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现在,过得很好。”
“不论从前是怎么样的,现在也有人爱我。”他顿了好久。
满屋子都是尘土味的空气。
他顿了好久。
“他很爱我,所以我现在很好,妈妈。”
“怎么到这来了?”被人从身后轻轻抱住。
惊鸿闭上眼安心的向后倚过去,就算不回头,也知道那是谁。
“暖阳。”当他想后面一个人时,那人就会出现。
“嗯,好不容易休息两天,还跑这么远。”郑暖阳看了下四周,“这是,你的房间么?”
“嗯,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一年。”惊鸿闭着眼笑,“所以就算是想忘,也忘不了。”
“傻瓜,人世上的每种,都是历练,你经过了一种残酷的,没有被打倒,那下个更残酷的就会去找上别人。”郑暖阳轻声安慰,他没说过,其实他来过这里。
那时,惊鸿还像只小猫一样容易害怕,对他充满了不信任。
郑暖阳不愿去揭他的旧伤,但那样的伤,外面愈合了,里面却已经开始腐烂,非要从根里治才会有可能治愈,总有一天,只留下个淡淡的痕迹老时回味。
于是他用了几乎半个月的时间,细细的将惊鸿这些年所有待过的地方,一一走遍。
那时他已决定要爱这个孩子,所以,他的脚印,就算是很脏,就算带着血迹,他也延着那足迹一一的走过。
这是他那个宝贝孩子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
就算是那个女人死去很多年,这栋老楼的老住户也依然记得有这么个人。
“得是多狠的心肠啊!要不是她大着肚子时就在这里,谁也不会以为那孩子是他亲生的!那孩子挨打不吭声,可是身上从来没有一处好地方啊!”
“养条小狗也不是这种养法啊,关在家里一步也不让出去,有时几天也不给饭吃,那孩子瘦的,十来岁了吧,比七八岁的孩子还显小,谁要是看他可怜趁她不在给点吃的,她来发现了,那孩子就更惨了!”
“这女人心狠啊!不知把那孩子给弄到哪去了,直到她病死,嘴里都在骂野种。唉!做母亲的怎么就对自己的孩子这么大的恨啊!”
纸上写的是一回事,他站在这里听人说,又是一种感受。
好像有人狠狠的攥住他的心一样。
怪不得,多委屈多害怕时那孩子也不敢在人前掉泪。
那时孩子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直到连眼泪都没了啊!
那就是他生长的地方,于是郑暖阳明白,不论惊鸿走出去多久多远过得有多好,这个地方他也忘不掉。
那个闭塞的笼子一样的地方,从幼年一直锁到他少年,早已在他生命里划下重重的一笔。
“我曾以为我一直会困在这里,人走多远,灵魂也困在里面,”惊鸿不愿看,就不睁眼,“呵呵,遇到你,不知有多幸运。”
“我一直都害怕,暖阳,我怕我做了很久的一个美梦,醒来,就什么也没了,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在我身边。”一直得不到就会憧憬,可是得到了再失去,那就是绝望。
“傻瓜,不是梦。”郑暖阳轻轻的笑,他家那个孩子,这些年说些温言软语的次数,他用手指都数得过来,所有的害怕,担心,如果不一再追问,就会自己放在心里。
“可我还是怕啊,我一直在追着你走,怎么追,你还离得那么远,如果有一天,你找到可以高傲的站在你身边的人了,那我,要去哪里呢?”
“不行啊!我被你用个明晃晃的戒指套住,没行情了啊!”郑暖阳笑着比划下自己的手,其实惊鸿送他那个戒指很细,钻石也只有小小一颗,可在这没有阳光的小屋子里一晃,竟是晃眼的亮。
“要摘下来吗?”郑暖阳把下巴抵在惊鸿的肩上,闲闲的问。
惊鸿一把握住那只手,郑暖阳的手修长漂亮,掌手向来温暖。
“你别摘,郑暖阳。”
“嗯?”
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并不是心里不怨的,如果他有光明健康的出身,那么他就有资格有高远的志向和快意的将来。
那样的他,如果遇到郑暖阳一定也仍然会爱上,只是意愿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没有办法,他其实什么也没有,从泥沼中爬出来,便到了天上一颗星子的怀抱,一步登天。
所以没有个么高远的志向,所以不会以自身的成就为荣耀,他要的,只是可以光荣的站在那人身边。
“你别摘,郑暖阳,你是我的,我怎样也不会放手。”
郑暖阳无声的笑笑,那一瞬间惊鸿无意间流露出近乎狠厉的霸气,无论如何也不符合惊鸿的气质。
可那样的惊鸿,和每一个爱到极致而疯狂的人一样。
而那个让他爱到极致的人,是自己。
“叶惊鸿,我是你的。”郑暖阳轻声说。在那个灰尘充满空气的小小牢笼里,字字清晰,肯定的不带一点含糊。
“妈妈,你看到了吧?我今天来,要把我在这里的一切都带走,”惊鸿靠在那人身上,安心妥帖,“我再也不在意我的根在哪里,妈妈,你看到了吧,我现在,过得很好。”
郑暖阳环在惊鸿胸前的手被什么打湿,一滴一滴的,从温热到冰冷,然后漫延着,缓缓滴到尘土中。
“我来带走我所有留在这里的东西,妈妈,我不恨你了,如果你有灵魂,如果你愿意,就也从这个笼子里出去吧。”
然后,就是静默着,没有任何声音。
“惊鸿。”
“……”
“呆呆?”
