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蜻来之前他也劝说过小草很多次,可是小草太过固执连动都不动,没想到却乖乖听了小蜻的话。
「别太紧张,既然医生说小顃没事,一定没问题的。」拍拍倪草的肩膀,席飒仍是淡淡的笑着,如同
以往,不太多也不太少、就是令人很舒服的笑容。
望着他,倪草被动的点了点头。
冰包所带来的冰凉感觉的确稍减了些不适,他感激的看着舒蜻两人,他们却也只是报回一笑、没多说
什么。
在一旁的贩卖机投来几瓶茶水果汁,席飒慢慢的坐下,「你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也让自己休息一下
吧。」他将一罐蜂蜜茶递去,倪草终于伸手接下。
「我好怕……」握着蜂蜜茶的瓶身,倪草才缓缓的开口,「都是因为我强迫席顃,所以他才会这么痛
……」他很后悔,看见那么多血的时候他真的很后悔,或许他应该忍着什么都不要说的,这样席顃就
不会这么痛苦。
他好后悔。
都是他不好。
看着那双暗绿的眸黯淡不已,席飒微微的吐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摸了他的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
个为什么会弄成这样,不过我相信你做的事情都是为小顃好,所以不是你的错。」像是安抚般小心翼
翼地顺着他的发,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小草做的事情都是以小顃为出发点,虽然很难解释他的行为,不
过他真的知道他什么都为小顃好。
「放心啦,如果顃顃真的反感的话一定会一拳把你揍倒,别小看顃顃,他揍起人来还真的蛮痛的;他
没揍你,表示没有介意你啦。」用力拍拍倪草的背,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不过根据被揍定律
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件,不然顃顃一定会反咬他才对。
舒蜻是这样想的。
张开了自己的手,倪草看见上面是逐渐干涸的血渍,仍是那样怵目惊心,「我不晓得……」他只记得
如雷般的心跳声,接着是很怕,他更怕自己。
这次伤害席顃的,是他。
他醒来时候,四周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几乎是反射性的嫌恶皱眉,席顃才慢慢的睁开眼睛。
总觉得他这月来进医院的次数真是频繁到令人厌恶的地步。
床边,倪草抓着他的手疲累地趴着像是假寐,墙上的小钟写着十一点四十分,窗户外面的天空是一片
黑鸦鸦的,只有病房中开了日光灯一片光明犹如白昼。
口很干,喉咙涩涩的不太舒服。
席顃记得自己本来应该在浴室的,不过整个人眼前突然一黑后什么都不知道了,隐约记得倪草好像都
在身边,手掌一直都是温暖握着他。
倪草身上的衣服跟他最后记忆里面的不太一样,是换了衣服吧?
感觉到身边的骚动和注视,倪草缓缓的睁开眼睛,一接触席顃的视线之后整个人立即精神起来,「席
顃,还会不会痛?」担心的伸出手抚着那张苍白的脸,他皱起眉问道,「都是我害的,你看起来好痛
……」心中又是一阵的刺痛,他甩了甩头。
让他这样一说,席顃才注意到身体变得轻松很多,「一点都不痛了,你帮我治好伤了对不对。」是肯
定句,他感觉不到之前内在伤害带来的负担感,定是倪草趁他睡着这段时间又动了手脚,帮他把所有
的伤都治愈了,「谢谢你。」他只能这样说。
「不对,是因为我席顃才会痛的,对不起。」低头埋在席顃的颈边叹道,倪草紧紧抱着他不敢放手,
「我不想害你痛……」
微微一笑,席顃闭上眼睛感觉到他的颤抖,「不是你害的,是我自己。」那些痛都是他自己隐藏不敢
面对的,倪草不过是帮他正视而已,「我不痛、不会痛了。」反手抱着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倪草的肩
膀这么宽,感觉厚实令人安心。
他稍微有点印象了,好像是在浴室他本来想跟倪草说他想到的愿望,可是身体突然整个抽了筋,很痛
,到处都是腥甜的味道,再醒来时候已经是医院了。
看倪草的样子,他一定吓得不轻。
仍是不敢放手,倪草慢慢的说道,「飒哥跟舒蜻还有事情先走了,他们说明天一早一定会过来,还要
办出院,所以今天晚上席顃好好休息吧。」感觉到熟悉的温度,他才慢慢的放下心。一直很怕医生都
是骗他的,很怕席顃很痛之后就不会醒,很怕……
「嗯。」席顃勾起淡淡笑意,然后轻手的挣出怀抱,「我看你也很累,一起休息吧。」他挪动了身体
让出一半的病床,拉着倪草过来。
乖乖的让他拉去在另外半边床铺半躺下来,倪草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那天晚上很静,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
偶尔有经过的巡房护上或是值班的医生踏步走过的轻微细响,鞋跟在走廊敲击的声音、或是两人结伴
走过有时发出的说话声。
