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里,帮我看家,怎么也该是我得了他的好,婶婶,你可千万不要和我说这些客气话。”
这样一番推辞,曲妈妈只得收了那些东西,提回自己的屋子里去,然后又过来准备东西待客。
虽然曲家老家的田地都被政府买去市政建设,本应该早早拨款下来的,但是,想也能想到,钱不是那
么容易发下来,曲家只得了第一笔款子,就全用来给曲爸爸事故中的死亡赔偿了,后面的款子还没有
拨下来,故而曲家依然是捉襟见肘。季鸿以前也有给曲妈妈提礼品来,曲妈妈都是拿去外面低价卖了
,变成现钱才能安心,这次收的季鸿的东西,多半也是这种处置方法。
曲妈妈是非常感谢季鸿对他家的帮助,要是是在古代,就该感激涕零地在家里为他立长生牌位了。
曲妈妈在汪家里自制香肠,原因在于汪磊不吃外面买的,说不知道肉是否干净新鲜,于是曲妈妈只好
买了肉把味道调成汪氏口味,然后自己来做。
她在厨房里切肉,拌调料,腌制,曲悠在旁边帮忙,他是不能看着母亲做事,自己在一边闲着喝茶的
。
汪磊和季鸿坐在客厅里,两人却没有说话,汪磊盯着电视屏幕看电影,里面正是战争来临,到处兵荒
马乱,季鸿自己剥橘子吃,他把橘子剥得非常干净才慢慢吃起来。
汪磊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人从来就是这么挑。”
季鸿脸上云淡风轻,依然慢慢吃橘子,过了一阵才说道,“因为有得挑,所以就挑吧!人不都是这样
。”
汪磊不屑地道,“你总是喜欢说大道理。”
这下季鸿笑了笑,道,“你是小辈,该听我的大道理,所以我才说。”
“我们是同辈。”汪磊道。
“你爸妈还把我当同辈呢。”季鸿随意道。
汪磊撇了一下嘴,然后低声对季鸿道,“你玩弄曲悠,要遭报应的。”
季鸿心想若是玩弄,他该玩弄一个模样更漂亮的,性格上对他百依百顺的,何必找曲悠。
季鸿有些失神,想到那天回家,看到曲悠躺在沙发上煤气中毒的情景,明明脸颊那般漂亮的桃红,但
是却呼吸微弱,濒临死亡……
虽然曲悠被送进医院里去抢救,并没有出事,但是却在季鸿的心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告诉他,曲悠是
很简单地就能够死去的,简简单单地,在家里煤气中毒就死了,只要他那天晚上回去晚一些,曲悠说
不定就再也不存在了。
他年少的时候还想,活在记忆里的东西才是最美的。
他那时候看一本散文集,里面写一个作者小时与少年时都暗恋他的一个邻家的姐姐,他读大学离开家
乡,之后很多年才回家,回家时他去寻找那个暗恋对象,对方早已经结婚,育有四个孩子,完完全全
成了一个山里的围绕着孩子和锅灶转的中年妇女,早已经不见他记忆里的美丽,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
人了,山里的最普通的中年妇女的模样,那个作者当时觉得非常痛苦,他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回来找她
。
季鸿那时候也有这样的思想和痛苦,他曾经想到要是他离开后,之后再回来,再见到曲悠,曲悠是否
也早已经是不堪入目的模样和品性。
他甚至告诉自己,他要得到最美好的曲悠,然后破坏他,让他从此在他的记忆里死去,然后留下最美
好的模样在他心里。
但是,在真正知道曲悠会死去,会离开他而去时,季鸿的心里全然不是他年少时候想的那样——高兴
且不后悔。
