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此书全称《笔耕山房弁而钗》,分〈情贞记〉、〈情侠记〉、〈情烈记〉、〈情奇记〉4记。署“醉
西湖心月主人著,奈何天呵呵道人评”。《弁而钗》或称《心月主人编弁而钗》,是知醉西湖心月主
人极可能为笔耕山房主人。评者身份不可考。《情侠记》写于辽阳即陷之后,即天启元年(1621)之
后。《情奇记》写于崇祯年间,现存有笔耕山房刊本,原藏北京图书馆,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图书馆
。此书另有马廉藏本,后归北京大学图书馆,为某日本人盗去,至今下落不明。又日本东京都立中央
图书馆《特别买上文库》藏有《弁而钗》序目及图17页。阿英旧藏的残本,存〈情烈记〉、〈情侠记
〉及图4叶,然亦不明下落。又谓郑振铎原藏《弁而钗》,现藏北京图书馆中,然未见着录。
【情贞记】
第一回:趣翰林改妆寻友 俏书生刮目英雄
既可雄飞亦能雌伏。占尽风华。何须巾帼遍地。皆可司马。翩翩五陵年少,逞风流艳夺娇娃。情酣处
,也酸也醋,也肉也麻。也慷慨,情难洽。怜同调,太山轻掷增加。妒风嫉雨。愈表性无他。谁是风
魔学士。将情痴博得情佳。喜弹冠批鳞解难。万载堪夸。
且右调《东风齐着力》
此词单表国朝一段奇事。始以情合,终以情全。大为南风增色。不比那始者不必有终。完好者不必完
情的。
话说杨州府江都县有一书生。姓赵名王孙,字子简。年方十五。眉秀而长,眼光而溜。发甫垂肩。黑
如漆润。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齿白肌莹。威仪棣棣。衣裳楚楚。丰神色泽。虽貌姑仙子不过是也。
人及见之,莫不消魂。而赵生读书好学,三坟五典、诸子百家、莫不穷究。内典玄宗,亦所谙明。潜
心功名性命,不与匪人交接。兼以名门阀闼,人亦莫敢亵侮。既有二三朋友同社者,间以恶语戏之,
或正面拒,或置之不答。落落之态,若不与人偶者。人虽切慕其姿态,犹如天上碧桃,日边红杏,徒
妄想而已。赵生自知艳冶招侮,更深自韬光隐耀,绝不与人应酬。或有以礼谋之者,故来拜望。欲待
赵生回拜,便好下手。怎奈他先知来意,凡有来拜者,揖后,便告道:“家君严训,非命不敢私出。
有劳光临,不能回拜。伏乞原情。赐尊贴亦不敢领。容日得便,叩领大教。”凡人来,便是这一番话
,回得冰冷。如此数次,人见他概不回拜,无可奈何,也则索干休罢了。
又恶同窗东耳生,水之藩,时常来作呆取笑。自思道:“若不易馆寻师,安能杜绝匪友。近闻有一秦
春元,乃黄岗秦继宗侄。是海内《礼记》名家,监院至亲。今在琼花观开讲经书,莫若与父说过,往
彼肆业,一则可以明经笃学,二来又可避匪人之轻保。”算计已定。次日告其父。父闻之,喜动颜色
道:“读书乃尔之事。教子乃我之事。既遇明师,不可错过。你打点书籍。我备贽礼关书。明早同往
拜焉。”