席顃两人互相背对着,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他看着窗外,是黑黑的一片,有时会有落叶随着夜风飘近然后贴着窗慢慢落下。
是熄灯的时间,不过个人房中病床上的墙面那盏灯仍是点燃。
倪草在等,他知道席顃已经将第二与最后一个愿望都已经想好了,他在等他自己说出口。
「我在想,其实一开始你对我说名字那时候并不是想说你是『倪草』。」打破了沉静,席顃看着窗外
的黑暗慢慢的说道,「你想说的是,你是堄堄坟上的草,对吧。」他那时只觉得很奇怪,现在想想大
约是自己会错意了。
「嗯。」倪草点点头,那时候确实是想这样告诉他,后来将错就错了,「所以这个名字,是你给我的
,你知道吗。」他原本只是一根草,后来却有了名字,是席顃为他取的,虽然本人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情,所以他也没有说出口。
「我不知道。」他那时候以为这小孩子怎么说话那么怪异,满心的疑问而已。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喔,席顃。」淡淡的勾起笑容,倪草闭上眼睛,「我在那个地方陪了堄堄
很久,知道你常常去看她,还有一次居然是去除草的,那时候的我发抖了一整天,很怕你就这样直接
把我除掉了。」当他还是一根草的时候,根本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这样做,后来自己来到这里,翻了
书本之后才知道,因为他们不愿亡者被覆盖在草下、被遣忘,所以他们要凭吊,也是安慰自己的心。
席顃也笑了,「如果那时候除掉的话,或许现在我的惊吓就不会那么多了。」从遇到倪草开始到现在
,他的惊吓次数大概比他这二十年来还要多。
「可是我知道,席顃喜欢惊吓。」
从床上爬起身,倪草直接趴在席顃的肩上蹭着,「席顃的表情变了很多,我喜欢席顃会生气,因为我
弄坏衣服追着我满客厅跑的时候,很有精神。」
脸上一赤,席顃把趴在身上的人推开然后也坐起来,「什么东西啊。」
「如果席顃一直保持这样,我们都会很高兴的。」
转过头,只见小草已经在他身前,露出可爱的微笑,「不管是小草,还是堄堄,我们都会很高兴,可
以不用担心席顃了;因为席顃会比以前更好。」
他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室内立即窜进冰冷的夜风。
席顃走下床,慢慢的走到窗户边。
「席顃,走吧。」
伸出手,倪草这样笑着。
像是蛊惑,席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那宽大的手掌。
今天晚上的夜空很美。
「天空好多星星。」
看着窗户外面,舒蜻咧开笑容,「光害太严重,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么多星星了。」
时针指着半夜两点半。
「经常忙碌,也已经很久没看看天空了。」放下手中的茶杯,席飒微微的笑着,「改日有空,大家一
起旅游露营,到时肯定可以看见更多星星。」享受着夜风的清凉,他说。
如果大家都能找到共同的时间,他们可以开着车到处游玩,毕竟大家也好一阵子不曾放松过,平日工
作上课都有各自的事情压根无法出游。
是窗边的小桌,地点是席飒的个人房屋二楼的主卧室。
「希望那小子跟顃顃可以好好的谈。」舒蜻转回过头,声音不大、是说给自己听。
他们原本今天就要帮颊顃办出院手续了,要求多留一晚的是倪草。
他说,他们总有该说的话一定要说完。
「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了,希望小顃过了今晚,以后会更好。」席飒伸出手揉揉座位旁的白色大兔
子,兔娃娃红色的眼睛也望着他,「这样,我们也不用再担心小顃了。」
那时候的他从餐厅出来就看见堄堄的兔宝宝坐在他的车上,红红的眼睛哀伤的看着他,昕以他将兔娃
娃寄放餐厅又跟同事借了摩托车一路观去小顃的家才及时赶上。
他知道堄堄一直都在,不是所谓的看不看得见,而是一种直觉。
那年之后,小顃不再开心的笑,他们都很担心。
他知道,堄堄很爱小顃,所以必定不曾远离。
舒蜻转过头,下巴枕在桌子上慵懒的看着他,像只懒散的猫儿般,「那老大呢?」他知道,顃顃一定
没问题的。
「我?」溜出优雅的微笑,席飒将手掌从兔娃娃头上收回来,「我向来过得很好,没什么需要了。」
那年之后他们虽然四处分居,但是这样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是最好不过了,他知道柔柔跟小顃都能过自
己的生活就好。
这样很好了。
「骗人……」有点困意了,舒蜻眯了眯眼睛打了小小的哈欠,「老大不准我说……我还知道顃顃他们
不知道的事情……」
那一年,他知道老大被招揽进入了饭店工作时候去找他,无意听见他与另外一人的对话,说什么唯一
开出的条件……
后来,颊顃家就四散了,那个男人也不再出现他们面前。
转过头,席飒仍是那脸温柔,「小蜻,你也该唾了。」已经很晚很晚了。
眯了眯眼,舒蜻就这样趴在桌上沉沉的睡去。
这阵子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他也好累了。
站起身拿了件毯子覆在舒蜻身上,席飒眼中有抹不去的宠溺。
