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还不错嘛……
之后,他轻轻打了下自己差点窃笑出来的脸。
「要参加位阶升级考试的人,请到这边领取分区号码牌。」一个身材特别壮硕,赤裸上身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电影「十三号星期五」中的白色杰森面具,高举一只青筋纠结的手,在大房间左侧用力挥舞,不过看来并不恐怖,反而有些滑稽。
一些人便往那边悠悠靠近,气氛却没什么紧张感。阿斯卡看是这种状况,也就温温吞吞地融入那种状态,慢慢朝杰森的方向过去,成为人龙里面的一员。
这时站在与猛男杰森相对位置,白色的房间另一侧,则伫立一名衣着与七姑娘身上套装相似的高瘦女子,她的脸上同样挂着面具,并非杀人魔款式,而是一副虽然微笑,但神情飘渺的日本舞蹈用的能面。
她安静地举起一只手,跟刚才相同,也有半数考生过去在她面前排队。
杰森与能面女开始发放圆形白底的号码牌,动作皆相当迅速,没几分钟,就轮到阿斯卡拿取,当他站在杰森面前伸手要收时,杰森突然粗嘎地朝他大吼:「你排错了!你是那边的!这边可是笔试!」
「咦?」在阿斯卡错愕地发现原来还有分别时,杰森又开始大叫说他浪费别人的时间。
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朝这边望过来,甚至还听见低低窃笑,觉得相当不自在的他,只得拔腿奔到能面女队伍的最末端。
好不容易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也快轮到自己领取号码牌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终于轮到自己接受牌子时,那能面女的手指似乎僵了下。
「往这边。」女人的声音阴恻恻的,却让所有人听得很清楚,她伸手将一旁的门拉开,率先走了进去。
阿斯卡记得刚才那里是一片白墙,没有门。
考生们鱼贯进入神秘房间,房间中央有个四方形高起的台,台的角落分别有着四根矮柱,矮柱之间连结着三条坚韧有弹性的护栏线……没错、这里是个完美的拳击擂台。
难道是要考拳击?
阿斯卡暗暗先松了口气,刚刚他还在想,要是考作文还是古文之类的,他大概就只能交白卷了吧?
不过拳击他也不是很懂,不知道能不能在上擂台前先领本规则手册看看。
能面女轻飘飘地踏上擂台,「总之,就是,打赢。」
「欸……这次的形式又不一样呢……」阿斯卡身边的考生低语。
「还有其它形式吗?」阿斯卡悄声问。
「嗯嗯、上次是棒球、上上次是相扑、上上上次是街舞。」考生神秘道。
「……喔。」完全没有脉络可循嘛、唯一的相同点大概就是「运动类」吧。
「不过就算输,也是有考上的机会,所以只要尽情发挥就可以了。」考生又道,「我看你是新来的吧?这种测验以后还会有,就算一次没考上也不用太紧张,像这里很多人都考过五、六次了。」
阿斯卡点点头。
这时又出现两个戴着面具的人(这次是狐狸造型),他们拿着一卷海报纸,没一会儿就在空白墙面贴上了考生们的赛程表。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口,目光急急在表上搜寻自己的号码,然而阿斯卡的余光却瞄到在擂台右侧,正摆上一条长桌,三位像是评审员的人物陆续就座。
「三号与六十四号,到这里来。」能面女依旧用阴森的声音这么说,感觉像松弛了很久,最近才刚重新上紧发条的人偶。
两名考生遵照指示各选了一边角落站好,角落没有区分颜色,自然也没有助手。阿斯卡正在看会不会有工作人员来分发拳击手套,结果能面女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大出意料之外。
「可以,使用武器。」
……呃、所以不是比拳击,而是「无差别格斗」吗?
当!
比赛开始,阿斯卡只瞄了眼擂台上还不敢做大动作,彼此有些客气的两个考生,直觉过程会很无聊,便悄悄退到远处的墙旁靠着休息。
果然如同阿斯卡所预料,台上的两人非常没技巧地扭打在一块儿,直到能面女喊停。在阿斯卡眼中,这种打架简直就跟儿戏没两样,既不是以任务为优先的击倒,也不是为了荣誉而拚命,更不是想超越自我而以性命相搏,所以连点可看性也没有。
这样到底要怎么判断何者录取呢?
