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攻不受戮（三）+番外——莉诺雅

宁威来来回回读了许多遍，信上当然没有多出一个字。

他连忙拨了吴晓若的手机，关机。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医院，乘出租车回到家。吴晓若当然也不在那里，因为宁威一个小时前刚刚从家里出来。房间里，吴晓若的梳妆台，吴晓若的电视机，吴晓若的沙发床，都分毫未动，可是，吴晓若却消失了。

宁威又去敲了隔壁的门——当初吴晓若就是住在宁威的隔壁。

门压根没锁，宁威一敲就开了一条缝。宁威走了进去，发现里面乱糟糟的，像是有人匆忙间来收拾了东西。

宁威里里外外地找了一圈，当然没有找到吴晓若的身影。但是，却遗留下许多旧衣服和旧首饰，或许因为吴晓若真的走得很匆忙。

宁威回到自己的房间，颓丧地倒在了床上。

他忽然发现吴晓若带走了另一样东西，就是他一直放在床头的陆青岚的偶人。

有些东西，存在变成了一种习惯，骤然失去了，才会发现心里空落落的。陆青岚的偶人是这样，吴晓若也是这样。

宁威忽然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愿做，什么也不愿想，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只有心中开了一个巨大的洞窟，流窜着严寒的风。

不期然间，泪水就顺着宁威的面颊淌下。宁威将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哭得呜咽。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哭过了，他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觉得那么冷。

他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想到死了。这次也没有。吴晓若，带走了他心中的黑暗，却没有重新填充进温暖的光。于是，宁威的胸口，只是裂开了一条深深的沟壑，风雨飘摇。

宁威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

只是眼泪流干的时候，他也暗自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不会再爱任何一人，也不会再想与任何一人共度一生。因为对宁威来说，陆青岚只有一个，吴晓若也只有一个。

宁威并不害怕付出，可是，他却怕孤独。六月的黄昏，房间开着窗，暖风吹在身上，凉得透心，冷得刺骨。

陆青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身边，并没有林秀幸。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让视线适应从窗口射进的晨光，喃喃地呼唤着：“林秀幸……”

没有回应。

陆青岚从床上慢吞吞地起身，在房间里四处转了一圈，却发现哪里都不见林秀幸。

忽然，一个念头从陆青岚的脑海中闪过，他生生打了个寒战，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阳台上，往楼下望去。幸好，楼下一片整洁祥和，一点都不像有人跳下去了的样子。

陆青岚打开电视切了一圈频道，电视里面也没有任何关于林秀幸自杀的新闻报道。

于是，陆青岚放下了半颗心。他重新坐回床上，思索着林秀幸会去哪里，目光，触到了床头柜上的一封信。

陆青岚茫然地拿过信，缓缓拆开，里面是林秀幸的字迹。

“青岚：

我竟然输给了自己的懦弱，也输给了你。我把你当做懦弱的借口，对不起。我曾说过，能击败我的只有你。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明白，能击垮我的，只有我自己。我明白的，却只是想向你撒娇。你太善良了，太纵容我了，让我不知不觉就耽溺在你温暖的怀抱中。

可是，我不得不走了，我不想以这样的姿态呆在你身边，我不想你因为同情我而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再让你看见我的狼狈。

青岚，总有一天我会得回我拥有的一切，然后回来找你。青岚，等我。

爱你的，秀”

陆青岚怔怔地坐在床头，将这封信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泪水，就在他看信的过程中，逐渐将信纸打湿，让字迹变得模糊。

