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愈——M.猫子

男子的手脚末端溶在大石中，脸的上半部、重点部位和左腰右脚踝有莲花轻靠于上；肌肉线条乍看是

紧绷痛苦，但若是从脖子往脚踝慢慢看下去，就会发现这人的身体是由上而下慢慢放松。

萧霞影细细凝视花叶肌理，他看的太用心，以致于没发现有人开门进教室，直到来者干咳两声才吓一

跳往后看。

王复和黄教授站在后门，一个手提便当，一个手拎饮料，晃晃手中的食物要同事洗手过来吃饭休息。

三人就近在交谊厅用餐，十人座长桌只放了鸡腿便当、手摇饮料和萧霞影带的水果一包，其馀三分之

二的面积都是空的，看上去稍显冷清。

萧霞影解开水果的塑胶袋，正想问其他人要不要吃时，发现自己面前被摆了一杯绿茶一盒便当，抬头

网对面看，王复、黄教授面前也有相同的餐饮，并不是谁放暂放或放错位置。

他稍稍皱眉提起水果道：「我有准备午餐。」

王复举起筷子没礼貌的指向萧霞影道：「你那个分量不够啦！又不是节食的小女生，光吃苹果芭乐哪

会饱。」

「这可以吃饱。」

「能吃饱的话，你就不会瘦一大圈。」

「王兄我……」

黄教授插话道：「霞影啊，爱人不在身边会心情不好、食欲不振我和老王都能理解，但还是要维持在

一个限度内，你想克里斯回来后看到你变纸片人会高兴吗？」

萧霞影闭口不言，抓塑胶袋的手指收紧了几分。

距离克里斯回英国已经有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没有人会早晚打电话、传简讯关心，出门时也看不到

灰色跑车，一切恢复到三年前克里斯到系上时的状态。

不，严格说起来不只如此，三年前萧霞影并觉得一个人出门、吃饭或睡觉有什么空虚，现在却常常习

惯性想找克里斯，想起对方已离去后便怅然若失一整天。

「总之你就接受我们的好意吧。」

黄教授拉长手臂把便当推向萧霞影，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迅速改变话题道：「你真的很喜欢学校呢，

