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媚乱朝纲的罪人就该被治罪,打入冷宫还是轻的,事实上,他们更希望能将此人处死。
不过上谏一次之后,圣上冷酷的面容叫诸臣都不敢再多话。
时日一天天过去,幽怀宫变成一个禁地,关在宫中的人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遗忘。
只是偶尔,会有打扫的宫人远远地望一眼那紧闭的幽怀宫门。
「姊姊,那里不用去打扫吗?」
「不用、不用,」负责带新人的宫女急忙回答,声音里有一丝惊慌,「你记住,千万不要去那里!被
皇上知道会遭处罚的。」
「那里好像有人住啊……」小宫女忍不住好奇的打量。记得几次路过时看过里面幽幽的灯光,还能听
到沙哑的咳嗽声,有时还有隐隐的琴声。
看着小丫头好奇的目光,年长宫女怕她惹祸,环顾四周无人,便附到她耳旁道:「里面住着的那个人
曾经是皇上的男宠,后来好像犯了很重的罪,现在他快要死了,皇上任他自生自灭,所以你不要接近
那里,被知道的话,也许性命都有危险。」
听年长宫女这样严厉的叮咛,小宫女心里的好奇却越加强烈了,但是她也害怕受到惩罚。
所以黄昏的时候,她只是偷偷躲在树后,看着每日都会来送饭菜的侍卫接近宫门。
已经生锈的门扉在暮色中发出吱呀的声响,然而高大的侍卫一走进去,立即阖上门扉,她什么也没看
见,不禁失望的垂下脑袋离去。
清冷门扉里又传来沙哑的咳嗽声,很用力的咳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息。
卢厚像往常一样把饭送来,进去时,萧紫和背对他躺着。
听到声响后,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卢侍卫,谢谢你。」
卢厚见他躺着并不动弹,低沉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丝沙哑,忍不住问:「你不舒服吗?」
「没有,有些累了,躺一下就好。」
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但是卢厚的脚却像生了根,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这个人就算到了这种地步,还是不会让他有狼狈的感觉。
他瘦了好多,他不明白他得罪皇上什么,为何要受如此大的惩罚,只知皇上将这幽怀宫变成禁地,只
准人送来三餐,甚至在眼前人身上戴了镣铐,似乎怕他逃脱。
但是,这个人还有力量逃脱吗?依他看,这半年来,他的身子越来越差,形容憔悴,就算想要逃脱也
不能吧。
现在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乌黑的长发有些失去光泽,披散在枕上的灰色宽大衣袍,更衬出他的清减虚
弱。
他在北疆待过三年,对那时候的萧紫和将军印象甚深,现在却已经不能把眼前这人和当年那位挺拔卓
然的将军联想在一起了。
萧紫和听着卢厚离开的脚步,才慢慢坐起身。夕阳的光晕透进来,室内也带着淡橘的光线,有股怀念
的味道。
最安静的黄昏,在这寂寥的宫殿,甚至听得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
他迈动脚步,身上的铁链发出很大的声响。萧紫和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锁链,慢慢地在窗前坐下。
已经过了很久,他有很久没看到那个人了。
那人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的那天,他在昏迷中浑浑噩噩地躺了许久,每日模糊的记忆,只是昏睡和被
喂入汤药,等到能有精神醒着,已经是一个月后。
醒着时他一直希望在下次醒来的时候能看到那个人,然而每每希望总是落空。
等到他可以思考的时候,才慢慢想起那人的话。
他是要与自己分手了,不想再见到自己,在他的认知里,自己是伤害他的凶手。
萧紫和总想,也许有一天凤毓真会因为放不下而来看他,那时他便可以对他解释误会。
然而这一天一直没有来,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从寒冷的冬天再到万物复苏的春天,凤毓真还是没有来
。
他的精神并不是很好,自从透支血液给毓真之后,他的身子便一天一天虚弱。他觉得自己好像生了一
场大病,整个人都变得虚弱无力,亏那人还用镣铐锁着他,其实不用这样,他也无法施展过去的武艺
了。
他曾经想过要去找他,然而迈出幽怀宫,照到阳光之后,便觉晕眩,就算忍耐拖着脚上的镣铐走,没
多久也会有阻拦的侍卫命令他回去禁宫。
他不晓得自己会虚弱成这个样子,似有无尽的疲乏,熬过寒冷的冬天后,咳嗽更是变得厉害,常常一
咳起来就没完没了,连呼吸都困难。
这里没有太医会来为他诊治,他时常在烧得迷迷糊糊中昏死过去,然后再醒过来,也只是看到冰冷的
饭菜。
后来他学会自己从深井里取水,烧柴把它弄热,这样才可以有热水喝。
然后,凤毓真还是没有来。
他迟钝的思绪这才终于有了醒悟,原来那人是真的要任他自生自灭了。
心里有种灰烬一样的感觉,仿佛在剧烈的焚烧后空荡荡的。
精神好一点的时候,他会在月下抚琴,那把古琴是这禁地唯一有生命的东西。在被隔绝的世界内,寂
