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回家和赵国刚商量,把外婆接到家里住,谭睿康坚持说她不习惯大城市,车多,没朋友,不自在,不如呆在乡下的好,遥远也只得作罢。
数天后回家了,谭睿康还在看书,遥远没有每天出去玩闹,他把书架上自己看过的所有书都作了读书笔记,有的简短两三行,有的则写了满满一页,介绍那些书的剧情,每本都夹进去一张纸条,推荐给谭睿康。
“金庸的书看过一次就算了。”遥远说:“这些书比较好看,阿来的尘埃落定,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其实我觉得金庸借鉴了不少大仲马的构思……”
谭睿康吃了一惊,说:“这些你都看过?”
遥远道:“嗯,里面有我的一点读书笔记,看不懂的话可以参照它慢慢看。”
谭睿康有点受宠若惊,数日后,遥远和林子波去买电脑,配了个七千块钱的台式电脑,旧机搬到谭睿康房里给他用,遥远又拿了很多游戏碟给他,说:“这些都很好玩,我还在网上打印了攻略,你玩不过就问我吧。”
谭睿康的待遇忽然变好了,自己都有点吃不消,忙照单全收。整个暑假里他没有玩游戏,却循着遥远的读书笔记读掉了许多书。
遥远则看得没书看了,偶尔会和谭睿康一起去书城走走。要不算两人消费观念与价值观差别的话,谭睿康确实是非常好的玩伴。
找他出去不用特地约时间,叫一声就跟着走。
去什么地方不用商量,遥远想去的地方谭睿康几乎都愿意去。
关于美术,书籍他们开始逐渐有话题了。
去书城的时候遥远随便拿本书翻几页,感兴趣的话直接就朝购物车上扔,谭睿康捧着一本书则可以一动不动,在书架前站一下午。
整个暑假慢慢过去,遥远家里的书被谭睿康看了一大半,游戏碟却始终没动,遥远知道他这个死脑筋基本不可能完全融入自己的世界,只得把碟都收了回来。
当书城再次挤满买参考书的学生时,初三的暑假终于结束了,遥远一想到从此三年便要踏入水深火热的高中生涯,便说不出的失落伴随着蛋疼。
开学第一天便是八号风球预警,遥远正在被窝里哀嚎想着可以不上课时,却被收拾得十分精神的谭睿康拉了起来。
“可以不去的——”遥远道。
“林子波打电话来了。”谭睿康说:“今天一定要去。”
遥远只得苦闷地跟谭睿康出门去上学,谭睿康打着伞,自己湿了半身,却把遥远照顾得很好,两人熟门熟路进母校,高中的1班全是认识的保送生,进去以后打过招呼,遥远和谭睿康坐最后一排。
教室里嗡嗡嗡的聊天,大部分人都在说话,级组长过来点名,班级就静了。
“谭睿康。”老头子级组长点完名,班主任过来,又叫了个人,让他们出来说话。
谭睿康一脸茫然,半湿的袖子挽在手肘上,几句话后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遥远倚在窗边看他,心里酸溜溜的,不知道那厮又要出什么风头了。
“小远,老师让我当班长,咱们一起坐。”片刻后谭睿康过来,笑着问道:“好吗?”
遥远:“……”
班长?班长是什么能吃吗?遥远马上就不舒服了,说:“我不想坐最后一排,看不见啊。”
那话倒是真的,遥远平时老对着电脑,本来就有一百多度的轻微近视,谭睿康意识到了,说:“那你和林子波坐?”
遥远推他,说:“随便吧哎,民主公正懂不懂?刚当上班长就滥用职权……”
谭睿康不好意识地笑了笑,前去给人调位置,记名册,另一人当副班长,前去领书。
遥远被调到中间排,四大排位每周一换,忙了一节课,六门课代表定了下来,辞了班干一职不想当了,领了个英语课代表的位置。
经过中考后整个高一呈松懈阶段,大半个班的学生暑假还没玩够,总进不了状态。高一的数学难度却很大,所有科目呈现出承前启后的新阶段,遥远基本无心向学,上课就聊天发呆,把一本书翻来翻去,或者和新同桌闲聊。
新同桌是个瘦瘦小小,说话很风趣的男孩名叫秦曜,有趣度评价不比齐辉宇低多少,初中时原本在二班读书,和遥远互借过课本,一坐上来就有话题聊,每天热火朝天地聊得不亦乐乎。
于是不到一天,遥远就被文艺女生们起了个新外号叫宝玉,秦曜则被叫做秦弟弟。
遥远对此表现得十分愤怒,但谭睿康没看过红楼梦,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遥远势单力孤,只得被宝玉宝玉地叫,叫多了无力反抗,乖乖就范。
所幸张震来借书的时候叫了声牛奶仔,遥远的旧外号才得以保全。
秦曜很好玩,思维经常和普通人不在一个次元里,既喜欢在历史书上给关汉卿诸葛亮之流描胡子画变形金刚手臂,又爱自嘲开自己玩笑陪女孩子们打打闹闹,八面玲珑的,人缘很好。
遥远也挺喜欢他,两人上课经常说笑话,逗得笑个不停。但秦曜终究和齐辉宇不一样,他们只会在上学的时候聊天说话,放学后就不再联系了。不像和齐辉宇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
高一不用晚自习,放学的时候谭睿康总喜欢说遥远。
“你上课别跟秦曜聊天。”谭睿康说:“怎么有这么多话说?老师都有意见了。”
“知道了知道了。”遥远不耐烦地答道,承诺是这么承诺,但第二天上课还是一切照旧。
时间过得飞快,整个班都混熟了,但遥远总觉得高中和初中还是有很大的不一样。
这个班里的学生全是原本三中的尖子,年级前几十名升上来的,但怎么气氛就没有以前初中的熟络呢?班上不再有蹭着遥远让他请饭的人了,大家中午放学回家的回家,看书的看书。
下午放学后也是各自赶着回家,虽是一个班级整体,却终究松松散散的,没什么特别的凝聚力。同时谈恋爱的人也多了许多,虽都不在明面上,但私底下出去的时候都有看到。
遥远没有女朋友,谭睿康自然也没有,两兄弟依旧是以前那样,区别只在于每天中午,遥远在外面和秦曜吃过午饭回来,会给谭睿康带一杯奶茶。
每天回去后遥远便把作业草草做完,钻进房间里玩电脑游戏,有时候不想做了还会拿谭睿康的作业来抄。
某天数学老师问道:“怎么咱们班上有两个谭睿康?还有一本谭睿康的作业是谁的?”
