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殇吓了一跳,怒道:“废话,冻的!”一路上想好了的话一时又说不出来了。轻咳了一声,流殇犹犹豫豫道:“那个……我是来看看你还好不好。”
一片寂静,鸣煌突然说:“哦,看我。看我还用得着带这么多人么?”
流殇一呆。一排银盔银甲的天兵从天而降。
“不,他们不是我带来的!”流殇急忙道。鸣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哦,不是你带来的。我信,我什么时候没有信过你?”他苦笑。
一袭白衣翻飞如洁白的暖莲在半空绽放,转头,青莲般温雅的气质,高雅出尘,正是——湛清。
“右翼元帅。”鸣煌冷笑。
“是我。”湛清双目中清华流转,深不可测,“你一点都不吃惊。”
鸣煌嗤笑了一声:“一个散仙却有那么高的修为,从那次比武我就怀疑了。”他继续说,“因为原因只有一个,他不甘心只做一个无名散仙,历来只有右翼元帅掌握太极浑天道,你练那样高深的法术为了什么可想而知。只是,他的野心大的出乎我的意料。湛清元帅,你很聪明,明白越有野心的人为人越低调的道理。南华就不懂得,所以他死了,你赢了。”
“师傅……”流殇呆呆地看着他,搞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湛清朝他微微一笑,柔声道:“流殇,到师傅这边来。”他朝他招招手,一如小时候在东海,夕阳西下,湛清站在高高的礁石上,伴着东海海浪的声音,朝贪玩了一天的自己招着手,淡淡微笑。
他走过去,湛清伸手抱过他,柔声说:“流殇,真是师傅最乖的徒弟。”
师傅?流殇看着湛清笑得风淡云轻的脸,他不是早就将他逐出师门了么?
湛清问:“流殇最喜欢我,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是不是?”
他点点头。流殇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眼前的人是湛清,又好像不是。湛清总是给他说不出的亲近,现在他心里竟有些害怕。湛清好像陌生了许多。
“如果……我要挖掉你的眼珠呢?”
流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师……傅?”
鸣煌冷冷地道:“湛清元帅,我二哥鸣寿的眼珠是你挖掉的?”
湛清微微摇头,“不是……是大恶魔采菖。只不过,我还有一个名字——天之蓝。”
湛清一翻手,手中握着的一枚晶莹剔透的泪珠状事物,祥瑞之光淡淡的照着他脸庞,“同时拥有两颗佛泪的人,将是下一任的天界之主。”他轻轻说道,一向温润平和的脸上露出些狂态,“流殇,你还记得我们在东海的时候吗?谁都看不起我们,我们那时受得欺辱还少么?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整日闭关,你知道我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我几乎拼了命地修炼才有了今天这一身修为!幸好,我无意间得到了大恶魔丢掉的天界书,知晓了佛泪的秘密,这也算是天在助我。” 他的手缓缓在流殇右眼处游走。
“师傅!”晚辰眼泪汪汪地跑出来,跪在地上,“师傅是最慈悲的仙人,不要挖流殇师哥的眼睛!”
湛清一脚踹开他,“慈悲?待我成为天下之主,我自会用最仁慈的心爱六界众生,但是,在这之前,不择手段,我无可厚非!”
流殇的脸异常平静,“师傅,是不是你收我为徒,也是……早有打算?”
湛清点头,轻笑道:“我就说流殇是个聪明的孩子。不错,我早就从天界书上猜到了些东西。天界的四殿下鸣鸢流落到人间,皇帝的第十子一出生就长着牙……我去过人间的皇宫,宫里死的那些人也是我害死的。我要是不杀那些人,那个把你当成手心里宝贝的皇帝怎么会丢弃你,流殇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做我的徒弟?”
“那么,二哥哥鸣寿……”流殇哑声道。
“也是我用你威胁他,放他出天牢推翻炼丹炉。我本想借此立功,入天界为官,可惜功败垂成。”流殇突然想笑,原来,心里念念不忘的恐怖记忆,那次脱胎换骨的经历和一切仇恨的源头,只不过是湛清的一次小小伎俩……只是他为了那个位置种种算计中小小的一个环节。如果不是雪花拍打在脸上彻骨的寒意,他真怀疑是不是在做梦。忽然记得鸣煌那次说的,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他就问自己,眼见天界的局势一点一点偏向湛清这边,他怎么就没一点怀疑?只是不想知道而已,他其实在潜意识里一直排斥那个真相和稍微浮起的念头。
“上次也是你偷了鸣煌的剑,假扮成他骗我?”
“不错。鸣宏是我最后的绊脚石,我必须除掉他,同时一箭双雕彻底垮掉鸣煌。”
“好……”流殇轻轻地说,突然伸手,毫不留情地挖出了自己右眼眼珠!
