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陌路——九弦花

睿王看看陈总管，“以后要照看周到点。”陈总管只得称是，搞得江小六十分不好意思。

睿王领了江小六往东厢走，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这个江小六，仗着和江镇尧长得相似，在自己心里有一点分量，就放肆起来，竟敢以擅自离开来威胁他，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么？这么想着，心里越发恼怒。

进了东厢，江小六才发现睿王脸色不对，看着睿王，惴惴不安，“你生气了？”

睿王冷哼一声，“我怎会不生气。”

江小六垂下头，“可你要成亲了，我迟早都要离开的。”

睿王一怔，忽然想起这回事，听江小六这么一说，觉得他也跟皇帝似的在逼迫自己，心里越发不痛快，“我是要成亲，你也要走，但是却不能由着你的意思，你到底是我的人，要去什么地方，只能由我安排。”

江小六愣了愣，“只能由你安排？”

睿王想起还要借着江小六去医治江镇尧，于是放缓了语气，“你不想待在王府里也好，有个地方倒是十分适合疗伤的，我明天便带你去。”

江小六追问，“是什么地方？”

睿王敷衍道，“去了便知道了，你且看看住着可合心意。”

第二天清晨，睿王便带了江小六上山。江小六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自然是走得很慢，睿王也只好放慢速度，等到了山上的行宫，已近正午。

江小六很不喜欢眼前的行宫，一片青灰色看着十分压抑，当下便皱了皱眉，“今后要住这里？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太冷清了。”

睿王听了江小六的话，想起江镇尧本也是爱热闹的人，却不得不在这山野之中住了好几年，一遇阴雨身上便疼的厉害，心里极是酸涩。睿王没有看江小六，“只是一时不习惯而已，住着就知道这里很好的，很清静。”

说着，大跨步进了门，迎向早已候在那边的侍女和大夫。江小六见睿王已经先进去，知道他根本不会听进去自己的话，无奈之下只得跟了进去。

大夫和侍女知道皇帝和睿王的打算，也知道郑御医准备用过血的法子，见今天睿王真领了人来，不由十分好奇。一张望，发现江小六同他们家主子果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一般，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江小六一进门便发现众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活像见了鬼，睿王轻声咳嗽两声，侍女们才慌忙垂了头。睿王介绍道，“这位是江公子，你们准备的房间收拾好了没有？”

侍女乖巧答道，“回王爷的话，屋子早已经收拾好了，江公子什么时候入住都可以。”

睿王便转身看向江小六，“小远，你随我来。”

待两人走得远了，侍女与大夫才抬起头来面面相觑，这位公子，不仅长得与他家公子一样，而且，连姓氏都是一样的么？这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莫说侍女们不晓得江小六，就连江镇尧其实也没见过自己的胞弟，从小就被送进宫做伴读，而胞弟却是一直待在乳娘身边，从前更是一年见不到一次。因此，江小六的身份，自然是没有人晓得了。

第二十一章

最近的一连串变故，使得江小六心中十分不安，而睿王的态度骤变，又叫他伤心，眼下莫名其妙被带进这座死气沉沉的行宫，看着窗外沙沙的细雨，江小六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眼下正是初秋时节，山里比城中冷得更快，青松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里，蒙蒙的看不真切，只有沙沙的雨声，淋漓的听得十分清晰。

江小六趴在窗子边，不由叹了口气。

来到这里已经三天，江小六却再没见着过睿王的面。这里的人待他也不算不好，照顾倒是十分周到，只是也将他看得严严的，生怕他再跑了一般。整座行宫里，江小六没有认识的人，也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越发的闷，一天天只能枯坐着。

饭食倒是很好的，都是些清淡却可口的菜色，大夫不时来看江小六，似乎在确定他的身体情况，江小六觉得睿王多虑了，这点小伤，恢复得其实很好，根本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不过，睿王这样紧张自己，还是让江小六觉得高兴。

到了午后，细雨终于停止，云层里也透出点金光来，山里竟然放晴了，雨后的空气极是清新，江小六呼吸着只觉得精神一振，似乎又活了过来，伸伸懒腰琢磨着出去转转，连着几天下雨，他已经被闷坏了。

正准备出门，却看见旁边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因为是背面，所以看不见长什么样子，只能见着个背影，但见这人十分单薄，走路也是缓慢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身边的侍女小心的扶着他，生怕他摔着了。

江小六看得新奇，这倒是他来了这里以后，初次看见有点身份的外人，于是便好奇的观望着。

不一会儿，那人便寻着树下站定了，眺望着远方的山林，侍女立即搬来藤椅，想扶着他坐下，那人却摆了摆手，仍旧站着。

下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了屋子，手里拎着件外袍。江小六猛然看见睿王，心里欢喜，准备叫他一声，就见他直直的走到那人身后，一抖外袍，温柔的替那人披上。

