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何宝根因着孙淼结婚,已经是心灰意冷,这会儿想起这事,话说了出去,突然觉得回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当下心里竟暗暗定了主意,又怕小仪再继续纠缠此事,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随便挑了几句闲话聊了聊,两人便动身回山了。
小仪看何宝根不提回家的事了,以为他只是说说罢了,他毕竟是小孩子心性,一会就把这事给抛到脑后了。
何宝根却不然,两人在午饭前赶回昆仑山,正巧大厅里有几个师兄弟正在说说笑笑的要去江西凑热闹,见何小四进来,很有默契的闭口不语。
其实大家未必存有恶意,只是怕这何小四难堪而已。可是这何小四哪能受的了?心里难受的翻江倒海,眼前一黑,心想这昆仑山真的不能呆了。
他勉强做出些笑意,随便敷衍了小仪几句,甩掉小仪自己就悄悄往后山去了。
到了后山通报之后,见了宋魏2人,何小四便说明了来意,说自己年纪大了,家里的人也催自己下山去成家立业。自己考虑了一下,虽然学艺不精。可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己也是该下山闯荡一番了。宋楚桥知道这何小四绝对是被孙老二刺激的,可是又不便说明,只有暗自叹气。
只听魏典淡淡道“这也好,你是顶勤奋听话的孩子,想必下山的规矩也不用我再跟你多说。”魏典起身从后面拿出一把短剑“这是当年一位名师的得意之作。一分短一分险,正是你练功的那个路子,送给你留个念想吧。”
何小四恭恭敬敬的接过来,又陪着师爷师兄聊了些话,得了些嘱托,看看马上便吃午饭了,便告辞而去。
“没事想我们了,就上山来看看。”宋楚桥挥挥手。心想看这孩子面人似的,其实是个扳不过来的一根筋。不过他脾气软软的,不跟人添麻烦,又用功,长的又符合昆仑山的审美,宋楚桥其实是挺舍不得的。可是宋师爷总得注意保持咱们昆仑山的一贯风格啊,人海茫茫,随缘来去,不是正常吗?
拜别之后,何宝根赶回饭厅,和小仪一起吃了饭。因为知道这孩子难缠的紧,如果知道自己真的要下山而去,那是万万不肯的,必然会使出些手腕来让自己无法成行。何宝根这会心里正是难受的如同一团乱麻一样梗着,便一句也没提自己下山的事。
就这样熬到晚上,何根宝终于摆脱了小仪的控制,开始悄悄的收拾行囊。
何家在杭州是大户,什么都不缺。何根宝就随便收拾了一个小包裹路上带着,又收拾出一个大的包裹,放在床上。里面尽是些小仪喜欢的玩意。
找出纸笔,何小四草草写下几句——小仪师叔:这包裹里都是你平时跟我要我没给你的东西。我不是小气,是想着慢慢给你逗你开心。谁知道还没来得及一一送你,我就要下山而去。对不起。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在昆仑山已经呆了十年,也到了该走走转转的年纪。等你长大了师傅放你下山,便去杭州何家找我玩吧,我给你收罗些更好的玩意,保你满意。也算我为这次的不辞而别赔罪。师侄何宝根拜别。
写完压在大包裹下,又把小包裹系在身上,施展他平日里在梅花桩上苦练的轻功,竟是悄无声息的走了。
第二天早晨小仪起床,也没立刻去找何小四,但是他惦记着何小四不痛快这事呢,正好老孟忽悠他下山买酒,他想着也好,给何小四带点来,便真的下山买酒去了。
买了酒,又提了些小菜,这才到了何小四的屋子。
屋子已然人去楼空。小仪看见大包裹下的信,一下子傻眼了。
下意识的奔出去,空山鸟鸣,哪里还有何小四的身影?
他一跺脚,知道追不上了,耷拉着头往回走,路过大厅,正碰上几个人在商量给孙淼买些什么样的贺礼,小仪听在耳朵里,心里的火腾腾的,又不便发作,于是冷哼的一声,蹬蹬蹬一口气跑进孟乘风住的院子,孟乘风正在院子里忙着扇炉火不知道正在试做什么菜肴,小仪大喊一声“小何走了!”