血泪洒在无垠的雪海里,点点残梅,殷红如泣。
“流殇!……”鸣煌失声惊呼,无奈困在雪池里,不及阻拦。
他手中光芒闪了闪,只剩下一颗小小的,晶莹的泪滴。佛泪。
湛清笑了,双手高高举起,周围右翼军团的天兵皆拜服在地。飞雪更急,纷乱如许!
“流殇,”湛清最后说,“跟师傅走,好吗?”
“不……”眼前一片漆黑,感觉不到疼,心头唯余一片荒凉。鸣煌……他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他唯一能想起来的名字。
鸣煌的声音带着丝哀求传到耳里:“流殇,不要再跟他走,留下来……”
他想答应,湛清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低低地说:“你若留下,我就杀了鸣煌。”
不,他惊慌地抓住湛清的袖子,湛清看着鸣煌,摸了摸流殇的头发,大声说:“乖流殇,师傅会带着你的,你急什么?”
流殇两眼漆黑一片,不知道听了湛清这句话后,鸣煌盯在他背后的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面如死灰
23.惘然
黑暗中,流殇把头埋到膝盖间,世界混乱不堪。他情愿以为这只是一场噩梦,也不愿相信,幕后操纵一切的人竟然会是湛清。这个他从小就打心里敬仰和爱的人,把他奉若神明,不敢有一丝一毫亵渎他的念头,他一生,只在乎他一个,一喜一忧随着他,他以为全世界跟他相比也狗屁不是。他错了,原来他错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了解过湛清,甚至还为了他亲手害死了二哥哥,爱他到极点的二哥哥。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每天都有人给他送饭,却不跟他说一句话,不管他怎样骂,怎样摔东西,送饭的人都不出一言。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发疯地想知道,鸣煌在哪里?他还好么?湛清有没有对他怎么样?
似乎,很久很久了。难道湛清想把他终生关在这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吗?流殇不知道晨昏黑白,他只能凭着他吃过几次饭去猜测已经过了多久。刚开始,他还能数得清,到后来,他已经数得麻木了,像个木偶一样机械地吃着味如嚼蜡的东西,然后就没日没夜地睡。
渐渐的,他发现,一些往事开始变得模糊了,他每天都会因为恐惧尖声大叫,难道他已经关在这里好多年了么?鸣煌,他还能见到他么?
直到有一天,他觉得在这么下去他一定会发疯,他听到了脚步声,一个人从地上抱起他。
“流殇。”是湛清的声音。“别害怕了,外面已经安全了。我现在已经是天界第三代天帝。”
下意识的,流殇浑身抖了一下,湛清似乎叹了口气,“你怪我当年挖你眼珠吗?”说着,冰凉凉的手指在他眼皮上一触。
眼前一阵刺眼的光。太长时间没有见到光明,眼皮激烈跳了好长时间,晕晕乎乎的,流殇看到,湛清一身明黄色华服,上面绣着龙图腾,头顶高耸着天帝才有的冠冕,一身尊贵之气。
他茫然地问:“过了多久了……”
湛清笑笑:“整整五十载。”
“五十年了……”流殇无意识地重复着。
“是。五十年,寡人用五十年时间平定了天界所有反对我的势力。”他志满意得地笑。
流殇静静地看着湛清的笑脸,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这样平静地面对他,愤怒?震惊?怨恨?好像一切都不必要了。他似乎已经不再在乎他了,他早就不是自己心里那个雅如莲淡如柳的湛清了,他不是东海之东默默无名的小散仙,他是叱咤风云,至高无上的天帝。
“鸣煌呢?”他问,心紧张地提到嗓子眼。
湛清的手臂紧了几分,湛清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他死了。”
“不可能!”流殇吼道,狠狠推了湛清一把,“你杀了他!我要杀了你!!”
湛清目光更冷,半晌,他缓缓道:“我记得,你说过师傅到哪里,你就到哪里。”
“可你已经不是他了……”流殇忽然就想,是湛清变了,还是自己从来没了解过他?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样,原来,这么多年,那个清雅淡泊之极的湛清只活在他想象里,根本不是真实存在的!流殇有些悲哀地想,原来,我一直爱和迷恋的竟然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影子!他真傻!
湛清叹了声,何必什么都强求呢?他已经拥有他最想得到的至高无上的权利。“记住了,流殇,我没有错,这世上成大事的人都要舍弃许多东西,哪个位高权重的人没有走过一条鲜血铺就的道路?谁都没有错,因为谁都有权利做我做过的一切,只是他们没有做到,我做到了。成王败寇,弱肉强食,是天道。”
“鸣煌还在苍穹殿。”湛清淡淡地道。
一句话,几乎把流殇绝望的心照亮了。没有丝毫犹豫地,他开始跑。
跑过长长的石阶,跑过彩虹桥,跑过百花池,清凉的风温柔地拂过他面颊,头脑一瞬间无比清醒。过往像一幅幅画卷一样出现在头脑里,鸣煌在降魔古洞跳下海救他,鸣煌在他满心绝望时来看他,他犯下重罪时一心包庇他,三番五次为他顶撞月坤,最后实在没办法了送他到迷雾森林保命,甚至在他最敬爱的二哥鸣寿死的时候都没一句责怪他的话。他恍然大悟,鸣煌一直是那样爱他的!他当时怎么就想不明白鸣煌的心意呢!他从没给过鸣煌一次好脸色,甚至在他落魄的时候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到最后还稀里糊涂地害他被困在雪池。他怎么会对他这样无情!对他那样尖刻冷漠地说话!
