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烟抽完,指尖冻得有些发麻,许少杰才钻回车里,心不在焉的开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许少杰就给梁忠打了个电话,说有个叫祁宏的厨师是自己的同学,让他多照顾着点。
打完电话还是觉得很困,许少杰又躺了回去,朦朦胧胧中,好像有看到了那个站在大日头底下,瘦削的身影,身旁除了一个大行李袋,什么都没有。
迷糊中刚要睡着,手机就响了起来,许少杰气呼呼的接了,结果内容更让人生气。挂断电话,许少杰就给杨彬打了过去,“喂,给你打电话了么?”
“打了啊”,杨彬懒洋洋的说。
“没事儿从来不打电话,打电话就是要钱”,许少杰忿忿的说,“我在那儿念了四年大学,交了四年学费还没交够啊,毕业多少年了,八十年校庆还得告诉咱俩一声。”
“你就准备钱吧”,杨彬笑着说,“你得这么想,怎么说它也养育了你四年了。”
“哥们你整反了吧”,许少杰说,“难道不是我养了它四年么?”
“往好了想吧”,杨彬说,“你想啊,没准你那些钱能造福你的师弟师妹呢?”
许少杰说:“我发现你这哄小孩的工夫见长啊,怎么着,徐朗把你那点脾气都磨没了?小心点,别惯坏了。”
“有本事你也找个人惯着”,杨彬不屑的说。
许少杰沉默了一会儿,“我看见祁宏了。”
“什么时候?”
“昨天,梁忠他们家饭店开业,他是厨师。”
“他看见你了么?”
“没有”,许少杰说,“我只是偷偷跟了他一会儿。”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杨彬问。
许少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撂下电话,这觉是睡不成了。许少杰爬起来,洗漱干净,开车去超市买了些青菜。回到家,先淘米熬着粥,然后择菜洗菜。把冰箱里前阵子别人送的塑封腊肠拿了出来,跟芥蓝一起炒。腊味飘出,许少杰有些恍惚的想着,那个时侯,祁宏也很喜欢这么炒着吃,当然,他更喜欢辣炒小人仙。
没有人知道许少杰会做菜,连杨彬都不知道。原本许少杰也确实是什么都不会做的,只是祁宏离开之后,他开始尝试着自己做菜。切过手,也做出过难吃的要死的东西,可是渐渐的,这手艺还是练出来了。只是,许少杰从来没在别人面前露过这些,他只做给自己吃,好吃的,难吃的,他都是自己吃。
吃完饭已经快到中午了,许少杰开着车打算去自家新开的洗浴中心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事。路上接到了小情人的电话,许少杰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偏偏新任的小情儿又是个火爆脾气,被许少杰敷衍的语气点着了,许少杰这边心里正犯堵说话也没有客气,两人在电话里就吵了起来,最后那边气的直接就摔了电话。许少杰摸摸震得生疼的耳朵,心想断了就断了吧,眼下连半点心思都没办法放在他身上。
稀里糊涂的过了几天,就到了校庆那天,许少杰穿的西装笔挺的,当然,校方并不是太在意他穿什么来,最重要的是他手上的那个红包。
许少杰和杨彬碰头之后,一起在饭桌上喝了几杯酒就撤了。校园里跟他们念书那时候没有太大变化,虽然新建了两个教学楼和几栋宿舍楼,但也是在扩建的范围盖的,至少许少杰现在走的这条路并没有什么改变。
“徐朗还好么?”许少杰问。
“挺好的啊”,杨彬说,“就是这两天就跟我生气呢。”
“生什么气?”许少杰纳闷的问。
“我提他做我的助理”,杨彬笑着说,“跟我不乐意了。”
“嘁”,许少杰撇嘴,“这有什么可不乐意的,都让你给惯得。”
杨彬耸耸肩,“我就喜欢惯着。”
“所以说,跟你生气也是你活该”,许少杰羡慕嫉妒恨的说着。
“你……和祁宏联系了么?”杨彬问。
“没有”,许少杰说,“那要是我,你还有脸跟他联系么?”
“那些事儿,也不能全怪你”,杨彬说,“那时候,你也是被蒙在鼓里。”
“蒙在鼓里也好,没蒙在鼓里也罢,他会这样都是因为我”,许少杰有些难过的说,“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会做什么,不管做什么,肯定比现在要好吧。”
“别想那么多了”,杨彬说,“都过了这么些年了,也许他早就不在意了呢。”
许少杰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你回家吧,我再待一会儿。”
杨彬走后,许少杰一个人坐在路边,夜深了,学生们都回寝室去了,校园里静悄悄的。许少杰打开手机,却想起根本没有祁宏的号码。上大学的时候,手机还是个奢侈品,祁宏根本就没有。
第一次看见祁宏的时候,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T恤站在宿舍楼下,有些胆怯的问着,“师兄,4号楼怎么走啊?”
