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顼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此时众将士都已是蓄势待发,勃勃斗志,若是此时强按住这股气势,只怕是伤了元气;可如果贸然行事,必定将朱璃至于风口浪尖,到时候如何护的住他,若指望无涯山那帮子老头,实在太玄。思索间,轩辕顼问道:“无涯山最近可有异动?”
影卫心内诧异,原先请轩辕顼下令时他已是踌躇不定,如今又是满面忧容的问起无涯山,难道这次行动会因为无涯山而有所变动?当下也不敢马虎,仔细回道:“无涯山那边无任何异常,连一丝小动静都没有。”
轩辕顼道:“这便是异常了!”
堂下众人见轩辕顼又要将此事推过去,不免有些情急,秦策却是听出了些意思,偷偷给堂下的人使了个眼色,便有那按捺不住的冲口而出:“主公可是为了那姓朱的公子?”此人开口满满的肯定,如此一闹,堂下众人皆细细交耳起来。
轩辕顼被人戳中心事不免烦躁,怒吼一声:“放肆!”
那人依旧跪着,但多少有些不服气了,堂下众人面上也都透了些不情愿,早已经听闻主公与那位公子关系匪浅,如今当真是舍不得那位公子了?
轩辕顼隐忍着怒气将秦策唤到身前,问道:“宫里如今安排的如何了?”
“近身侍卫首领是当年王爷插下的一个棋子,如今近身侍卫队都是王爷的人;皇宫城门守卫也都已经换了;至于那几个大臣都已经被暗影控制住了,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了,可谓是天罗地网。”
“不要过于大意了!世上便没有什么网是牢不可破的!”唯独那情网才是真正的密不透风!轩辕顼顿了顿,瞧见堂下众人一副瞬间萎靡的样子,将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握拳,终于将那个命令下了!
寒风刺骨,景色萧条,眼下已是入冬时节,朱璃入宫已有一段时日。轩辕硕将朱璃安置在紫苑便不曾来过,起初朱璃也不经意,反而因此多了一份自在,终日与茶为友,以琴为伴,倒是过的惬意自在起来,只是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心内总是彷徨难安。
终究不是女子,便不会如女子那般沉溺于情爱之间无法自拔,这几日下来,朱璃看开了许多,往事再细细品味起来,也察觉出了自己当日的意气用事,如今却是悔不得了,只盼着早日完成任务,功成身退,天涯海角云游去,至于那红尘情爱,终不是自己能奢求的,藏于心间留待以后品味吧。
如今这轩辕硕不来紫苑,任务便无从下手,倒是让朱璃陷入了难题,等恐怕是等不来的,若他转身已是忘了,难道便等一辈子么?
这一日午膳过后,朱璃打发了宫女太监佯装睡下,等过了半刻悄悄的披上一件银灰色的斗篷,从紫苑的偏门溜了出去。明明是大白日的,头顶却是压着一层浓厚的青灰色,那隐在云后的太阳半点光都透不出来,朱璃抬头望了望乌蒙蒙的天,心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耳边呼啸的狂风如猛兽般几乎将朱璃掀翻,猫下身子双手紧紧拢住斗篷,朱璃迎着风艰难的迈着步子。一片枯叶被狂风卷起,在半空中旋转挣扎,朱璃瞧了不免出神,刚想伸手抓住,那叶子就被席卷到了天边,瑟瑟抖抖着不知会落向何处。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瞥阻断了朱璃原本坚定的步子,朱璃怔怔的望着天空,那里早已没了树叶的踪迹,如此一站,便是半日,混混沌沌的,不知想着什么。
“怎么站在这风口里面,瞧你,全身冰冷!”
一个温暖的怀抱拉回了朱璃的神思,那责怪不失温情的语气让朱璃鼻子发酸。朱璃知道来的是轩辕硕,本该行礼迎接,此刻也顾不得,贪恋的偎在他怀中,脑中想起的却全是那人的影子。
“璃儿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朱璃自嘲一笑,当日是谁讥笑林黛玉葬花太痴,如今自己却不如那黛玉,连一片枯叶都见不得了,就这么疯魔的想了半日,哀叹半日,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这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逃脱得了命运?
