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奇怪的话不看他。心下诧异想不是要一起浪迹天涯么?为什么问我能不能自己回去?
「我没办法去送你,」苍无心道:「南方已经没有一处可以让我立足之地了。」
赵禁就想,既然南方不能待下去了,我陪你去北方就是,可还未来及说,就听苍无心道:「其实我刚
刚就准备不辞而别,可走到半路又折回来了。我想还是有必要和你说清楚。记得之前在地牢里说过有
件事要告诉你么?那就是……其实我是不可能和你一起去携手天涯的。」
赵禁的心被苍无心这一句话戳地支离破碎。有点不能相信,好不容易才一起活下来了,为什么变得这
么突然?
「无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说着伸手想握苍无心,却被一把推开。苍无心仿佛变了个人一
般温柔消失殆尽,他站起身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赵禁虽然觉得很难受,但认定苍无心
突然变了,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一定又有什么事情让他自身难保,他才又会这样做。赵禁默默叹了口气,心想经过王府被抄那次,无
论你编出什么原因来我这次也不会上当。
这么想着又觉委屈,赵禁看着苍无心冷漠的眼神道:「无心,你说你喜欢我,可你终究当我是外人,
为什么你总是认为我需要被保护的?为什么你就不能依赖我一下?什么事情都独自一个人默默承担,
你以为那是为我好吗?我宁愿和你一起被朝廷追杀也好过知道一切之后却找不到你,后悔得要死的滋
味!」
「无心,你知道我站在天宁王府门口,看到一切都没有了的时候,有多害怕,多痛苦么?」
但苍无心却完全不为所动,冷笑了一声道:「说完了?」
「无心,到底发生了什么,求你告诉我!」
「赵禁,你想象力越来越丰富了,或者——应该说你远比我想想中的深藏不露?」苍无心挑起了眉,
有些讽刺:「发生了什么事情,最清楚的人不该是你?」
赵禁没有太明白过来苍无心在说什么,正在疑惑着,苍无心又开口了:「父王早先跟我说过,想要在
这个世界上存活,就无论什么人什么感情也不该相信。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再或者……」
他原地踱了几步,好像在想着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从前一直觉得那时父王是被宫廷险恶扭曲了,可
是事实证明父王没有错。我相信情儿,他毫不留情地害我;我当萧衡是朋友,结果他一直都没有露面
,赶尽杀绝甚至连看我最后一眼都不屑……」
「萧衡他没来是有原因的,无心,你听我解释。萧衡被洛凡逼着跳井,现在生死未卜,如果他没事一
定会来的……」
苍无心有点无奈地笑笑说:「你还记得临江城那次么,若不是郁沉影及时出现,我们就被江庭赭杀掉
了。」
「那次萧衡也受伤了啊,你亲眼看到他被江庭赭打伤的……」
「如果他是故意的呢?如果他在那时就已经修得『羽化』却故意让江庭赭伤他,借此逼我出手的呢?
你记不记得我当时提醒了他好几次注意护着胸口,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忘记,最后也是被江庭赭击中
胸口倒地的。」
赵禁清楚地记得苍无心所说的事情,可是他却还是不愿意相信。
「我倒宁可是错怪了萧衡,可是有些事情不可能次次都这么巧。他完全可以故意受伤,故意让你看到
他跳井,只要洛凡事先商量好了,骗得你的同情和信任然后利用你来对付我不成问题。」
「萧衡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无心,我在他身边待了一年,亲眼看见他每天是怎么过的。这之间一定
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是你们被设计了?被你,或者萧衡身边的人?」赵禁一边解释一边努力地思索着
:「那个人知道那么多你和他之间的秘密……呃……」
说到身边的人,赵禁突然发觉这些秘密自己恰好都知道,而自己恰好也跟两人的联系都很紧密。他脸
色一变,抬头发觉苍无心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带着冰冷的戒备,加之他之前所谓的「无论什么人什么感
情也不能相信」,赵禁瑟缩了一下心里一阵狂怒夹杂着委屈吼道:「无心,原来你是在怀疑我?」
苍无心那个表情和眼神分明在说他确实在怀疑赵禁。见苍无心居然不相信自己,赵禁又茫然又无助。
他仔细想了想,他知道的这些事并未跟别人提起过,可是……可是真的不是他。
「我之前一直怀疑萧衡,但是有些疑点我却怎么都想不通,」苍无心看着赵禁,冷冷地说:「我想不
通明明戴着人皮面具,江选忠为何一下就认出我;你那么特别,他却没有把你认出来;在地牢里我也
一直在奇怪他为什么明明针对我,却让你和我一直待在一起。」
赵禁脑子混乱,苍无心的话确实像是把所有散落满地的事实穿在一起成了一条完完整整的链,然而毕
竟是穿错了。因为自己知道自己清白,想要澄清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知道为什么我想不通么?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苍无心继续说着,眼里尽显悲伤:「就
算去怀疑萧衡那种滥好人我都没怀疑你。因为我以为无论什么人背叛我你都不会,因为你说得那些携
手天涯的谎话成功地骗住我了。」
「苍寒堡的事情,我亲口告诉过你;我烧了听雪山庄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天宁王府和听雪山庄断交
,萧衡告诉了你。江选忠死前看着你说了一句『我上当了』,我却还是骗自己,装成没看见。你一直
毫无顾忌地袒护萧衡,我也只当是你不善于怀疑别人,让你一次次替他编理由开脱。怎么样,看到我
被你耍的团团转,心里很高兴吧?」
一条条指责让赵禁无法喘息,他很想大喊一声荒谬。然而这些根本毫无道理的东西却被苍无心说得头
头是道,他很想要冲上去抓着苍无心把他晃清醒了,却又很害怕苍无心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他眼里
自己已经被定了罪,没有一点翻盘的机会。
他从来没有想过无心会有一天怀疑到自己头上。他委屈,他全心全意地喜欢他,何况无心应该知道他
涉世未深,笨得连「背叛」两个字该怎么写都不知道!