“……嗯。”
“回家吧。”
“好。”
“你背我吧,呆呆,我累了。”郑暖阳开玩笑。
中秋节,公司招待驻外的员工,他是老总,当然要参与,惊鸿是公众人物,不可以随他现身。可是当他抽时间给家里的爱人打电话时,惊鸿在那边说要去转转,他让司机留了心。
不放心,明明知道他是个成年人了,再也不是个需要他照顾的小孩子,也还是不放心,找个理由跑出来,一路加速的开车,才找到这里。
“好,不过,”惊鸿对挂在他背上的说,“你比较高,脚可能离不了地啊!要小心鞋。”
“……”那是背么?那不是拖着走么,郑暖阳腹诽。
没诚意!
“喂!”郑暖阳佯装生气的叫惊鸿。
“啊?”生气了?不会吧!
“小呆呆?我买了个模子,中秋了,给你做月饼吃好不好?”
“……好。”
“你喜欢吃什么馅的?”
“都好。”暖阳做的,什么他也会吃。
“不行,要有诚意,得说出来。”
“那草莓?”
“好,还有么?”
“凤梨?”
“嗯,还有哪种?”
“嗯,蛋黄的?”他会做?
“嗯,”郑暖阳答应着,“一会超市买点枣泥,一包,一按,一烤就行了。”
“……”
要回家了,他那个家,有温暖的灯光,可口的饭菜和一个爱他的人。
惊鸿笑一笑,看着那人开车的侧脸。
要回家了,带着他所有的东西,那部分少年时留在阴暗中的灵魂,还有生于阴暗长于淤泥的根。
幸而,那个爱他的人,是全心对他。
否则,就算万劫不复,也没办法形容他的惨状。
唯一爱的人、唯一的救命稻草。
失去了,就开始整个颠沛流离的人生,再也无处可去。
人世间诸多纷扰,能在一时相遇然后一世相守,已是难求,便不要再去分神,去纠结那些完美与否,合适与否的情绪。
必竟完美与否,不是个人所能左右。
而合适与否,也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第109章
陆景下了决心要叶竞成原谅他,所以用什么手段查他的下落。
刚开始那几天偶尔急了心里一把火烧起来甚至想着等把人找回来一定不能轻挠了叶竞成,找个地方一锁关一辈子,每天捆着或者是废了手脚都行,外面找雇佣兵核枪实弹的守着,看谁能给弄出去。
多少年从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他,就这样火压下去了又窜上来,带着发泄似的不停打电话发短信。
后来就渐渐弱了气势,他看出来叶竞成根本就不是像以前那些人那样,有不如意了使个小性子,过后也就见好就收了,叶竞成铁了心就是想和他彻底断的一干二净。
这时他才一点一滴的回忆起叶竞成的好来。
叶竞成不像他那些女人和男人,从来也没因为自己忘了个节日或纪念日之类的和他置过气,不爱他的钱,不必隔三差五的就想方设法的要点礼物或利益去,都说叶家大少利益至上,但他从未公私不分。
陆景想起来,他人懒有时不爱刮胡子,叶竞成不喜欢但也没太说过,他自己觉得不难看,只不过他愿意兴起时就把叶竞成搂过来又是贴脸又是亲的,弄得叶家大少的脸有时会被蹭的通红,那时他也只是斜眼看他一下。
甚至连在床上时都是,陆景向来手重,自从叶家大少和他在一起,就算他心疼顾忌着,叶竞成身上的印子也是旧的还没褪新的又印上从来没断过;
有时还会恶趣味的动手撕对方衣裳,觉得那才是真的把平日里那样强悍的人给压在身下征服了,每次叶竞成都是皱着眉的,极不喜欢,但也没因为这件事闹过。
而且就算从来也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叶竞成其实也是在迁就着他的,能不出差就尽量不出差,能少加班就尽量少加班,他有时拉叶竞成去酒巴,叶竞成不喜欢,但如果他露出真的很想去的表情,叶竞成也就妥协了。
陆景突然想明白了,对于叶竞成而言,他接受这个人了就是接受了,对方身上有什么不好的缺点,因为他已经决定接受这个人了,所以也会一并的试应。
是试应,却不是想着改变,那是他的尊重方式。
陆景苦笑,暗暗骂自己贱。
人在身边时,怎么也觉不出有多好来,一直想着自己付出了多少,可是人家一旦走开了,又立刻全都明白了。
以前觉得在外面找个人也没什么的,图个新鲜玩玩而已,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理解的。
可是现在,叶竞成走了一个月,再没有人管他,他却再也没心思像以前那样几天功夫又看上别人,他现在只要一有空,就想成叶竞成那天冰冷的脸。
陆景现在无论是工作吃饭还是睡觉手机都不离手,只要得了空就会给叶竞成发个短信,打个电话,不再期待回应,当一个人做什么事成了习惯,就为了个念想而已。
他不死心,他知道做错了事,但仍然不死心。
只要他回来,陆景想,他不可能不回来,他的家在这里,所以,只要他回来,就还有机会,当初他也是对自己不假辞色的,不也一样让自己给追到手了。
当他习惯性的再拨电话时,提示音变了他还不习惯。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他关机了。
陆景手机不自觉的掉在了地上。
叶竞成,你,连这一点念想也不给我了吗?