轩辕硕见朱璃满目哀伤,便不再问话,只将他拢在怀里,想将自己的温暖渡一些给他,不至他如此冰冷;犹觉得不够,轩辕硕将朱璃的手渥在怀里哈气揉搓。若是那人也这般待我,即使是死了又有何憾。才冒出这样的想法,朱璃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这情爱不是想放,便可以放得下的。
紫苑内起了暖炉,不过片刻,屋内便暖意融融,那焚着的软香从汉白玉的香炉中轻悠悠的溢出,借着那暖意便越发的浓郁起来。
轩辕硕渐渐觉得那香味透着份古怪,却又说不清哪里古怪,只觉得这香气十分霸道,似恶魔般横冲直撞的刺激着他的嗅觉,想要抓住却又徒劳,胸口闷出一阵恶心感,头有些晕晕乎乎。
朱璃见轩辕硕脸色潮红如鲜血般艳丽,便觉得有些不对劲,香料是自己亲手配制放进香炉的,这必定不会有问题,那问题一定出在了别处。来不及细想,朱璃慌忙上前搀扶,却不想轩辕硕一把将他推翻在地,瞪着一双阴厉的眸子,双手死死的掐住了朱璃的脖子。
朱璃呜呜咽咽的挣扎,心内一片慌乱,双手在空中胡乱舞着想要拍开那分禁锢。可轩辕硕乃习武之人,朱璃只会一些巧妙邪术,不懂半点护身心法和武功招数,哪是会他的对手,更何况轩辕硕此刻的眼神邪佞狰狞,犹如一头捕食中的猛兽,咬着牙,将所有的蛮力狠劲都使在了掐着朱璃脖颈的双手之上。
渐渐的朱璃便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不断涌出的泪水让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那极力想要吸进的空气逐渐稀薄,胸口缺氧得紧致疼痛,所有的血液都往脸上涌来,袭来阵阵膨胀火热欲裂的感觉。
浑浑噩噩之间,朱璃感觉自己越来越轻的身体突然砰的一声砸回了地面,那稀薄的空气一下子浓稠起来,朱璃贪婪的使劲呼吸,那喉咙口却因为猛烈的冲击激起一阵刺痛,朱璃弯着头拼命的咳嗽,想要支起身子却感觉被压着,抬头一看却是轩辕硕。
轩辕硕青筋爆裂的样子十分狰狞恐怖,充盈着血的眼珠红的阴森,鼻孔耳朵嘴角鲜血正不断的涌出滴到朱璃的身上。朱璃见了抑制不出的想要狂喊尖叫,可是张口嗓子却是火辣辣的疼,嘶哑了几句便咳喘起来。不等朱璃反应过来,外面已是一阵哄哄闹闹,朱璃顿时觉得陷入困境,这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
朱璃苦笑一番,头一次任务便失败了,恐怕连性命都得搭上,朱璃自然也明白这是何人所为,思及自己多情可笑之处,便肆意的大笑起来,眼角的泪珠却如银丝般不断滑下。
冲进来的侍卫见朱璃笑的如此诡异,都怔怔的不敢向前。朱璃收敛起笑容,将压在身上的尸体推开,踉跄着爬了起来,冷凝着眸子望着那些向他举着兵器满脸戒备的侍卫。
“不是要抓我么?”朱璃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那清冷的声音如锋芒般锐利,冷意聚敛的眸子泛着银色的光,让人望而生畏。
不知谁吼了一句,“他是刺客,抓住他,有赏!”
朱璃听罢仰天大笑,噙着泪水抚着胸口又是一阵咳嗽,“有赏?能给你们赏赐的人已经躺在那里了?这又是谁给你们封的赏?”朱璃边说边用手艰难的指了指地上轩辕硕的尸体。
众人见他已经看穿,也顾不得他行事诡异,都冲上去将他制服,叫嚷着要将他交给王爷治罪。朱璃任由他们拖着,一路冷寂,面上再无半点生气。
第十七章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面死寂昏暗,只有一束冰冷的月光从高高的铁窗口洒进来,隐隐的笼罩在朱璃身上。
四肢被禁锢在那刑台之上,朱璃湿透的单衣已经风干,冰冷冷的贴在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忍受着冰刺的疼痛。从窗口吹进的冷风让朱璃一阵颤抖,扯得那铁索铮铮作响。
“呲!”那颤抖牵动了伤口,朱璃从疼痛中醒转过来,那湿哒哒的黏在脸上的头发让朱璃十分不适,想要伸手才发现自己的难堪,自嘲一笑。
“醒了?”冰冷的声音在地牢里回旋,侍卫见朱璃低着头不予理睬,冷笑一声道:“我劝你别死撑,你瞧这细皮嫩肉的,开了花可不好看。”说着便在朱璃身上若有似无的抚摸起来。
朱璃愤愤的咬牙:“别碰我!”