无聊的比赛继续,阿斯卡觉得索然无味,干脆将眼睛闭起补眠。他在哪里都能很快熟睡,却也能很快清醒,若非如此,他又怎能熬得过死亡行军的洗礼与任务的磨练。
阿斯卡对于自己的力量很有信心,但同时也知道,单打独斗的能力在面对需要共同作业时会是多么无力。他又想起了「那个人」。曾几何时,对于处在领导地位的他,从投以艳羡的眼神到逐渐转化为浓厚的依恋。
只要得到称赞,头脑就变得恍惚,就像打了强烈麻药一样舒服。虽然在自己还是属于那个人的日子里,绝对不算好过,事后回首,那些爱慕与执着简直可以说是恶梦般的惨剧。因此比起在确切感受到是与非之前,他先尝到的是被夸赞的满足,并以为这就是他生命的一切。
所以,一旦得知在自己接受称赞的背后,是有如此多的尸体与血腥堆积,丑恶与背叛构筑,他便就此陷入纷乱与支离破碎之中。
不知道时间经过了多久。
咚、咚咚……
脚步声来到面前。
阿斯卡突然睁开眼。
生硬而锐利的气息,吓到了一名来叫他的考生,他的身形与神态,瞬间像极了一匹正待伏击的狼。
「那个、请问你是不是……」考生吞了下口水,有些胆怯地望着对方。
「嗯,接下来是我。」阿斯卡毫无表情地道。
尽快结束这种无聊的比赛吧。
缓缓踏上阶梯,对手已经先行在对角的位置等待了。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
从以前就这样了,他永远不知道,会被他杀死的人,到底长成什么样子。不是记忆的问题,他能准确辨认对象身上所有特征与数据,但那些就是不能确实地进入心里,好像被他所抹杀的,不过就是张照片、一组代号,甚至什么都不是。
「开,始。」能面女的手挥下。
瞬间就结束了。
阿斯卡抽回拳头,他很高兴自己没尽全力,并能清楚地看见对手倒下的瞬间,扭曲痛苦的脸。
攻击胸口,心脏因为顿时受到压迫,使得全身的血液循环窒碍而导致全身麻痹无法动弹。
「抱歉。」阿斯卡说。
台下一片鸦雀无声。而他背过身,准备走下擂台。
「慢着。」能面女不知何时,居然闪到阿斯卡前方。
「有什么事吗?」
「你,身上有,地狱的臭味。」
「是吗?」
所以她要他怎么样?
「来玩吧。」能面女发出声银铃般的娇笑,本来阴森森的感觉一扫而空,她利落地抓下面具往天空抛去,露出一张陶瓷娃娃般素净的脸孔。
跟谁的气质有点像呢?
「七……姑娘。」阿斯卡低喃。
「不、我是八姑娘的珠香,原来威胁玲翠的人就是你啊?果然有点程度。」她单手撕开裙装边缘,暴露出大腿侧面,又踢去一双高跟鞋,踮起脚尖,双手握拳,摆出攻击姿势。
太花俏了。
阿斯卡想。
那种细皮嫩肉的肌肤、飘逸的乌黑秀发、摇晃不稳定的动作,要说有多少破绽就有多少破绽。
「这是考试吗?」阿斯卡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警戒着。
「如果你不比,我立刻就判你失去资格。」八姑娘微微一笑,勾着纤细手指。
阿斯卡转头望向擂台下三个评审员,一个拚命吃着爆米花、一个撑着笔杆打瞌睡,最后一个满脸堆着无趣的表情,视线虽然看着这里,但魂却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喂!装装样子也好,好歹阻止一下吧!