他那时候是害怕的,恐惧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绪和精神,想到曲悠会不在了,他有种世界也空了的恐惧
。
看到曲悠,自然也就有了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并不是因为得到所追求的东西的高兴欢喜。
而是,从此觉得人生有了激情,可以有无数的东西可以去追求,有无数条走向美好和幸福的路等着他
去走,从此,远离了孤寂和迷茫。
得到所追求的东西的满足感在得到东西之后马上就会消失,但是,这种给人追求之路的满足感却是一
种永不会消失的希望,成为支撑一个人一生幸福和满足的奠基。
季鸿给予这种满足感一个名字,他叫此是爱。
是的,他不知道别人的爱情是什么,是什么样子的,是什么样的感受,但是,他将对曲悠的这种感情
和追求命名为爱情,而且除了给他,他想,也许不会再给任何一个人了。
季鸿想着这些,眼神变得柔软起来,手里的橘子被他捏得软了,他将橘子扔进盘子里,然后对汪磊道
,“不管是什么,即使是报应,它要来,我也恭候着。”
汪磊被他答得有点莫名,盯着他看了两眼,季鸿对他一笑,是带着居高临下的笑,然后说道,“倒是
你。总是喜欢乱来,小心不是报应来找你,而是实实在在的病菌来找你。”
汪磊对他的话一嗤,不再说话,继续看电影。
季鸿也起身,到厨房里去,看到曲悠拿着长长的筷子在搅拌一个很大的盆里的切好的肉,里面放了辣
椒,还有其他的香料,看起来非常美味的样子。
季鸿看着那肉,就对曲妈妈说道,“肖婶婶啊,你做的香肠可真不错,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吃过的你
做的味道呢。”
曲妈妈在拌另外一盆,赶紧笑道,“我把这些做完了,又去买肉,给你做一些!”
季鸿道,“那再好不过了,还是肖婶婶好啊,我一说,你就知道心疼我,说要给我做。”
曲妈妈被他说得高兴地笑起来。
曲悠抬头看他一眼,心想季鸿在他妈妈面前总是这么会装。好像人多么和善友好一样,其实根本不是
那样的吧。
几个人在厨房里说话,汪磊看电影练习英语无趣了,也跑过来。
曲悠那一盆肉已经和好,又去帮着他妈和,汪磊看到那肉也觉得非常美味,马上说道,“肖阿姨,我
记得家里上次做烧烤的炭还没有用完,我们今天继续做烧烤吃吧!”
他这样一说,曲妈妈就有点为难了,以前做烧烤,是汪磊的朋友们在,秋天,艳阳高照,在外面草地
上做的,现在外面还在飘雨呢,这个孩子居然要吃烧烤。
曲妈妈只好说道,“外面在下雨,家里没法烤。”
之后,没有条件的情况下,也创造了条件。
就拿了一个铁盆,里面放烧红的木炭,用铁签子串了腌制的肉来烤,汪磊就围着那个盆子,在大饭厅
里,边烤边吃。
曲妈妈看汪磊他们自己做,也就不管了,去做自己的事情。
汪磊看着肉上的油滋滋地响,香味四溢,觉得肉好了,就直接这样吃,又烫又辣,大呼过瘾。
季鸿对于这些事是很矜持的,几乎不干厨房里的事,他坐在一边,让曲悠把烤好的拿给他,曲悠烤好
几串,用盘子装了,递给他,自己却一串就没吃。
汪磊就说季鸿道,“季鸿哥,你要吃自己也来烤呗,欺负曲悠算什么。”
季鸿一挑眉,不以为意。
他吃了两口,把椅子端着坐到曲悠身边去,拿了一串喂到曲悠嘴边去,道,“来,悠悠,吃。”
曲悠赶紧摇头,偏开身子不吃。
季鸿硬是追着要喂他,曲悠只好就着他的手吃了上面的肉。
已经凉了一点了,不会烫到舌头,味道果真非常好。
季鸿看曲悠吃了,嘴角有油,便扯过餐桌上的纸替他擦嘴角。
汪磊看到两人这样,就眼睛抽了抽,不满道,“还有我呢,季鸿哥,你也注意点影响吧!”
