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站在一旁,对我说,“千夕,该放手了。”
我闭上眼睛,全身麻木,脑袋却格外清晰。
“秦叔,你说我是不是死了会比较好?”
我的人生只有苦难。我略微回想,在过去的二十多年,我完全找不出任何圆满的事。我一出生就病弱
,父母从来不在我身边,爷爷只把我当做继承人在培养,我没有任何朋友,秦叔疼我,却因为照顾我
是他身为爷爷养子的职责。我被管教,被误会,被玩弄,如今,我连公司也快守不住了。
我笑着,笑得很凄凉,看见秦叔难得露出震惊与愤怒的表情,我故意耍酒疯。走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整个身体贴在他身上。
我对他咬耳朵,“秦叔,别这样嘛,你不是希望我早点死,甩掉我这个拖油瓶投向叶叔的怀抱吗?”
话落,我被一股强大的推力推到在地。
我不以为意地躺着,就这么仰视着震怒当中的秦叔。他粗鲁地拉起我,我看见他高高扬起的右手,愉
快地等待着它落下。
我没有等到期待中的疼痛,我睁开眼睛,只见秦叔那漆黑的眼眸中竟然也会含着泪水。
他突然抱紧了我。紧得让我窒息。
“千夕,不论你相不相信,在我心中你永远是第一位。”
我摇头,“不,在你心中第一位的不是我,而是你报恩于凤家的决心。”
秦叔对我真的很好,可是那不是自发的。那也是我们二人都无法走进对方内心深处的原因。因为仅凭
这一点,我也不会对秦叔敞开心门。
“千夕,你这是何苦?执着于那种全心全意的投入,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我闭着眼微笑,笑自己的确不该这么无聊。秦叔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全心全意不带任何杂质
地为另外一个人付出。千方百计地寻觅和等待,只会是一场徒劳,甚至是美梦破碎后的无尽伤害。
就像如今的我。
我转过去看了眼墨惜,他依旧抱着那个女人谈天说地。我抹去秦叔眼角的眼泪,微笑着说了句“抱歉
。”
然后在他反应过来前,我已经跑回窗帘里面,拾起地上的酒杯碎片,在两只手的手腕上狠狠一划。
血立刻如泉涌般涌上来。我颤抖着用流着血的手又要去捡另一块尖长的碎片,我拿起它,考虑是该刺
入心脏还是划向脖子。
一只突来的大手一把抢过我手上的碎片,我抬头,我分不清是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还是秦叔在哭泣。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什么都听得见,却什么都听不清楚。
伤口很疼,却也不那么疼。
我倒在秦叔怀里,染血的手碰着他的脸,连说话都没多少力气了,“秦……叔,不要救我,求你…。
”
我闭上眼,嘴角微扬。耳边传来秦叔声嘶力竭地呼喊。
老天就是喜欢捉弄我,我一心寻死却还是被人救回来了。
我从急救室被转入一般病房,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看着手腕上厚重的绷带,我只觉得刺眼。
似乎是看出我的心思,秦叔立即上前压住我的手。
“千夕,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闹?我冷笑,睨了眼秦叔叶叔以及叶然,“为什么救我?”
面对我的责问,秦叔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红着眼眶温柔地抚摸我的脸,“千夕,我承认我一开始的
确只是出于报恩的心态照顾你的,可是后来,我和你相处越久,我就越发地想要对你好。这么多年,
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快乐,但是你却很体贴地从没有表现出来,这样的你实在是太让人心疼了。”
说道这里,这个我印象中从未有过情绪起伏的成熟男人竟然已经泣不成声了。
叶叔走上前来抱住秦叔。我听到这一番话,心被狠狠地震了一下。我以为这些年我隐藏得很好,可是
早就被秦叔看穿了。
即使我寡情,可我不是无情。我是人,一个普通的血肉之躯。无论我再怎么强颜欢笑,我依旧活得很
痛苦。直到,墨惜的出现。
可是一想起墨惜,我的心还是很痛。我之所与选择死,是因为失去墨惜的疼痛完全超出了我的负荷。
可我依然不死心。我不相信在引起那样的骚动之后,墨惜还能够无动于衷。几天后,我渐渐平复下来
,我故作随意地与秦叔聊天,问他,“秦叔,送我到医院的是你吗?”
秦叔知道我想问什么,他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喂粥,没有说话。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无法隐藏我的苦涩。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刚好下午五点,叶然果然拎着塑料袋进来了。
我住院的这十多天,叶然每天都来看我。这是我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事。
秦叔见他来,正好放心地出去洗碗。叶然就着秦叔的位置坐下。
我只是对他微笑,不太想说话。
“千夕,这里好一点了吗?”
他抚着自己的心脏问我。我摸了摸自己的,只觉得是那般微弱。我是已经失去求生本能的人,又能指
望这颗已经碎掉的心有多强健?
“叶然,你晚上都没事吗?”
