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璃迷蒙的泪光中隐约看到一片血红,如此紧密相贴的身躯,他依旧是指指紧扣,几乎嵌入轩辕顼的肉里,仿佛害怕即将失去一般的珍惜,自己从来都是如此懦弱,从没有改变过的事实让他再一次自我厌恶,拼命推开轩辕顼,因为长久的站立让他几乎摔倒,熟悉的怀抱及时的将他扶住。
俯首贴耳,那声清晰的闷哼窜入了夏侯璃的耳中,警惕的回望,轩辕顼的胸口已是一片血泪模糊,伤口开裂一定比受伤时更痛楚,他先前居然一声不吭,念及他对自己的疼惜与伤害,又思及自己对他的失望与期待,矛盾的让夏侯璃不知所措。
“我,我要回无涯山。”不是为了逃避,只是为了想清楚,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理清,夏侯璃现在开始后悔当初的鲁莽行事,若是先看了轩辕顼送来的信物,也许整理完了心情再来见他,便不会如此时这般狼狈。夏侯璃见轩辕顼不答,以为他没有听见,又说道:“我要回无涯山,现在就回去。”
“你若真要走,我不会强留。”轩辕顼掩住伤口,抑制住冲上来的血气,无力道:“你若只是无法面对我,我便回避,只求你不要离开,我害怕。”轩辕顼抬头将自己落寞的神情展现在夏侯璃的面前,毫无保留。
那神情他从未在轩辕顼脸上看到过,可却是那么熟悉,因为自己曾经无数次的害怕过。夏侯璃心内自嘲一笑,其实何必要厌恶那份懦弱,眼前的男人,永远高大强悍,夏侯璃一度以为是他撑起了自己的一片天,可他也会害怕,那份坦然的害怕如此真诚,竟不忍忽视。
输都已经输了,却还要一副输不起的姿态,这又是何必,想来想去也觉得没了意思,看了看轩辕顼胸前的伤,叹气道:“等你伤好了我就走。”
轩辕顼心内欢喜,却不敢太过表露,知道他是心软了,话是如此说,走不走已经不再是问题了,忙忙的点头答应,果然又见夏侯璃走到案前提笔书写,装作惊诧的问道:“你这是?”
夏侯璃顿了顿笔尖,低头应道:“自然是要将信物取回。”
第二十六章
之后数日,两人相处可说是极其融洽愉悦,刻意回避掉尖锐的话题后,只余下情深意浓,挥霍情意,势要将这空余的六年情爱一并补完。
兴致浓时,二人不用轻功,攀爬到屋顶举着酒坛肆意挥洒豪情,此时高谈阔论,针砭时事,偶尔轩辕顼会小心的提及过往趣事,夏侯璃总是淡淡的不予回应,久了,轩辕顼自然不提。
闲暇之时两人偶尔体会童趣,相依蹲在墙角看蝼蚁搬迁,嘻嘻笑笑,陶醉其间,不觉朝晚;累了相偎坐在梅丛中,静赏万花尽谢,独自傲立枝头的红梅,无聊的猜测枝头梅花的数量,若猜对了又是嬉笑一番,偶尔东风一过,梅花瑟缩细语,轻巧落入心间,一个眼神,丝丝温暖;晚间,若是明月当空,二人抚琴饮酒,言语交谈甚少,只是推杯换盏,吟诗作对,以寄情思;若是无月无星辰,便在滴泪红烛下,轻纱床榻中缱绻温存,亦是无语,恰是满室春/色……
如此迎来了冬日第一场雪,盐沫般的小雪纷纷扬扬,落在手心,即刻融化,清凉沁入肌肤,却不觉寒冷,夏侯璃偎依在轩辕顼的怀里,坐在那窗前静静的欣赏,聆听冬雪带来的细细碎语,半日不觉便过,窗外已是鹅毛大雪,远远望去,一片雪白,照的这世间清洁明亮。
纷琼碎玉覆盖了一地的萧索,白茫茫一片干净,满园的梅花顶着厚厚一层雪,灰的枝更是苍劲,红的花更是鲜艳,如坠落白纱上的零星血滴。
夏侯璃披上玄紫色的兔毛斗篷踏入雪中,低着头数着一个个小心的步子,静静聆听踩入积雪中的清脆声音,手被轻握住,一阵暖意窜上心头,夏侯璃没有回头,牵着身后的手慢慢走出了璃院,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如此的美妙,仿佛从那里能听到越来越强力的心跳声,两个人的心跳互相附和着,在这个安静的世界里面,只有彼此。
积雪有些深,夏侯璃身形不稳的欲倒下,不期然的落入那个怀抱中,紧紧相拥,脸上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电光火石,那视线中蹦擦出的火花让夏侯璃脑中一热,怀住轩辕顼,贴上去,一个吻。
