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云一怔,忽地停下脚步,凝视他的双眼显得有些激动。
「为救人而丢了性命……是在你年幼时发生的事吗?」下意识地握住他手腕,屏息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凌玄因他的举动而诧异地侧过身看他。「是啊,师父说那次虽成功救回我的性命,但也在我的身上留下不小的疤痕,永远消不掉了。」
「疤痕?」尉迟云的语气蓦地更加激动。「是在背上吗?」
回视他的大眼顿时闪过一抹惊诧,讶然道:「咦!你怎么知道?」
努力平静的心又再次激动不已,尉迟云没回答他的问题,再追问:「是不是为了救个男孩才受的伤?」
不同于刚才明确的答案,凌玄皱紧眉头,一脸苦恼。「我不太记得是为了救谁才受伤,师父说我会忘记是因为那次的伤太过严重,痛得我什么都记不得。」话再顿了顿,忽地,他一扫苦恼的神情,可爱的脸上漾起一抹笑。「不过你猜对了,他的确说过我是为了救个男孩,才会受伤的。」
这话犹如一声惊雷般击中尉迟云的思绪,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面前,甚至想直接认定他就是内心深处那极为渴望找到的人,心里虽已有个答案,但仍想亲眼看过他背上的伤,才敢真正的下定论。
「能让我看看你说的伤口吗?」
莫名地,就这么说出心底想的话,本握住他手腕的手,也下意识地换了个位置,改牵住他的手。
凌玄闻言,错愕地瞪大双眼,而后小脸微微一红,尴尬道:「是在背上耶,不好让人看吧!」
「怎会不好,你又不是姑娘家,还怕人看吗?」
蓦地,水汪汪的大眼瞠得更大,本望着他的视线已变成瞪视。「虽说不是姑娘,但在外头坦胸露背也不好吧!」
发现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以为是要他当场就脱下衣裳,尉迟云连忙再补充:「不是在路上,你可以到我的别业去,再给我看你背上的疤痕。」
凌玄顿时愣了愣,总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到他的地方去脱衣给他看?
这想法一浮现,让凌玄的脸更红透了些,他忽地抽出被牵住的手,决定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怪异的人比较好。
「我突然想起有重要的事得办,我想……我还是在这附近找找有无商家卖金创药,替你抹好药后我才好早早离开。」语毕,不等他答应,凌玄便如逃难般就要迅速转身离开。
「等等!」尉迟云早一步抓住他手臂。「你想说话不算话?明明说了回到我府邸再替我上药,你怎能擅自变卦?」
不改变,还等他当众脱下自己的衣服吗?凌玄暗暗思忖着,师父教导的话同时浮上心头。说过的话就得做到,否则就是言而无信,无信的人又怎有资格劫富济贫?既然答应他了,即使发现他是个怪人,也不能突然变卦。
这是他在心底所下的决定,抿了抿双唇,凌玄忍住气,再走回尉迟云身边,道:「我知道了,照原计划就是,我跟着你回家帮你上药。」谁叫他撞伤了人,活该他自作自受!
