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响动都触目惊心。
“画虽然不卖,但可以送,我自己的画,自己裱起来挂了欣赏也没意思,难得你喜欢,就送你好了。
”
他这一番话是林新始料不及的,错愕地愣在原地,不知要作何反应。
“北京现在变化大吗?”
林新实在要赞他思维跳跃了,只能答他:
“大得很,好多地方都拆了,现在兜着整个北京城,四合院也难找了,物以稀为贵,简直是天价。城
市发展的特别快,高楼大厦跟不要钱似的盖,一座又一座。怎么,你好多年没回去了吗?”
“十多年了。以前在北京就学过一段时间的国画,后来到了美国,事情忙,没时间顾上,闲下来好久
,才发现那么个地方,跟小时候学画的环境居然有几分相似,而且也能学到东西。”
林新咬了口牛排,然后表示同意:
“我也最不喜欢类似展览厅的大画馆,花里胡哨的,理论知识说得太多,真正做起来就差远了,还是
小画坊有味道,又地道。”
乔抑声问他:
“你是华侨?或者只是过来探亲旅游?”
林新摇头:
“来美国出差而已,后天的机票,就要走了。”
“事情办好了?”
“不提了,很不顺,对方太难缠,只好再赶下一站。”
乔抑声微笑:
“我回去把画裱一下再给你,明天吧,明天晚上应该可以完工。”
“那好,无功不受禄,明晚我请你吃饭,算是答谢。”
乔抑声点头:
“到时候我去希尔顿找你,破费了。”
林新向咖啡厅侍者要了纸笔,先低下头写了一通,撕下来交给乔抑声: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24小时都开机。”
乔抑声接过笔,也迅速写下了自己的号码和电子邮箱地址。
林新接过去看了一眼,就认真说道:
“你不愧是学国画的,书法也好,我没带名片,不然得把那张纸条收回来,免得丢人。”
又仔细看了看,念出来:
“乔、抑、声?”
对方点头,望着他。
“这名字很有意思。”
“怎么说?”乔抑声靠近他,等他解释。
“跟张恨水先生的笔名有异曲同工之妙,从白居易的《琵琶行》里劫来的?”
乔抑声禁不住笑了两声,说:
“我很早就来了美国,中国文学并不精通,可能只是中小学生的水平,会说会写而已,你说的那些我
不了解。”桌下的手却交迭在一起,骨节处微微泛白。
林新将纸条小心折好,放进上衣口袋里,又说:
“你国画很有意境,我是真心喜欢。刚才只是揣摩玩笑,不要在意。”
两个人谈了一阵,看时间不早,就告了别,各自离开。
第十一章
乔抑声回了画坊,用了一晚上时间,当真把画裱好了,早上离开的时候,坐在车上,接到电话,是上
回的白人,叫JASON,他的心腹,办事利落,许多事乔抑声交给他很放心。
JASON告诉他,林新已经买了去法国的机票,应该在这两天就离开。
乔抑声看看表,离晚餐时间还有10个小时,可以回去补眠。暗暗一笑,然后告诉他,继续盯,不要放
松。
他回了家,洗漱一番换上睡袍就躺下了,到了下午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醒了也不饿,换了衣服就驱
车往酒店方向开去。
林新前一晚倒是睡得很好,早上起来又找助理商量了下一站去法国谈合作的方案,务必谨慎细密,不
能再行差踏错。中午苏远约他吃饭,有件案子拿不定主意,问了他意见。
饭后甜点,苏远想起那回林新向他打听Williams家族的事,顺便问他:
“怎么样,和HOC公司合作成功了吗?”
“哪里,还真是给你说中了,铩羽而归啊,人家早就暗渡陈仓,白耗了那么多天。”
“所以劝你早点抽身。”
“明天就走了,你要是哪天不想在美国呆了,随时来找我,律师行缺人手。”
苏远笑:
“你请不起我的。不过说真的,Williams确实是个厉害人物,你注意点,没被盯上吧?”
林新摆手,笑他:
“你难道黑帮片看多了?我只不过去谈生意,合作没成,这很正常,他为什么要盯我?不过他们公司
的做法太不地道,跟人家签了约才打发我走,这样两头吊着有什么意思?”
苏远喝了一口酒,摇头:
“我还不知道你?恐怕人家早就暗示明示了多少次,你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得改改了。”
林新点头:
“还真是。”
吃完了饭,苏远回了律师行,林新无事可做,路过酒店底层的时候,居然突发奇想,大冬天的要去游
泳。
进了泳区,是贵宾厅,几乎没什么人,室内温度打得很高,水温也适宜,林新感觉自己身心俱疲,被
摧残了太久,所以跳下水的瞬间毫不犹豫。
乔抑声进酒店的时候,林新正泡在水里自由泳,来回几圈,水花四溅,他游得特别畅快。
乔抑声拨他的电话,没人接。连拨了好几回,正巧林新出了水,走到休息区,看号码还有些陌生,接
到耳边,对方的声音很特别,低沉中透点疏离,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一手擦头发,一手将电话固定住
:
“乔先生,这么早就到了?”
