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纯孜本来就不会怕它,又拿了一枝箭上弦,再次射出,再次命中。
龙更怒了,开始朝这边移动。
邵纯孜继续上弦,继续射击,咻咻咻,一连五箭。还剩最后一枝箭了。
眼看着龙的脑袋即将撞到阳台上来,邵纯孜上弦,正待放箭,龙的怒吼忽然变成一种惨叫,动作停住了,身躯开始变小,就好像被戳了一针的气球一样飞快萎缩。
「去把箭回收。」对着手里的弓说了这么一句,邵纯孜将之扔出阳台外。
……
不到一分钟后,房门开启,雅诺跑了进来——先前他们见到的那几个雅诺都来了。虽然有好几个,但讲话时声音却好像只有一个,惊怒中夹杂着不安,质问:「你们做了什么?」
邵纯孜面对面直视着她们,缓慢而清晰地说:「恶龙杀了,睡美人也醒了,现在我可以把她带走了。」
「什么!?」雅诺的声音瞬间尖锐。
包括卡特琳本人也大吃一惊,脸上涌起满满的难以置信。
「带走?不,不能带走。这里才是她的家,你们要留在城堡里生活。」虽然雅诺说得头头是道,但能听得出她只不过是在努力维持镇静而已。
邵纯孜冷哼:「人是我救的,之后要怎么样,当然我说了算。」
「你……就算你把她带走又能给她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给她,她自己会生活。她有手有脚,有什么不能生活的?」
「可是,可是她身体不好……」
「医院会把她的身体调养好,如果她愿意,连她的脸也能修复。」
邵纯孜顿了顿,一字字地说,「她不需要你。」
雅诺瞬时僵住了,身体上散发出强烈的敌意,以及警戒。
邵纯孜只有一句:「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你该不会认为你还能拦得住吧?」
「……」雅诺哑口无言。突然向床边跑去,跪下,牵住卡特琳的手,异口同声地说:「小姐,求求您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您有什么要求请告诉我,我什么都答应您,求您别离开……」
卡特琳沉默着,凝眸望着雅诺,偶尔朝邵纯孜这边瞅了一眼,然后又久久地望着雅诺。
雅诺翻来覆去地说着那样几句话,语气从一开始的要求,变成恳求,最后到哀求。
她们似乎哭了,虽然看不到眼泪,但声音哽咽得厉害,充满了痛苦心慌无助。
「好,我答应你。」终于,卡特琳回了话,「但你也要答应我几件事。」
「好的,您说,我都答应您。」雅诺喜形于色——音色。
「别再给我喝那些药,别再继续编造任何童话故事,别再去外面抓人回来,如果有人误入城堡,放他们走——你能答应吗?」
「……」雅诺迟疑,「可是如果不给您喝药,您就会渐渐老去,最后……您还是会离开我。」
「傻姑娘,我们总有一天要分开的。」卡特琳温柔沉静地笑着,伸出手,从每个雅诺的面颊上一一抚过去,「但是我们的回忆永远在,直到最后我们也依然记着彼此,雅诺,对我来说,你早已经是我的亲人一样了,你知道的不是吗?」
「……小姐。」
雅诺抓起她的手覆到自己面具上,做着那种像是亲吻她手指般的动作,如痴如诉,「小姐,我一定会努力做出药水,让我变成真正的人类,我要和您一起变老一起死去……」
卡特琳怔了怔,笑着点头:「嗯,我期待着。那么我刚才说的那些,你都能答应我吧?」
「是的,我答应您。」这次雅诺毫不犹豫。
「你保证?」
「我保证,我发誓,我绝不、再不、永不欺骗您。」
「很好。」
卡特琳满意地再次笑了,「最后还有件事——你把今天抓来的人关在什么地方,告诉他们。」
「就在这里的地下室。」雅诺非常合作,看向邵纯孜他们,并且把通往地下室的机关开启方法告知。
邵纯孜放下了心头大石,至少放下了一半,立刻往门口走去。
「等等。」卡特琳把他叫住,眼里光芒明明灭灭千回百转,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也就只说了一句,「谢谢你。」
邵纯孜摇摇头,就这样离开了房间。下楼途中,海夷忽然问:「如果她答应跟你走,你真会带她走?」
「带就带吧。」反正也不会有多麻烦。
「你在同情她?」海夷斜睨过去。
「……不。」
邵纯孜抿住唇,然后慢慢放松,「我要感谢她,以后每当我想到她,我会更加记得——绝不能把自己的人生让别人来操纵。」
「喔?」海夷挑了挑眉,「你的人生被别人操纵过?」
邵纯孜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握起拳,意志的光芒涌上眼底:「我不会让他得逞。」
其实还可以再问下去,但见他那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海夷忽然也就不打算问了,薄唇隐隐撩动,似有似无的弧度远远地蔓延开去。
******
当海夷在地板上的花纹图案中摆弄机关时,邵纯孜蓦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蹲了下去。等到回过神来,发现墨痕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他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主人,你的脸……」
「我的脸?」
邵纯孜茫然,「脸又怎么了?」
「恭喜你恢复貌美如花。」明显戏谑的话语从另一边传来。
邵纯孜立刻砸了一枚白眼过去,瞬间灵光一闪。恢复……貌什么的?
