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觅支了支眼镜,从口袋里抽出黑白照片搁在桌面上干净的一隅,迎向一双又一双被惊诧占满的眼睛,叙述:“这是我从姜花村带出来的,嗯,我刚刚不是说过被那里一个蜘蛛老头袭击吗?他家里还有很多这类照片,都有长得很像我的人和这个跟姜医生长得很像的人。蜘蛛老头说他们是兄弟……而且在地窑里,那具胸口插着匕首的干尸,据说是我的上辈子。所以,姜医生,说不定咱们打上辈子开始就是兄弟,真是有缘。”
听着这惊悚的内容被那样漫不经心地道出,众人只觉全身无力,不禁腹悱——重点根本不是有缘没有,好不好!
“这么说,你们既是对方的命定之人,又当了不只一辈子的兄弟。”薛思商终于产生一丝兴趣,他敛目沉思,喃喃自语:“果真奇怪,依照常理,命定之人有的是姻缘,所以不应该添上血缘,那根本是自相矛盾的,可你们偏偏……不应该呀,天道不应该犯这种错误。有逆伦常,理应不受天命所认定,且通常与劫难共存。而你们,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烦恼,甚至……如果你们愿意,还会比任何人都顺隧。”薛思商毫不在意孟靖源要吃人似的凶狠视线,迎着他,很理性,很冷静地分析:“可以说,乔觅比起跟你,跟姜医生更加合适。”
碰一声,孟靖源掀翻桌子,大手捞住乔觅的腰,把懵懂困惑的天然呆拖走了,在甩上房门之前撂下狠话:“我走出这房间的时候,不要见到你们任何一人!”
房门仍在颤抖,三人的耳朵嗡嗡作响。
薛思商果断转身往院外走,唐梦杰也缩着脑袋跟上去,神色倒不显慌张,反而异常地猥琐,他三步作两步追上走在前面的面瘫眼镜男,像刚刚偷吃了芝士的老鼠样儿,脸带满足笑容,欠扁极了。
“嘻嘻,这会小乔该有三天下不了床吧,啧啧,孟靖源那臭小子醋劲真大呐,幼稚呀幼稚,不成熟呀不成熟。”
薛思商瞥了他一眼,不语。
“嗤,闷葫芦。”唐梦杰出门前看到姜故平仍旧杵在主屋里一动不动,快要变成望夫石了,他顿住脚步高喊:“喂,医生,接下来可是限制级表演哟,你还站在那里,心脏承受得住么?”
见那望夫石依旧挺在那儿,屋里已经传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唐梦杰耸耸肩,迈开长腿追上前头刻意放慢脚步的面瘫西装眼镜道士,轻快地问:“时间还早呢,咱们去哪?”
“宾馆。”
“靠!你这禽兽,我不会就犯的。”
“……”
“啊!薛思商你竟然用符打我?!放开我呀混蛋!尼玛的闷骚男,老子不干了,老子要放恶魔咬你!呜……”
世界安静了。
沉风攀上封井石,长身卓立,仰首唏嘘:[可怜的小乔,可怜的唐公子。]
小梅坐在枝头上望向墙外,翻着死鱼眼,轻飘飘地说:[沉风,阿花说过小乔和孟少,唐公子和薛道士在一起,是本命西皮,他们在一起会很幸福。]
[西皮?那是什么?]沉风困惑。
[不知道,但阿花说你跟黑犬也是西皮呀,你也不知道是什么吗?]小梅也很困惑。
[是么?]沉风哀伤地掀起封井石往里面钻:[看来我与井底之蛙并无区别,得好好反省。]
封井石轰然落下,小梅坐在枝头上,目光幽远。
姜故平僵立在屋中半晌,房间里传出的暧昧声响犹如巨锤般,连番击落心房,令他痛不欲生。这时候,他不禁忆起与乔觅相识的点滴,酸甜苦辣,这场单恋来得莫明,去得残忍,他心中已经不再有丁点希望。
只是,要放下又谈何容易?