老孟这会那七情六欲已经被第四层功力压制的去了七七八八,现在只对练功和吃饭感兴趣,闻言抬起头“哦。”
小仪跺脚在屋子里乱走“他这回走了就不回来了!回家生孩子去了!”
孟乘风心想男的怎么能生孩子,可是心想这小仪也没个正经的,“好啊。”
“好什么好,不好!!!你去,把他追回来,娶了他!”
孟乘风一看这小仪越说越没谱了,便顾左右而言它,低头把那小炉子继续扇旺,“哎,炖山鸡就快好了,正收汤呢。你吃不吃?”
小仪一看这是鸡同鸭讲啊,心里简直是没着没落的。他一扭身跑回何小四的屋子里。
小心翼翼的把大包裹打开,里面不外是一些绣着金线的腰带,碧玉的发簪,彩陶的小人等等等等。还有一身崭新的夜行衣。
小仪怔怔的看着这些东西,这些年昆仑山上跟走马灯一般,唯有小何经常在自己身边,又和自己年龄相仿,脾气又好,总让着自己,又有耐心,仿佛是小仪的保姆。小仪想起他眯起桃花眼对着自己微笑的样子,心里难受的紧,他要把这笑给了别的孩子了!!他要自己生小孩了!!
就这样呆呆的坐着,第一次觉得长夏的夜,是如此短暂。
窗外微微泛起鱼肚白,躺了一晚也没合眼的小仪突然坐起身来大叫“好你个何小四,你居然不声不响的背着老子下山去了!”
安静的昆仑山,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声嘶声裂肺的喊叫,孟乘风翻了个身,嘟囔道“好嘛,小仪开始叫春了。”
秋天到了,小仪过了自己16岁的生日。也终于结束了变声期。身体仿佛也壮实些了,有了些年轻男子的样子。
很有几个同门去江西观礼后没有回来,只是托人带了信来,不是出去游历,便是回家娶妻,总之,大家都慢慢的长大了。
这时的昆仑山早已没了沈鸿归当年在时的热闹,自从收了孟乘风这个“宝”一样的关门弟子,宋楚桥已经决定不再继续发展自己的徒子徒孙,只有走,没有留,昆仑山的人丁,自然是越来越凋敝了。
八月十五一过,又有几位弟子拜别下山。孟乘风也到了冲关的关键时刻。宋楚桥考虑这四冲五太危险,便带着孟乘风,择了一处僻静的山洞闭了关。
小仪不知道是因为大了,终于去了那些小孩子心性还是什么别的,这阵子异常乖巧,每日只是跟着魏典勤修功课。
到孟乘风出关那天,小仪也跟着凑热闹去了。
最先走出来的是宋楚桥,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小仪知道,他肯定每晚都偷偷回屋换衣服洗漱,只余老孟在山洞里受苦,宋楚桥脸上表情淡淡的,一走路长袖凌风,颇有些道骨仙风。
后面跟着的是孟乘风,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紧袖,系着宽宽的腰带,因为是黑的,所以看起来也没那么糟。
孟乘风的腰板挺的直直的,比夏天好像是瘦了些。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显得脸上的轮廓都立体起来。看到小仪之后,冲小仪微微点头“你来了。”
小仪暗暗叫苦,从量变到质变,这孟乘风终于被师傅师哥折磨成昆仑山的样子了。
4.我来了
小仪给孟乘风倒杯酒,试探的问“师弟,你下山带上我好哇?”
孟乘风一饮而尽“唔。”
小仪又狗腿的倒满“我16岁了,也应该可以下山了。师傅肯定什么不放心太天真什么的说一大堆,要是你带我下山,我想他会考虑吧。”
孟乘风夹了块兔肉干往嘴里送,这兔肉用油焙了再放糖腌再晒干,味道也算不错,只是吃多了要腻,不如腊的来的好吃~~~
小仪继续说“下山之后你带我去杭州好哇?”
