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对方是骨折,没法下床运动,关锦干脆就抱着参考书,趴在旁边新增加的病床上,一边做题一边
跟他聊天。
有关锦的日子,病床前的果篮从来都是满的。而相对的,陈允衡总是能吃到他偷渡进来的雪糕。尽管
不再是哈根达斯而是其他便宜的牌子,陈允衡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林耀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可关锦从他主动帮陈允衡转院这件事上,看出他对他的重视,便忍不住八卦
地问了句:“我怎么觉得耀哥还是挺喜欢你的?”对方只是略抬了下眼皮,似笑非笑:“我也觉得他
挺喜欢你的。”关锦连忙摇头:“那肯定不一样!”“耀哥跟你说过我的事情没有?”“你受伤的缘
故倒说了几句。”他摸摸鼻子,对探知别人隐私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我跟耀哥从小认识,林家跟陈家也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耀哥都算是我的哥
哥。”他笑了笑,“如果不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同性,而且对象就是耀哥,恐怕我也不会跟他发
展出这一段。”关锦愣愣地盯着他,只觉得这样的感情似乎有些干涩。
“还要不要听?”他突然停下来,戏谑地看着一脸纠结的少年。
“……你愿意说,我就听听……”很想继续,却又不敢显得太八卦的人嘴硬道。
陈允衡轻笑,似乎在说着他人的故事一样:“我从高中开始就出国念书,那时候才十四岁,耀哥十六
岁。中间我回国好几次,看着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才慢慢发现自己的感情。喜欢男人这种
事,再开放的人也会震惊好一阵子,所以我乱七八糟的心思,很快就被耀哥发现了。”他半垂眼眸,
“他那时在人生最阴暗的时期。我也在最不聪明的年纪。于是上床,做爱,居然毫无障碍地全都做了
。我又高兴又害怕,因为那时候的耀哥太阴森了,就像一头狼,明明就在你身边,却随时都可以离开
。我现在知道他当时接受我的原因,只因为只有我是在他身边最没有伤害性的人。他只需要体温,而
不是感情。”关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法想象林耀的本性会如此黑暗。
“后来等混乱过去了,我们都平静了,我才知道了他不爱我,他也不再需要我的体温。他成了林家的
当家,有了追求的目标,很自然就不再继续了。”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耀哥现在对我好,
不是因为那荒谬的两年,而是因为我从来就这么跟在他身边,就像弟弟。
““你还想坚持么?”关锦讷讷地问。
陈允衡这才慢慢抬起头,看向他:“我不坚持了。他会不会爱我,早就知道了。我喜欢他,只是因为
找不到任何可以代替他的人。我需要感情来支撑,而他,暂时还不需要。”这才是这段感情目前最真
实的情况。
没有爱的死去活来也没有死活不放手的纠葛,因为他们太过了解彼此,猜到了未来,反倒更轻易地认
命。
感情扔不掉,也找不到,日子就这么慢慢流逝,而已。
霍医生进来的时候,关锦还没来得及帮陈允衡把吃完的雪糕盒给毁尸灭迹。于是抓到现行犯的霍医生
皮笑肉不笑地揪着少年的衣领,问:“你想让他在这里多躺几天?”他干笑:“我错了。”“承认错
误就能获得原谅的时代已经不复存在,过来帮我把标本室里的瓶子擦干净。”说着拖着人就往黑漆漆
的标本室走,走廊上立刻传来少年的惨叫。“不要啊……”“啊啊我不要擦骨架!”“我靠这肺怎么
是黑的!”“医生你怎么能把门锁上……”然后声音彻底消失。
霍希麟回到病房,一边检查陈允衡的腿骨一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陈允衡笑盈盈地摇头:“多
住几天都没问题。”对方勾了勾嘴角:“刚刚才决定站出来面对的人,又想继续躲在这里逃避?”陈
允衡的脸色变了。微抬下巴,他不服输地瞪着这个身穿白袍,肚子却乌黑一片的人:“我没躲,等出
去了,我会让这一切改变。”“像林耀那样?”霍希麟轻笑一声,表情却带着嘲讽:“你以为你能像
林耀那样,从那堆豺狼虎豹嘴里叼走最大的肥肉?你以为你能像他那样就算枪口堵在额头上,都敢对
拿枪的人出手?”看着病人越来越青白的脸色,他又换了和善的表情,安慰道:“你的位子比他好坐
多了,如果你真不想担下陈家,那就做出自己的决断出来。如果你想跟林耀那样威风八面,从现在起