我岔开了话题。
“恩,最近乐团暂停活动了。”
“是吗?”
我随意地应了声,然后便无趣地将头偏向一边,不再看他。
我们陷入了沉默。
我突然听见细微的啜泣声,回头一看,却被叶然紧紧抱住。
“千夕!你这个骗子!你明明告诉我你会过得比谁都好的!你明明说过的!”
我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想笑。我何德何能,竟在短短的数十天,让秦叔和叶然这两个几乎没有多余
情绪的人为我哭了不知多少回。
起先听叶叔说叶然躲在房间里偷偷掉眼泪,我只觉得是说出来骗我开心的。只是没想到,隔了这么多
年,我还能再见到叶然哭泣的样子。
我这个人,真的对他们有那么重要吗?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我轻拍着他宽阔的背脊,脖子上渐渐被沾湿,我满不在意地继续望向窗外,微微叹气。
“对不起,我高估自己了。”
看见墨惜和别人亲热的那一瞬间,占据在我脑海中的只有血泊的颜色。失去了太阳,又怎么能够顾念
生存?
我的自尊不允许我死亡,可是如果我连自尊都抛弃了呢?
我好累。我活着,却找不出任何意义。
叶然依旧在我耳边小声啜泣着。他停不下来,我却也不想阻止。
“叶然,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
我已经害怕别人对我好了。
“要你管!我觉得你值得你就值得!”
小孩子。
我在心里这么评价,倒也无所谓地任他在我肩膀上哭个够。
等这小孩哭够了,秦叔也差不多按时回来了。
我们三人都不动声色。谁也没有问起叶然哭红的眼眶。
“千夕,我在门口捡到这个。”
我从秦叔手上接过一个信封,封面什么也没写。我平静地将它拆开。
雪白的信纸上只有四个字——信我,等我。
这个笔迹,我再熟悉不过了。可是熟悉这个笔迹的人不只我一个。叶然一把抢过我手上的信纸,刹那
间那纸已被撕成碎片散落在空气中。
叶然冷漠地凝视着我,“你信吗?”
我信吗?
我也询问我自己,我不知道我信不信。我想起墨惜离去的那一晚,又想起我自杀那一晚的所见所闻,
我麻木的心竟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我到底还想怎么样?
我迷惑地看了看叶然,又看了看一脸担忧的秦叔。
我微微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凤千夕!你有没有搞错!你犯贱吗!那小子这么伤你你竟然还在犹豫!”
叶然失控地抓起我一阵猛摇。我有些头晕,胃里面还来不及消化的食物让我想吐。
看出我面色惨白,秦叔赶紧上前来阻止叶然。
“小然,不要这样!”
我又跌回床上,凄惨地对他们两个微笑。
“对不起。”
我摸着心脏,“可是这里还是放不下他。”
二十多天后我出院了。
媒体对于我自杀的事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报导。“风荷”的风评自然是是一落千丈,之前和我合作愉快
的战友们也纷纷走人。只有那个匿名人士,依旧不停地捐款赞助。
尽管如此,“风荷”被“松菊”吞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反复把玩着手上制作精良的请帖,脑袋里一片茫然。
墨惜要订婚了。
自从医院里收到的那封信后,墨惜又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那般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我百般等待,却不知
道给我的是这样的结局。
秦叔蹲在我旁边,握住我冰凉的手,任凭那请帖飘落在地。
“千夕,你何苦这样执着?”
我噙着泪低头看他,笑得好无奈。“秦叔,如果叶叔有一天也这样对你,你会放弃他吗?”
他无话可说。
爱情的世界里,没有谁比谁执着。而我,就是那个被爱情荼毒的傻瓜。
秦叔站起来紧紧地抱住了我,对我说,“你那日对我说的话是想气我对吧?你是希望你死后我不会伤
心所以才说那种话的是不是?”
我垂下头,闭上眼睛。秦叔终究懂我。
见我默认,秦叔更是抱紧了我,那样的力道几乎令我窒息。
我多么想真正的自私一回,可是我那不听使唤的大脑却在临死前也不忘顾虑秦叔的感受。
我以为我必死无疑,所以才想让秦叔讨厌我,好让我死后,他不必那么伤心。
晚上,我依旧失眠,正准备偷偷去阳台透气,却听见门外似乎有轻微的谈话声。
我一开门,就见秦叔和关风雨坐在客厅。茶几上的茶还冒着热气,他似乎才来不久。
见我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秦叔立即跑进房间拿出毯子裹在我身上,我看着那个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的青
年,他也望着我,“凤哥,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聊一下?”
我点头坐在他对面,向秦叔交代了几句,直到目送秦叔回房,我才满怀期待地问他,“你找到墨惜了
?”