喜欢,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许少杰只记得祁宏表白时脸红红的样子,他想,他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
住寝室不方便,两个人就在外面租了个房子,那个时侯,祁宏就喜欢做东西给许少杰吃。祁宏喜欢吃辣,无辣不欢,不怎么喜欢吃海鲜,却很喜欢辣炒小人仙。
坐得有些久了,许少杰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回到车上,鬼使神差的又开去了梁忠家饭店的后门。
和几天前一样,许少杰像个跟踪狂一样跟着祁宏,从饭店一直跟到小区,眼睁睁的看着祁宏从地下停车场里走出来,走向单元门。
许少杰不知道是因为那几杯酒的酒精,还是什么缘故,但是一想到,自己连祁宏的号码都没有,他就觉得很难受。如果不是前几天在饭店看见了祁宏,或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祁宏!”
单元门关上的那一刻,祁宏似乎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推开门,不远处有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车,车上走下来一个人,逆着光,看不清脸,但是祁宏想,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2)
许少杰可以脱口喊出祁宏的名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他鲜有这么尴尬手足无措的时候,可是对着祁宏,却好像很多话都堵在了嗓子眼,一时半刻不知道要先说些什么。
祁宏的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是你啊。”
许少杰关上车门,憋了半天只吐出一句,“这些年还好么?”
祁宏笑笑,“你看到了,还可以。”
许少杰细细打量着祁宏,之前都是远距离偷偷看着,现在离得近了,却不知道先看哪里好。祁宏的似乎每天都很辛苦,清瘦得很。眼角有些细纹,眼睛下面也有淡淡的黑眼圈,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的昼夜颠倒导致的。
这双眼睛,是许少杰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的,不管换了多少个情人,他都忘不了这双眼睛,甚至当他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记不清祁宏的样子时,他还是记着这双眼睛。
他记得祁宏向他问路时怯怯的眼神,也记得祁宏跟他告白时紧张害羞的眼神,更记得祁宏笑时眼睛里满是自己的样子,当然,他也记得,祁宏不声不响离开前的那晚,决绝的眼神。
“工作很辛苦吗?”许少杰问,“每天都这个时候才回来吗?”
“这行都这个样子”,祁宏说,“也不算很辛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少杰想了想说:“如果辛苦的话,就告诉我,饭店的老板是我朋友,我……”
“不用了,现在这样挺好的”,祁宏说着,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
当年许少杰最喜欢的就是他这点,可是现在,温和的语调听上去是那么的生分。
“那,如果有事的话,打电话给我”,许少杰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报了出来。
祁宏笑着说好,许少杰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报手机号的意思就说,“你给我打过来吧,我把你的号存上。”
祁宏愣了愣,“呃,你刚才说的太快,我没记住。”
许少杰心里有些难过,但是还是笑着又重复了一遍,“这回记下了吗?”
祁宏点点头,许少杰说,“那给我打过来吧。”
手机铃声响起,许少杰笑笑说,“好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祁宏说。
“好”,许少杰说,“对了,你住哪层?”
“四层”,祁宏老实的答道,“我先上楼了。”
“嗯,有空联系。”
“好。”
话是这么说,但是许少杰知道,祁宏不会和他联系,这些年,许少杰时常会想,如果他是祁宏,那他打死都不会原谅自己,看见了没准扭头就走。
可他毕竟不是祁宏,祁宏再见到他并没有扭头走掉,但是很显然,他也没有打算原谅他。
许少杰抬起头,看着四楼的声控灯亮了又灭了,一会儿,一个窗户亮了起来,他知道,祁宏到家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吃宵夜,还是饿着肚子就匆匆睡下。
惦念着一个人的感觉,许少杰很多年没有过了,被人伺候惯了,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惦记着谁了。最多也就是这些年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会忍不住的想想祁宏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许少杰在祁宏家楼下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满眼血丝的回到家倒头就睡,爬起来之后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过日子。
祁宏并不愿意让他介入自己的生活,许少杰看得出来。以前的日子他不懂得珍惜,那么至少现在,让祁宏如愿以偿。自己已经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些年,也不是不能继续过下去。
没人知道许少杰这阵子怎么了,只知道他不出来玩了,也不找小情人了,偶尔被人叫出来吃顿饭,也总盯着手机看。
入冬之后,许少杰就更少出去了,每天就是开着车子在家和店里之间往来。祁宏果然没有打电话过来,许少杰也渐渐断了这念想,只是时不时的,要去梁忠家的饭店里吃顿饭。
半夜被手机吵醒实在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可是许少杰一看来电号码,立刻就睡意全无了。
“祁宏?”
“您好,请问您是祁先生的朋友么?”
“是,他怎么了?”
“他在楼道里被人捅了一刀,现在送到我们医院来了,您看您方便过来一趟替他办下住院手续,或者帮忙通知一下他的家人吗?”