“哼!那你最好就乖乖的听话,不然……”侍卫用眼神示意了下,身后那些士兵便开始发出淫/荡的笑声。
“你敢!”朱璃愤恨的瞪着那侍卫,窜起的杀意与怒气让侍卫不禁倒退一步。缓过神来的侍卫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扬起手里的鞭子使出全力甩了过去,啪!重重的一声,鞭子扫过的地方,顿时翻开一道狰狞的血口,拉扯着卷起的皮肉。还没等朱璃从那火辣的疼痛中反应过来,鞭子如银蛇般飞舞着又是落下数道,朱璃被那鞭子抽的不断晃动着身躯,如风中翻飞的叶子一般无着无落。
才刚退下的冷汗又被催发了出来,单衣被汗水湿透,黏到伤口处另一种钻骨的疼,朱璃苍白的脸色如死灰般不沾半点血气,贝齿紧咬着的唇却是红的泛紫,血不断的从嘴角溢出,混着朱璃额头鼻尖滑下的汗珠,一起啪啪的落在了地上,但那不掺杂半滴眼泪,亦没有一声呻吟。
侍卫见朱璃如此硬骨,便跟他卯上了劲,鞭子所落之处俱是软肋,朱璃疼的冷汗如雨,侍卫也是汗水涔涔,拼劲全力只想要听朱璃松口呻吟,疯了一般的不断甩动着鞭子,连身后的士兵都觉得实在残酷。
朱璃痛的昏死过去,侍卫折腾的有些气息不平,可依旧一下下的落着鞭子,朱璃昏迷中不觉呻吟出口,侍卫这才满足的放下了鞭子,拎起一桶冷水浇在朱璃身上。
朱璃哆嗦着从昏迷中醒过来,全身肿痛麻木的感觉让他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可那再疼都敌不过心口那痛,整颗心脏如被钢爪紧紧的揪住,然后一寸寸的收缩,激起一阵恶心感,翻江倒海的绞痛,那便是不甘!
“我要见轩辕顼。”朱璃撕扯着喉咙费力的挤出这句话,无力的垂挂在刑台上,眼神却是凌冽,一定要问清楚,我于他而言究竟是什么。
“哈哈哈哈!”
朱璃无视侍卫的狂笑,继续说道:“我……要见……轩辕顼。”
话未说完,鞭已落下,侍卫狂笑道:“王爷的名讳也是你这种下贱之人随意叫的么?你以为你这淫/乱的身体王爷现在还会看得上么?”
是啊,何必纠结这些呢?他若心中有我,今日我也不会被囚禁于此,只当那日是我太任性,辜负了他的一片深情,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的步步经营。当真可笑,再见又有何意?用这破烂身躯雌伏在他身下换一条贱命?只怕,如今的我,他是一眼也不愿意瞧了。思索间,朱璃已是潸然泪下,那眸子里面一汪死沉没了半点神色。
侍卫见朱璃绝色的脸上梨花带雨,眉头微蹙,更添了几分柔媚,心里起了下流的想法,眼色示意,士兵们了然的一拥而上将朱璃放下死死的按在了刑台旁的木板之上。
“放开我,你们这群畜生!放开我!”朱璃拼命的挣扎,换来的却是响彻耳际的炸雷哄笑声和一顿鞭笞。本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一扯便落了下来,皮肤接触空气的冰冷感和内心的恐慌让朱璃颤抖不已。
“不要!不要!不要!!!”
恍惚间朱璃仿佛坠落了冰河,寒彻骨的河水不断的灌入口中,冰冻的身躯僵硬的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是更多的沉落;开口想要呼救却只是吞下一口河水,发不出半点声音。寒冷、无力、窒息、恐慌、绝望,这种种感觉疯狂的折磨着朱璃脆弱的神经,朱璃脑海中白茫茫一片,只有那一个黑色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是他,是他,“子顼哥哥救我!子顼哥哥!救我!”
“子顼哥哥救我!子顼哥哥!救我!”