,好好养伤,不要蜷缩在阿锦给你的小小欢乐里。”检查完,双手往白袍的兜里一插,又笑得毫无瑕
疵:“还有一个月的愈合期。以后……别再弄断腿进来了。”病床上的双拳握得死紧,青年没再答话
。
过了好一会,走廊上又传来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医生你太过分了!里面有……有……有……”“
仿真人体做得如何?”霍希麟笑着问。“你连灯都不给我开!吓死我了!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是荧
光的?!唔唔……”声音在颤抖,过了一会才稍稍平息。
“这张脸的主人不该这么胆小吧?”“我就是长了张马脸,也不代表我会吃草!”少年怒吼。
……噗。紧绷着脸的陈允衡又笑了。不要蜷缩在阿锦给的小小欢乐里?不,霍希麟,我只是把他当做
蜜糖,让我熬过这段苦得都想哭的日子而已。
既然是蜜糖,就绝对没有放开的道理。
第十章
夏天慢慢地接近,病房外的白兰花开了一树,香得迷人。
因为篮球赛的缘故,关锦虽然来得没有之前那么勤快了,可一周至少还会出现个两三次。每次出现的
时候,那张脸上都是汗水流下来的痕迹,表情要么是兴高采烈要么是沮丧失落。病房里甚至有专门为
他准备的换洗衣物,方便他陪陈允衡吃完晚饭后在病床上小睡一会。
关家对儿子频繁在外吃晚饭的事情并不反对,“可怜的交换生在回国前被车撞断腿”的消息让关妈妈
不仅特批儿子的夜归,甚至还不时煲些猪脚汤让关锦给带去。
林耀还是隔三差五地出现。撞上了关锦在的时候,就会叫上霍希麟,然后推着轮椅,带陈允衡去附近
的私家菜馆吃饭。
关锦一开始并不习惯身后跟着保镖的出行。那些年纪和身材都比自己大了一圈的壮实青年们让他有些
畏惧,一种对绝对力量差距的畏惧。
可渐渐地当他们也跟他打招呼,跟他开玩笑后,关锦也适应了这些人的存在。
他们管林耀叫“耀哥”,可是跟陈允衡的耀哥似乎又不一样,里面包含的是敬重和忠诚,而不是经年
累月的依赖。对于个子小小的关锦,他们一开始叫的是“锦少”,在关锦面红耳赤地纠正了好几次后
,才改口叫“阿锦”,叫的时候还是笑嘻嘻的,似乎已经把他当做自己人。
关锦想起张鹏亮说过的话,林家跟黑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眼前这帮人莫非是电视上常说的“小
弟”?这也难怪与林家唇齿相依的陈家会出现故意撞人的事件。
胡思乱想让他对林耀和陈允衡更加的好奇,心痒难耐之下,终于逮着一个霍希麟在外面看诊而林耀没
来的下午,扭扭捏捏地问陈允衡:“到底林家跟你家,是做什么生意的?”正在玩电脑游戏的陈允衡
愣了一会,好半天才按下停止键,然后诡异地扭头看他:“你现在才问?”少年红了脸:“我这不是
怕你们不好说嘛……”“那你现在怎么又想知道了?”“因为我现在能确定不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他干笑。
陈允衡打量了他半天,忽然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去问耀哥,他会给你解释清楚。我一直在国外
,我家到底是做什么的,说实话…
…还真是说不清。”“那个,说个大概也行……”“自己问耀哥去。”说着继续游戏。
就是不敢问才找的你。关锦心里有些恼羞成怒,又不好表现出来。尽管说这段时间他与林耀的关系已
经相当融洽,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是对这个脸上大部分时间挂着笑容的青年抱持着一定的畏惧感。
可他又没法像陈允衡那样叫“耀哥”。他承认自己是弟弟,自己却没有自信去当好这个弟弟。
别扭来别扭去,又出了诊所门口。诊所外是个老住宅区,青石砌成的围墙边上种满了绣球花,这个季
节开得正旺。关锦想起陈允衡床边的花瓶好像已经空了好久,便拐了个弯想去找家花店,结果刚出巷
子口,就被人拖进了一处阴暗的角落。
叫声还没出来嘴巴就已被捂得严实,双手被反扣在身后,像钢筋一样坚实得让人难以动弹。关锦想回
头看,却只有眼角余光瞄到了几个高壮的男人。
就像跟在林耀身边的保镖一样结实的男人。
脑中警铃大响,挣扎变弱,他用鼻子深吸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些。
当那个穿着红裙子,留着红色长发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关锦立刻就猜到了自己被带到这里的
原因。
陈允宁即使阴郁着脸,也不减她的容貌半分。关锦这时候还忍不住想,这两姐弟都这么好看,他们的
父母要好看到哪里去?