“唔。”孟乘风又夹了一筷子黄花菜炖野猪肉。这野猪肉泡了两天,换了无数水,还是有股子腥臊气,孟乘风心想,妈了个八子的,早知道它是头发情的公猪,自己就不猎了,白白浪费了这点好黄花菜。
小仪终于发现眼前这人的状态,气的一掼酒壶”孟乘风!“
孟乘风抬眼看他”说!“
“你听到我刚才说什么吗?”
“听到了,带你下山嘛。”
小仪恢复狗腿表情”你同意了?“
“同意了。”
小仪高兴了,“真的?你可不能反悔,我这就跟师傅说去。”
孟乘风往椅子上一靠,“吃豆攒不住屁的,着急什么?”
“也~~~是,等你走之前再说吧,哎,你什么时候走呀?”
“我多会说我要下山了?”
小仪一拳捣过去,孟乘风头懒懒的一歪,耳边尽是风声,这小孩还真使劲啊。“你又怎么了?”孟乘风皱眉,这孩子,这几天一直神神叨叨的,这快冬天了,难不成他发情了?
孟乘风看着小仪,个子快跟自己一般高了,也该到发情的时候了。昆仑山上,连野猪都是公的,也难怪他烦躁。
于是出言安慰“乖,闹什么脾气。”孟乘风本来想说要不我带你去山下的云水县见见世面去?可是想及自己决不是宋楚桥的对手,这话就没出口,算了吧,他疯好过我疯。
小仪咬牙切齿的说“你不是练到第五层了嘛?”
“对呀。”
“第五层就可以下山了呀!”
“对呀,可是师傅也没撵我呀。”
小仪看着眼前这男人,昆仑山这几年的风刀雪剑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些痕迹的,看看也是三十的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练的那套功法十分消耗体力能量的缘故,孟乘风天天吃这吃那,还是比以前瘦了,眼窝深了,显得琥珀色的眼睛深不见低,脸上的轮廓象刀刻一般分明,只是这眼睛里经常如一谭死水般没什么表情,不见了以前忠厚微笑的模样。
小仪拿这样的孟乘风毫无办法,只能幽幽的问道”你难道自己不想下山去嘛?“
孟乘风眼里的琥珀颜色更深了“这里就挺好。”
下山?去哪?
虽然每年年底刘总管总派人送了当年的收支帐簿来,可是孟乘风眼下真的不愿意回扬州去。回去继续蝇营狗苟的做小老板嘛?在山上呆了这些时日,还真的没什么兴趣了。
去洛阳嘛?
孟乘风的心抽紧了一下。很久没有柳问星的消息了。繁华尘世,锦衣怒马,少年青衫,自己这昆仑山上的老妖怪算是什么呢?
很久没有接触山下的世界了,孟乘风真的很怕看到形同路人的场景。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百无禁忌恬不知耻的孟香主了。
小仪看这家伙又如同入定般没了声音,推推他“我们下山去杭州玩。”
孟乘风知道他想何小四了。何小四走之后,就没少了派人给他稍各种的好玩意,弄的这个小家伙动凡心了。
动凡心了?孟乘风瞟了一眼小仪,这小家伙不是对何小四动凡心了吧?
带小仪去杭州?然后呢?小仪这憋了16年的金丝雀,可别让自己带的飞走了,就算宋楚桥不把自己杀了,魏典也要把自己腊了。
孟乘风喝上一杯酒,悠悠说“别瞎想着什么去杭州找何小四,我还不知道你?你满心眼的就想着玩,你要多把心思用到功课上,师傅满意了,自会放你下山。”
小仪被无情的戳破,脸上挂不住,腾的站起来“孟乘风你个没意气的!”转身就走。
孟乘风骇笑,我多大岁数了,跟你一个16岁的讲意气?
还没笑完,被小仪推开的房门咣咣的响着,屋外的风呼呼的刮了进来。孟乘风起身关门,回来时笑意就凝在了脸上。又要冬天了。自己多大了?三十二?三十三?
柳问星多大?二十五?二十六?