当爱一个人时,连给他打电话都是一受享受,哪怕他不接,只要想到,那边的人其实能看到你的号码,就会心满意足。
可是叶竞成,就连这么一想念想,你也不愿留给我吗?
陆景房间门关的紧紧,谁也不让进。
屋里烟雾都快看不清楚人了,到处都是烟头,陆景也不嫌呛,在里面一坐就是一夜,天亮时有了一丝希望,叶竞成是工作至上的人,就算不想联系他也不会关机太久,那样不论是谁也联系到他,于是拿起电话再拨,仍然是关机。
叶竞成,你连公司都不要了是么?
陆景仰头靠在沙发上,烟熏得他都睁不开眼。
不对,他哪是那样的人呢?
自己,在他眼中从来都是放在他事业后面的,他怎么会为了自己连手机都不开了?
他呼的坐起来,眼瞪的大大的。
不对!
如果他不是因为自己关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叶竞成,他在飞机上!
他要回来了!
突然就精神百倍,起身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他只知道叶竞成在国外,不知他具体回来的时间。
但是只要上了飞机,时间就不会太久吧!
叶竞成,如果你回来了,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那样的话,你会不会有一点感动。
陆景高高兴兴的往外走。
一路飙车到了机场,他不知叶竞成是哪个航班,就在以前他接叶竞成时习惯走的出口等。
从来也不觉得时间过的那么慢,可等的人却能心思如此雀跃。
他打过去,手机依然关着。
嘴角裂出个有点傻的笑,去买了瓶叶竞成习惯喝的矿泉水,拿在手里等着。
想了想,又拿出手机。
叶竞成,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接下发送键。
等你开机了,等一个看到的就是这个信息。
重新追你好不好?以前那些事老子做错了你不原谅就不原谅了,我重新和你认识,重新追求你,这一次,你一定看得到我的诚意,以及,我的改变。
陆景在心里下着决心,突然发现,如果真的爱这个人,那么为他舍弃一些本来自以为是重要或不可或缺的什么,其实都是轻而易举。
前面一天一夜没沾床也不觉得疲倦,他看着出口眼都不愿眨得太频繁,生怕把人错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个航班,走出了多少人,陆景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站起来。
终于,等到了。
第110章
陆景站起身来向那人走过去。
也不知盼了多久,终于又见到那个人了,尽管还离得有点远,没说上话,但也觉得心里有块很重的东西嘭的落了下去,踏实了。
“竞成!”他笑着大步走上去。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了,陆景竟然有种惊艳的感觉。
和以前他每次接到的那个一身正装冷淡禁欲的人不同,这次叶竞成不禁带了些笑意,又穿了一身比较休闲的衣服,单从样貌看起来哪像快三十的人,跟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机场里热,叶竞成一件大衣搭在胳膊上,里面只一件薄薄的高领毛衣,有点贴身,勾出一节很漂亮的腰线。
陆景仔细看着,觉得又瘦了一些,但除了长时间坐飞机有点疲惫外,气色却是相当不错。
“竞成,你回来了。”
叶竞成身边是沐心和沐良,远远的看到陆景向他走过来,略一皱眉,想要绕一下离远点,陆景却又喊了他一声,然后回快了脚步走到他面前。
“陆总,真巧。”有别人在场,叶竞成也不好直接翻脸,就客气的打声招呼。
“巧什么巧!我是特意来接你的。带你吃饭去,那家我吃过,你能喜欢。”陆景看到叶竞成又肯和他说话,挺高兴,伸手就去接对方手中的箱子。
叶竞成冷了脸,侧了下身躲过陆景伸过来的手。
“你太客气了,陆总,但是今天我还有事,改天再约吧。”说着就要走。
“你又犯什么倔!”陆景有点急了,皱着眉跨前一步一把抓住叶家大少的胳膊就往自己这边一带,“和我走!”
他向来脾气不好,这次等了快十个小时,怎么能允许好容易见到了,对方连个正眼也没看他一下,像刚认识那样客气了两句,然后转身就要走。
叶竞成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陆景,然后就低头看自己胳膊上那只手。
叶竞成这是在警告陆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