“阿衡在里面吧?”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了上次歇斯底里的尖锐。
关锦盯着她,没回应。
陈允宁拍开捂着他嘴巴的手,继续等待答案。
关锦依旧不开口,一双吊稍眼盯着她,没露出怯色。
“我知道他在里面,可霍希麟不让我进去,阿衡也没带手机,林耀这个混蛋甚至连我让护士转交的信
件都给扔了出去,”女人说着说着,还是难掩她平素的骄傲,语气越发的恼怒,“他是我弟弟,凭什
么将他跟我隔绝起来?!”关锦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话。
“这几天我没少注意你,”陈允宁半眯着眼,面露威胁:“平凡人家的小孩为什么要关来?林家陈家
是干什么的,你知不知道?以为林耀叫你‘弟弟’,你就安全了?”“……那你为难我一个平凡人家
的小孩干嘛?”关锦直勾勾地盯着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顶了回去,“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把阿衡当朋友。”陈允宁皱眉。“我带你过来不是想为难你,我陈允宁不至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
段。”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这封信你帮我带给阿衡。”关锦没接:“既然林耀不让他收
,那肯定不是我能给的东西。”陈允宁冷笑:“你知道为什么林耀不让他收吗?你以为林耀真是好人
?”“好不好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关锦有些生气。
“你见过他六亲不认时做的事么?他能把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全部消灭在萌芽状态,他甚至能把一
直看着他长大的舅舅弄进密室里,逼出心脏病后让他隐退。这样的林耀,你还以为是好人?”陈允宁
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着,似乎没有让外人听见的意思。
关锦咬着牙闪躲开她的气息。“那又怎样,耀哥从来没对我做过什么坏事,我干嘛要听信你的一面之
词!”他才不会上这种挑唆的当。
陈允宁轻笑:“你果然还是小孩子,不懂看人。稍微给你一点好处,你就以为他是你的好朋友了。幸
好阿衡还算聪明孩子,在你这个年纪没上当。”关锦咬着下唇不接话。
“这信你要不放心,自己拆开看后,再决定给不给阿衡,”陈允宁收了笑容,“我到底是他的姐姐,
再多的恨,也只是因为他跟林耀苟且的关系。撇去林耀,陈家的事情上面我是绝对站在他这边的。这
信我没办法了才让你转交,用你的小脑袋想想,如果陈家完蛋了,阿衡还能安然无恙吗?”不容他拒
绝地把信塞进他怀里,陈允宁转身便走,抓着他的男人也松了手,静静离开。
关锦看着手中的信,犹豫了了好久,才小心塞进口袋里。
第十一章
三朵非洲菊插进床头的花瓶,本来生硬的病房立刻活泼起来。
陈允衡笑着问正在削苹果的关锦:“干嘛突然给我买花?”“你恨你姐姐吗?”突然的问话让他愣了
愣:“怎么突然问起她?”“你姐姐很漂亮,但是好像挺凶的。”少年头也不抬地继续削苹果。
“……她来找你麻烦了是不是?”他的语气有些紧张。
“没有,她说,她只恨你跟林耀在一起。她还说她其实还是站在你这边的。”苹果削好,剖开一半,
递给他,“可你到底恨不恨她?”“……不恨。”犹豫了一会才说出答案,“她毕竟是我姐姐。那时
是因为我的缘故,她喜欢上耀哥,可耀哥跟我的纠缠还没结束,所以……”“如果她要你回陈家,要
你去整遗产,你愿不愿?”他试探着问。
陈允衡盯着他看了一会,苦笑:“她找你做说客?那也太可笑了。”“不是……是这个,”他掏出一
封信,递给他,“她让我交给你,那个,虽然好像由我来不大合适,但是,听说耀哥把她上一封叫护
士转交的信给扔了,她不得已才找的我。”陈允衡没接信,只是诡异地看他。
“我知道我可能多管闲事,可是……”他挠挠头,“我觉得你姐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人。可能大家都
为自己的利益在做事,看起来就像坏人了……这信我没看,我觉得你应该是自己能拿得了主意的人,
应该不会受什么煽动影响。”“所以我就是坏人?”声音在门口响起,关锦惊慌地回过头,发现是林
耀后,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
那人笑着,里面的寒意却冷得瘆人。关锦的身子微微发抖,相处这么久后,他再次想起他对这个人的
畏惧,一时不知怎么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林耀走进来,这回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摸上他的脑袋,只是问陈允衡:“恢复得怎样了?”陈允衡点头
,略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关锦。
少年青白着一张脸,似乎想缩到门口然后悄悄离开。可林耀却抓住他的手,在陈允衡开口劝说之前,
就问:“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关锦想摇头,握着自己的手却紧得像手铐,只好点头,跟他出了诊
所。
直到上了车,他才想起林耀并没有拿走那封信。眼角扫了下林耀的表情,并没有明显的生气,也没有
明显的阴冷,只是嘴角常挂着的弧度已经没有了。
“从今天起,不要再过来了。”他冷冷地扔出这句话,把少年所有的忐忑炸得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