见秦先生,行弟子礼毕。问答之间,井井有条,从容不迫,文致彬彬。秦春元甚器之,令击梆召众生
与之相会。就着东房居住,戒不得私出。原来这秦春元欲收门生,通于南国,恐匪人搅乱,故请盐院
严禁。非及门者不得擅入。虽有欲及门者,必于进见时应对酬酢间,窥其一斑,而后收之宫墙,否则
直拒之。虽既收矣,又恐乱其规法,各居一房,惟会讲课之时相见。一揖亦无通问,外此不得私相往
来,所以防微杜渐也。故初见时有是戒。赵生领命而退,到东房。甚是精洁可意,私慰曰:“吾今得
避淫朋也。”
次日会文,甚见赏于秦师。诸友见其人才两绝,未有不垂涎者。只是先生功令甚严,赵生光明不苟。
就是有邪心,亦只好咽唾而已。肆业三月。无狎邪相犯一语,大快所志。偶因学思之余,对明窗净几
,诗兴勃然,走笔一绝,以纪其事。
诗云:
色身原即是空身,孽海罡风怎认真。
谁脱大轮登彼岸,抽身便是转轮人。
题毕,取小斗方仿米原章行书体,录之座右。
一日。运司奉监台委,发牌季考。秦师欲为二、三子弟。击梆集诸生。语以其事。有六人愿浼先容,
而赵生亦在其内。秦光生吩咐:“各备礼物。具连名手本。每人录文字二篇,明早即可进谒。”
次日,童冠偕行。各带仆从。行至途中。俄见黄伞飘扬,银锤前列清道,旗头行牌羽仪之盛,侍从之
众,甚是壮丽。瞩目而观。牌上是“翰林院”三字。赵生心念曰:“读书至此足矣。”心之所思,足
为所移。抢出一步观之,乃是一乘暖轿。轿上坐的那个翰林大不过二十岁。乌纱帽,粉底靴,蓝袍银
带。面如冠玉,神若秋水。正凝睛外看。忽见赵生突出,丰神绰约,体貌端庄。耀人心目,神魂已随
之飞越矣。私念曰:“何物老妪生此宁馨儿?这相思则索害也。”注睛视之。赵生见轿中目不转睛,
不觉脸红。退缩人后。翰林心荡神遥,莫之所措,轿亦娓娓而去。
原来这翰林乃是风月场中主管,烟花寨内主盟,而生平笃好的最是南路。他是福建人氏,姓风名翔,
字摩天。当时赏视赵生半晌,心生一计,唤一能事管家,叫做风成,密嘱道:“方才孙家当铺牌边,
遇着那一些相公,内中有一位似曾相识的,一时记忆不起。未曾落轿会得他,心中甚至是歉然。你可
根寻他们居寓所在,和实名真姓回复我。若是认得的,还要去拜望。却不可泄漏机关,恐怕不是,又
多一番事。”
风成领命,不敢怠慢,寻到孙家当铺门前,逢人便问,并无人识。偶然问着一个老者,道:“他是黄
岗秦春元,监院送在琼花观里开讲经书的。那些都是他的学生。我问他今日到哪里去,他说今日去见
运司。却不知是因甚事。”风管家谢了指路的老者。竟直寻到运司前,不见踪影,衙门寂然。自忖道
:“既是监院相知,多管在宾馆内。”挺身直入迎宾馆。果见一先生,年约四十上下,带领一班读书
的,分师生坐在厅上。他是久惯跟官的,好会来事。就挨身到他管家队里,通个殷勤,便冒了本司衙
门使役,问道:“你们相公要见我老爷有甚话说?却又同许多相公到此作甚么?”
那秦管家是湖广人,原是老实头儿,哪知是寻消问息的,便道:“我相公乃监院老爷相知,目今院爷
委你们老爷季考,带些小相公拜你老爷作门生,要他作兴的意思。”风管家又问道:“可有名帖么?