林秀幸终于放手了。

从三年前，那鬼使神差的邂逅，那失魂落魄的一夜之后，林秀幸第一次主动放开了陆青岚的手。

陆青岚该觉得轻松的。

他幻想着林秀幸能放了他，他能回到宁威身边，已经幻想了无数遍。

可是，陆青岚却轻松不起来，因为他已经为林秀幸付出了太多。

有人说，女人应该让男人经常为自己的荷包头疼。因为男人在女人身上付出得越多，就会越珍惜她。

陆青岚对林秀幸，又何尝不是如此？

林秀幸此刻才离开，只有让陆青岚痛恨他的狡猾。他几乎用自己的任性夺走了陆青岚的所有，用自己的霸道填满了陆青岚的一切。然后却突然放手，表示倦了，无聊了，不玩了。

可是，陆青岚还剩下什么呢？

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了半途而废的事业，伤痕累累的身体，

和一颗空荡荡的心。

……心已空了。陆青岚觉得，这颗心里，再也不会装下任何人。因为，爱实在让他痛了，累了，倦了。

爱，到底是什么？他以为宁威对他的坚守是爱，可是，宁威的身边却分明站着另一个女孩。他以为林秀幸对他的执着是爱，可是，林秀幸到头来唯一在乎的，还是他自己。

六月，林秀幸空荡荡的大房子，没有开冷气。陆青岚却一阵阵地发着抖。

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

一个月后，陆青岚正式召开新闻发布会，向所有媒体宣布无限期退出演艺界。八月，他踏上了美国加州的土地，就读加州音乐学院作曲系。

几乎同时，宁威在章氏财团所属的经纪公司旗下，与另外四名帅气的乐手组成摇滚乐队，取名Deep Blue，宁威担任主唱。两个月后发行首张专辑，销量超过百万。流行乐界，林秀幸的王朝就此结束，宁威的时代就此来临。

由于证据不足，林秀幸被宣布无罪释放。他从法庭出来的那一天，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他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公寓被拍卖用于支付高昂的律师费用。

宁静在听说了宁威还清了借款之后，干脆地与她的男友们分了手，并把能还给他们的东西和钱，尽量还给了他们。其中一个与宁静交往最久的商家少爷不舍得与宁静分手，费尽无数心血动用无数人力物力向宁静求了婚。宁静答应了，条件却是她要在结婚前还清他花在她身上的所有钱。

齐彤被章氏财团高薪聘请，成了Deep Blue的专属造型师。为宁威和他的乐队成员们打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

章氏集团也向经验丰富的经纪人王坤抛出了橄榄枝，却被王坤拒绝了。他表示并不愿意离开AJC，在AJC拿着比以前低得多的薪水，主要工作是发掘和培养新人。

宁威在母亲去世后一年多，终于告诉了狱中的父亲母亲已经去世的事实。此后，父亲一直郁郁寡欢。宁威和Deep Blue的成功，使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宁威的钢琴老师逢人便说，他一生育人无数，最能赚钱的学生却可耻地成为了流行歌手。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其实得意得很。

艾艳艳依然每天喝着小酒，搓着小麻将，守着她的巨额财富混吃等死。与宁威曾是床伴，成了她一生最值得骄傲和回味的事。

陆青岚在大学四年间，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宁威在叱咤歌坛的数年间，没有闹过一次绯闻，不仅仅是洁身自好，简直是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若冰霜贯彻了始终。

但是，坊间却渐渐地流传起了一个看似荒谬却常常能捕捉到蛛丝马迹的说法：陆青岚和宁威曾是一对恋人，他们，曾轰轰烈烈地爱过。

——第三卷·潮涌·完——

第四卷：沉淀

第一四五章：再遇王坤

四年后，美国加州，陆青岚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复活节假。他穿着烟绿色的连帽短袖汗衫和乳白色的短裤，靠在一幢木质建筑的阴影里，躲避着下午的日光，一边不时地眺望着空荡荡的道路。

一辆乳白色的小轿车滑行到陆青岚的面前，停了下来。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王坤带着墨镜的笑脸。这是陆青岚四年来第一次见到王坤。四年来，岁月在他脸上添了不少风霜，肤色黑了，眼角也多了几条皱纹。但是，笑容却变得明朗了。