「苍无心,我没有背叛你!你好好想清楚,这些事情并不是不可能有别人知道啊!也许萧衡还告诉了
别人,也许……」
「其实不然,烧了听雪山庄的事情,我告诉萧衡的时候说是苍寒堡放的火。除你之外没人知道这回事
,而且……世人不是认识易容后的唐瞬,就是认识天宁王爷苍无心。只有你,全天下只有你,知道我
们俩是同一个人。如果你没说,旁人如何知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赵禁混乱极了,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错了,为什么这么多应该只有自己
知道的事情会泄露出去?赵禁又仔细想了想自己在认识苍无心之后交往交谈过的人,他的朋友屈指可
数,更何况他确确实实跟他们什么都没有说过。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刚刚,一天前,还是更早的时候?」赵禁眉头深锁,却又突然振作
起来:「对了……不会的,我才不相信你说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根本没有怀疑我,你只是单纯
要赶我走。否则在崖边你怎会跟我信誓旦旦,还互相许了下辈子?」
无心,是什么逼得你非要这么做?赵禁说着就再次想要拉苍无心的手,然而无心像对着什么脏东西一
样毫不留情地甩开:「我那时会那么说,仅仅因为觉得相知一场,没有必要在最后还揭穿你。如今既
然我们都没事,再互相猜忌耗下去没意义。」
「你回去吧,告诉萧衡我去北方,不会再与他为敌的,让他放心。两条路上的人,没有继续废话的意
义了,」苍无心有些疲惫地说道:「那么,赵禁,有缘再见了。」
「苍无心,这样就打发我,你休想!」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赵禁一把从后面抱着苍无心,紧紧抓着他
嘶吼道:「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啊,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
滚热的眼泪滴到他的颈子上一阵湿润。苍无心仰着头,看着漫天繁星,月亮却不知道被哪朵乌云遮掩
了,看不到那朦胧的银色。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是一片清明。
「放手吧,赵禁。」
「不放,你休想就这么走了,你凭什么随便冤枉我!说了要和我一起携手天涯的,我们现在就走,我
再也不和江湖有任何瓜葛,看你还能说什么……」
赵禁没有说完,身体就软了下来,他睁大眼睛绝望地看着苍无心把自己放下,努力伸出手地去抓他的
衣袖,却只勾住了袖子尖,没有分毫力气,却还是死命地挂着那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维系。苍无心轻
轻一收,就残忍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赵禁的眼里很快就只剩下没有月色的漆黑天际,接着堕入无尽
的黑暗。
醒来之时已经是正午,阳光刺眼。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坐到那堆已经燃尽的柴火旁,一整天哪也没去
。
他相信苍无心很快就会相通的,他不会真的那么残酷。无心从来都温柔从来不会肆意伤害。昨天,那
些……只是噩梦,很快就会醒。
听雪山庄门口相遇,客栈里的初吻,在去往临江城路上缠绵悱恻的日日夜夜,在天宁王府温柔,在山
崖上面的信誓旦旦,怎么可能脆弱到经不住这一点点猜疑。
然而,却就真的经不住了。
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赵禁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面,看着流血的手笑了。那个一
向聪明过人的人竟然真的选择相信自己的背叛,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
就算还是那个笑着的,风度翩翩的,爱演戏爱捉弄却总是为他着想的人,就算还是那个关心他保护他
为他受累为他伤的人,连一点点最起码的信任都不给,凭什么,凭什么说什么喜欢说什么爱。
什么携手天涯,什么从今往后永远在一起,什么来生、下辈子!早就不该有期待的,早就不该陷进去
的。太无辜太委屈太难受,忍住不哭,那眼泪却把整个胸腔塞得难受,恨不得把那里剥开,才能略微
舒缓一点。
终于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赵禁放弃了无谓的等待,恍恍惚惚地从山上走下来,走过望月郡陌生而繁华的街道,不知该去哪里。
直到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才恍然发觉面具已不知所踪。赵禁也不是很在意,他向来只在乎一个人的
眼光,既然那个人不会再看他了,其他人……无所谓吧。