”秦管家道:“怎么没有,你拿去看。”便递与风成。风成接过,打开看时:一个是年家侄名帖,乃
是秦正;一个却是连名手本。上书六个名字。他便一个个问过。问至第六个,乃是赵王孙,记了名姓
,又问了字。风成看赵王孙丰姿态度,私叹道:“甚么相知,不过为遮人耳目。老爷这旧病又发了。
”故失惊道:“老爷好回了,我去看看来回复你,待你们好打点相见。”秦管家老实人,还再回央浼
他。风成乘机脱身而回。
却说翰林回到舟中,心内甚是放那生不下,却又不知他是哪处人氏。居住何方,姓甚名谁。又不知风
成是否能寻着么,在衙行坐不安,睡立不稳。出船仓外,忽然见风成走来。满脸是汗,觉得像个寻着
下落的模样。翰林忙唤进仓,不待开言,便问道:“可曾寻着么?”风成道:“小的一一寻着了。”
遂把从前来去说了一番。翰林道:“内中有一个披发的亦在那里么?”风成道:“怎不在,方才别人
说那名赵王孙的便是他。我问他的字,叫做子简。”
那翰林听得这句话,好像又中了名探花一般。打发风成出了仓。他细想道:“实是丢他不下。怎么生
个计较。弄得与他爽利一番。才消这段欲火。若是当面错过。到底是生平不了之事。”思之又思,恍
然大悟。点首道:“有了,有了。扬州合府诸院道,不是同年,便是相知,诸公相邀日久,不能却情
。命驾到此,不想撞着这个得意冤家。我且把探朋访友心肠,移作问柳寻花手段,了此情缘,有何不
可。”,算计已定。呼风成吩咐:“快寻下处。”风成禀道:“老爷拜院道,倒是船上好。”翰林道
:“广林春色千古闻名。是难到的所在,要着实游玩一番。还要去青楼访妓、平康买妾,诸多事体,
若先拜了地方当道老爷,便不好游玩行动了。”
风成领命。去寻了顾衙一座花园。那领班听得是个翰林借住,好不奉承,连连道:“有,件件俱备。
”翰林到了下处,着家人给主人家递了个名帖,安顿了行李。吩咐管事的备礼一副。贽仪一对。自家
私下写出关书一通,拜帖一个,不好露真名,取途中相遇,必欲济其事之意。改名叫做涂必济,字遇
之。写出完了,自发笑道: “好好翰林不做,从新去做学生。”
次日早,叫随身小童风得芳、风得韵,吩咐道:“我如今要到琼花观去听一秦相公讲《礼记》,若我
露真名,就有许多不便之处。我如今只说是游学儒生,他方才好收我在门在。我已改名为涂必济,字
遇之,带你二人去服侍。到那里若是出了差错就不好。吩咐不可泄露本色,称呼为相公,也不可呼老
爷。”二童齐应晓得。又吩咐其他随仆家人不必跟随,只在寓所伺候。
吩咐毕。翰林换妆,戴上包玉的纱巾,上钉密□,月白色绉纱夹道袍,内衬大红夹袄,打扮起来,比
那戴纱(官)帽时更好看,宛然像十七八岁一个俊书生。他只为看上了赵生,做出了许多行径。他如
此装束,又不知有多少动火的看上他哩。一切料理完毕。寻一人挑了行李。取路竟往琼花观,投了名
帖,送上礼物,道:“晚生慕老师弘才邃养,海内文宗,倾心仰企,来执弟子礼。望老师收录门下,
不拒万幸。”
秦先生见他言词从容,举止儒雅,人物洒脱,胸襟开爽,知非凡品。忙回言道:“楚之鄙人,不揣庸
朽,设教南国,惟是教学相长,为他山之石耳,名贤不弃,何幸如之。只恐有负来意,反为有屈了。
”翰林再肆逊谢,又进言道:“生乃远人,既蒙先生不弃,收之宫墙,诸友们也求一会,后日听,也
好晋接。”秦春元道:“这是该的。”命馆童击梆,聚众相会。从长至幼一一见过。至赵生,白衣红
衬,愈觉可人。而赵生以目凝看,见翰林俊丽倜傥,迥然不凡。四目相观,都觉虽相逢一揖,而意气
觉已千秋矣。
诸友礼毕,各各散去。秦春元问。哪边还有空房。馆童答道:“书房俱已坐完。只剩东边小园一所,
花木尚存,房屋塌落,须要修缉一番,方好住居。”翰林道:“这个不难,待学生修缉便了。”叫观
中住持计算,要多少银两。住持道:“将就修缉,五、七两也就够了。要齐整,得十五、六两。”翰
林道:“在这里读书。必须齐整方好。”就叫得芳取拜匣,兑银十五两,付与住持,道:“要修得十
分齐整。克日便要成功。”秦先生对翰林道:“你房一时修缉未起。我有对面房一间,乃佳客来往下
榻之所,你权住居几时,待修理好再搬过去便是。”翰林又深谢了,自此就在对面房中祝当晚夜阑人
静,四壁无声,孤灯独坐。二小童已瞌睡在侧。想起日间赵生顾盼。甚是有情。题《如梦令》一阙。
以记其事:游艺中原娱人,仙子冰肌玉质,一见识英雄,心缔三生佳迷。如痴,如醉,何时能遂欢会
?