突然想起在清凉台那次,鸣煌颓唐失望的眼神。他的心慢慢刺痛起来,那时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心一意想着的都是湛清,根本不顾及鸣煌的感受!他一直盲目的,毫无理由地迷恋一个他根本不了解的人!
远远的,苍穹殿出现了,他心里一阵狂喜。为什么他一直都讨厌鸣煌,一见到他就忍不住生气?他自己问自己。朦朦胧胧的醒悟过来,第一次清清楚楚的明白了自己最深的心思。为什么他看到鸣煌跟别人在一起调笑会又是烦躁又是生气?那是因为鸣煌总是对自己一脸嘲弄,总激得自己暴跳如雷,可从来没说过一句喜欢他的话,而他只是在简简单单的嫉妒。
一切原来就是那么简单,他对鸣煌也不过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喜欢。
可惜,那时他对湛清的痴迷让他看不清自己真实的内心。
站在苍穹殿门口,心开始狂跳。他见到鸣煌,一定要告诉他,自己是爱着他的,很久以前就是了。还要跟他说,对不起。
进了苍穹殿。
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空荡荡的大殿没有一个人,地上是厚厚的尘土。难道鸣煌不在这里么?他是那么爱干净的人。
“你……”身后有人低呼一声。流殇忙转过身。
身后是个小小的仙娥,明亮亮的大眼睛,一看到他,脸色就变了。
“你是不是鸣鸢?”小仙娥冷冷地问。
“我是。鸣煌呢?”流殇急切地问道。
小仙娥眼眶一下子红了,尖声尖气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我……我要见见他,我有很多话要说。”
小仙娥冷笑着:“你不是很爱你师傅吗,找我们家殿下做什么?还是你那个师傅又不要你了?”
“不是。是我,我想见到鸣煌!”流殇又急又怒,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你快带我去见他!”
小仙娥又急又怒,突然哇地哭起来:“你……你这混蛋!害……害得殿下还不够惨吗!你来做什么!”她抽抽搭搭地,“我……我服侍殿下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他对谁这样上心过。可你呢,五十年前那次,殿下被夺了兵权,什么地方都没去,巴巴地赶去找你,你却把他气成那样,他回来后哭得多伤心你知道么!”
流殇的心感觉像被刀子剜了一块一样,原来上次鸣煌那样伤心的……
他眼眶红了,“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真傻!”他看着小仙娥,“求你带我见见他……”
小仙娥擦了擦眼泪道:“殿下……在大殿后面。”毕竟这个鸣鸢长得实在让人没法拒绝。
流殇急匆匆的赶往仙娥说的地方。
景物越来越荒凉,四周都是衰败了的树干和杂草。鸣煌怎么会在这里?
突然,他看到了,对面一个枯死的树桩上坐着个人。
一身紫衣,背对着他。只是,他的背佝偻着,头发散乱地披着,会是鸣煌么?他心里突然害怕起来,这个人的背影显得那样垂老,怎么会是那个倜傥风流的鸣煌?
“鸣煌?……”他试探地叫了声。那个人一动不动。又叫了声,那人才略微迟钝地转过身来。
流殇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眼前这人有枯木一样木然僵硬的脸,双眼浑浊呆滞,脸部的肌肉松弛的下坠着,背微微佝偻着,然而,他认得出,这个人就是鸣煌。
他为什么会衰老成这个样子……
心里一酸,流殇差点掉下泪来。
鸣煌空茫的眼睛陌生地看了看他,木然的朝他点了点头。
“我……”流殇看着他全然陌生了的神情,心恐惧地沉到低谷,“你不认识我了?……”
“鸣鸢。”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些冷漠说。
“我想告诉你,”流殇踏上前一步,“我……对不起。”他紧张地盯着鸣煌。
鸣煌木然无神的脸露出一丝感到奇怪的神情,又很快消失了,“嗯,没什么。我早就不在意这个了。”
流殇急了,一口气说道:“我……我真傻,鸣煌,其实我……我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只是我笨得一点儿不知道,我其实不爱我师傅,一切……一切都搞错了。”
“哦……”鸣煌看着他,用那样的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是一个年老的哥哥看着一个天真不懂事的小弟弟,“那有怎样?我说了,我早就不在意这些了。”他的眼睛好像很疲惫地半阖着,“你来是想跟我说,你以前一直搞不懂自己的内心,现在终于懂了,是吗?”
“啊……”他茫然地道,一直以来,鸣煌都是这样敏锐,一眼就能看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