曲悠被他说得脸一红,恰好曲妈妈走过来,也看到了,她倒没多想,只提醒道,“汪磊啊,这样烤,
会不会把地板给弄坏了。”
汪磊道,“肖阿姨,你别在意,烤坏了就坏了呗。能怎么着。”
曲妈妈还想再说,但看汪磊定然不会听,于是只好住嘴。
季鸿把盘子里烤好的肉递给曲妈妈,道,“全是悠悠烤的,来,婶婶,你也尝尝。”
这个下午,大家倒是过得非常开心,不过,那地板果真被烤坏了,留下了一圈黑色的印子。
汪磊看了看,不以为意,拉过一边的地毯来把那里遮住了,还高兴地赞道,“吃得真过瘾。”
第二十四章:上坟
吴铮第二天就走了,家里又变成了曲悠和季鸿的二人世界。
因这两天季鸿的柔和表现,曲悠对于季鸿又恢复了最好的感觉,之前对于季鸿把两人的事情对吴铮说
的怒气也散完了,他本觉得应该质问季鸿,并且向他要一个解释的,后来也没有提起。
不过,两人的二人世界并没有过多久,且不说季鸿总是忙,除了晚上回来睡觉,很少时间在家里。
曲悠整天整天地一个人在家里静静坐着,从窗户看出去,是城市的一栋栋高楼,鳞次栉比,安静的世
界里,人总是容易感到孤寂的,即使是从一首好诗里体会到的幸福的感觉,因为没有一个人在身边共
同体会,似乎也能将那种小小的幸福转化为孤寂。
他这时候会想到季鸿,反思自己和季鸿的关系。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和季鸿的关系会有多长久,也许在季鸿什么时候疯病又发作的时候,他和季鸿的关
系也就破裂了。
而且,季鸿应该会很快结婚吧,曲悠想到此,就有一种走出去的冲动。
本来曲妈妈说不回老家去的,但是要回去给曲悠爸爸上坟,还要办理相关事宜,最后还是决定回老家
去。
而曲妈妈在汪家的工作也只好请了假。
他们是除夕才回去,定的大年初四的返程火车票。
曲悠的姐姐是直接从她学校回老家去的。
他们一家人住在曲悠外婆家里,曲悠外婆家里并不富裕,房子只是很一般的平房,而且家里孩子多,
曲悠的大舅家里有三个小孩儿,两个儿子,最小的是女儿,二舅家里则是两个儿子,小舅家里还有一
男一女,虽然各位舅舅都已经分家,但是还是住在相邻的地方,这样,过年就非常热闹了。
曲悠从小就是沉默的,在外婆家里多数时间是坐在电视跟前看电视,而他的表哥表弟妹们则非常活跃
。
曲悠在大舅家里和表弟挤一张床,表弟正读高二,成绩算不得差,但是也不是非常优秀,他问曲悠很
多读大学的事情,道,“赶紧高考就好了,读大学是不是非常轻松啊,每天没几节课,还可以随意去
不去。”
“如果你现在就这样想,到时候你真能考上么?而且,你抱着这样的想法读大学又有什么意思。”曲
悠回答他,他嗤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觉得果真和曲悠说不到一块儿去。
而曲悠看他不听,也只好不说了。
他们初三一整天都花在父亲的坟上,曲妈妈对于丈夫一向是很有怨言的,但那天曲悠看到她一直把脸
转在一边抹眼泪,也没有说过话,想来,她依然是非常难过丈夫的离开吧。
曲悠心情也是沉重而悲伤的,此时站在父亲的坟前,他能够想起自己小时候,看到别人家小孩儿的父
亲把孩子架在肩膀上托着走路,一路从小路上跑过去,两人的笑声似乎能够充满整个天地,曲悠那时
候会想,自己的爸爸也能够这样托着自己走吗,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看到的世界又是怎么样的呢。
但是到现在,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过。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美好的快乐的记忆。
每个冬天等待父亲回家,带回来美味糖果的日子总是在期待里充满美好的。
曲悠在父亲坟前磕了几个头,将额头贴在还带着白霜的冰冷的土地上,他想到人死就是这样一座孤零
零的坟头,伴随着的是天地的冷清,还有永远的沉寂,没有意识,没有思想,死,就是归为虚无,但
是,还是有人会记住他的,他在别人的记忆里以别人记忆里的样子继续存在下去。
但是,别人所想的他其实不是他真正的模样。
曲悠想,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父亲,以前是没有想过要了解,现在是想了解也不可能了。
每个人对他的评价都会有偏颇。
但他真正的样子,心里曾经想过些什么,他爱过他母亲,爱过他姐姐和他吗,曲悠不知道。
中午大家只吃了冷掉的馒头,曲悠和妈妈还有姐姐将坟头上的草以及坟周围的草一点点铲去,下午的
时候,爷爷奶奶还有他的堂弟有过来。
那天,一整天都是阴着的,没有太阳。
曲悠他们待到天色变得很暗才离开,走远了一截,他再回头去看父亲的坟头,在那苍凉的山上,枯草
与光裸的树枝深处,他的父亲被埋在那里,一个人,如果死了,就该是如此吧!