姜故平轻抚乔觅曾经坐过的位置,余温仍在,人却……他摄起一根发丝,旋踵离开。
一周后,姜故平看过DNA鉴定报告,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好半天,盯住窗外明媚的风光,目光呆滞,茫然无助。手中报告飘落,他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缓缓地,双手扶住额头长叹,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详细资料,还是拨出一通电话:“谢锐堂,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些事情。”
“谁?姜故平?喂,我是警察,你不是应该找私家侦探吗?”
“反正不管你用任何方法,我只要知道结果,相信你比我更有办法……我只能找你了,帮帮我。”低声下气,几近哀求。
“哦?是什么事情?”
听着话筒里瞬间严肃起来的声音,姜故平深深呼吸后,才郑重地说:“帮我调查乔觅的母亲——甄茹云,当年她跟我的父亲是怎样开始,又是怎样结束的。”
“……”
话筒另一端霎时沉寂,继而传出粗重呼吸声响,压抑且吊诡。
姜故平蹙眉拎开话筒瞧了瞧,像看到怪物,好半晌才按回耳朵上:“喂?谢锐堂,你睡着了?”
“你说甄茹云?乔觅的母亲?”
“对,怎么了?”
“……跟我的母亲同名同姓。”
“什么?!”姜故平大惊:“你也是我的弟弟?!”
“滚!”
第四十八章
那天,乔觅不知道是怎么了,孟靖源的情绪显得特别激动,把他弄上床从白天闹到晚上,又从晚上闹到白天,反正……新床没有买成,反倒把旧床折腾坏了,这会真的非买新的不可了。
第二天,乔觅还是没能买到新床,在翻个身都能吱呀作响旧床上睡死了一天,待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附送床畔臭着一张脸的炸毛小情人一枚。乔觅费了些时间安抚毛躁情人,再料理好积压的家务,终于一起前往家具城购置了新床,经过亲身试验,新床的确很结实……嗯,至少第二天没有吱呀作响,倒是把床头的水杯打翻了……或许也该换一个床头柜了。
日子平淡过下来,仿佛能一直平静到永远,乔觅注意到小巷里那坨血肉渐渐爬近院门了,孟靖源说过,它要是敢进来,就把它再弄死一遍。乔觅估计这东西可能有些什么诉求,但是这东西连话都不会说,他也无能为力,便由的它了。
感情上,二人都没有刻意而为,温度却意外地程直线上升。偶尔在饭桌上的一个笑脸,偶尔目光相对凝视,偶尔一起洗洗澡,每天在新床上打打滚,出门回家互相招呼,竟似新婚小夫妻般甜蜜。
想到孟靖源,年轻的小情人,乔觅不禁盯住显示屏出神,光标在闪动,今天必须完成的翻译工作,他却再也读不进半点内容。
从前,乔觅不敢奢想,甚至未曾期待过幸福,想不到在绝望之际遇上孟靖源,竟然逆天改命,成就今天。有时候他会害怕,害怕有哪一天,天上那些神佛发现弄错了,将他的命运纠正,他又得回到那小小的出租屋里,过着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寂寞日子。
摸了摸兜里的匕首,乔觅相信如果真的把他带回过去,他将不再有勇气面对现实,不再能像过去那样淡然,他绝对会崩溃,他会用匕首刺入胸膛的。
或许他能够了解那些自杀的前世,就是这种绝望令他们迫切寻求一死吧?
“在想什么?”
疑问自耳畔响起,带着某人特有的张扬和几可不察的担忧,乔觅回过脸与那双红眸对凝,笑容浮上脸庞。
“在想,如果一切回到从前,我会死。”
孟靖源微怔,继而眯起眼睛盯住恋人温柔的笑脸,猝地他俯身以额相抵,恶声恶气地命令:“不准死,回到从前,你不会来找我吗?再认识,再滚床单就好。”
乔觅愕然眨巴着眼睛,似乎十分困扰:“可是……那时候你又不认识我,要是我来找你滚床单,不是很奇怪吗?不是讨打?”