遥远才忽然想起这事,昨天晚上用个新本子抄作业,抄得顺手,内页抄完后翻到封面,把谭睿康的名字也抄上去了。
于是全班哄笑,遥远面红耳赤,在众目睽睽之下上讲台去领了本子。
谭睿康道:“小远只是拿错了我的新本子,写了名字里面空白的那种。”
这事儿才算揭过了,回家时谭睿康却道:“你昨天不是对答案?怎么抄作业?这怎么行?”
“哎呀烦死了啊!”遥远抓狂道:“知道了别再说了!”
谭睿康说:“作业明明能做完,量不多啊。你不是在房间学习?”
遥远说:“我昨天有点头疼,不想做。”
谭睿康蹙眉道:“你没告诉姑丈?哪里疼了?”
遥远真是服气了,又好说歹说把谭睿康送回房间里,接下来开始,每次遥远找谭睿康拿作业,谭睿康都要过来看他写完了没有,是对答案还是直接往上抄。
遥远这人逆反心理相当严重,虽然心里早就承认了谭睿康的读书本事比他好出一大截,但自从谭睿康和他一起上初三开始,遥远就非常抗拒正面共享谭睿康的荣誉,包括做题,学习。
谭睿康做练习只要有不懂的,一定会拿来问遥远,尤其是英语。遥远会很耐心地给他分析,享受为人师的优越感。但轮到遥远的数学不会的时候,便从来不问谭睿康。他宁愿硬解半天,解得有点烦躁时才找谭睿康借他的试卷,名义上是对答案,实际上则是看他的解法。不知道为什么,遥远就是无法虚心下来,正式朝谭睿康请教。
谭睿康监督他做作业的行为也有点触动了遥远的逆反心态,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遥远实在不想做的时候全把作业扔着,第二天去学校找秦曜或者林子波借来抄算了,免得惹到谭睿康。
高一的前半个学期平平淡淡过去,期中考的卷子有一半是遥远不会的,出了成绩后意料之中——完蛋。
遥远对着27分的数学卷子,颇有点难以置信。
秦曜则考了十八分,和他成为一对难兄难弟,却仍然乐观地在遥远的“27”前加了个“1”字。
秦曜本来的成绩也不算很好,初中有点小聪明,挤进了保送名额的倒数几名,上了高中以后没怎么学,遥远还有英语撑着,秦曜简直要全班倒数了。
遥远一点也笑不出来,这简直是他有史以来考过的最低分!从小学开始一路到初中,跌下80分基本是天方夜谭,遥远完全未料到自己的人生居然也会碰上这样的分数,跟做梦一样。
“满分100?你拿了27?!”谭睿康也有点难以置信。
遥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示意谭睿康别提这事,想了想,脑海中一片空白,说:“你别告诉我爸。”
谭睿康旁若无人地站在车站大吼道:“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遥远这次彻底心虚,实在怕了,竟是不敢反驳谭睿康。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糟了糟了糟了……
期中考放榜后,遥远的语文和英语还不算跌得太惨的,数学最为惨不忍睹,其次则是物理,他连公式都没怎么背。
英语吃老本,靠初中的积累考了个班级第三,谭睿康则凭借自身刻苦,考了年级第一,成功攻克了他唯一的短板。
“你数集和虚数什么的都不会?”谭睿康道:“不可能啊?知识点只有这几个……”
遥远道:“别说了!我知道了!”