轩辕顼猛然从梦中惊起,心口一阵蹙急的疼痛,梦中朱璃的身影与那人叠在了一起,他分不清到底是朱璃在唤他,还是夏侯璃在唤他。看看了漆黑的夜色,想要躺下,却如何也闭不上眼睛,那人的身影清晰的就在烟枪,伸手却是抓不住的空落。莫名的心口有些惶惶不安起来,轩辕顼披上锦袍命人传唤秦策。
“禀王爷,秦策不在房内。”
“去候着他。”轩辕顼疲惫的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从身后的书架角落抽出一副画卷小心翼翼的展开在案前。
画卷里漫天的桃花飞舞,桃花丛中俨然一位翩翩少年,头上束的是白玉冠,身上着的是滚金边的紫袍,脚上踩着的是金缕靴,胸前戴着个金螭璎珞圈,圈上挂着金灿灿的长命锁,手上戴着金铃镯,腰间坠着琉璃苏,富贵逼人。
少年约莫十岁,细看那五官,竟似朱璃幼年,只是画中少年笑容璀璨,眼眸清澈碧蓝,一副无忧无虑的天真烂漫。画卷左侧提了一首诗:
“轩花丹红胜浅夏,
辕门赏秋只为候,
顼待冬雪馥琉璃,
盎然春意不需由。”诗句中嵌着的便是轩辕顼与那少年的名字—夏侯璃,此人正是前朝夏侯王朝的太子!
画卷下册是数行小楷,墨迹鲜亮,许是最近才提上去的。诗曰:
“桃下琉璃境,画外轩辕情;
君子凭栏立,悄然结连理。
冷月寒霜露,沉香暖茱萸;
欲笑飞蛾痴,泪洒相思襟。
璃院孤立竹,亭台谢柳绿;
酒觥难承欢,碾玉断悔意。
繁华今寂寞,萧萧话愁绪;
数载旧山川,犹梦在别离。”
“子顼哥哥,你在做什么?”少年捧着一株桃花跑来。
轩辕顼揉了揉少年的头,“子顼哥哥要把璃儿画下来。”见少年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轩辕顼将他轻轻搂进怀里,“璃儿怎么不高兴了?”
话刚出口,怀里的家伙便闹起了脾气,抓着轩辕顼的衣襟拼命的哭,泪水瞬间就染湿了墨绿的锦衣。
轩辕顼小心的安抚着,手掌轻轻拂过少年的背:“璃儿不哭。”
“子顼哥哥是不是要走了?子顼哥哥不要璃儿了?”
轩辕顼神色黯淡了下来:“哥哥不是不要璃儿了,只是哥哥有更重要的责任需要去担起。”
轩辕顼乃驻边大将军轩辕鸿宇的二公子,从出生便跟着父亲驻扎在夏侯大陆的边境安庆城,及冠之后便随着父亲哥哥征战沙场,如今已是受封了定远将军。皇帝体恤一门功臣,准许了轩辕家今年清明回京祭祖,轩辕鸿宇带着两个儿子上殿谢恩,皇帝见轩辕顼长的器宇不凡,又与太子夏侯璃年近相仿,便让轩辕顼住进了宫中,一来是与太子作伴,二来,沙场上经历过的少年自有一番阅历,说与太子也好让他早日摆脱了懵懂青涩。
谁料竟是牵扯下了一段孽缘,虽只相识数日,却是情深胜似竹马,而那轩辕顼对夏侯璃又是偷偷怀着那样一份禁忌的情。轩辕顼既然是定远将军,清明过后自然是要随父亲哥哥回到军队,若要再回京也不知是猴年马月,而夏侯璃是离不得京的,即使皇帝有意将他派往边境战场立功,他终是要回去的,他是未来的王,轩辕顼就是再不舍,这情终究是花落随波流,遥遥不可期!
离别那日,夏侯璃泣不成声,抓着轩辕顼的袖子一遍遍的问:“子顼哥哥,你会回来么?”轩辕顼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真的好想将他拉上马背驰骋而去,不再回头。只是,不能!终究,那副画他没有看到,自然这首诗,他亦看不到。
轩辕顼手指轻轻抚过画上少年的脸庞,眼神落在那片碧蓝澄净的眸光中,思绪又飘荡了回来。提起笔,点上一抹红,晕淡了轻轻的在画中少年的左额上绘下一朵璃花。
第十八章
秦策听到消息后急急忙忙的赶回大内地牢,阴冷诡异的地牢内刑台倒塌,火炉翻倒,那滚入血泊中的煤球已被浇熄,冒着青灰色的烟雾,血泊中躺着的俨然是那侍卫与几个士兵,哪里还有朱璃的影子,牢内此刻一片杂乱,显然是经过一番恶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