唇上一片冰凉,却是柔软,夏侯璃探出舌尖轻轻扫了扫轩辕顼的唇,感觉对方明显一愣的身躯,轻笑的将他推开,跳开好远,一深一浅的奔跑在雪地中。
明明可以一跃而起追上他,轩辕顼却愣愣的出了神,这样雪白的世界,如同在梦一般虚幻,仿佛一伸手便会触碰到那层结界,冰层破裂返回现实。待轩辕顼回过神来,夏侯璃已经在远处,一袭紫色缀在银白中,嘴角噙着一抹轻笑,向轩辕顼伸出一只手,轩辕顼如履薄冰的心情让他的脚步迈得极辛苦,直到将那只在风中有些冰冷的手握住,轩辕顼才觉得这一切是真实。
两人漫步寒风大雪中,轩辕顼以为又是一场沉默,未料到夏侯璃却开了口,听他提及相识旧事,心头却隐隐的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与你初始是在春季,满眼桃花,还记得你说要给我画画儿,临走了都没有见到。”
轩辕顼想要说什么,却被夏侯璃打断了。
“再见亦是在春季,依旧桃花遍地,却都是伤心人,你曾说过要守护我。”说道此处,夏侯璃满眼的幸福柔情,“还记得我不慎落水么?”不等轩辕顼回答,夏侯璃继续说道:“那时惶恐不安,却心心念念只想要见你,虽只是孩童,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情爱之事,明白真心所系,却是在那样的时刻,还好你来了,你真的守护了我。”
夏侯璃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一袭白雪抖落而下,轩辕顼将落在夏侯璃肩头的雪轻轻掸去,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落水一事是轩辕顼一生的梦魇,午夜梦回,总是被梦中夏侯璃苍白冰冷的脸吓醒,害怕失去。
“我似乎想起些什么。”为什么我醒来会是在无涯山而不是裕王府,后面的话夏侯璃没有说,灼灼的眼神盯着轩辕顼,看着他的眸光渐渐暗淡,心口泛起一丝痛苦,连带着嘴里都是一阵酸楚。
我那时并不知朱璃便是夏侯璃,可是这样的话轩辕顼却不知道该不该说,他信不信且不说,若是他信了,再问为何不知,我又该如何应答,若他再说,朱璃本就是夏侯璃,既然爱得夏侯璃,为何爱不得朱璃,我又该如何回答。若说伤了夏侯璃那还犹可以解释是误会,那对朱璃呢,放任的伤害?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轩辕顼听夏侯璃幽幽的念着那扇上的诗,万念俱灰般的望着夏侯璃,努力想要抑制住身体不自觉的颤抖,却明显感觉到相握的手脉搏杂乱的跳动。张了张嘴依旧吐不出半个字,那喉间似是被卡住了一般。
夏侯璃苦笑道:“这几日做梦,总是梦见这句诗,却不知为何,有些苦恼,瞧你的脸色,看来朱璃那段不是什么值得记起的往事。”
“我……喜欢你。”从喉咙中硬扯中的暗沉声音让轩辕顼不安,紧了紧圈在掌心中的手,怕他不信,又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这里从来只有你,不是夏侯璃,不是朱璃,是你。”
夏侯璃手指摩挲着轩辕顼的胸口,喃喃道:“为了我又添了新伤。”语气中竟有几分自责与不舍。
轩辕顼心内欢喜,拉起夏侯璃的手继续踱步,开始畅谈他们日后美好的生活,日作夜息,夫唱妇随,平淡无奇,可是夏侯璃却清楚的很,帝王之家,肩头扛着的是天下的重担,若是轩辕顼日后登基,即使容得夏侯璃这个男色,也容不得前朝太子。轩辕顼依旧眉飞色舞的畅想着二人云游四海,却见夏侯璃兴致索然,顿觉无趣。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闲步到了王府前院。
“你不是说没见过那副画儿么?我现在就带你瞧去。”说罢轩辕顼拉着夏侯璃冲书房走去。