“怎么,你在忙?我冒昧了。”
林新坐下来,将毛巾扔到一边:
“不是,你不要误会。”又拿起表看了看,才3点出头:
“我在一楼的泳区,花园旁边,你知道吧?”
乔抑声向服务生出示顶级会员卡,后者正带着他穿过花园,往泳区走。
“我知道,先挂了。”
林新以为他走过来还要些时间,一时无聊,又抛了浴巾跳下水去。
林新潜在水里,遮天蔽日的时候,又想起那个人,潜得越深越深想得越多,最后完全消失在水面上。
乔抑声进来的时候,四下里看不到一个人,往泳池边上走,隐隐约约望见水底有个影子,他就站住不
动,默默地看。
林新憋了将近一分钟,终于忍不住,忽然破水,迅速浮上来。离乔抑声不远不近,水都溅到他身上,
这样望过去,他脸上还挂了几颗水珠,不言不语。
林新略有歉意,忙说:
“你好快,我以为还要片刻的。等等,我上去给你拿毛巾。”
乔抑声依旧站在原地,笑了一下:
“不要紧,这酒店我很熟。你继续。”
林新摇头,往边上的阶梯靠近,双臂优美流利地前后摆动,划开水波,脖子上一样碧绿的小物件,随
着水流浮浮沉沉,用红线引着,遥遥地往下坠,贴着皮肤泛着点点光华。
他离了水,又往休息区走,一件泳裤不免有些单薄,就算室内温度颇高,身上全沾了水,也还是凉意
附身,赶紧用浴巾将全身包裹好了,又找了条干净毛巾,走过去递给乔抑声:
“你先擦一擦,待会跟我上去换件衣服吧,冬天,湿气又重,恐怕一时半刻外套干不了。”
乔抑声伸手摸了一下西装,湿了一大片:
“也好,劳烦了。”
林新另外拿了条毛巾,微低下头擦发上的水滴,他把毛巾展开,包在头上慢慢揉搓,还是不断有水滴
慢慢滑下来,划过侧脸,又到颈项,最后沿着细细的红线经过锁骨,汇聚于浴巾中若隐若现的碧玉上
。
乔抑声随手用毛巾在脸上轻触了几回,再看林新,他用毛巾抹了抹脖子,擦去湿意,那块玉完全被隐
到了一边,连边角也看不清晰了。
“你的玉成色很好,养很久了?”
“小时候就戴着了,都成了习惯。不过有一回没注意,整个人跌在地上,玉也碎了个小口子,多少年
前的事了。你等等,我去换衣服,很快就来。”
林新进了换衣间,全身擦干净,换了套衣物,清清爽爽地走出来,看到乔抑声外套上那片水渍,歉意
更深,立刻就要拉他上楼换衣。
“咱们赶紧走吧,我看你衣服穿得挺少,说不定里头的衬衣都湿了,大冬天的不好过。你要是愿意,
可以在我那冲个热水澡,这样更舒服一些。”
乔抑声倒不在意,跟他进了电梯,看他按下楼层,告诉他:
“画我裱好了,不过刚才找你,不方便带过来,在车上呢,吃完了饭我带你去取。”
“那个不急,先上去再说。”
乔抑声把西装脱下单手揽着,松了松领带,又问:
“对了,我来的太冒昧,还没问你,下午有其他安排吗?”
电梯门缓缓敞开,林新先一步跨出去,回过头看着乔抑声:
“没有,明天就要走了,所以下午很闲,一直无所事事。”
第十二章
用房卡开了门,林新先进去,把室内的温度调高,然后从收好的行李箱里翻出几件衣物,放在床上:
“我的衣服,你试试,应该能穿的。”
乔抑声比林新要高小半个头,颀长匀称,林新给他找了略大些的衣服,估计他应该能穿得下。
“你就用卧房这个浴室,边上的一套洗浴用品都没动过,随便用。我让客服把你的衣服拿去洗洗。”
林新走到桌边,拿起酒店的固定电话,看到放在一边的机票,随手拉开抽屉,放进去。
乔抑声拿过床上的衣物,道了声谢,进浴室。
洗完了澡出来的时候,林新在同助理通电话。
“不行,原定计划不变,我们现在关键要弄好电力的案子,其他的不着急,可以放一放。”
那头又说了几句,林新想了想,依旧摇头:
“还是明天走,如果对方真有诚意,公司可以另安排人过来谈,一样的。”
林新挂了电话,回过头,乔抑声身上只披了一件浴袍,站在不远处慢慢擦头发,随口问他:
“怎么,你有公事?”