他微笑着上下打量了一遍陆青岚，没有说话，只是侧了侧头。陆青岚怔了一怔，随即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四年的疏离感，被这个小动作彰显的默契瞬间打破了。

王坤发动了汽车，驶上了两侧种着椰子树的大街。陆青岚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有问“去哪儿”，就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让王坤带着他走。

“你黑了。”王坤注视着前方。

“嗯，这边太阳比较毒。”陆青岚回答。

“有男人味了。”

陆青岚侧过头，看着王坤的笑容，微微笑了。王坤拍了拍陆青岚的肩。汽车在假期空荡荡的道路上行驶了数十分钟，停在了一栋木质建筑物前。建筑物上挂着大大的酒吧招牌，但是大门紧闭着，上面挂着Closed的牌子，显然还没有开始营业。

王坤朝陆青岚努了努嘴：“进去坐坐？”

陆青岚听话地打开门，跳下了车，跟着王坤推开了紧闭的门。酒吧里当然没有客人，音响中淡淡地流泻着Deep Blue的新歌，墙上到处贴着话语流行歌手和乐团的海报，显然这间酒吧是以华语流行音乐作为主题的。华人经营的酒吧在加州并不少见，但是在陆青岚所居住的富人区却不多。

陆青岚望着贴在吧台后面最显眼的位置的Deep Blue的海报出了一阵子神。海报中央，宁威的脸被阴影削去一半，用慵懒的眼神睨视着前方。耳边回荡着的宁威有些疲惫的吟唱，给陆青岚一种仿佛宁威很近，却又很遥远的感觉。

站在吧台后忙碌的老板放下手中的抹布迎了出来，这是一个比王坤年纪还大上几岁的大叔，有些花白的头发剃得很短，一张“和气生财”的笑脸，握了王坤的手，又握了陆青岚的手。

“我来介绍。”王坤搂着陆青岚的肩，说，“这位是老任，你可以叫他任伯。他曾经是我的同行，凭着一张万年扑克脸，不知捧红了多少明星。现在退休了在加州开酒吧，却变得笑口常开了。”

任伯用力握了握陆青岚的手，春风满面地笑道：“人老了，懂得收敛锋芒了。你就是陆青岚吧，坐吧坐吧。”

说着，将陆青岚和王坤让到了吧台前的位置。

陆青岚双手捧着任伯送上来的果味汽酒，低着头，小口小口啜饮着。空气中充斥着宁威的音乐，让他忽然变得沉静和小心翼翼。王坤却只是要了一杯冰水，和任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没想到你的音响里，放的不是你亲自捧红的歌手的歌。”王坤瞟了一眼Deep Blue的海报。

“那些孩子也都老咯。”任伯笑着。

“可是我却没想到久经沙场的你会成为一个小屁孩的歌迷，我回去到圈子里一说，你的老脸怕是搁不住了。”

“哈哈，没关系，迷这个小屁孩一点都不丢人。这个小屁孩真的有才华，如果让我早十年看到他，我不但会迷他，还会千方百计把他挖过来，做他的经纪人。”任伯红光满面，声如洪钟地哈哈大笑着。

王坤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陆青岚，夸张地叹了口气，说：“这小屁孩可不是这么好啃的骨头，我劝他出道劝了整整两年半，软的硬的都来过，他硬是软硬不吃。却跑去参加什么Super Star，唉”

“哈，看来你们AJC对他的吸引力不够啊。”

“也不知道章氏用什么手段把这块璞玉挖去的。可恶啊。要是我，一定不会让他组乐队，他一个人的光华就已经足够耀眼，用什么东西衬托其实都是画蛇添足”

陆青岚微微侧过头，有些惊异地偷偷打量着谈笑风生的王坤。他从没想到原来王坤在这两年半中间和宁威都有着联络。

任伯没有放过陆青岚刹那间的震惊表情。他突然压低了声音，靠近两人说：“难得你们都在，我有个猜测想找人证实一下。当年陆青岚唱的歌，虽然署的都是林秀幸的名，但其实不全是出自林秀幸的手笔吧。”