推开木门撩起厚重门帘,卷着寒气两人踏入书房,书房内燃着暖炉,落在二人身上的雪即时融化,脱下斗篷,雪花落在发间,化成水珠沿着发梢滚落下来,轩辕顼忙抬手为夏侯璃逝去,冰冷的手指划过面颊时明显感觉那人的退却,讪讪的将手收了回来。
一声轻咳唤醒了二人,夏侯璃瞧见房内站着宁远和另一名男子,面上一红,懊恼不已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如今眼里心里都是他了,宁远又不知要拿什么话排遣他了,这边刚想着,那边宁远却已经开了口。
“哟,夏侯兄,好久不见,面色越发红润了。”
夏侯璃知道斗不过他,懒得开口辩驳,道:“那画儿下次再瞧吧,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了。”也不等轩辕顼回答,转身便走。
轩辕顼急忙想抓住,却只揪住那一袭袖尾,丝绸划过掌心,轻柔不带一丝温度,却撩动了彼此的心,夏侯璃静静的回望了一眼,撩起门帘走了出去。
雪有些小了,风却呼呼的刮了起来,卷着飞雪漫天飘舞,直到雪花钻入领口带来一阵冰冷,夏侯璃才想起自己忘了将斗篷穿上。听着身后细碎急行的脚步,夏侯璃停下步子,一片温暖裹住。
“这把竹扇,是你当日送我之物,那扇坠上是你亲手刻的顼字,你对我是有情的,在不起眼的地方你刻了个璃字,那般小心翼翼的,我知道你是想让我瞧见的,我确实瞧见了,我对你亦是有情的。若你哪日想记起了,记得去找那个璃字。”轩辕顼将扇子放入夏侯璃手中,将他手轻轻收拢,唯恐会丢了似的谨慎。
夏侯璃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迈入雪中。
第二十七章
夏侯璃幽转醒来,窗外已是天色大亮,雪落无声,皑皑积雪渗进窗户透着层层清凉白洁的光,屋里置着三脚青铜炉,炉内彻夜焚烧的涅槃石还没有熄灭,缕缕暖烟飘飘渺渺烘得屋内暖气融融。夏侯璃动了动有些麻了的双腿,腰际处一股酸涩的酥麻直窜到脚尖,昨夜的事一幕幕的涌上来,那身体被他触摸过的地方仍然火热撩人。
最近梦中总是出现一些莫名的片段,醒来依旧记忆犹新,不用细想,那种如临其境的真实感告诉夏侯璃,那已经不仅仅是梦,那些片段拼拼凑凑也算是知道了个大概,可对着轩辕顼如何都恨不起来,若要说爱,却是不能够的,可如何能控制的了这自心中而来的情,若是人人能掌握得了自己的情爱,世间便不会有如此多凄婉悲憾的爱情佳话了。
书中都说借酒浇愁,为图痛快昨夜随性海喝了一番,却不想忘了酒能乱性这话,夏侯璃想起昨夜竟主动向轩辕顼求/欢,羞得无地自容,想起昨夜云/雨之时自己哭泣求饶几欲昏死,又是好一阵臊红。怎么也是躺不住了,想偷偷起身,却被轩辕顼搂住了腰,慌忙回头看他,好像不曾醒,松了一口气。
轩辕顼其实已是醒了大半,偷偷眯缝了眼将夏侯璃的一举一动瞧了个彻底,知道他是为昨夜情事害羞,只好继续装睡免得他尴尬,心里是不可言喻的甜蜜。正细细品味时,感觉怀中之人翻了个身,知他是面向了自己,忙收住了心神,怕被瞧出异样。
若有似无的轻触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轩辕顼知道那是夏侯璃的手,真想抓住好好亲热一番,又怕吓到了极易害羞的他,只得忍住。温热的气息拂过面颊,轩辕顼心跳陡然一窒,唇上蜻蜓点水一般的柔软的触觉弥漫开来,那停滞的心猛然间跳跃得轩辕顼不知如何是好,知道那紊乱粗重的气息已经藏不住了,刚想睁开眼睛,怀中之人已经挣脱开来,转身背对着自己,一滴泪却未收住,落在了轩辕顼的胸膛之上。
夏侯璃用袖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片刻双眸又蒙上水雾,感觉自己被拉入了那人的怀抱,那情绪再也止不住,轻轻抽泣了起来。身后轩辕顼暖暖的鼻息喷在脖颈处,麻麻痒痒,夏侯璃不禁动了动身躯,不想那人却将自己搂的更紧。身后轩辕顼闷闷的声音传来,听他说完更是哭的欲罢不能。
