身上的气息一下灌入鼻中,小江觉得脑子更昏沉沉。
“江岚天,我想我们可以算朋友吧。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吗?还是我的名字很难叫出口?”柏子竞早就发现这种情况,这个发现令他很玩味,此刻提起真有点恶趣味的感觉,难得看到这个看上去洒脱的人困窘的样子,很有趣,和工作一样有趣。
摄影界金字塔型的顶端,本来就站不了几个人,成就意味着这些人个个都是工作狂,柏子竞也不例外。
只不过不知道哪一天开始,摄影之外,他觉得人生或许还会有其他的一些什么。
两年的世界巡游就有找寻的意味,他原本以为是找寻内心对影像的新认知,但是到今天他发现不是。
在摄影的道路上,他远远走在无数人前面,能够比肩的不过就那么几个人,可是他猛然觉得人生并不完整,这是一种类似顿悟的思维,不在旅途中顿悟,不在工作中顿悟,却某一天回首,发现在看到小江的文字时,拨开了神秘的面纱。
原来一直找寻来找寻去,无非就是追寻生命的真谛,柏子竞年少时就觉得自己是为了摄影才出生在这个世界,站到了顶端才会陡然间迷茫。
差点把自己丢失在迷茫中,直到那些简洁有力的关于生命的文字,疼痛与脆弱,幸福与感谢,仇恨与愧疚,还有历经风雨后的彩虹,真实的温暖的人生,柏子竞突然间就羡慕起来。
小江觉得头疼无比,比起身体的疼痛,这种无措真不知该如何化解,他的性子虽然沉稳,比起柏子竞这种等级还是差太远了,双唇开开合合,愣是挤不出一个字。
是啊,不就是一个名字么?为什么就是叫不出口呢?
除了看书、学习、忍耐疼痛,到后来的读书、工作、忍耐疼痛,然后是现在的复健结束,缓慢走动,马上要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小江却觉得所有这些经历得到的经验都不足以教会他如何把柏子竞的名字叫出口。
柏子竞,三个字;子竞,两个字,如此难吗?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小江是无意识的,脑中空荡荡的纠结得像一团浆糊,柏子竞的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很好,非常有趣。
“既然叫不出口,那就喝了这杯酒吧。”柏子竞把自己的杯子往前一推,修长的保养极好的手指敲了下茶几说。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小江选择了更容易做到的事情——喝酒。
火辣辣的烈酒灌到喉咙里,小江从未尝过烈酒,顿时咳得昏天黑地,脸色在橙黄色的暖光下鲜艳欲滴,逼出的泪痕挂在眼角,常年不能运动外出导致的过分白皙此刻染上了瑰丽的色彩,骨节分明的手指捂着嘴巴不肯放开声音。
“怎么了?”大江在厨房里洗碗,好像听到什么动静,可一手的泡沫又不方便离开,再说了有客人在呢,可到底不放心还是问了一句。
狠狠憋了一口气,小江放开手接了句“没事,哥”,又马上捂住了嘴,再也不肯泄出声音,胸腔好似燃烧起来,对面的柏子竞隐隐有变成两个人的迹象。
他开始有点搞不清这是不是现实了。
柏子竞感觉有点玩过火了,微微蹙了下眉间,记起这个人身体还没有完全好,遂起身亲自倒了杯温茶递给他,顺便朝着厨房安慰大江一句。
小江还以为自己是吼出去的呢,声音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了。
该不该赶他走呢?小江的脑中迸出了想法,手却背叛主人意志老实地接过杯子,看也不看咕噜咕噜灌了下去,这才压下一点不适,身体经过这么一折腾,是真的提不起劲来,软绵绵的很不好受,困倦和紧张掌控着他的神经。
柏子竞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小江湿润的唇角,温温的茶汁带着唇上的温度,真是让人向往的热度,手指伸到自己唇边舔了一下,带着一点点苦涩味,随后是回甘。
味道不错么。
“你睡吧。我马上走了。”柏子竞的手往下一压,小江顺从地躺下,就如得了大赦似地闭上眼不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他的睡眠质量非常好,早就历练出来了,只要身体发出疲倦的信号,就能够在任何时间内休息,尽快恢复体能以应对下一次疼痛。
04.