两人回了家,遥远坐下就打开电脑,想逃避现实一会再说。
谭睿康伸手过来,把插头拔了。
“会烧主板的——!”遥远抓狂地吼道。
谭睿康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遥远忽然就竦了,这是谭睿康第一次朝自己生气。
“出来,我给你讲卷子。”谭睿康说:“分析下看看是什么问题。”
遥远只得乖乖把卷子拿出来,跟着谭睿康到餐桌前坐下,谭睿康校服衣袖挽着,认真地看遥远那惨不忍睹的分数,吁了口气,明白了。
谭睿康:“你上半个学期根本就没在学,退步了,难怪。”
遥远嗯了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谭睿康给他拿了盒牛奶让他喝,又看他另外几门的卷子,说:“你先休息一会,去洗个澡吧。”
“我进去学习了。”遥远懒懒道。
“不行。”谭睿康说:“又想进去玩?”
遥远没辙了,他也很讨厌现在的自己,怎么才半个学期就变成这样了?谭睿康分析了好一会卷子,把知识点列出来,又给他讲题,遥远心里很感动,不敢再违拗他。
“家长会怎么办……”遥远说:“要么学秦曜,请学校外面小卖部的阿姨去坐最后一排?”
谭睿康说:“别开玩笑,姑丈问的话包我身上,先做题吧。”
谭睿康的眼神充满温暖,于是遥远松了口气,有种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人撑着的感觉,晚上也睡得着了。
Chapter 17
如果没有谭睿康在,遥远的责任就要自己承担,自我否定的过程是人生中最痛苦的经历,尤其是还在十六岁的时候。
但幸亏有谭睿康在,于是遥远心安理得地瞒着赵国刚自己的成绩,放榜后的第二天谭睿康去找了老师,给遥远调换位置,把林子波和另一个成绩好的女孩拆开,遥远和林子波一起坐,那女孩则负责搞定秦曜。
遥远的好胜心虽然一直很强,但这下已经绝望了,几乎没有反弹余地。谭睿康六科排名年级第一,遥远则掉到一百多名,彻底服气。收拾心情老老实实学习。
中学生的心理往往很脆弱,谭睿康这种人是非常少的,反而大部分学生都像遥远这样,一松懈下来就掉名次,掉完之后被级组长训话,被班主任骂,苦口婆心地说大学,说工作,说社会与竞争,没有枣,只有木棍,于是班级里登时人心惶惶,如同面临末日。
然而成绩这玩意,不是想提高就能提高的,爬个悬崖要一天,从悬崖上跳下来却只要几秒。遥远开始还觉得自己聪明,要捡起来只是分分钟的事,但当真正着手复习,再次小测时却发现分数高不到哪去,勉勉强强,十道题目只对了五道。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遥远连着又在接下来的小测里不及格了好几次,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能不能把掉队的知识学好。
而谭睿康总是不厌其烦地说没有问题的,你很聪明,相信我一类的话。
遥远在测试中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外加压力很大,便生出自暴自弃的心态,家长会开了,纸里包不住火,赵国刚还是知道了这事。
赵国刚回家先把遥远臭骂了一顿,再训谭睿康,接下来的几天里亲自开车去接他们放学,早早回家监督两个孩子学习。
遥远只觉得压力大得快疯了。
一颗粉笔头飞来,打在遥远脑袋上。
“赵遥远。”物理老师说:“到教室后面去站一会。”
遥远很困,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没睡好,在床上翻来翻去,整夜睡不着觉。一到下午连眼睛都睁不开,索性就像初中那样趴在桌上睡觉。
遥远抬起头,迷迷糊糊的听课。
“我说。”物理老师道:“到教室后面去站着,赵遥远,听见了么?”
遥远坐着不动,物理老师道:“站到教室后面去!”
遥远把书一摔,心里骂道妈的,起身走到教室后站着,感觉自己成了差生,觉得十分耻辱。
谭睿康坐在最后一排,专心听课,遥远被罚站,心里难过得要死,脸皮又薄,精神又差,忍不住就想哭。
谭睿康倾过身,朝他手里塞了张纸条。
【别生气,待会给你买牛奶糖吃。哥念初中的时候经常被罚站。站累了换只脚歇歇。】
遥远忍不住笑了起来,谭睿康要是说什么老师没恶意之类的话遥远说不定只会更气,然而这么一说,遥远就想到谭睿康木木呆呆被罚站的样子,一腔怒火烟消云散。
当天放学,晚饭后两人依旧在餐桌上学习,遥远烦得要死,说:“我休息一会,好困。”
谭睿康看了遥远一眼,说:“进去睡会,睡半个小时够吗?待会喊你起来。”
遥远说:“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要垮了……让我睡到明天起床,自己调节会吧。”
谭睿康:“四十分钟?”
遥远:“三个小时。”
谭睿康:“一个小时。”
遥远:“两个小时。”
谭睿康看钟:“两个小时都十点了,一个半小时?”
遥远面无表情道:“成交。”继而郁闷地进了房间,只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的,昨天晚上失眠一整夜,今天还不能睡觉。
遥远面对烦恼的方法是睡觉,有什么天大的事情,睡一觉就好了。然而碰上连睡觉都不让睡的情况,就忍不住想推开窗门跳下去,一了百了。
他进了房间,开灯时发现电脑桌旁有个大纸盒子。
遥远:“?”
什么时候有这纸盒的?遥远莫名其妙,是谭睿康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