两人彼此互看了一眼后,便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边走边说着,但大部是由尉迟云发问,而凌玄则淡淡的回应。
谈话中,凌玄得知这人将一路南下,虽与自己的目的地同方向,但因方才发生的事件,让他不愿再说出自己的一切。反正上好药后他就会离开,无须让人知道他将往哪走。
占地广大且宏伟的建筑,看来格外富丽堂皇,让人有种极尽奢华的感觉。别业里除了设有主副厅外,位于寝室的地方更设计成一座座的院落,每处院落各有其特色,但不变的共通点是,豪华得令人目不暇给。
凌玄一踏入别业,就让眼前的场景给撼住,他呆愣地环顾四周后,脑中随即产生这人并非是一般人的念头,就算他看起来像极了十足十的富家子弟,但一般有钱人也不见得会把自己的府邸建成这般,除非……他是官场子弟。
「你是谁?」被拉着步入大厅后,凌玄抽回被握住的手,劈头就问了这么一句。
尉迟云对他的反应先是一怔,而后又见到他眼底的戒备后,随即扬起笑容。「你可终于想到问我是谁了,我还当你没兴趣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凌玄闻言,不由得撇撇嘴,他的确是没想到这一点,毕竟两人不过是短短的时间相会罢了,过了今晚就分道扬镳,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他兀自低头思忖着,再抬起头对上对方后,才道:「你叫什么名?」
尉迟云笑意加深地缓缓走近,手轻触他的面颊。「复姓尉迟,单名一个云字。」语气一顿,将他那垂落颊边的发丝勾至耳后。「是天上云,可别记错了。」
突然的亲昵行为令凌玄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赧然,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眼底的警觉性仍然存在。
「你真的……是一般富家子弟吗?」
因他的退步,让尉迟云触碰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尉迟云看了眼自己的手后,笑着收回,还带点玩世不恭的神情。「我看起来不像吗?」
这回答让凌玄皱紧眉头,能说不像吗?可看起来十足十的富家子弟样,只怕出生到现在,连半毛钱都没挣过吧。
「爷,您回来了。」
未跟着出门的南宫雪,在里头就听见大厅传来的对话声,直觉便猜出去游玩的三人已回来。一入厅,恭敬地朝尉迟云躬身一拜后,蓦地,他发现厅内多了个人。
一句问候引得凌玄往声音的方向一看,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眼里皆起了一抹惊愕,南宫雪最先隐去眼底的愕然,而凌玄则拼命忍住内心的激动,拱手地朝他一笑。
鲜少露出笑容的南宫雪,竟意外回应了他的笑容,也拱手回敬他,这一切尉迟云全看在眼里,表情倏地浮现出一抹阴鸷,眼神更锐利地闪烁了下。
「你好,我叫凌玄,还请问——」本欲走至南宫雪面前,却突然被尉迟云给一把捉住了手腕。
「时间不早了,明早还得继续赶路,你们早点歇息吧。」平淡的语气中带点威严,旁人一听,随即明白地点头退去歇息。
仍处外人身分的凌玄,一脸疑惑地看着周围的人在瞬间转身离去,他诧异看向身旁抓着他不放的人,尚未问出什么,就直接被拉着走。
「走吧,你得替我上药。」尉迟云淡淡地丢出这句话,任由内心的酸意如洪水泛滥般不停涌起。不想去深究为何会对他产生异样的感觉,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尽快得知他是否为自己的救命恩人。
顺从地被拉着走,寂静之中,凌玄忽地冒出了一句话。
「你会介意让我跟着你们吗?」本想一上完药就立刻离开,但现在……他反悔了。
这一问,让尉迟云的脚步顿时停下,稍后才再继续往前走。
「你想跟着我们?」莫名地,内心又起了复杂的情绪,不停想着他说出此话的原因是什么。
「是啊,不瞒你说,我此行的方向也是一路往南,正好能与你们结伴同行。」凌玄忽地一笑,尴尬地缩缩脖子。「再说……既然撞伤你,就得照顾到你的伤完好才行,这也才算真正的负责任吧……」他本不希望与人结伴同行,可现在发现了那人,一切就不同了。
