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值得。只是,原来为什么要哭呢?
有种在泥潭里挣扎了许久,却一不小心又再次看到光明的错觉。
穆择收好电话,镇定下来,找到自己的车,深呼吸几口气,才缓缓将车开了出去。
他想再找女人谈一谈。或许不用做得搬走那么绝,不用在今后几十年里,一直见不到原来。
正是下班时段,街道上交通拥堵,穆择尝试着走环形高架,也还是免不得堵车的厄运。大约两个小时
才从演艺公司来到原来家,穆择走下车,迫不及待爬上楼,敲开木门。
“你又来做什么?”比起之前那次,女人的情绪倒是好了很多。穆择跟着走进屋内,扫了一眼打包好
的行李,“原来呢?”
“又跑出去不知道干什么,拦都拦不住,他少有这么任性的时候呢。”女人居然浅笑着说出这样接近
母亲的,有些宠溺的话,惹得穆择皱紧了眉,“你……怎么了?”
“关你什么事?”女人满不在乎地坐在沙发上,“就算你是阿来的爸爸,也不可以干涉我。”
女人总是可以轻描淡写地打击到自己。穆择忍住怒意,“我希望你不要搬走。”
“你怎么知道?”女人问,随即想到原因,脸色不由得发青,“原来告诉你了?为什么?”
“……原来想念书不是吗?你们能搬到哪里去,如果是原来的意思,我可以帮他就近找到一所好大学
,这样你也可以天天见到他。”穆择与女人面对面,努力诚恳地建议着。
却还是换来女人一声讽笑,“我?你是为了自己吧。”女人冷冷地看着穆择,“恶心。”
“……我是恶心。”沉默一会,穆择承认,“但就算这样,我也不想就这样永远都见不到原来。”
他的话说得真挚。女人用指尖卷着头发的动作顿住,与他对视,许久,竟是红了眼眶,“你喜欢原来
。”
女人眼中的是浓浓的受伤和深刻的妒意,咬牙切齿地,“你居然真的喜欢他。”
女人很快就发起疯来,揪着自己的头发,站在客厅里,指责着穆择,“你这个变态,疯子,居然喜欢
自己的儿子!原来不会答应你的,他是我的儿子,我不让他喜欢你,你就得不到他!”
玄关处有轻微的开锁声音,穆择想要压制住女人,却敌不过发疯时女人的蛮力,“原来是你儿子,你
怎么可以喜欢他!”
女人哭得着实悲惨,穆择却面色惨白,僵硬地朝玄关望去。
“你为什么不爱我呢?我对你才是真心的,你那些零碎的喜好,都是我记住的啊。”
原来手里还拿着钥匙,有些无措地解着脖子上的围巾,指尖发颤。
“他对你的好都是假的,是我指使的!他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可以喜欢他。”
女人一边流泪,一边捶打着穆择。
原来站在几米之外,惶惶然看了一会,颤抖着问,“妈、妈妈……你……你在说什么?”
“……”女人猛然惊醒,推开穆择,愣愣与原来对视。接触到原来眼中还混沌着懵懂着,并不深刻的
受伤,反应过来,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一路将穆择推到了门外,用力关上了大门,略略虚弱的,“阿
……阿来,你听错了,妈妈……妈妈刚才,只是在胡说而已。”
原来眼角有些红,笔直僵硬地站在客厅,听母亲这么说,就木呆呆地,点了下头,“哦。”
母亲以幼年时保护自己的状态说着话,即便那些话是虚假的一下子就可以被拆穿的谎言,他也愿意选
择相信。
只是自己有点挂念被关在门外的穆择,情不自禁地说,“妈、妈妈,不请穆先生进来喝杯茶吗?我刚
刚去找他,等了好久都不见他回家,没想到他是来这里,我们……”
女人猛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原来,嘴唇颤抖地,“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话语中有被背叛的失望和悲痛欲绝,“你……喜欢他吗?”
门外的穆择也不由得愣住。
女人轻颤着说,“他……他是你父亲啊……”
被身体抵住的大门突然被人踹了一脚,女人惊吓地抱着头蹲下身子缩成一团,大脑混沌地听见有怒吼
断断续续地传来。
“你说过不说的!你怎么可以告诉原来!”
男人从未这样失去理智的,不顾形象的怒吼过。原来在头脑空白间,慢慢蹲下了身子,温柔地抱住了
颤抖着的母亲。
“原来,不要听你妈胡说,她骗你的,一切都是假的。”男人的嗓音又突然温柔起来,贴着门面,断
断续续地说着,“原来,你在听我说话吗?原来,原来?”