孟靖源唇角狠狠抽了抽,现在他倒真想狠揍这家伙一顿,可是目光在瘦巴巴的竹杆上扫了一遍,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不禁翻了记白眼:“你什么脑袋,还老想些有的没有,你就是把营养都用在这上头,才会瘦的像个骷髅,不如多想想怎样多养些肉,抱起来也舒服。”
“哦。”乔觅蹙眉沉思,恍悟:“哦,你现在是抱着不舒服?那……今天我回房间去。”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是怎么回事,孟靖源现在是深有体会,他真恨不得捶自己两拳。孟大少恶形恶状地把小天然搂过来,狠狠揩了把油,不忘耍无赖:“我偏要睡你,怎样?”
“好,先让我把翻译工作做完。”
乔觅笑盈盈地摸了把恶少的脑袋,某恶少挂着满额黑线嘴角活像抽风,却没有反抗。
黑犬嗷了一声,双爪捂住眼睛,惊叹:呆乔,你上辈子真的是驯兽师吧?!
“啧。”孟靖源放开乔觅,自己坐在旁边掏出资料做功课,才打开电脑就见到阿花在看GV,孟靖源额上青筋暴跳:“滚!”
非主流小女鬼赶忙蹿到乔觅的电脑里避难去,她趴在显示屏角落里,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小乔,孟少这是欲求不满了?]
文件被小女鬼挡住一角,乔觅脑袋微偏,稍加思索后轻轻颔首:“嗯,是的,阿花你先让开,等我做完翻译就去解决。”
小女鬼被这记直拳砸得满脸血,感慨:[小乔,你虽然天然,但其实很强大。]
乔觅笑了笑,没说话,心中 ‘什么是天然呢?’的疑惑一闪而过,接着便抛开了,全神贯注地翻译文件。
主屋安静下来,只有敲击键盘和点击鼠标的声音偶尔响起,黑犬趴在乔觅脚边打瞌睡,阿花躺在显示屏角落里,头顶飘出一串‘Z’。
院子里阴风扫过,小梅斜斜地从门前飘过,幽幽地抛下一句:[警官和医生来了。]
屋里二人同时转过脸,他们熟识的警官和医生只有俩,一起出现应该不会是巧合,他们互觑一眼,隐约感觉到平静生活到头了。
不一会,院门就被推开,来人完全忽略敲门这顶程序,无视主人的白眼,长驱直进。
谢锐堂瞅了瞅孟靖源,即使曾经并肩作战,警官和流氓还是不能拉拉手成为好朋友,免不了针锋相对,这会目光相撞,在空气中酝酿电离子,火花四溅。
“手残了?不会敲门?”
“我要找的是乔觅,要不想见到我,就别把人拘在身边连手机都不给用,你这样可是非法禁锢。”
两行电光相击,滋滋作响。
“哦。”乔觅这才记起来,自己的手机在姜花村之后就没有工作过,他习惯了超市和家二点一线的生活,宅的完全忘记了手机,见到孟靖源困此受责怪,他连忙解释:“谢警官,你误会了,是我自己没有注意,手机都没有电了。”
谢锐堂一窒,咂了咂舌头,没说什么。其实自从关门放狗事件过后,他对乔觅真的不敢说什么,本指望身边的盟友开口,却见那平日里挺机灵挺跳脱的医生,现在只知道傻愣愣地盯住乔觅发呆,一往情深无处寄托的情痴样儿,谢锐堂更暗暗感慨乔觅犀利。
“乔先生,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希望你能应承。”
“哦?”乔觅给二人倒上茶,再抚抚黑脸小情人的脑袋,和他挨着坐一起,才问:“谢警官要求我什么事呢?嗯,我好像没有什么本事能帮你的忙吧?”
孟靖源根本不愿意别人给乔觅找麻烦,完全不给二人好脸色:“怎么?失恋了,就联合臭条子来找碴?”