“璃儿,我知道你定是想起了些什么,我害怕,我知道,你若是想起来了,一定会恨我恨得咬牙切齿,甚至挥剑相向,可璃儿,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怕你离开我。”
轩辕顼抑制住泛起的酸楚,试图将夏侯璃掰过来,那人却是执拗不肯,只得作罢继续说道:“我知道若我诚心忏悔你定会原谅我,你实在太过善良,所以我开不了口求你原谅来换取自己的心安。你怨我也罢,恨我也罢,不肯原谅我也罢,只求不要离开我。”
见夏侯璃哭的身躯簌簌发抖,轩辕顼知他心中那份痛苦是自己无法体会的,也不敢逼迫的太紧,在他背上落下一吻,重重的吐了口气。
等夏侯璃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又是一天的大雪,静逸的世界只听得到窗外呼呼的风声,颤动的枝桠不时的扫过窗棱,呲呲作响,咔哧一声,枝桠断裂,木强则折啊,夏侯璃轻轻劝慰自己,蹙起的愁眉却如何也展不开,想强作欢颜,只是徒劳,镜中一瞧,自己脸色苍白无半点血气,本就清瘦的身躯如今愈发的消瘦,哪里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又思及自己雌伏在男子身下,心中更是委屈,眼泪便扑扑簌簌的落下来。
“哟,这是怎么了?”
夏侯璃听到说话声,慌忙提起袖子转身拭泪,如此不懂礼数横冲直撞的除了宁远还能是谁?夏侯璃见是他心中就来气,也不给他好脸色,白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又是你?”
宁远听他如此一问,仔细推敲他这个“又”字从何而来,审度的目光一遍遍的扫过,半日才开口道:“我如今该称你朱兄呢还是夏侯兄?”
“与你何干?”夏侯璃冷声回话,心内却震惊,此人难道火眼金睛不成,只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能猜到这些?
宁远腆着脸笑道:“与我当然无甚相关,我原本也只是个看戏的。”
“哼,你哪里是看戏的!分明是下棋的!”
宁远脸上难得的浮上一抹尴尬,嬉皮笑脸问道:“原来都记起来了啊,怪不得那眸子里一道冷光呢,比刀子还尖利。”
“若真如此,那第一个便杀了你。”懒怠与他嚼词斗嘴,夏侯璃问道:“找我何事?”
“送东西。”
“敢情你是这王府的驿臣,专司私相授受?”夏侯璃嘴上不饶,眼睛却是瞧见了宁远手中握着的画卷,伸手要去拿,却被宁远避开,生气道:“作何不给我?”
宁远扯出一道笑:“你若这么说我,我可担当不起私相授受这个罪名,不如等王爷从边关回来了亲自交给你吧。”说着就将画卷在夏侯璃眼前晃了晃,作势转身要走。
夏侯璃捕捉到话中词句,哪里还管的了宁远手中画卷,拉着宁远的袖子问道:“子顼……王爷怎么去了边关?何时去的?”
宁远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将袖子抽出,说道:“夫人,私相授受已经担不起,若是再来一个通奸,王爷回来,小的脑袋可是不保了。”
“你……”夏侯璃听他唤夫人心中已经又羞又恼,见他后面话说的愈发没有遮拦,更气的没话堵他的嘴。
宁远见自己嘴上得了便宜,瞧了夏侯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很是受用,说道:“边关告急,蛮族趁着这多事之秋举兵犯境,他就御驾亲征了。”
夏侯璃听了心内一惊,忙问道:“边关守不住了么,竟让他以身犯险?”
“为了防止内乱,边关半数兵马被召回了皇城,不然蛮族哪来的胆子?”
“糊涂!”
“那蛮子自然是糊涂的,中了反间计。”
夏侯璃顿时明白了话中的意思,想那轩辕顼英明神武,如何会是那糊涂之人,一想之下,又觉得哪里不对,问道:“如此,边关定是有了充足的准备,只怕蛮子进城便是团团被围,一个瓮中捉鳖,如何子顼还要亲自上阵?”一时情急,也没注意自己已经换了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