他的心里有悲凉,但是并不害怕。
他想,他要是死了,也该是这样埋在这座山里,静静地,直到所有都化为虚无。
他们一家人都沉默着,他姐姐也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神色悲伤而肃穆,是的,他的姐姐和他一样,
都是死了父亲的孩子。
晚上是在小舅家里吃的饭,春节的大餐,桌子上全是肉食,曲悠只喝了一碗汤,其他东西,几乎没有
吃过。
他从饭桌上下去,看到姐姐站在院坝边上的枯瘦的樱桃树下讲电话,他走过去,听到姐姐在用温柔而
带着些微忧伤的声音说,“嗯。今天在给我爸上坟……嗯,明天,就回去了。”
曲悠转身离开了,没有再过去。
是的,他姐姐把回学校那边去当成是“回去”,他也是,不知道他妈妈是不是把回汪家去当成是“回
去”。
自从父亲走后,他们卖了房子,从此,这里就再也不是家了。
他们将别的临时的地方看成心里的寄托之所在,把去到那里说成是“回去”。
想到此,曲悠感觉很苍凉,他觉得自己像是无根的浮萍了,这一生究竟要飘向何方,总是觉得茫然。
正兀自发着呆,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来看,是季鸿打来的电话,虽然这几天季鸿每天都
打电话过来,但是这时候,曲悠有种季鸿是很久很久才给他来一次电话的感觉,似乎这一天,不是一
天的二十四小时,已经是过了数年一样,心也在这没有阳光的阴天里沉静了太久太久,他承认,这时
候,他是需要一个人来和他说两句话的,将他从父亲的世界里拉出去,来给他这无根的人定一个漂浮
的方向。
“今天去给曲叔叔上坟,你也别太难过,人已经去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季鸿这样说到。
曲悠只是低声“嗯”了一声,暴露在空气里的手指冻得绯红,但他却并不感到寒冷。
“你们明天晚上九点左右到火车站是吧,我到时候会去接你们,明天就能见面了,悠悠,你有想我吗
?”季鸿的声音是柔和的,通过电波,似乎也能够感到其中的熨帖的温柔。
曲悠愣愣地看着黑暗里远处的水田反射着的灯火,像是这寂静冷清夜里的一盏明灯,他应道,“嗯,
有想。”
父亲成了苍茫大山里一座孤零零的坟墓,但是,季鸿还在。
曲悠望着深沉夜空,发现有小小的白色的飘絮落下来,落在脸上就化掉了,点点冰凉。
他听到有小孩子欢快的笑声,“下雪了,下雪了……”
曲悠想,原来这一天这么阴沉沉的,其实是想落下雪白的雪花啊。
看,大家都很高兴呢。
毕竟这里下雪并不常见,于是所有人都惊喜又欢快。
初四上午,他们就去赶了火车,火车上人很多,曲悠顾着母亲不让她被人给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