「我要喊开始了。」八姑娘扬声。
开始你个头啦、你不是裁判吗?啊、对,的确是裁判喊开始。
阿斯卡握紧双拳护在胸口,做出防守用的战斗姿势。
「开,始。」
八姑娘声音一停,阿斯卡立刻冲向前,使出刺拳往她脸上冲去,隐隐听见擂台下的考生们惊呼,八姑娘扭头避过,白嫩的脸上却给擦出道血痕。
她眼里闪出错愕,脚尖踮起,还给阿斯卡一道踢击,阿斯卡看得精确,有些想试试这个女子的力道,便没有用力回击,,只是用臂拨开,于是八姑娘的脚踝正中阿斯卡的臂膀;而他在受到打击的瞬间判断,对方尽全力只有这种程度的话,那自己等于是赢定了。
如果说,他的身上会有地狱的味道,那也很正常。
因为仅仅在两周前,他的全身可都是浸泡在地狱腐臭的汤汁里啊。
阿斯卡发足加速,绕到八姑娘身后,出拳往她背心打击,八姑娘发出惨呼,一个踉跄往前跌,但他仍不愿放过,挥掌往她颈后斩下,就算不伤性命,也要弄得对方失去意识,这样才符合作战原则。
八姑娘的颈项硬生生挨了一下,往下趴跌,正面撞上地板。
太轻易了。
阿斯卡瞪着自己的掌心,好像正从上面飘来阵阵血腥味,视线染上薄红色,突然他想立刻跳下擂台,离开这个空虚的大房间,回到有高巽等待的地方。
万一,他没有等自己呢?
心脏抽疼,胃空空地在绞着,不断从内部腐蚀的感觉由中心开始扩散,之前燃起的一点希望正随着已经溃烂的行为剥落,化为丑陋的泥泞。
他才认识高巽不久,却觉得对方像真正的朋友,并真诚地重视着自己。
咻——!
身体比思考更早反应,感觉危机的瞬间,他将头往后仰,几根头发被扫落,像是被锐利的刀削过,若是再晚一步,他的鼻子可能就没了。
八姑娘已从地上拔起身形,额角撞破了皮,正慢慢淌下鲜血,只见她的十指化为坚硬锋锐、宛若弯刀般的利爪,连神情都变得肃杀。
阿斯卡一开始是惊骇,人类的手怎么可能变成那样呢?然而在小心戒备着的时候,才又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本来所认知的「世界」。
这下对方有着可以伤人皮肉的武器,对自己倒是有点不利,而且既然那凶器是直接附着在对方手上,这样就不能夺为己用了。
不过……
「喝啊啊啊!」八姑娘的动作比刚才快了不少,在她被阿斯卡击倒前,大概是在保留实力吧。勾爪闪到阿斯卡额前,要是放任不管的话,能直接将他的头骨打洞拉掉,看来是避不了了,但正因为是从上方攻击,所以对方的胸前露出了空隙,阿斯卡穿出右拳,用了擅长的心脏攻击,手下再也没留情,狠狠揍了下去!
杀意。
从内心蔓延开来的,正是杀意。
他想杀了她。
「呜呃……」
八姑娘发出很不像女人的粗重叫声,但阿斯卡并不讶异,要是普通人听见自己肋骨一根根断开的声音,肯定也会吓得六神无主。
阿斯卡把八姑娘软绵绵的身体扔到擂台地板上,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这时两个戴着狐面具的工作人员,迅速地抬来担架,将八姑娘弄上去后搬走。
他冷漠地望着这一切。
他不知道工作人员戴着狐面的意义,他不知道这场考试的意义,他更不知道那三个评审者轻松坐在那里看着裁判被自己打烂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你们为什么不阻止我?