原来还一脸痴呆的姜故平被这话刺得跳起来,狠狠瞪住孟靖源,咬牙切齿:“你以为我是你吗?小年轻,幼稚!乔觅跟你在一起又怎么了?我用得着找碴吗?我就是喜欢他,他跟你在一起我仍旧喜欢他,现在还喜欢他,以后也会继续喜欢他,又怎么样?你有种就杀掉我,不然我到死都还要喜欢他。”
“如你所愿。”孟靖源森然冷笑,指关节扳的咯咯作响,真的准备动手,反正杀一个人至于他,就如同掐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而已。
然而一只温暖的手压住了蠢蠢欲动的他,也没有用多少力气,他就是不能甩开,偏脸迎向身侧人不认同的目光,他磨了磨后槽牙,屁股狠狠坐回椅子上,冷哼着撇开脸。
乔觅边安抚孟靖源,边瞅住姜故平轻轻摇头:“姜医生,这个话题就此揭过吧,以后别再提起了。”
原来神气活现的医生瞬间成了霜打的茄子,蔫蔫的,耷拉着脑袋陷入自怜的深渊。
眼看正事没有谈到,却弄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谢锐堂很是头痛,硬着头皮面对乔觅,单刀直入:“乔觅,我希望你能够配合我,调查甄茹云……也就是你的母亲,在生前的事情,其中包括她跟姜家的渊缘,你的身世等。”
想不到事情被如此郑重地提起,对象还是谢警官,乔觅微怔:“这……跟某些罪案有关系?”他只联想到这种可能。
孟靖源眉头紧皱,红眸审视着谢锐堂,认真起来的他比起平时更具攻击性,犹如盯住猎物的狮子般。
谢锐堂顿感压力大长,他抿唇重叹,一反平时刚毅凌厉的形象,神态疲惫沮丧,艰难地开口:“乔觅,还记得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梦境吗?”
“哦。”乔觅讶然,他自然记得那海滩上发生的惨剧,只是不明白谢锐堂为何提起。
每每提及此事,就如同在心上刺下一剑,忆起过去,谢锐堂是万般的不愿意,只是与查明真相还家人一个交代相比,此时的痛变得微不足道。
“我怀疑,甄茹云与我家人的死有关。当初我们合作,我曾经简单调查过你,可当时记录在案的你的父母是乔柏农和黄素青,与事实不符。”
“哦,那是三叔三婶。”乔觅支了支眼镜,猜测:“或许是乔家故意做的,想让我爸妈的事情淡化,但是这跟你提起的事情应该没有关系。”
“嗯,我也这么认为。”谢锐堂轻颌首:“我原来可以直接找乔家人帮助调查,可是……乔家老太爷刚刚去世,那家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神志似乎不太清醒,我不能跟他们合作,只有找你。”
“老太爷过世了?”乔觅大讶,他还以为那老人会活很久很久。
乔觅太过惊讶,以致没有发现孟靖源解气的冷笑,后者并不准备让乔觅在乔家的问题上深入,便主动发言:“你凭什么认为甄茹云跟你的事情有关?”
谢锐堂瞥了他一眼,伸手向姜故平要来了DNA鉴定报告,合着一些资料搁到桌面上:“根据DNA报告,乔觅和姜医生的确有血缘关系。而甄如云,乔觅的母亲是盗用我的母亲,真正的甄茹云的身份资料,与乔泽民,也就是乔觅的父亲,登记结婚的。而我们的母亲其实是亲姐妹,你的母亲原名甄茹雨。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我的家人之所以会被杀害,与乔觅的父母,与姜家,有着直接关系。”
峰回路转,乔觅瞪圆了眼睛,姜故平也想不到谢锐堂找他一起来这里的原因竟是这个,同样把眼睛瞪得很圆,只有孟靖源淡定如初,深深不以为然。
“那又怎样,乔觅只是乔觅,他没有义务帮你。”
谢锐堂咬住下唇,双拳紧攥,这在警界有名的铁血汉子此时竟显得十分软弱无助。
“那就当我以个人名义,恳求你们帮助我找出真相。”
警官的恳求令屋内三人一时无语,黑犬突然竖起耳朵,转过脑袋盯住大门,啪的一声,一团血肉滚过门槛,落在院子里。那在小巷里蠕动了数月的血肉,终于进入了大院,而且上头长出了一张嘴巴,凌形的,小小的,属于女性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