我难掩欢乐。
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身后摸出一个提包,从里面摸出一个厚厚的本子给我。是一本老旧的笔记本
,锁已经被撬开。
“这是墨惜的日记。”
我诧异地接过去,顾不得道不道德,迫不及待地翻看。我看着看着,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十八年前。
第9章
我坐在病床边凝视着床上筋疲力尽的女孩,秦叔站在我身后。她刚刚生产,小婴儿还在婴儿室里。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外国女孩。她皮肤雪白,头发浅黄,那双求助于我的茶色眼睛在我的心中
留下了不小的震撼。
我突然很庆幸,我们能够及时将她送进医院。
当她慢慢睁开双眸的那一刻,我不由看得呆了,这么美丽的眼睛,真是叫人过目难忘。
“姐姐,你还好吧?”
我对她露出友好的微笑。见她想要坐起身,秦叔赶紧扶了她一把。
她礼貌地向秦叔道谢,环顾了一圈,然后也对我们微笑,“小弟弟,是你们把我送进医院来的吧?”
我点头,随即补充道,“姐姐,你生了个男宝宝哦,宝宝很好,正在婴儿室里。”
一想起那个滑不溜秋的小婴儿,感觉真没什么可爱可言,不过也不太好直说。见她露出那种母亲才会
有的笑容,我也忍不住有些受感染。
“姐姐,你的汉语很好嘛,你是哪国人?”
她似乎很开心我这么说,“我是瑞典的留学生,我祖母是中国人,我的中文名叫墨莉,学美术的。”
难怪,北欧人的精致典雅,她是一点没少。
我犹豫了一会儿,拉了拉秦叔的袖子。秦叔会意,温和地询问她,“小姐,你的丈夫呢?医院需要他
或你的亲友来办些手续。”
她笑得苦涩,随即淡淡地说道,“我没有丈夫,亲人也都在瑞典。”
我和秦叔都沉默了。
我问她,“姐姐,你喜欢宝宝的爸爸吗?”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我爱他,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我听她这么说,多半已经搞清楚状况了。她爱的人不爱她。
“你现在连宝宝都替他生了,他有责任娶你吧。”
她摇头,“你还太小,感情的事你是不会明白的。”
我确实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秦叔拍了拍我的肩,用眼神示意我让出空间给她独处。
我走到门口,关上门的前一刻,我背对着她道,“姐姐,如果他真的不爱你,你就放手吧,这样的感
情不值得你珍惜。”
那以后,直到她出院,我和秦叔几乎每天都来看她和小宝宝。手续的事情,秦叔动用了些关系处理了
,可是宝宝的未来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试图提供帮助,茉莉却果断拒绝了。
她说她欠我们的已经够多了。我没有阻止,也没有再见过她。
我呆呆地看着关风雨,手上的日记已经脱落,我震惊地无法言语。墨惜,竟然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婴儿
。
“凤哥,墨惜时常对我说你是他的“取名老爸”,每次说到你,他总是眉飞色舞的。”
我吃惊地说不出话,那时我对茉莉说的话不断在我脑海中盘旋。“这样的感情不值得你珍惜。”
不值得珍惜,墨惜,莫再珍惜。
可那时,墨惜只是个小婴儿,他又怎么会知道是我?
看出我的疑虑,关风雨又从提包里拿出另外一样东西。
我颤抖着手将它打开,发现里面是十多张素描。是那时候的我和秦叔。
我这才想起茉莉是学美术的。每一张画的背面都清楚地写着茉莉对我们的感谢。
墨惜,是通过这些东西知道我们的吧。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关风雨从地上捡起日记本,翻了一阵,递给我,“凤哥,你看这篇。”
XX年XX月X日星期六晴
我今天终于见到老妈常提起那两个人了!
叫凤千夕的哥哥长大了好多,他好美,比画里的他美多了,可是他的脸色好白啊!就像一张白纸。
怎么那个笨老妈没告诉我啊?千夕哥哥实在是太漂亮了,简直像个大姐姐。
我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眼睛,因为小孩们都害怕我的眼睛,大家联合起来排斥我。哼!我才不在乎他
们怎么看我呢,可是我好怕千夕哥哥也害怕我的眼睛,所以当看到小孩们围住千夕哥哥时,我只好站
得远远的偷看他。
可是他看到我了,他走过来温柔地将我拉过去和我说话,和大家一起玩。
我好开心,千夕哥哥果然像老妈说的一样好。
我才不会告诉别人,千夕哥哥他们离开时,我没有和大家一起出来送他们是因为我躲在被子里面偷哭
。
这样好丢脸!可是我真的舍不得千夕哥哥嘛。
院长说千夕哥哥很忙,所以要见到他可能要很久很久之后了。
我向星星许愿,能够快点见到千夕哥哥,如果我的愿望无法实现的话,我就一辈子讨厌星星!
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不堪。那歪斜的字体,却盛满了墨惜年幼时的期盼。
我回忆起那时,爷爷也去世了,掌管“风荷”的担子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知为何,那些年总是想起茉莉和那个一出生就没有爸爸的小婴儿。或许是因为我自己也失去了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