听不到原来的回答,强忍住闭上嘴,仔细听,也没有听到屋内一丁点响动。穆择忍不住害怕起来,就
抬起脚,无礼地踹着门,“原来,出什么事了吗?不要怕,我马上就进去。”
满脑子只有“原来知道了”这一个讯息。
只不过是知道了被母亲利用而已,只不过是知道了和父亲恋爱而已,只不过是知道了自己不被重视而
已。这些只不过,在外人看来,也许只是有趣的饭后谈资,在小孩子眼里,却是足以支撑着世界的全
部。
他那样努力镇定地想要在原来不知情的情况下完美地解决事件,却还是不小心,被原来知道了。
他其实掌控不了许多事,但这件事,他希望可以滴水不漏地,掌控着。
可是却还是漏了一滴水。足以击垮自己,伤害到原来的一滴水。
粗暴的踢门只是表象,他其实在掩饰,他真的在害怕。害怕原来被伤害,害怕原来被伤害。
没想到,他最害怕的,居然是自己喜欢的人,知道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姿态,喜欢自己。
稍微……有点可悲。
49.
“好吵,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
楼道本身就狭小,住户多是儿女工作在外的老人,但楼上还是有两家年轻情侣的。
穆择踹门的声响太大,很快楼上就有一个青年睡眼惺忪,满脸厌烦地走下楼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抱
怨,但黄晕灯光下穆择停下动作,朝他看去的眼神太过凶恶,以至于青年被瞪得心里发毛,结结巴巴
地,说不出完整的话,“睡觉……啊……”
穆择很快就兀自大力地拍起房门,着急地询问着,“原来,你没事吗?原来……”
青年披着外套,怯懦扯了下唇角,就讪讪走上楼。可没走几步,又停下,站在原地拧眉思索了会,疾
步走下楼,指着几近发狂的穆择,颤声说,“诶?你、你不是那个前段时间在电影院……”
穆择的回答是一个睚眦欲裂的表情。
青年吓得干笑不已,一步一挪地上了楼,喃喃着,“不、不可能,不可能……”
拍了许久,屋内仍是没有反应。穆择惊慌失措下,才想到向小区的保安要钥匙,只是还没等他有所动
作,就看见了摸索着走上楼来的方易。
“总算找到你了。”方易仰头看见穆择,就快步走上来,“一个晚上都在找你,阿择,不管你和阿来
发生了什么事,但总归……有点分寸。”
穆择却一下子抓住方易的肩,罕见的略略不知所措的模样,“原来在里面,方易,去拿钥匙,我要看
看他好不好。”
方易叹一口气,“你算了,这是阿来的家,他能出什么事。”而后安慰着穆择,“先跟我回去,明天
有大型访问,你不可以再翘班。”
穆择直觉甩开方易的桎梏,“你不懂,原来他……”
“我是不懂,所有事你都瞒着我,我能懂什么?”方易难得冷下脸,用训斥阿道铭德的口气和穆择说
话,“你找过我商量吗?这么多年,你放下心和我们交往过吗?还有阿来,从一开始你是真心对待他
的吗?出事了就好像全世界都背叛你一样,做出这样出格的事,要是被别人拍到,这么多年你做的戏
毁于一旦也没有关系是不是?”
石头都能被滴水击穿,更何况人心呢。疲惫不堪到了一定程度,都是会想卸下重担,自暴自弃地想干
脆放手算了。
他好不容易站上了神坛,接受万人敬仰,也得到了当初梦寐以求的。甚至在这种时候,也还想过依靠
自己的能力完美地解决所有事故。
只是有“力所不能及”这个词在。
方易说的并没有错,他也想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清楚,放低姿态一次,请求他人帮忙。只是这件
事不是“我家水管坏了,但我实在不会修,能不能来帮忙一下”的这么简单。
要曝光的,是他和原来的关系。
他其实还有一点私心。知道的人越少,那么,他留住原来的机会就越大。
“好了,我说的话也许重了些,但是大体没错。”方易拍拍穆择的肩,“好了,先回去,在阿来家门
口堵着也不是办法。”
多少能猜出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无非是“关系曝光,被母亲阻碍”之类的,总归有办法解决,不在这
一时半刻。方易叹一口气,就对着门说,“阿来,原妈妈,我和阿择先回去,他闹了这么久,真是不
好意思,请不要生气。”
穆择还是无措地拍着门,方易拧起眉,无奈地轻声说,“先走,这里我会让阿道来看着,如果阿来有
什么动静,就立刻告诉你,好不好?”
用像是哄小孩子的语气,方易地将穆择拖下了楼。
“没有那么简单的。”坐在车上,穆择看着方易将一切安排妥当,并且真的叫来阿道和铭德轮流守在
楼下,垂了垂眼,“方易,我……”
方易坐在驾驶席上,耐心等待穆择欲言又止后还是闭上了嘴,摇了摇头,就启动车子。
“……走了吗?”女人蜷在门后,神经质地抬起头,问放下窗帘的原来,“他走了吗?”