江小六一愣，那原本准备出口的叫唤就僵在了喉头。

偏偏江小六所在的位置正巧能看见睿王的侧脸，于是江小六就十分不情愿的看见了睿王温柔的眼神，如水一般望定了站着的那人。

睿王柔声问道，“小远，今日可感觉好些？”

那一瞬间，对江小六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小远，他叫他小远？那人是谁？是跟自己的名字一样？还是自己的名字跟他一样？

那人对着睿王却没有好脸色，“不好，看见你便来气，你快走。”

睿王却不恼他，拿出当初对江小六的好脾气与好耐性，“郑太医说了，这段时间一定要养好身子，过些时候等他准备妥当便要为你治病了。”

那人冷哼一声，“治病？他治得活吗？我这不是病，是毒。”

睿王叹气，“你果然还是怨我，怨皇兄。”

“不敢。”

江小六细听他们这一段对话，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中了毒，睿王称他为小远，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江镇尧不成？难道当时他根本没有死，只是被藏在某个睿王找不着的地方。

一旦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江小六就再也待不住了，转身冲出了房门。

冲出去之后，睿王和那人都被吓一跳，而睿王立刻皱紧了眉，他没想到江小六会出来，更没想到那些人并没有看好他。

那人慢慢回过头，容貌一寸一寸暴露在江小六的视线里，等他终于转过头来，江小六只觉得心头一紧。

面前这张脸，的确是同自己一模一样。

江镇尧看见江小六，也是一愣，睿王开口了，“你出来做什么，身上伤还没好，还不消停些。”

江小六愣愣的看着江镇尧，又愣愣的看着睿王，忽然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来，“你好，你好！”

睿王见他似乎要发作，微微偏头，侍卫得了命令，立刻蜂拥上去，将江小六往屋里拖。

江小六挣扎不开，心里气苦，只能恨恨的望向一无所知的江镇尧，眼里的哀怨和绝望看的江镇尧心里一抖，想也没想便开口问道，“那是谁？”

睿王压低声音，“别担心，那就是带来准备给你过血的人。”

江镇尧皱眉，“他为什么，长得与我一样？”

睿王抿嘴，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他叫什么名字？”

睿王仍旧只是抿嘴，却转开了视线，江镇尧直觉那人不简单，“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不告诉我，我便去问皇上。你们都不告诉我，我便不试那办法，免得拖累无辜旁人。”

睿王被他磨得没办法，含糊道，“从外面找来的，听别人的说法，似乎是叫江小六。”

“江小六？”江镇尧细细思考这个名字，却没什么印象，不过，那个人临去前最后一瞥，却似刻入脑海一般，怎样也忘不掉。

“我总觉得，那个人跟我有点关系，有种异样的亲切感。”

睿王眼皮一跳，拍拍他的肩，“你多虑了。”

晚上，安顿好了江镇尧，睿王犹豫了许久，在门外徘徊过去徘徊过来，最后，终于敲响了江小六的大门。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应门，睿王便自己推开了门。

江小六呆呆的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月亮。清冷的月光下，这张脸庞看着比初见时消瘦太多了，竟有种触目惊心的脆弱，似乎只需要一碰便会立刻崩毁一般。

睿王看在眼里，只觉得似乎心脏正被一只手攥紧在手心里，只差使劲一捏。

“在想什么呢？”睿王觉得不自在，率先开口打破这沉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愿意告诉我吗？”江小六淡淡的说道，“就算是要死，也想要做个明白鬼。”

睿王有些恼怒，他与江镇尧的事情，他根本不愿意跟江小六提起，如今眼见江小六又来逼他，只觉得江小六真是太不懂事，于是重重的哼了一声。

“那是江镇尧吧？”江小六似乎没看见他的行动，径直问道，“与我长得一模一样，他的名字，也叫小远？”

“他字之远。”睿王回答。

江小六转头看他，“你把我认成他了？所以一开始才对我那么好？”

睿王不回答，却也不否认，江小六于是苦笑道，“是啊，长得那么像，若是我，也是分不清楚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句讥讽的话，睿王却从其中听出一丝苦涩来。江小六说完，便不再开口，只是定定的望着外面的明月，“快要中秋了吧？我，我想回建州了。”

“不行，”睿王直觉的回绝了，想了想，才低声下气道，“还要你办一件事。”

江小六转头看他，目光直直的，仍旧清澈无比，看的睿王一阵心虚，“就这一件事。”

第二十二章

睿王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出一句话，“本王想你帮忙救救江镇尧。”

江小六看着他，“要怎么救？”

睿王字斟句酌，“郑太医看过，说你们血脉相容，过血也不会出现排斥反应。江镇尧身上余毒太多，不换血，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江小六冷笑一声，“那毒，也是你们赐的。”

睿王被噎得一噎，心里竟然还能模模糊糊的想到，这两个人不愧是亲兄弟，真要狠下心来，说出来的话语一样刻薄，一样不留情面。

睿王深吸一口气，“不管怎样，本王不能见着他死。”