始终他仍是阳光的,为他们带来了很多与以往不同,这些年来多亏舒蜻,帮了他们许多。
抱起免娃娃,席飒轻手轻脚的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的走出房间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然后才到客厅的
沙发坐下。
拿起了无线电话,他拨下熟悉的一组号码,电话那头很快的就接通。
「我是席飒,不好意思现在这时间打扰你了,萧先生……」
也该换他解决多余的事情了。
天空很多星星。
他像是睡着也像是清醒,只记得牵着倪草的手,就已经离开病房。
「不管是不是会回来,你都要记得别太挂记。」
抱着席顃,倪草看着漫天的星子,弯起了笑容。
都市中原本不易见到的星星在一片乌云过后露出了脸,像是散落的珠子般到处都是,点点亮亮的挂在
黑色布幕上,如此的美丽。
夜风吹过,近夏的风其实仍带点冷的,不过却冷不进两人交缠的手中。
「你明明知道我会很在意这些事情。」半睡半醒,席顃紧紧握着比他大了些的手掌不放,暖暖的感觉
未曾变过,却已经让他开始眷恋,「别像堄堄一样,这是你的承诺。」
他要回来,必定会回来。
夜风穿透,交缠的手有一方已经稍微透明。
倪草仍是笑,低下头吻上席顃冰凉的唇,先是轻轻的点上,然后才慢慢的吻着、轻轻的啃咬着,温柔
如昔。
今夜的星空太美,像是随时会掉下眼泪。
「席顃,我对你说过的话绝对不会骗你。」
过了很久,直到星星与月亮都变了位置,倪草才如此幽幽的喟道,「如论如何,我会努力的实现诺言
。」
不管需要多久的时间。
他们在星星下面一起坐着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席顃忽然察觉再也握不住那逐渐透明的手掌,再也感觉
不到失去的温暖。
时间到了。
紧紧的抱着席顃,倪草闭上眼睛。
「许愿吧席顃,将你想要的愿望说出,我会替你实现。」他的力量不足了,不再能维持这个形体。他
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从来不后悔。
那是因为,他已经做了太多超出愿望的事情,所以将自己的力量给急速消耗。
正想抬起头,却让倪草给紧紧压入怀中。
「席顃,下次我来,希望第一眼看见的是你,所以现在你不要看我……这样就好了。」他看见自己的
发在星空下逐渐透明,几乎随风消失。
困难的点了点头,席顃不再挣扎。
起了大风,更添冰凉。
「我的第二个愿望……」他闭上眼睛,用力的抓住倪草的衣服,「请你变成人类回来找我,再也不是
草……」
倒吸了一口气,席顃强迫自己不要睁开眼睛。
如果现在睁开眼,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受不了。
「第三个愿望是……如果你办不到,请把关于你的这些记忆与时间都带走,不要留给我。」
他不想再痛苦一次,最后一个愿望是一种自私。
如果倪草再也不会回来,就请让他忘记曾经拥有过的这一切,别像堄堄留下一个名为痛苦和绝望的黑
洞伴随他一生。
冰凉的夜风伴着淡淡的青草香味窜进了他的嗅觉中,如同那日车祸时候。
有双手掌轻轻的捧起他的脸,有人在他唇上轻轻一点。
「我好喜欢席顃,所以会实现你的愿望……」
「无论如何,我一定办到。」
温暖的感觉渐失,就连声音都随风慢慢的减弱、最终再也听不见。
「倪草!」
赫然睁开眼睛,席顃却发现四周全都是一片绿油的草地,穿破了建筑物的水泥钢筋,将整个医院的天
台满满覆盖,如同世外天境;风刮过,卷起了青草往天空飞去,穿破了黑暗直到破晓的白色云际。
天亮了。
他被孤独的一人留在原地。
点点的绿色光荧在他身边落下,像是给予他的最后一点温暖。
云上,落下一点一滴的水气,然后逐渐转为绵绵细雨。
就像那天一样。
最初的开始,他在雨中遇见了小草,亲手牵着他将他带入自己的世界。
最后的结束,他在雨中送走了倪草,亲手放开他让他离开自己的世界。
他的世界曾经停了雨,却又开始下雨。
因为那为他遮雨的人已经不在。
身后传来骚动,却是如此的遥远,一点都不真实。
他看见几个护士在天台入口处满脸讶异,不敢踏入这片一夜成长的蔓蔓青地。
不敢踏入这个倪草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第十章
两年后,意大利
「顃顃,等我一下。」
众多人潮来去中,两名长相秀雅俊逸的东方青年在满是高大西方人群中格外的突出,更别说最近这几
月这两张面孔还曾经登上东方时尚杂志的模特儿专栏介绍。
舒蜻与席顃,或许现在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并不知晓,不过在东方名为台湾的国家中,他们两人在
服装造型中算是小有名气;先暂不说是某服装公司的爱将,就连在两人就读的学系中也备受教授老师
们宠爱而特别栽培。
学习中,席顃专攻服装而舒蜻则是专攻彩装发型设计,两人也都对彼此的领域大有涉猎,所以已经有
不少爱美人士私下会指名让他们来帮忙;认同两人的整体造型地位。
「我们已经用掉很多时间了,再不赶快比赛就会来不及了。」走在前面的席顃皱了皱眉,不停的看了
手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