明明家里也有转盘，却老是带到学校做作品。」

「只有这件比较特别，其他我都是在自己的工作室处理。」

王复问：「比较特别？」

「这次的灵感是……是以学校为出发。」

「学校？」

黄教授贼笑两声道：「是学校里的系主任吧？」

萧霞影双颊绯红，还来不及回答，对桌就丢出更让他害羞的话语。

王复模仿黄教授的笑法，倾斜身体靠近萧霞影道：「嘛老萧拿系主任当灵感我是不意外啦，我比较惊

讶的是他竟然自己脱衣上阵。」

「我又不是系上唯一一个自己当模特儿的。」

「但是你身材最好啊！要不是你没把下巴和脖子遮掉，我根本认不出来那是你，太夸张了！」

萧霞影又无奈又好笑的道：「我又没脱光给你看过，当然认不出来。」

「不是那个问题，你根本是五十多岁的人，三十多岁的身体。」

「我只是有在运动。」

「你是同志也有关吧，像是基因不一样之类的。」

「同志也是人类，基因是会不一样到哪去？」

「好了好了别吵了。」

黄教授打断两人的争论，望着萧霞影颇感兴趣的问：「你打算翻制什么材质？应该不是你最擅长的大

理石吧？」

萧霞影莞尔道：「黄教授你还是那么厉害。我是不打算用大理石没错，我想挑有透明感的材质，像是

玻璃或压克力。」

王复拍拍手惊奇的道：「喔——连材质上都要突破自己吗？老萧加油我会支持你。对了，作品名称决

定了吗？」

「刻愈。」

萧霞影答完后见两位友人没反应，尴尬的缩到椅背上问：「很奇怪吗？之所以定这个名字，是因为这

件作品是给我自己的治疗……果然还是改掉好了。」

王复赶紧摇手道：「不是啦，只是很难得见到你这么果断，以前都是列一张纸的名单慢慢挑。」

「真的不是觉得奇怪？」

「真的！老萧你相信我。黄教授你也不觉得怪吧？」

黄教授点头附和王复，拿起筷子带着祈祷语气道：「这个名字很好，希望当作品完成时，你身上所有

的伤口都治愈完成了。」

＊＊＊＊＊＊

萧霞影在日落时分离开系馆，经过一整天高专注力的工作，他疲倦的只想回家休息，匆匆离校快步往

公车站牌走。

他行至中途，眼角馀光瞄见有辆蓝机车往人行道切入，起初没多加理会，直到机车骑士开安全帽出声

呼喊：「教授！」

萧霞影愣了一下，回头看向骑士惊奇的道：「诺拉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载你。」

诺拉边说边把安全帽抛过去，拍拍机车后座道：「记者会再半个小时就要开了，快点上来。」

「记者会？」

「时间不够了，有什么问题到店里后再说。」

萧霞影糊里糊涂的被诺拉叫上车，一路上也没好几次趁红灯想问清楚，但都被对方以『时间不够』为

理由打发掉，只得满脑子问号的前进。

蓝机车驶到ZOO的正门，诺拉毫不犹豫的推开挂有『休息中』门牌的门，领着萧霞影到店内的员工休

息室。

休息室内有一台笔记型电脑、一对外接喇叭和另外一名店员——哈士奇。

萧霞影没料到会有外人，呆站一两秒才点下巴道：「你好。」

「教授好。」

哈士奇从电脑萤幕后探头微笑，不等来者发问就主动解释：「我负责提供网路电视，今天有从英国实

况转拨的记者会喔。」

『英国』两个字打中萧霞影，他转向诺拉用眼神询问对方。

「就是你想的那样。入座吧，我想你不会希望错过开头。」

诺拉把萧霞影推到电脑前，自己和哈士奇则是站在后方，三人一同看着占据整个萤幕的视窗。

视窗中央是某电视台的标志，不过标志很快就换成有长桌、亚瑟集团旗志与一片媒体海的记者会现场

。

萧霞影注视无人的长桌，感觉身体一寸一寸紧绷起来。

他这一个半月都刻意去闪避克里斯的消息，新闻只看国内版，一见到有人在谈外国的事就马上走避，

近乎偏执的限制自己的所见所闻。

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萧霞影在害怕，怕会突然在报纸的一角看到克里斯不回国、克里斯要结婚之类

的消息，他还没做好接受这类发展的心理准备。

他不是不相信克里斯口中的初遇，对于二十年份的思念也不敢小看，只是自己在最后一刻因害羞、紧

张或其他乱七八糟的情绪干了二度迷倒人的蠢事，难保克里斯醒来后不会觉得理想破灭另寻爱人。

讲到理想破灭，萧霞影觉得『骑上去』那档事也算重击之一，事后回想起来他只想把自己埋了，当时

是理智线损毁到什么程度才做的出那种事？就算是抱着最后一夜的觉悟也不该糟糕成那德性啊！

二十年前迷住克里斯的是成熟善解人意的青年，二十年后则变成又下药又……又那样的色老头，他实

在……好想掐死自己。

拜以上总总情绪之赐，萧霞影对眼前的转播是害怕期待各半，一方面恐惧即将迎接苦果，一方面又渴

望见到思慕的人。

萤幕中的记者海出现小小的骚动，几名西装笔挺的男女出现在长桌左端，依序是数名保镳、史帝夫、

三名中年男人和一名中年女人、两名白发长者、三十多岁的男女各两名、蜜莉儿和……

「克里斯……」

萧霞影喊出最后一人的名字。萤幕内的克里斯和他记忆中的稍有不同，穿着打扮严谨高贵的像王子，

眉宇间除了睥睨众人的威势外还多出几分冰冷，英俊依旧但浑身上下都挂着尖刺。

他看着眼前这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不自觉的两手握拳纠紧裤管。

记者会的司仪是史帝夫，他先以哀悼前总裁开场，接着感谢各界关心，在台下的记者出现不耐烦的迹

象后，话题一转公布亚瑟集团的新核心成员。

萧霞影不关心职位名，他只关心克里斯的名字会出现在哪，然而从各区负责人听到最高层——总裁是

蜜莉儿，就是没听到克里斯·费雪之名。

在场的媒体显然也有相同的疑惑，一见史帝夫宣布媒体发问开始就纷纷举手，第一个问题就是：「请

问费雪先生不入主亚瑟集团吗？」

史帝夫点头说『是的』，没做解释就要求下个记者发言。

好在记者们都很清楚彼此和观众想知道的事，第二位记者立刻接续前一位的问题问：「那费雪先生的

未来规划呢？」

史帝夫靠近麦克风想说话，不过还没吐出半个音节，就被克里斯的声音盖过。

克里斯道：「我的未来规划和过去几年相同，我将继续进行雕塑创作与教学，不涉入亚瑟集团的运作

。」

记者趁追问：「所以你返国的目的……」

「只是来处理父亲的后事。」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参加这场记者会？是想增加曝光度，宣传作为艺术家的自己吗？」