题毕,情兴勃然,回看二童沉沉而睡。那得芳原是翰林奸幸过的,见他伏在那里睡,便双手推他。得
芳惊醒道:“相公有何吩咐。”翰林道:“轻些,我这时兴发,要你耍子,却是困倦,懒得动作。凭
你怎么,只要设法得我快活。”得芳道:“相公脱了衣服,待我来,管教相公快活就是。”翰林脱衣
上床,得芳把头伸入被内,摸着那铁般硬的孽根,一口含着就呷,呷得翰林浑身痒麻难当。叫道:“
小心肝,你上来吧,痒杀我了。”
得芳脱了衣服,跨在翰林身上,以孽根送入自己屁眼内。两手按席,一起一落,紧送慢拽,弄得翰林
瘙痒不过,在底下掇迎上来。得芳等翰林要紧时,他偏慢;翰林要慢时,他偏紧。翰林奈不过,覆身
跨马,着力捣送。得芳爽利之极,叫道:“相公狠肏些。我里头不似痛,不似痒,不似酸,不似麻,
不知怎的样方好,甚是难过得紧。”翰林知他情急,故意停身不动。得芳哀告道:“亲亲相公,急杀
我也。狠弄一弄罢。”
翰林听了他甜言美语,也把持不住了,挺身着力狠肏。一连千余下,弄得屁股内骚水如喷珠而出,弄
得连翰林身上都是。得芳耸臀承迎,百意百从。既而恶战良久,两家苦兵,讲和议好,堰武修文,两
人搂抱而睡,不觉东方之即白。
第二回:赵子交际输赠头 涂生得珑又望蜀
不说翰林恐秦先生看破圭角,深自韬藏。且说赵生回到房中,自思:“此人我像在哪里会他来,好生
面善,相会时,好生亲热。看他风流超脱,举止端庄,真是大家风范。我同馆虽有四十余人,却无一
个及得他,人品如此,行为如此,才学想来也是好的。但不知先生发他在哪里坐?”转思道:“以貌
取人,失之子羽,无得于中,伪张其外者尽多,且待作文时便知端的。”欲待丢开,只是丢不下,强
勉书史,不知不觉涂生又现上心来了。赵生道:“真作怪,他非亲非故,我怎只管挂念他?”因题《
忆王孙》一阙以自嘲:无端一见便关心,何事关心直恁真?将心问口自沉吟,这牵情,三生石上旧精
魂。
题毕,藏之筒中。注:“某日会涂兄,念念放不下,反思毫不可解,题此纪事。”
次日乃文期,少长咸集。翰林要卖弄他的才高,信笔千言,不待思索。不半日而五首已告完矣,交卷
与秦先生,先生才完三首。因其速也,停已笔而阅之。见其文疏枝大叶,宛如汉初文字,而命题布局
,穷理铸词,绝不经人道过。秦先生失声道:“奇才!奇才!信笔直挥,有此佳作,所谓锦心绣肠,
若有夙构,殆遇之也。秦汉而下,不可多得。玉堂金马,指日可待矣。吾何幸得此快友!”翰林谦谦
不已。
诸生听得先生大惊小怪,一齐出位请问何事。秦先生道: “别人文字抄得去的,涂遇之文字你们作
不出也。也没本事抄得他的,就先把给你们看,也不妨。”你看这些文理不通的,偏会议论文字,有
的道:“先生看他快得紧,就惊倒了。”有等读腐滥时文的,道他没有些文章气的。也有道他是记来
的。就有那附和的接口道:“是我曾在某集上,见是某名公的。”还有的说是新科状元花凤翔的。有
的道:因他是新来钞老,先生奉承他的;也有道他文字是自成一家的,纷纷不一。只是先生赞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