「你想跟,当然没问题。」正巧尉迟云也在想该用什么法子让凌玄留下,现在可好,省了麻烦。途中转个方向,尉迟云直接将人带到客房,一手推开房门后,拿起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给点亮。
「衣柜里放了些备用衣裳,你穿起来可能会大了点,不过没关系,晚点我让人替你做几件新的。」说着,尉迟云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衣裳,直接将手上的衣服塞至凌玄怀里。
「备用衣服?」凌玄讶异地看了眼手中极好布料的衣裳,惊呼道:「你别替我做衣服!我随便穿穿就好!」伸手想将手上的衣服还给他,没想到他伸手阻挡了自己的动作。
「换件干净的衣服会让身子舒服点。」
「这样不太好吧……」凌玄不禁皱了皱眉。粗衣穿惯了,突然穿这么好的衣服,会不习惯的。
尉迟云意味深长地凝视他,半晌,才缓缓道:「不过是件衣服罢了,别想太多,就当是互相帮忙。」隐约想起他的身分,若他真是侠盗,自是会对别人所给的东西有所顾忌。
闻言,凌玄抿了下双唇,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华丽衣服,再抬头看他。「好吧,那……先谢了,你手上的伤……」他可没忘记这是最主要的事。
「晚点我回房后再自己上。你身上的衣服都脏了,先换下吧。」
「喔……」耸肩后,凌玄也不多想为何他改变主意,直接将手中的衣服一摊,比对自己的身形。果然是长了点,不太合身。
正当他打算换下衣服时,突然发现尉迟云仍站在原地,且没离开的打算,凌玄原已平坦的双眉又再度拢起,尴尬地清了下喉咙,咽了下口水。
「那个……我要换衣服了……」脸一红,眼神也因尴尬而飘忽不定。
忽视他发窘的神情,尉迟云仍噙着温笑地道:「嗯,你换吧,我不会打扰你。」
凌玄不由得再咬了咬牙。「那你是不是……」该出去了?他可没有在人面前宽衣解带的嗜好。
「我?帮你换吗?」尉迟云装傻地再往前,就往他衣襟探。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凌玄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手也紧抓着衣襟不放。「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也该回房休息了?」
话说完,更深深感觉这个人大有问题。一下子当街想脱人衣服看伤口,一下子又是不停想替人换衣服,这般怪异的行为,该不会这人失常了吧?
看着他满面的红潮,尉迟云忍俊不禁轻笑出声,更起了逗他的念头。
「别客气,我可以帮你换。」尉迟云刻意再上前,一双手就要往他身上摸。
「不用、不用!」脚步轻移,凌玄轻易闪过他探来的手,走至他身后推着他离开房间。
「明天得赶路,你早点睡啊!」拿他在大厅内说过的话来当作回绝理由,使劲地再推了推他。
一阵你推我挤之下,好不容易将尉迟云给推出房间,但此刻凌玄也已冒出了不少冷汗。
还是头一次遇见这般怪异的人,看来之后的日子,得小心那个人才是。
Chapter 3
御风派的弟子们除了有独门传授的武功外,还有着一块白色玉佩当做身分的象征。圆形的玉佩里刻了一个御字,是开始劫富济贫后才会有的象征信物,其目的是为了让后代弟子在外头时,能认出自家人。
这几年因御风派弟子的逐渐扩散,有的在出了师门后,便抛去侠义行为,用着自身武功做一些为非作歹的坏事,有的真正成了盗匪,而有的则是成为别人的手下,专替人做些泯灭良心的事。
也正如此,从凌玄的师父那代起,便开始有了斩草除根的行动,是故弟子中有的行侠,有的则被派去四处寻找为恶的弟子,毁去他们一身的功夫,并拿回象征御风派的玉佩。而凌玄则是属于行侠的那一方。
早膳过后,他们便开始动身前往下个地方。出了别业,凌玄即在门前见到两辆双辔马车,一辆看来极尽豪华,另一辆则较为普通。
「这不会是你的马车吧?」他一怔后,开口问道。如府邸般建造得奢华,很难让人不去猜测他究竟以何为生?难道会是吃家业老本的纨裤子弟?