“不是,前两天我谈的案子没成。临走了,助理说一家房地产公司,实力雄厚,想和我们合作,开辟
国内市场。他们的很多技术理念都非常先进。可我现在哪里顾得上这个,这案子可以再调人过来从长
计议。”
乔抑声点头:
“那画我应该直接替你寄回去的,你这样奔波,也不方便。”
“不要紧,我也想看看成品。走之前办个手续就可以了,很方便的。”
林新看时间尚早,离晚饭还有2个多小时,同乔抑声又不熟,不知道他有什么喜好,不晓得如何打发
掉饭前这段时间,想了半天,才问他:
“你要喝点什么?”
乔抑声仔仔细细把头发擦干了,笑道:
“不用了,不如一起去打球?”
林新刚想应他,又接到电话,说了声抱歉,就转过身走到窗边。
“你什么时候收到消息的?”
“……”
“那好,尽快准备签约事宜,让小北下午去办改签手续,你明天把他们公司的资料传给我。”
“……”
林新回过头,拿起床上的外套穿好,手里系着领带,抬头望向乔抑声:
“乔先生,实在对不住,临时变卦了。对方直接和总公司联系,我得留下和他们谈合约,现在有点急
事,要出去一趟。”
“不急,你忙吧。”
“就出去拿点文件,很快回来。”
林新出了门,助理已经在酒店大堂等。
“上车,这案子公司重视,所以也别太急,必要程序一个不能少。”
林新果然很快就回来,但似乎极累,话都不想多说,只自顾自倒了杯水,仰头喝了。
乔抑声在角落里静静看他,想他真和小时候一样的,这样喝水的姿势,都没什么变化,但实际上这许
多年,磨尽了多少人事。如果不是再遇到林新,以前就是一片空白,或者像禁片那样,被他自主地打
上马赛克,可以从容地看它模糊,看得他对生活毫无欲望。
许多事,都好像早与他无关了。
但偏偏遇到这么个人,一切该另论。
他不打扰林新,看他又倒了杯水,想提醒他慢慢喝,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林新终于发现隐在暗处的人,他笑一下,有些抱歉:
“不如现在就去吃饭,我饿了。”
毕竟和乔抑声不熟,而且事忙,他忘了这个人还在屋里,等他回来。
乔抑声点头,他喜欢最后林新对他讲的那句,“我饿了。”
餐厅里人很少,离吃饭的点还有些时间,林新拿过菜单,让乔抑声点餐。
他随意点了几道,林新又补充了一些,两个人边聊边等。
乔抑声问他:
“你什么时候走?”
林新接过侍者手里的红酒,摇摇头:
“还不清楚,我想等这个案子谈好了,起码得半个月。我今天见到对方公司老总了,中年男人,大腹
便便,但特别客气,我想要签这合约不难。”
乔抑声安静听他说完,点头:
“那很好。”之后就不再言语。
林新喜欢法国甜点,特意点了一道【拿破仑酥】,很快用完,意犹未尽。
乔抑声把自己的那份推过去:
“我还没动,不怎么喜欢甜食,你用吧。”
林新觉得自己真是个吃货,不想伤了形象,美食当前也不愿意拿腔作势,索性接过来道了声谢,继续
埋头。
“既然你不急着走,改天我也得回请你一次。”
林新没抬头,只是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嘴里停不下来。
吃完饭又漫无边际地聊了一回,乔抑声带他去取画。打开车门,低了半个身子进去,夜晚风有点凉,
林新下意识裹紧了外套,眼光拂过前方的时候,看见巷口里似乎有个人影,微微晃动,不由想起下午
出去,行到半途又折回去让助理取文件的时候,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似乎总有人藏在暗处。
他是律师,对这些细枝末节总是特别在意。
再走远些,隔了点距离,看向乔抑声的车,半天讲不出话。
林新走过去,轻轻拍他的肩。
乔抑声不明所以,回过头问他怎么了。
林新说,你今晚没法走了。
第十三章
乔抑声不解,林新直指车轮,四只全都瘪了下去,毫无生气。
“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乔抑声摇头,林新暗叫一声糟糕,大概是自己招来的。他忽然想起苏远的话,和HOC公司合作要谨慎
,人家还有黑道势力,不那么容易抽身。
林新只觉得要小心,并不能十分断定就是人家干的,他多角度分析,思维已经极度跳跃,也想不出,
一个国际大公司,约没签成,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了。
顺手接过乔抑声手里的画,小心拿好,毕竟人家受他牵连,看他穿的少,天也晚了,就说:
“不如你今天就在我那凑合一晚吧,两间卧房,够用了。这么冷的天,就算你找司机来,也要等好一
阵子呢。”
乔抑声平淡道:
“不麻烦了,酒店可以派车。”
林新腾出一只手去拉他:
“走吧,你给我送画,我不能害你再折腾一场。”
乔抑声跟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