静若死的宫殿里响起一点音乐,他才会有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而今夜,他所奏的琴声比以往都要激烈,因为他无法忘记自己今天无意中听到的那些话。
虽然凤毓真不准他踏出宫门一步,但遇上卢厚当值的时候,他会让他走到幽怀宫前的河流边散步。
今天下午,他在河边静静地坐上一会,感受被阳光照射的感觉,抬起头默默倾听水流的声音,活着的
感觉才会鲜明。
然而草丛后的谈话声却飘入他耳中。
「皇上真的要册封男妃吗?」
「已经决定了,听说朝中的老臣都惊骇极了,不过没人敢反对啊,皇上除了喜欢男人这一点,还有什
么可让人说闲话的?这半年,皇上推行了多项改革,听说政绩极好,在赤焰,就连孩童都知道我们有
一位英明的王。」宫女清脆的话语里带着崇拜。
「欸,这位长柔大人还真是好命哪,原先不过是个低贱的舞人。」
「你小声点,让别人听去了怎么办?这宫里原先不是也有个男宠,听说还是将军呢,现在怎么样了,
还不是在那冷宫里老死!」
「那个人怎么跟长柔大人比?我从没见皇上这么宠过一个人,你没看到皇上对长柔大人的样子,有一
回我看皇上瞧着他,那眼神温柔得都可以掐出水来。」小宫女脸红的表示。
「不过长柔大人确实生得好看,他望着我的时候,我都不敢看他呢。原来的那个男宠我也见过,就是
很普通的男子,我还奇怪皇上喜欢他什么,怎么也比不得长柔大人那么有魅力。」
宫女清脆地笑起来,像是打闹成一片,伴着轻快的脚步声,声音很快远去。
萧紫和呆坐在那里,河水映照出灰色的影子,褴褛的灰衣洗白得几乎破洞,他伸出手摊在阳光下,只
见那手指干枯丑陋,完全不似一双年轻的手。
他慢慢捂住自己的面颊,剧烈的疼痛戳刺着心脏,铿锵的镣铐声,在这幽静的河边听起来份外刺耳。
琴声越加激烈,手指拨弄得琴弦益发流转用劲,「啪」的一声,琴弦倏然断了一根。
他停下,幽邃的眼瞪着那根断掉的琴弦。
这时,关闭的宫门忽然吱呀响起,他怔怔地望过去,远远的,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尤为刺目,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胸口咚的一声,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只因那
越来越走向自己的人。
凤毓真呆呆望着面前的萧紫和。
这个人,还是萧紫和吗?
苍白、瘦削……不,是干瘦如骷髅般,曾经叫他迷恋的脸庞凹陷下去,只有那双幽邃如海的眼,依稀
可辨一些从前的样子。
他呼吸一窒,默然地看着他。
半晌,萧紫和站起来,脚上的铁链声清脆响起,在这幽静的废墟里,听来尤其刺耳。
凤毓真几乎不敢看四周的破败,还有眼前人憔悴与营养不良的样子。
攥紧拳头,他依旧无言。
萧紫和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澎湃汹涌的激烈情绪仿佛要在胸臆间炸开,然而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间呼吸急促,强忍的咳嗽又冒出来,想要停止都不能。
他的感情变了吗?他有了喜欢的人,他不再是他的毓真了?
萧紫和弯曲着身子,艰难的咳着。他沙哑的声音,还有似在胸臆间的疼痛与难受,都落在凤毓真眼里
,刺痛了他的眼。
奇怪,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以为都放下了,为什么现在还有这样的感觉?
这些他不想要的感觉,为何还要缠着他?
「皇上。」跟在后头的侍卫上前一步,想为他挡去萧紫和的咳嗽。
「你们都退下。」他淡淡地斥了一句。
两边的侍卫领命退下,深幽的宫殿里一下子剩两人,萧紫和喘息连连的咳嗽,也因此显得益发刺耳。
好不容易见他舒缓下来,人却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凤毓真忍不住道:「你可以坐下。」
萧紫和看了他一眼,慢慢退开几步才坐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凤毓真心中有滚烫的感觉,连眼睛也烫烫的,竟不能看他的脸。
「我来,是有事找你。」他艰难地开了口。
萧紫和默然看他,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是否要告诉他,他准备处死他了?
「我,想向你要一件东西。」
他怔了怔。他这里,还有他可要的东西吗?
「我需要你的血。」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凤毓真几乎能感觉到自己颤抖的心,声音也有些嘶哑。
为何说这样的话,他的心口会感到剧烈的疼痛?
浑身一震,萧紫和呆呆地看他。
「你不要误会,不是要你死!」像辩解似的,凤毓真急急表示,「是有个人,他的腿受了伤。因为他
是不能让腿有什么毛病的人,太医对我说,只有凤血可以让他的腿完好如初,所以……」
他忽然讲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眼前人瞬间黯淡的眼,那眼神如死灰一般刺在他心上,叫他窒息。
四周静得可怕,凤毓真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他明明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为什么在此刻却觉得那么
难以面对这个人?