记者从用语到口气都相当不客气，导致场内的气氛凝结，所有人都在等克里斯的回答。

克里斯挑挑眉，用更加嚣张不留情面的姿态道：「那是贵社的意见，与我无关。如果贵社觉得我是在

骗版面，大可将埋伏在住宿饭店周围的记者撤走，你们不用担心会被利用，我也乐的清闲。」

「我……」

「我已经给贵社够多发言机会了。下一家！」

记者绷着脸坐下，另一名记者接着发问：「既然亚瑟集团的下任总裁已经确定是佐菲德小姐，也就是

费雪先生你任命佐菲德小姐作为自己的代理人，我的理解有错误吗？」

「没有，我的确任命蜜莉儿担任我在股东会的代理人，并且计划转移我所继承的亚瑟集团股份给她。

」

「连股份都要转移？其他亲戚没有意见吗？尤其是你的叔叔。」

「有，而且还不少人，他们认为将家族企业拱手让给外人非常不妥，所以我在考虑把蜜莉儿收为养女

，日前已经由律师去研究收养的规定。」

此话一出，记者会场陷入一面死寂。

克里斯勾起嘴角——自踏入会场后第一个笑容，轻松愉悦的道：「当然，还是有些家族成员反对，我

只好将父亲的不动产分用一英镑的价格卖给他们，然后请几位长辈在『我把亚瑟集团的股份全部捐出

去』，和『我收蜜莉儿当养女』之间选一个，很高兴他们愿意选后者。」

记者瞪大眼问：「你把父亲的不动产贱卖？」

克里斯爽快的点头，一脸无所谓的补充：「没错，不过我有要他们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还我遗产税，当

然这样换算下来叔叔、姑姑还是赚好几倍。」

「……」

「既然讲到这个就顺便说一下，遗产中的现金也在扣税后捐出了，受赠者是蜜莉儿以前待的育幼院、

若干慈善机构；股票部分因为数量太大，再加上有公司强烈希望我不要卖，目前是先把能卖的分次出

清变现后捐出，不能卖的转给蜜莉儿。」

记者们第二次陷入寂静状态，过了许久才有一人站起来问：「由费雪先生的财产处理上，感觉的出来

你非常信任佐菲……是你的养女，那为什么不结婚呢？」

「因为我不想娶她，她也不想嫁给不想娶自己的人。」

「两位不是在交往吗？」

「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对了，藉这个机会我要向某人喊话。」

克里斯忽然转成中文，直直盯着镜头道：「给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娶回家的某人，之前的那些事我会连

本带利讨回来，你给我在台湾好好的等着！」

萧霞影没料到自己会变成主角，第一时间还搞不清楚克里斯在指谁，明了后瞬间从脸红到耳根，脑子

彷佛被人丢了颗炸弹进去，轰隆轰隆混乱不断。

克里斯的领养宣言已经够叫他惊讶了，但和结尾的公开示爱——应该是示爱——相比，前头的冲击不

过是溅上石头的小水花，哪能和随后袭来的大海啸相比。

「很好，作战目的完美达成了。」

诺拉的低语把萧霞影拉回现实，他急急回头看向背后的朋友，支支吾吾没办法凑出完整句。

诺拉体贴的轻拍萧霞影的肩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都做出那种事了，克里斯怎么会原谅我。』

对吗？但恕我直言，教授应该把话修正成『都做出那种事了，克里斯怎么会离开我』。」

「啊、欸？」

「毕竟贵系系主任的胃袋和子孙袋都被教授掌握了，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会选择你以外的人，尤其是

你用那么叫人不甘心的方式走掉。」

「不甘心的方式？」萧霞影总算恢复语言能力。

「把人绑起来骑完之后就跑，以贵系系主任……不只要是个有正常胆量与欲望的男人都会想要反攻回

去。」

诺拉满意的微笑道：「我原本来担心教授会心软只迷倒贵系系主任一次，还好你有照剧本走。」

「……」

「总之我会祝福你的。时间不早了，我载你回去。」

萧霞影僵硬的起身，起初走的像提线人偶，可是随着步伐前进，他的心也一点一滴飞扬起来，被无法

丈量的兴奋与期待包裹。

克里斯原谅他、克里斯会回来、克里斯还是他的爱人……萧霞影笑的像个傻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

么幸运。

黄教授说希望『刻愈』完成时，他真的能获得治愈，现在他确定一定会，因为自己的守护天使就要回

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