他很累了,想休息,为何就连死去了都不肯放过他。集中精神时还没感觉,一旦松懈,体内的气力就像被人用针筒全部抽干似的,涌上疲惫与困顿。
想走下擂台,肩上却一阵寒风拍来,阿斯卡想都没想,立刻伸掌擒住那物体,顺着对方的力道往前甩去。
砰地巨响,一个金发碧眼,就像莉卡娃娃般的女孩,仰天大字形地躺在地上。当然是给阿斯卡摔的。
「……漂亮。」轻轻的声音这么说。
卷曲灿烂的及腰金发,碧色瞳孔就像玻璃弹珠似的,有种摄人魂魄的妖异感。只是身上一套野战迷彩装、高筒军靴与腰间多把武器,让原本完美的洋娃娃形象多了点生动。
阿斯卡认得,这个女孩是评审之一,方才不知神游到何方的那个。
女孩从地上爬起,看来毫发无伤,「真奇怪,你该直接送到我这儿来的才是,看你会在这里,八成是高巽动的手脚吧。」
「你认识那个大叔?」阿斯卡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那个大叔可是社长耶,当然这里所有人都会认识他。
「好久没有碰到不用经过训练,就立即可以上场的家伙了,来我这儿吧,可以勉为其难的让你当小队长。」莉卡娃娃自顾自地道。
「我拒绝。」阿斯卡立刻说。
高巽说在等自己。
他想回去找那个大叔,不过如此。
「喂、这个给我可以吧?给我可以吧?」莉卡娃娃指着阿斯卡,拚命对其他两个评审挥舞另一手。
「可是他说不要耶。」吃着爆米花的男人抹了抹嘴唇上的糖粉。
打着瞌睡的另一个男人像是因为被吵醒而不快,狠狠地瞪了擂台的方向一眼,「要拆就拆啊,你又何必问。」
「说得也是,那我就把你大卸八块啦!」莉卡娃娃沁出一个与外表不符的残虐微笑,从腰间皮带挂着的刀鞘上,拔出一把闪闪发光的造型军刀。
与八姑娘那种漏洞百出的架势完全不同,这个女孩很有战斗经验。看见那不露破绽的姿态,阿斯卡的身体不由得紧绷起来,由经验判断,眼前的女孩,可能会着重在速度攻击,所以在对方尽情发挥速度前,得先牢牢抓住她。
呜呜呜呜……
做、做不到……
那个莉卡娃娃,在晃动刀尖的同时,就像压下了气阀开关,周遭的压力骤然增大,他觉得自己瞬间从头到脚,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使劲压到未干水泥中,又似被裸身沉到只剩下古怪鱼类的深海里。
动!脚快动啊!不然那刀就要过来了!
奋力移动双脚,他能清楚看到那把刀尖所带着的血光,往自己的颈动脉上划去。
究竟是自己的速度赶不上,还是气势瞬间就被镇压,不!他最近刚学到一个更贴切的说法:「位阶不足。」
有什么东西破掉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能亲眼看见裂痕由中央往外扩散的模样。
啪答!
物品掉落。
阿斯卡反射性地立刻追踪那东西,是副墨镜。怎么会有墨镜掉在这里?
「别闹了,平正小妞!你老爸没教过你,做人不要太贪心?」
「高巽!」女孩大喝,她手上的刀正戳过高巽的眼边,弄坏了那副墨镜。
所以墨镜才掉到地上。
不……或许该追究的是,高巽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到擂台上的?
「你已经有一群尸兵大队了,这个我绝不让给你。而且这里是城隍府的考试,你本该以评审的身分给分数,自己下场是怎么回事?」高巽将阿斯卡护在身后,眯起单眼,气魄十足地望着女孩。
「我是看你的部下这么做,所以才跟着做的,而且红贺跟黑崎都没有说话。」莉卡娃娃哼声。
「我承认让八姑娘这么做是这边的疏失,不过、红贺是六司府的人,本来就不管这事,黑崎知道就算阻止你也没用,所以干脆放弃了。」高巽叹气。
「喔呼、社长英明!」还在吃爆米花的黑崎,口齿含糊地拍着马屁。
「……『外道者』,如果不堕入地狱,将何去何从?」女孩把刀收回鞘里,直挺挺的目光望着高巽。
「到地狱是轮回,在这里也是轮回,交不交由你这个十王,又有何差别。而且一开始对于灵的遴选,本来就是这边的工作,硬要插手对你没好处。」高巽仍旧闭着单眼。
「我可不是怕了你,是爸爸叫我别随便跟人打架,要是不小心把你打死了,大概会有些麻烦吧。」莉卡娃娃又露出了那个残暴的笑容。
她抓过擂台旁的护绳,一个轻巧翻身,落了地,回到原本的评审席发呆。
至于阿斯卡,则由高巽拉着他下台,随口问着评审们:「他考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