「我听见了,你想要我的血。」萧紫和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
凤毓真的心怦跳不已。
「事实上,我的命早在皇上手里,所以皇上想要救人,我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只是,我可不可以请求
皇上一件事……」萧紫和眼神幽深的看着他。
「你说。」凤毓真不由自主道。
「如果救了皇上想救的人,我还活着……能不能请皇上答应我,让我回北疆?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士
卒,我也想在那里死去,不是这深宫,而是以战士的模样死去。」
「你胡说什么,我没有要你死!」凤毓真激动地解释,「我只是要你的血救人,不会要你的命,太医
也说只需要一点血,不会伤及你的性命。」
萧紫和听了,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不管怎样,皇上能答应我这件事吗?」
「我答应。」凤毓真心中震动,脱口而出。
太医仔细地替萧紫和把了脉,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出门后,他还未来得及去皇上那里禀报,就被一名侍卫拦住,先带到长柔面前。
长柔坐在那里,因为跳舞而受伤的腿搁在软榻上,静静看着太医。
这张脸实在美丽,端庄中又带着撩人的风情,太医看了眼之后,竟心头一跳,不敢再看第二眼。
「太医,那人身上的的确是凤血?」
「没有错,那是可以治疗百病的凤血。」太医不敢怠慢,谁都知道他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听说还马上
就要被立为男妃。
「那么,用他的血可以治好我的腿?」长柔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是,不过……」太医欲言又止。
长柔挥了挥手,旁边的侍从便将金子呈上。
太医看了眼,接着道,「老臣刚刚替那人诊脉,发觉他的身体疏于调理,十分虚弱。如果是健康的人
,取他的凤血是不会伤及性命,但是他这样的身子就会有危险……皇上他,曾经严厉嘱咐我一定要有
把握,不可伤及他性命,是以……」
「等他调理好,我的腿就完了,是吗?」长柔盯着他的眼睛问。
太医被他看得背脊发冷,「没错,您的腿等不了那么久,必须赶快救治。」
「那么,就快治我。」长柔微微一笑。
「可是皇上……」
「这取决于你的说词不是吗?不要告诉他就可以了,你就对他说不会有危险。」
「但是后面……」太医还是觉得不妥。
「后面的事,我自然会应对。再说,你觉得是我重要,还是那个被囚禁在冷宫就快死的人重要?」长
柔语声转冷。
「……」
「若治不好我的腿,你以为就能平安无事了吗?」长柔盯着他,冷笑。
太医马上鞠躬,「臣马上去禀报皇上,一切无碍。」
凤毓真走进室内的时候,萧紫和正立在窗前,月光照在他的侧脸,清俊隽淡的线条再次触动凤毓真的
心。
他刻意忽略自己心里不寻常的震动,假咳一声,打断萧紫和的沉思。
萧紫和回过头,与他视线对上。
「方才太医已经对我说过,取你的血救长柔不会有危险。你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他就会取一些你的血
。」
「你很喜欢那个人吗?」看着他,他忽然问。
凤毓真被他望得不自在,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回答。
这时萧紫和又咳了起来,待和缓一点才慢慢道:「我想他一定很好。」
「这与你无关。」听他似是不在意,凤毓真反而皱眉,「我说过,你,还有你喜欢的那个凤毓真,都
跟我没关系了。你那时选择杀死我,结果他还是没有回来,所以别再一副好像是我的恋人,我辜负了
你的样子自居,这让我非常厌恶!」
静静地看着他,萧紫和半晌才淡淡一笑,「我知道,等这件事过后,你也不会再见到我。我只是……
想祝你幸福。」
瞪视他片刻,凤毓真胸膛激烈的起伏,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始终什么也没说,最后蓦地转身,怒气冲
冲的走出屋子。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萧紫和强撑的身体才慢慢坐下,幽然一叹,「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连我的祝
福也不需要?那么也许我死了以后,你会好过一点……」
第九章
长柔躺在床上,摸着自己的腿,发现现在慢慢有了知觉,他莞尔一笑。这条腿幸亏还是保住了。
突然,外面传来震动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大的骚乱,之后,就看到当今皇上走进来,神情就像头快要
失控的野兽。
慢慢坐起身,长柔镇定地瞧着他,旁边的侍从都已经被皇上的神色吓得瑟瑟发抖,整个室内唯有他,
依旧从容地坐着。
「全都滚下去!」凤毓真暴喝一声,四周早就想逃跑的侍从立时作鸟兽散,跑得飞快。
他走上前,狠狠一巴掌甩在长柔脸上。
「你这个贱人!为什么要让太医骗我,告诉我他会没事?!为了你的腿,你竟敢害死他!」他眼睛血
红,胸膛剧烈起伏,喝斥的声音带着绝望。
长柔看着他负伤到崩溃的表情,捂着自己的面颊,忽而冷冷一笑,「怎么,他是我害死的吗?」
「你说什么?!」凤毓真目眦欲裂,不敢置信他此刻还有这种胆量,居然这么镇定的面对他,这人不
过是一个舞人而已!
「我要保我的腿,对我来说,他的死活本就与我无关。去对他这样要求的你,才是伤害他的元凶不是
吗?因为是你向他开口,他才愿意这样做的吧。」长柔理直气壮的道。
「你……」凤毓真听着他的指责,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