王坤抬了抬眉毛看着任伯，随即笑着说：“怎么可能？您老从哪本八卦杂志上看来的小道消息？”

任伯笑眯了眼睛：“王坤啊王坤，你果然还太嫩啊。如果这是假的，你何必急着否认？”

王坤自嘲地笑了：“说的也是，要瞒过你的耳朵可不容易。何况林秀幸引退多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你也不是那种会到处乱说的人。”

任伯点了点头，说：“也不全是他人捉刀，不过他人捉刀的歌曲比率不低啊。若不是我对林秀幸太了解，我几乎要以为这是林秀幸特意换了风格的作品。但是每张专辑里面还是会有几首林秀幸写的歌，和那些他人捉刀的作品形成对比，让我越来越肯定有人在用林秀幸的名字替陆青岚写歌。”

王坤没有说话，没有说话就是没有否认。任伯得意地笑了。陆青岚却抬起头，不顾矜持地瞪大了眼睛。他一直以为是林秀幸成就了他，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唱的歌许多都不是林秀幸亲自写的。

即使四年后的今天，他想起林秀幸，依然是淡淡的心有余悸，最初的冲动平息之后，他不知有多少次感谢上天，没有让他真的随林秀幸而去。冷静下来之后，他也想明白了，林秀幸当时的精神状态根本不正常。

然而，陆青岚心中从没有怪过林秀幸，因为他一直认为是林秀幸成就了他，林秀幸为他写歌，林秀幸捧红了他，所以，他为此付出一点代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今天却突然有人告诉陆青岚，成就他的，并不是林秀幸林秀幸为他写的歌是他人捉刀的

第一四六章：想一个人静一静

王坤有些担心地看了陆青岚一眼，却没有说话。任伯同样没有漏过陆青岚震惊的表情，但是任伯却没有多看陆青岚一眼，他只是接着他的话题，向王坤发问：“我记得陆青岚第一张单曲的销量很惨淡吧。”

“嗯，完全配不上宣传开销的成绩。”王坤点了点头。

“但是第二张单曲没什么宣传，却大卖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或许是因为第一张单曲宣传的余波带动了第二张单曲的销售，或许是因为网络上有了什么传言，或许是因为……”

任伯打断了王坤的话：“别把消费者当傻子不论媒体怎样炒作，真正能大卖的还是好歌。”

王坤闭上嘴，又看了一眼陆青岚，神情复杂。不过陆青岚显然没有注意到王坤，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任伯，等待着任伯的结论。

任伯却故意缓缓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挠动着人的心。王坤却坐不住了，拉着陆青岚的手从吧台边的高脚椅上跳下来，说：“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任伯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打算瞒这小子一辈子吗？”话是对着王坤说的，眼睛却瞄着陆青岚。

陆青岚甩脱王坤的手，双手撑在吧台上，前倾着身子，瞪着任伯：“你到底想说什么。”

任伯笑了笑，无视一脸急色的王坤，对陆青岚说：“从你的第三张专辑开始，主打歌几乎都不是林秀幸写的，都是出于这个捉刀者的手笔。本来对于第二张专辑卖得不好的新人歌手而言，AJC不可能花这个钱为你出这第三张专辑。你当然要感谢林秀幸力挽狂澜为你出了第三张专辑。但是如果没有那个捉刀为你写歌的人，靠着林秀幸那点本事，或许你的歌唱生涯也就到此为止，而且绝不可能有后面大卖的专辑和演唱会。”

任伯顿了顿，观察者陆青岚的反映。陆青岚的额角滑落了冷汗，紧紧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任伯。

“我曾经一直觉得疑惑，这么有本事的词曲作者，为什么要为别人捉刀。他该知道，如果他的名字出现在唱片封面上，他会红遍大街小巷。”

任伯摇了摇头，继续吊着陆青岚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