历经差不多三年,大小江终于平安回国,这对他们来说,宛如重生。
回国后两兄弟就大江婚礼一事,很快发生了争执。
大江苦口婆心劝着:“岚岚,这钱我们还是都还给盼舒吧,哥用不上。你嫂子也没有要求,我会尽量对她好的。”
在三个月前大江先回国安顿,就与叶萍扯了结婚证,这是他们两人特意商量后做的事情,就是为了不给小江增添负担。
但是作为一个从小就拖累家里的人来说,哥哥的婚礼绝对是大事情,就好像大江对他病情的执着一样,小江对哥哥的幸福一样非常执着。
“不行!这次一定要听我的。盼舒那里我会去解释的。一辈子这么长,婚礼却只有一次,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拖累你了……”
“胡说什么。”大江猛然站起来,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走来走去,一时找不到话反驳,还被气到了。
叶萍呆在一旁几乎没有发言,这是她选择的丈夫,虽然苦了点累了点,但是会疼人,知冷知热,婚礼她也不觉得有多么重要,但是,每个女人心底总也有最美的幻想,幻想自己有一天以最美的姿态嫁人。
小江觉得火候有点不够,反正这事情他绝对不会妥协,对哥哥,哀兵政策最有效。
“嫂子,你看我哥这样,估计还是觉得我没什么本事,赚的钱不够多。不过这钱我真的很努力……”
“好了好了。岚岚你别说了,不要每次都找你嫂子一起来对付我。”大江这话都要委屈起来了,一个弟弟还好对付,再多一个老婆一起,那真是对付不过来。
小江朝着叶萍狡黠一笑,悄声告诉她以后就要这么对哥哥,保证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只要不硬着来,一切好办。
事情一敲定,小江也就帮不上忙了。婚礼分两次,一次在S城,也就是请一些同事和朋友,大场面反而是回叶萍的家乡去办,更没小江什么事,只需要人到场就好。
对于这个小叔子,叶萍爱屋及乌,也很喜欢,与大江一样舍不得他累着,特别是第一场在老家举办的酒席,更是把小江照顾得很好。
甩手掌柜小江拿了另一半钱约邹盼舒出来,两人挑了个街边的咖啡馆聊天,看着人来人往颇有感慨。
“钱我不收。你别急,听我说。本来我就说过我没兄弟,认了你和大江哥我这一辈子也算有娘家人护着,不过这不是只要的。主要是这钱大部分都是张丰唯的,知道他当初闹的事情吧,为了气疏狂,非要送我一辆奔驰。这钱大部分都是那车卖掉以后的余款,我也不说什么,你要真不想留着,就找个地方捐了。听说你公司不是委派你跟着去各个国家采景吗?到了第三国家的时候采购一批药品过去就行了。”
邹盼舒把他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小江很快就同意了。张丰唯那人他知道的,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渊源,顿时笑了起来,真看不出来啊,当初那么嚣张跋扈过么。
“那是,你真没看过啊,那时候他的双眼简直就是长在头顶上的。我真是受不了。”邹盼舒笑眯眯地说,转眼过去四年,好像大家都有了不小变化啊。
“你现在过得怎样?家里多了三个孩子,不要把自己累坏了,该任总裁担当的就让他多做点。”小江指指邹盼舒一直长不胖的脸,有点担忧地说。
虽然没有觉得他们两人感情哪里不好,但不同的环境,带给他们这种人的压力可想而知,何况任家听说真不太好相处。
“还好了,现在总算是挺过最难的时候。三个宝宝都很健康,你有空去看看。呐,这是最新的照片。”邹盼舒脸上熠熠发光,献宝似地把皮夹子掏出来翻开家庭照给小江看。
和和美美的五口之家,任疏狂都难得柔和了神情,看上去非常幸福。
小江不再说这些,家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有些事情点到即可,就连大江的家务事,他也从来不插手。
“我哥婚礼,要不单独请你们上家里去吃一顿?”小江有点犹疑。
“噗,你是怕疏狂呢,还是怕子竞?听说他也回国了。”邹盼舒揶揄地说,没想到此话一出,小江的脸色顿时不太好,忙问:“不会吧?真有什么?”
小江只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太过于诡异,整理了下思路说:“你也知道我的工作了,你知道我的搭档是谁吗?”
“不是你在美国认识的那个摄影师?资深的业内人,专业严谨口碑不错的。我怎么听说他对你有意思?追了你一年啊……”拖长了尾音,邹盼舒给带出了点八卦兴趣。
“他最开始是柏子竞的挂名徒弟,柏子竞不怎么管他的,但是他跑来告诉我说他那个牛人师傅给他创造了个机会,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和我共事了。”小江瞪着无辜的眸光看着邹盼舒。
“啊?难不成你这份工作是子竞促成的?”邹盼舒的声音微微高昂起来,他可不记得柏子竞是个多管闲事的人,那人整个人都快要成仙了,哪里还有凡人的烟火气息啊。
“不是不是。工作是一年前就与副总谈好的项目,是工作搭档,而且对方公司还另外增加了大笔赞助费,大大改善这项目三年内的待遇,范围也更广泛了。”
小江有点不是很舒服,他的一切都是自己辛苦争取来的,不管哪一步都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可是某一天突然发现有人插手了自己最重视的工作,愤怒可想而知。
偏偏那个人,你动怒也不行,躲避也不行,忘记也不行,他就在那里,不阻碍你什么,却总是不经意间又出现在眼前。
邹盼舒观察他的神情想了下,问:“是不是觉得子竞干涉了你的工作,有种受人摆布的感觉?很憋屈?”
小江犹疑好一阵,还是点点头,柏子竞这是阴魂不散吧,打不过又躲不开了。
或许是上次商谈,邹盼舒就看出点苗头,他和小江兄弟的关系确实如他们所说和兄弟没什么不同,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当下就切入正题问:“你没有感觉他对你有意思什么的?或者是撮合你和沃森?”
一语惊醒梦中人!小江顿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邹盼舒,心头嘭嘭跳了一下,好半天才按捺下来,脸色微红说:“不会。他那种人不是我高攀得起的,你以为个个都是你这种好脾气的,能把任总裁硬是掰成绕指柔。沃森那是在开玩笑呢,每次我都直接回绝的,哪怕玩笑也不要继续,以免给人带去伤害。”
“你喜欢子竞?”是问句,邹盼舒说出来却差不多是陈述句。
小江的脸色瞬间转为煞白,好像这句话戳中了何处,眼眶却有点雾蒙蒙的。
“哎,我就是随意说说。你看你对我喜欢男人一点都不排斥,不光你不排斥,大江哥也不排斥。这么几年你又没喜欢过女孩,我觉得如果真动心了不妨试试看。不努力怎么知道不成功?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很多事没有重来的机会。”
邹盼舒的语气淡淡的,带着很深的眷恋,如果不是重生,他想他就是那个后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