“哪个医院,我马上过去。”
“X大二院”
“好,我十分钟就到。”
许少杰撂下电话顾不上别的,拿了银行卡和车钥匙就去了医院,本来就没多远的距离还闯了两次红灯,到了医院,交完押金办了住院手续,许少杰才消停的在祁宏床边坐了下来。本来祁宏伤的并不重,医院给他安排了一个四人间,但是许少杰死活不答应,硬是给整了个单间。
祁宏还在沉沉的睡着,嘴唇泛白。医生说伤口并不深,只是送来的有些晚,失血过多才这样。许少杰坐在床边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怕弄醒他,又把手收了回来。闲着无聊,病房里又不能抽烟,四处看了看,最后把祁宏的手机拿了过来。
许少杰其实是有点好奇的,为什么医院打电话会打到他这儿来,不管是按姓氏笔画,还是开头字母,他都不应该是排在最前面的。有些忐忑的翻开祁宏的电话簿,事情一瞬间就明了了。祁宏的电话簿里,许少杰的号码上面没有姓名,该写姓名的地方,只写了一个数字1。许少杰无奈的笑笑,把手机放了回去。
长夜漫漫,许少杰却一点也不困,只是看着祁宏什么也不做,也不觉得无聊。吊瓶里的输液快见底的时候,许少杰把护士叫来拔针。细碎的光芒在眼前一闪,许少杰看过去,是祁宏的手表。好东西,即使过了这么些年,也依旧夺目,许少杰用拇指摩挲了几下表面,这么多年了,表面上一道划痕也没有。
祁宏一觉醒来,只是觉得乏得很,伤口的疼痛倒不是很明显,转过头,许少杰就坐在一边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医院打电话给我的”,许少杰笑笑,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你先躺着,我去帮你叫大夫。”
祁宏想开口说话,但是嗓子干的厉害,根本发不出声音。
许少杰出去没一会儿,就领着大夫回来了,一番检查下来,倒是没什么大碍,大夫嘱咐了两句就走了。
“饿了吧”,许少杰问,“想吃点什么?”
祁宏张了张嘴,还是发不出声音来,许少杰倒了杯水给他,润了润嗓子,才声音嘶哑的说,“什么都行。”
许少杰想了想说:“大夫刚才说你今天只能喝点米汤什么的,你想吃什么想好了,明后天再吃。”
祁宏点头,许少杰就转身出去了,门关上了,屋里又安静了下来。祁宏躺在床上,想想还觉得有些后怕。那个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拿着一把水果刀,先是要钱,祁宏把钱包递了过去,他又看到了祁宏手腕上的表。
抬起手,祁宏看着那只差点害他没命的表,其实这只表和他一点都不搭,他买不起这样的表,以前买不起,现在也一样。只是这么多年了,一直舍不得扔,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谁舍得扔呢?
许少杰站在外面给梁忠打电话,帮祁宏请了假。有许少杰的面子摆在那儿,梁忠这儿自然是好说话。
挂了电话,许少杰看了眼病房,祁宏好像又睡了。许少杰看看时间,还不到吃早饭的时候,就开车回了家。
医生嘱咐祁宏只能喝点米汤,许少杰就自己动手熬了一锅米汤,拿保温饭盒装好,又开车去了医院。
祁宏已经醒了,正翻着一本不知道从来弄来的杂志,见许少杰进来,就把杂志放下了。
“饿了吧”,许少杰打开保温饭盒,“喝点米汤吧,本来想给你弄点咸菜来的,可是估计大夫也不能让吃,你要是实在觉得没味儿,就往里加点白糖吧。”
祁宏接过许少杰递来的碗,拿起勺子一口一口的喝着。
许少杰看着,莫名的觉得很满足,其实要是可以,他想给祁宏做些好吃的。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虽然只是米汤,但是只要祁宏肯喝,他就觉得高兴。
“呃,你要是有别的事,就去忙吧”,祁宏说,“我没什么事儿。”
“嗯,你有亲戚朋友能过来照顾你么”,许少杰问,“我等他们来了再走。”
“不用了,你去忙吧”,祁宏说。
许少杰看了眼祁宏,“我在这儿,你是不是觉得不自在?”
祁宏没有说话,许少杰想了想说,“你要是能联系到别人过来,我就走。”
祁宏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联系不到其他人,你愿意待在这儿,就待着吧。”
许少杰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把保温饭盒里的米汤倒给祁宏,然后就拿着刚才祁宏看的杂志,坐在一边看了起来。
祁宏喝完米汤,转过头,却发现许少杰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祁宏不自觉的摸了摸手腕上的表,心里想着,这么些年了,难道还不长记性么?
(3)
许少杰这几天都在医院待着,回家也是做饭,做完了就立马开车送到医院去,刚开始的两天还都是些清淡的,第三天开始就专挑祁宏喜欢的做。祁宏一开始还分辨几句,说在医院食堂买吃的就可以,可是许少杰就跟没听见似的,天天定时定点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