原来站在窗边,轻轻嗯了一声。
女人大大吐出一口气,而后又埋怨地啜泣,“他怎么可以舍得离开我。”
原来转过身,茫然地望着母亲,“妈妈,我不会离开你的。”
女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生了他的孩子呢。这样以来,我就比其他女人……都重要。”
原来垂着头沉默许久,彷徨失措间,又嗓音微颤地,“妈妈……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之后几天过得倒是反常的安然无恙。母亲没再提起搬家事宜,收拾好的行李就按原样堆放在客厅里,
冰箱里储备了食材,两个人在家也只需要简单的料理就好。
只是母亲时常自言自语,一会笑,一会又凄惨地哭泣,而后就是怨恨愧疚艳羡地看着他。
每天打开窗帘,也可以看见在楼下与自己挥手的阿道,几天不见,阿道倒是瘦了一圈,大概是在方易
那里受了不少训斥。
“现在,有请穆择先生。”电视里突然传出这样一句话,原来愣了愣,才转身看去。
母亲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怀里抱着印有穆择头像的抱枕,担心地呢喃,“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人也瘦了一大圈呢。”
原来怔怔望着电视上的穆择,忽然就有些鼻头发酸。
他看着母亲为穆择执迷不悟,为穆择破口大骂,又为了穆择,变得这样温柔。
从一开始,他就有些嫉妒毫不费力便获得了母亲全部心思的穆择,但他不得不遵守母亲的意愿,接近
穆择,虽然一开始就有企图,那些自然流露的仰慕却不是假的。
他很容易就会相信崇拜一个人。甚至连小时候孤零零在家,忠诚地陪伴着他的小熊玩偶,他也是心存
崇拜的。更何况穆择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完美无缺,对他又细致温柔。
说“我会一直在妈妈身边的”这种话的时候,他多少有些心虚。因为心里明明不是十分情愿,却还要
违背自己,说这些令人难过的话。
和穆择一同参加节目的还有《金戈铁马》的全部主创,主持人见穆择并没有太多精力,就转而访问导
演沈多,和主演周晓蓉以及钟醒。
大家都是和乐融融的景象,唯有穆择笑得牵强,远距离拍摄,都能看清他脸上的憔悴。
母亲一直都心疼着,可到了叶桂纶的镜头,就突然冷哼了一声,“狐狸精,他早晚会甩了你。”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原来摸摸眼角,“妈妈,晚餐要吃什么?”
女人只是专注地盯着电视,并未回答。原来也不在意,走进厨房,做起饭来。
近日来虽然都在家没有事做,睡眠质量却是很差。每天晚上闭上眼,就感觉耳边一直环绕着内容恐怖
的话,还有母亲凄惨哭泣的景象。
在等待粥熟的时间,原来坐到沙发上,忍不住闭上眼睛,额角依然抽痛,大概是皱眉的动作太明显,
连母亲都抽空询问着,“原来,你怎么了?”
“啊……没、没事。”
“你那是没事吗?”母亲反常地,居然用手试探他额头的温度。动作轻柔,让原来几乎忍不住哽咽。
母亲很快就从电视柜下翻出一瓶子药,倒出五六颗递给自己,“先吃了,去睡觉吧。”
原来听话吃掉,不一会就有了药效,开始头昏脑胀起来。也顾不得还在煮着的粥,原来抚着额头走回
房,刚躺倒床上,就昏睡了过去。
临睡前似乎还能听到客厅里的母亲,不知道又想到什么,突然呜呜哭出声。
“他们还是没出门吗?”录完节目,穆择问身边帮自己递上茶水的铭德。
“恩,不过阿道刚刚打电话过来说,还有和包子挥手。”铭德顿了一下,忍不住问,“穆先生,虽然
知道我是多嘴,但是……看到您和包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虽然嘴上不赞同,却还是希望您能多喜欢
包子一点的。”
穆择穿好大衣,看向铭德。
“哈,好像由我这种平时总是欺负他的人说这种话会很奇怪,但是……”铭德笑笑,“穆先生,上次
包子来辞职,对着您的签名海报发呆了好久。”
穆择扯出一抹笑,“是吗?”
“恩。”铭德收拾好东西,跟着穆择走出演播厅,一路和其他演员同行打招呼,直到快要上车了,才
一边帮穆择打开车门,一边说,“我听到他说了。”
“……说什么?”
“包子告白了。”
“……”
“他声音小,说的话又多,什么对不起不是故意的,但是最后一句,我和阿道都有听见。”
“……”
“穆先生,包子他虽然蠢,但看在他好歹是真心喜欢你的份上,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