他摸了摸脸,看向墨痕,眼中带着求证。墨痕点点头,向他还以肯定。
于是长吁了一口气,虽然再怎么说不该拘泥外表美丑,但是这张脸原本就是他的,他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再说,丑一点不要紧,可是丑得会吓到人那还是会有点……郁闷吧?
不管怎么样,恢复了就好。
机关启动后,地面上出现了一座通往地下的楼梯。在下去之前,邵纯孜先让墨痕变回了弓,不然要是遇见邵廷毓那些人,看到墨痕这奇形怪状明显非人类的模样,还要多花时间解释……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了。
沿着楼梯拾阶而下,走了几分钟,终于到达底层。依旧是个圆形空间,沿墙环绕着一圈石墩,几个人躺在上面,都是身着赛车服,昏迷不醒,好在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有受过什么伤害。
邵纯孜很快找到邵廷毓,上前将他摇醒:「哥,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对劲不舒服?」
「我没事……」
邵廷毓坐起来,意识正逐渐恢复清醒,抚着额四下环顾,「这是什么地方?」
邵纯孜想了一下,反问:「之前在赛车场发生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我记得……」邵廷毓沉吟,「车子似乎出了些奇怪状况?」
「对……」看来当时状况发生的时候他还是有意识的。
邵纯孜便把那之后的事再向他大概讲述,以及自己到这里来找他的经过,当然,能省略的地方还是尽量省略。
应该说是比较匪夷所思的事,而邵廷毓听完,倒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点点头:「原来如此。」
伸手在邵纯孜头上轻拍两下,微笑着说,「你很勇敢了啊……」又向站在附近的海夷瞥了一眼,颔首,「你的朋友很够义气。」
「……」这个……好像有待商榷吧?不过现在还是先不要讲这些了。
之后再把其他人都叫醒,一同离开。来到了这幢全堡最高的建筑之外,继续走在回程路上,忽然看见有一个人迎面走过来。
邵廷毓愕然:「莫清?」
邵纯孜这才想起,刚才忘记告诉邵廷毓说莫清也来了,以及……
见邵廷毓要上前到莫清那边去,邵纯孜就想拉住他:「别过去,她……」话语戛然而止,伸出去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今天莫清是穿着一条藏青色及膝裙,而此时此刻,鲜血沿着她腿间流淌而下,她走过的地上都拖曳着长长血迹。
那是……不是吧……
当邵廷毓刚来到莫清面前,她就软软地倒了下去。邵廷毓连忙抱住她,震惊担忧急切:「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谁把你弄成这样?」
「廷毓……你没事,就太好了……」喃喃说着,莫清抬手似乎想触摸邵廷毓的面颊,可是还没碰到,手就垂落下去。
「莫清!莫清!振作一点,我马上送你去医院。」邵廷毓把莫清抱起来。其他车手们多数也都和邵廷毓是朋友,见此情形都围了上去一并护送。
唯有邵纯孜站在原地,魂不守舍的样子,讷讷低语:「她怎么样了?」
「你认为她怎么样了?」海夷回道。
「……」
******
医院。
邵廷毓在病房里陪着莫清,医生已经给她急救过,没有大碍,可惜肚子里的宝宝是保不住了。
邵纯孜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不想进去病房,也不能进去。
到底这是为什么呢?他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啊!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后悔当时把莫清独自留下战斗,明明以为她没问题的,实际上也并不在乎她有没有问题,只是万万没有想过还会牵连到宝宝……
宝宝——那是莫清的宝宝,也是邵廷毓的。
其实像那样的小孩,半人半妖什么的……也不晓得以后会是怎么样,或许其实没有了还比较好?可是,不管怎么说,小生命都是无辜的吧……
不知过了多久,邵廷毓从病房中出来,邵纯孜叫了他一声,他没理睬,径自往另一边大步走去。
邵纯孜站起来跟上去,又叫了他好几声,终于把他叫住,转身正视过来。
「你把她留在那里?」邵廷毓问,毫无表情起伏的面容,犹如夜空下风雨欲来的深沉海面,「你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他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是邵纯孜自己承认了,后来他就再没和邵纯孜说半个字。
邵纯孜咬了咬唇:「我不知道她会出这种事……」
「你不知道?」邵廷毓脸上闪过一丝异常的阴冷。