他一路就走回了临江城。因为现在能想到的地方就只有洛水山庄,因为萧衡在那里,像是他唯一的家
人,如今唯一能够接纳他的人。
临江城就一个城门,赵禁没想到城门口会有人在等他。沈枫悯已经站了很久,看到赵禁立刻匆匆忙忙
跑上来拉住他说:「赵禁,你终于回来了。你回来就好,萧衡担心死你了。」
「他……没事吗?」赵禁问。
「还好,倒是你,没事么?」沈枫悯仔细打量了赵禁一下,发现他分外憔悴恍惚:「你怎么里面的衣
服都破了,你受伤了么,怎么看起来好像哭过?你去哪了?太子殿……呃,无心呢,他没事么?」
赵禁摇摇头。沈枫悯看赵禁精神恍惚,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拉着他就向城里走,只等见了萧衡再
说。因为发生了枫叶山庄的事件,武林众人都还暂时没走,但沈大公子领着赵禁踏进洛水山庄,也没
有人敢说什么。
在房前,沈枫悯回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带着赵禁走了进去。屋里相当暖和,萧衡睡在榻上,好
像在熟睡中也有心事一般,眉头间有一道深深的皱纹。赵禁记得曾经萧衡不太会有这样的表情,好像
是从最近开始,才总愁眉不展,他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年。
「萧衡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染上风寒了,之前烧得很严重,一直在挣扎着说胡话,多亏洛凡整天整夜
地守着他,终于才把烧退下去。」沈枫悯小声和赵禁说着。
赵禁便知道洛凡没和沈枫悯说实话,看着萧衡,心里又堵又痛。这样一次次不停地伤害,来证明对方
心里有自己,来逃避自己的真心,萧衡也会累的吧。或者……他已经很累很累了。
「你在这坐着,我去给你拿点东西来,」沈枫悯轻声道:「你也很久没吃东西了吧,我去做一点。」
「小禁……」沈枫悯关上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萧衡也醒了,虽然虚弱嘴角还是扬起一道笑纹。
「萧衡,你知道这些天发生什么事了么?」
萧衡摇摇头,沙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了?」
「萧衡,无心他……他走了……」
「无心?」萧衡微微愣了一下,他从跳井那时几乎是一直昏迷到现在,枫叶山庄的事情都还一概不知
,茫然道:「什么……他不是在京城么,我告诉你了的……」
赵禁看着萧衡的脸,看不出一丝虚伪,突然跪在他面前就说:「萧衡,求求你告诉我,你没有练那种
叫『羽化』的功夫!」
萧衡的脸色变了,一把反握住赵禁问:「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萧衡的反应仿佛一道惊雷砸到赵禁头上,他脸色惨白不敢相信:「你……你真的……真的练了那个?
」
萧衡没有回答,还是紧握着他问:「是谁?谁告诉你的?无心,还是……是……洛凡?」
「萧衡!」赵禁双手压着萧衡的肩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练那种东西,
你真的杀了很多人么,你真的要害死无心么?」
「……究竟『羽化』之事是谁告诉你的!是无心吧,不是洛凡,洛凡他不知道的,对不对?」
赵禁摇了摇头,萧衡愣了片刻,舒了一口气倒回床上。赵禁看着他带着深深的倦意和迷茫的眼睛,轻
轻地松开了紧握的手道:「你是无辜的,对不对?」
萧衡闭目了一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你刚刚说无心,说我要害他,是他跟你说的?也是他跟你说
我练了『羽化』?」
赵禁点点头。
「无心他来南方了?」
赵禁又默然点点头。
「那他现在在哪?」
「他回北方去了,萧衡,你昏迷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你现在身体不好,可是……有些事情
我必须现在告诉你。」
「你说吧。」萧衡说,于是赵禁就把在枫叶山庄的发生的事情,江选忠的话以及跳崖前后的种种跟萧
衡说了一遍。
萧衡听完兀自愣了半响,之后喃喃道:「不该的啊,听雪山庄竟然是无心烧的……今天我也才第一次
听说……还有唐瞬的事情,更是想不到。」
「可是我真的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赵禁咬着唇道:「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疑,可是我拼命想,拼命
想,也想不出来曾经什么时候我泄露过这个事情,我……」
「小禁,别钻牛角尖,」萧衡安抚说:「这些事情一定有人能用别的途径得知。苍寒堡的人都在听雪
山庄被烧的时候都在场,他们可能会说;苍无心,无心公子唐瞬,名号都没改,说不定早就有人猜出
来了。只是我不明白……无心一向聪明,为何宁可怀疑我们,却想不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