江小六有一阵子没说话，再开口时，仍旧是一脸死水无波，“好，我都听你的，我不听你的还能怎样，我救就是，只是，我求你一件事。”

睿王见他答应下来，悬着的心便放回了原来的地方，松了一口气，问道，“说吧，你既然答应救他，不管是什么要求，本王总是要满足你的。”

“救了他之后，你便让我回建州吧。”江小六呆呆的望着窗外渐满的圆月，“我想回去。”

“不行。”睿王脱口而出，可却再也接不下去，按理江小六答应了救人，以后就没什么作用了，留着他又能怎样，而且，若是把江镇尧救了回来，当然是万万不能再留着江小六。只是，听见江小六要回建州，睿王直觉的认为将来再也见不着他了，心里一紧，想也没想就觉得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江小六怎么能离开他呢？他不允许江小六去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江小六没说话，似乎在等睿王的理由，睿王僵在那里，也不晓得能说什么，半晌才说，“你在建州那里也没几个朋友，不如就留在这吧。”

“我的确没有朋友，不过，以前却是有的。”江小六自嘲的笑了笑。

“若治好了他，你还留着我做什么？我这个冒牌货，还有什么用？”江小六转头，直直的盯着睿王，“我还有什么用？你只是认错了人，我明白的，可是，你为什么要认错人。”

睿王语塞，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笃定江小六就是江镇尧，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相貌的原因，只是那勃勃的生气，明亮的眼睛，活像六月的阳光一样，晃得人移不开视线。睿王在自己也没察觉的时候，眼睛已跟了江小六一路，这样活泼跳脱的人，是他的江镇尧，真好。

可惜，居然是个误会。

江小六没再说话，睿王也不晓得说什么，他认错了人，没什么损失，而江小六，就赔大发了。睿王清了清嗓子，“现在还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了。”

江小六垂眼不看他，“所以，我只想回去。”

睿王盯着他，苦苦思索着用什么样的理由去断了他要离开的念想。自己要的是江镇尧没错，可是，再多一个江小六，似乎生活会更圆满些，毕竟，江小六和江镇尧还是十分不一样的。

江小六一直呆呆的望着墙壁，和初时大不一样，看着没什么朝气，浑身都透着一股疲倦，似乎是累极了。

睿王看着江小六，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有种无论说什么，江小六都不会再留下来的错觉。睿王清了清嗓子，“你先在这里好好养一段时间，怎样也要身上的伤先好了才行。”

江小六看看他，“也是，不好好养伤，哪来那么多血给别人。”

睿王有种做错事般的心虚，而江小六却是死气沉沉，似乎什么也没有再想。睿王在江小六身边待了一阵，越发不自在起来。

最后睿王丢下一句“本王去看看江镇尧”便匆匆离开了江小六的房间，江小六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之后几天，睿王便没有出现在江小六面前，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郑太医倒是一直谨遵皇帝吩咐，一直细心调理江小六的身体。江小六年轻，底子好，回复得也快，渐渐的便好转起来。

虽然郑太医一直坚持着再过一个月，可惜那边江镇尧却是等不起了，睿王听了郑太医的汇报，一咬牙，“这事不能再拖，以本王的意思，还是及早办了的好。”

郑太医一惊，“王爷三思，江公子重伤刚愈，此时再要抽血，怕是凶险。”

睿王很烦躁，“可是你说，江镇尧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怕是拖不下去了。”睿王心里烦乱如麻，一个旧爱，一个连新欢都算不上，可当这两个人的生命同时摆上天平的时候，他竟然一时做不出选择。

郑太医知道些睿王与江镇尧的纠葛，现在听见睿王这么说，又想起皇帝说的话，便闭口垂首，再不好劝说。

沉默了一会儿，睿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样，过两天，东西都准备齐了，你就动手。”

郑太医颔首，算是同意了。

这边厢，江镇尧比江小六更先知道最近就要换血的事情，不由站起来，盯着睿王，“我要见见那个人。”

睿王自然不愿意，“有什么好见。”

江镇尧不屑的冷哼一声，“你怕什么，我不会对他怎样。”

睿王有些尴尬，难得的别过了头。江镇尧看得奇怪，想了想，又似乎想出些端倪，“莫非你其实是喜欢他，有些舍不得？”

睿王更加尴尬，却急忙否认，“哪里的话！”

江镇尧点头，讥笑，“原来你就喜欢这个样貌。”

睿王更加答不出话来，江镇尧狠狠的道，“让我见他！”

睿王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得同意，心想反正他两人也不会知道对方是兄弟，其实江镇尧从小进宫，江小六又是乳娘和黄师傅在带，怕是根本没有机会见过面，不能认出彼此的。这么琢磨着，睿王终于带着江镇尧去了江小六那里，不过到了门口，江镇尧就站住了，“我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