邵纯孜并不害怕,只是胸口更加窒闷难言,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她肯定会打得过,因为她……」
「因为她什么?」
「因为——她是妖怪。」
「什么?」邵廷毓骤然眯紧双眼,揪起了邵纯孜的衣襟,凌厉如刀的目光直直钉进他眼底,「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她是妖怪。」邵纯孜一字一字,「莫清,她是蛇妖。」
「……」
死寂般的片刻静默后,邵廷毓手腕一转,把他推过去摁在开启的窗户边缘,「如果你不是我弟弟,我会把你从这里扔出去。」说完松开了手,转身离去。
******
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
邵纯孜在街边闷头走着,海夷走在他身旁,一路无语。路过一家餐厅,尽管已经这种时间,餐厅依然生意红火,就连摆在店外的桌边都坐着许多客人。
「想不想吃点宵夜?」
当被海夷这样问,邵纯孜依旧只是默然不语,挂着一张与墨痕相似的死鱼脸。
海夷干脆当他是默许了,拉着他走到露天的一张桌边坐下,把Waiter叫过来点单。邵纯孜忽然开了口,要酒。Waiter问他要什么酒,他答说什么酒都要。
很快酒便送来,基本上还真是什么酒都有,海夷只喝点红酒,邵纯孜则是疯了似的狂饮。
平常他是很少喝酒的,更几乎从没有过这种喝法,酒味很呛,但现在他是什么也不想管了,越呛越好,干脆就呛死他算了。
既然他自己都不管自己,海夷也就不管,随便他喝。
这种喝法当然容易醉,不多时邵纯孜就倒在了桌子上,像是睡着了,然而手指还无意识地拨弄着酒瓶,一不小心把酒瓶弄倒,沿着桌子滚到了地上,摔碎。
一声脆响,把邵纯孜惊得坐了起来,张大的眼睛里尽是茫然无措。
「喝好了吗?」
问虽这么问,海夷其实知道邵纯孜现在这状态不可能好好答话,所以也就是随口问了问,旋即说,「走了。」
见到海夷站了起来,邵纯孜也跟着站起身。整个人头重脚轻,晃晃悠悠,好像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海夷暂且留在原地,看看他到底能不能自己走过来。
果然,他过来了,尽管好几次看似就要摔跤,但最终他还是顺利到达了。刚一来到海夷面前,毫无预兆就扑了上去,正中海夷胸前,把人撞得往后仰了仰,大腿靠在了桌沿。
「我不是故意的……」邵纯孜低喃。
海夷一听就明白他是指什么:「我知道。」漫不经心地应着,按住他的肩膀准备推开,却感觉到他更重地压过来,几乎把自己挤得坐在了桌上。
小朋友,醉虽醉,那股蛮力却是一点也没减。
「我真的不是故意……哥,我也不想这样的……」
——哥?海夷眉梢一扬。
原来这小子已经不单是醉,而且醉到这么意识不清,连幻觉都开始出现了啊……
「我只是不想你有事,我也想要你好好的……」邵纯孜继续喃喃着,伸出双手,半扣半抱地放在了海夷颈上。
周遭的客人们开始投来视线。
「我不能让你有事啊!如果连你都不在,我就真的没有其他亲人了……」
「没有亲人?」海夷耳膜微动,「那你父亲呢?」
「他?」
邵纯孜一阵沉默,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算什么,我不想提他……哥,你要相信我,我……」
更用力地把脸在对方肩窝埋进去,更紧地把人抱住,「我想你好好的,我很努力了……我真的努力过,如果我还有什么做得不够好,我会继续努力,给我机会,哥……」
「好。」
海夷已经听够了,抬手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拍打几下,「回去休息,你累了。」
「我不累,我还要努力……」
「你不先休息好,哪有精神努力?」
「唔……」邵纯孜总算被说服,听话地放开了手,跟着对方往前走去。
就这样走了一阵子,还没看见有计程车经过,海夷拿出了烟,点起。
邵纯孜歪着头,看着那人吞云吐雾的模样,本就迷糊懵懂的神情中泛起更深的恍惚。一直看到对方抽完了这支烟,他忽然开口:「你说我哥会不会恨我?」
「……」海夷斜眼睨向他。突然又认得人了?
唇角微掀了掀,「他是你哥,能恨你什么?」
「真是这样吗?」
邵纯孜苦笑,又冷哼,「可是我觉得他很在乎……太在乎那个蛇妖了,也许比看重我还多……」
「你在吃醋?」海夷似笑非笑。
「才不是。」邵纯孜翻白眼,踉踉跄跄几步走到路灯旁,把左边肩头靠上去,喟然叹了口长气。
「我就是不喜欢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她就感觉很不舒服……难道就因为她是妖怪,我早就觉得她不对劲?可是我对其他妖怪似乎也还好,还不会有这种从心眼里讨厌抵触的感觉……
反正我真的真的不喜欢她,又说不出一个具体原因……可是哥却喜欢她,怎么会这么喜欢她?她有那么好?……不是都说爱屋及乌,我哥这么喜欢的人,为什么我始终喜欢不了?为什么……」
碎碎念到这里,他转过身来,背靠在路灯柱子上,「喂。」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