想必娶亲生子了吧?
孟乘风最近想他想的多了起来。功力上了第五层,也不用刻意的压抑自己的情爱之念。可是不知道是因为练功的原因,还是日子久的有些淡忘,总之想起那以前的往事,总觉的既荒唐又那么的不真实。
有那么好吗?
有那么巧吗?
有那么痛心吗?
有那么想念吗?
孟乘风又喝了杯酒,苦笑,谁离不了谁呀?年轻时没有把握机会,岁数一大,就更没那股子劲了是吧?
心里还是难受起来了,孟乘风心想,要不明年春天,我去洛阳,悄悄的看看他?他现在不知道什么样了?这几年老了没?孟乘风于是想起他那白嫩细腻的皮肤,想起他红润的薄唇,想起他浓密睫毛下水水的眼睛,对自己一个白眼过来,自己就软了腿。
想到不该想的地方,孟乘风就有了反应。他暗暗的骂一句,翻身往床上一躺。
冰凉的床铺贴着火热的身体,让他猛然一激灵,暗暗骂了一句,他运气开始了每晚的打坐。
明年去看看他?孟乘风不知道。这里的时间是按年来计算的,明年吧,明年开春,采完第一拨蘑菇,就去看看他。悄悄看看就走。
或许我能给他当个护法。
可是人家要是有家有口的话,自己不是很尴尬?
要不在洛阳置套房子?
再开个买卖?没劲透了!!
妈了个巴子的!
孟乘风倒头就睡,不练了。
昆仑山的冬天来的快而迅猛。刚刮几天的风,就开始下雪了。
不用半个月,山上便已经是积雪皑皑。
过了晌午,魏典正在大厅里看账目。
快年底了,那些下山的弟子,有些良心的,便写了书信来,问候师傅,家境好些的,也都识趣在后面附了礼单。
有些大的礼,是送不上来的,照例要去山下的镇子取。收了信和礼,魏典都要亲笔写了回信,备了回礼送去。
以前这山里设了两个账房,那会人也多,开销大,收入也多。后来人丁零落,一个老账房去世,另外一个得了风湿,实在耐不了昆仑山的严寒,魏典便放他回洛阳养老去了。
现如今只剩魏典做这琐碎的工作。好在只有年底要忙上一些。
这时下人来报,说有人上山求见。
魏典一愣“求见谁?”
“求见先生您。”
这茫茫白雪,天寒地冻,山高万仞,是谁有这个心这个胆这个力这个闲,上山找我玩来了?
来人穿着白色的貂毛斗篷,更显得斗篷下的人唇红齿白,眉目如星。他立在大厅中央对魏典深深一拜,再抬起头来,凭着魏典过目不忘的本领,立刻惊奇道“柳庄主,你怎么来了?”
第二十一章:相遇
1.你为什么要上山?
这茫茫白雪,天寒地冻,山高万仞,是谁有这个心这个胆这个力这个闲,上山找我玩来了?
来人穿着白色的貂毛斗篷,更显得斗篷下的人唇红齿白,眉目如星。他立在大厅中央对魏典深深一拜,再抬起头来,凭着魏典过目不忘的本领,立刻惊奇道“柳庄主,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上山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洛阳飞星山庄庄主柳问星。
时隔几年,他一点也没变,甚至比当初魏典在洛阳见他时更加白嫩水灵。只是他面无表情,言语冰冷的道“在下此次前来,是受人之托。”
魏典皱眉大感诧异,以他对柳问星些微的了解,凭着这柳问星的轻功,上这壁立千仞的昆仑山,确实是有些难度的,而且自己和柳问星并无太多交情,他这次费劲上山,却又神情严肃,好像自己欠了他米还了他糠一样,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柳问星也不理他,也不寒暄,径直说“在下机缘巧合,二年前有幸拜黄衣黄老前辈为师。”
饶是魏典如此沉着的人,也咦了一声。
柳问星冷笑“万事万法,全有因缘定数。魏,魏先生你也不要过于惊讶。”
魏典声音微颤“是她让你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