「是我的没错。」尉迟云淡淡一笑地执起他的手,就往那豪华马车的方向去,而南宫雪和小顺子则上了另一辆马车,魏清定则骑乘马匹随侍在旁。
欲上马车之际,凌玄眼角瞥见南宫雪上了另一辆马车,忽地停下动作,转身面对他。「我可以坐那辆马车吗?」手指向旁边的另一辆。
尉迟云先是诧异他的提议,视线直觉往马车的方向看,随即想起昨晚他见到南宫雪的反应,眉头不着痕迹地拢了拢,道:「不行。」双手蓦地环住他纤瘦的腰,将他推上马车,而后也立即跟着坐上。
「为什么?」半强迫的方式不免让凌玄皱眉瞪他。
「你得照顾我不是吗?」笑着将他拉来自己身旁,再朝外唤一声,让马夫驶离别业。
简单的话便挑起他的责任心,凌玄蹙眉后抿紧嘴,默默将注意力转移至窗外。
从未坐过马车的凌玄,在马车行驶没多久后,便无聊到打起瞌睡。尉迟云见状,索性让他躺下,将他的头轻放在自己的腿上,好让他能安稳的睡上一觉。
一路上,尉迟云不停审视着熟睡的娃娃脸,手轻轻抚过他的眼角,那紧闭的眼皮遮盖住那如水般灵活的大眼,而自己也因这双眼而认出他。
人海茫茫,本不抱太多期望,更没想过会再次见到他。该说是上天的安排吗?年幼时那短短的一句话和挺身而出的行为,让他在绝望的命运里找到了继续生存的动力,为此他感激不已。
或许……感激已稍稍变了样,但他不介意,变了就变了吧,甚至还为了这改变而感到欣喜。
手再轻轻触碰着他的背,衣服底下,是否真留下那致命的疤痕?很想亲眼一看,但在听见那细微的呼吸声后暂时打消此念头,不想因此而吵醒他。
马车的快速行驶下,午时便已抵达梁县。因前一日就有随从先来此打点一切,一入城,就直接往安排好的住处而去。
凌玄睡眼惺忪地任由尉迟云带着他前往寝房,安顿好一切后,他的睡意也去了大半。
下午,他在未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突然消失不见,起初尉迟云还担心他就这么一走了之,但想起他说过一同南行的话,又联想到那谜样的身分,便猜想他应该只是外出去逛逛,或者去做他身分上该做的事,心也在此刻稍微安定了些。
这府邸虽没别业来得豪华,但也少不了该有的气派,尉迟云漫不经心地在前院逛着,双眼慵懒地扫视身旁的花花草草,更不时的往大门方向看,猜测他何时回来。
守在一旁的小顺子按捺不住内心的顾虑,上前禀奏。
「皇上,您真要留下那家伙吗?」
尉迟云懒洋洋地扫过小顺子一眼,负手转身背对他。「是又如何?」双眼再次瞟向大门。外出也一两个时辰了,天色已渐渐变暗,是该回来了吧?
小顺子闻言,急忙再道:「但他是盗贼啊!留下这种人,奴才担心会危害到皇上的安危。」
瞬间,尉迟云的双眼凌厉地闪了下,头微侧地撇向他。「你打探他的身分?」冰冷的语气透露出他不悦的情绪。
长时间的跟随,小顺子随即知道尉迟云正欲发怒,心一惊地就往地上一跪,趴着求饶。「皇上请饶命!奴才昨晚不经意听见皇上和凌公子的对话,才……」
未说完,尉迟云已不耐地挥了挥手。「最好闭紧你的嘴,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若传出去了,朕唯你是问!」
「是皇上!奴才绝对不会说出去!」
狂磕了几下头,小顺子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让尉迟云给挥手斥退。
一整个下午,尉迟云都未离开前院。黄昏时,凌玄才风尘仆仆的回来,身上已换回原来的衣裳,没见到前院角落旁的尉迟云,直接就往后院走。
直接来到设有假山假水的凉亭旁,瞧见南宫雪正悠闲地坐在其中,他咧嘴露出大大的笑容后,迅速步入凉亭。亭内的南宫雪见到凌玄突然出现,嘴角也扬起淡笑,缓慢从石椅上起身,等待他走近。
「公子独自在这乘凉吗?」
怪腔怪调的语气,惹得南宫雪轻笑出声。「公子唤我南宫雪即可,无须这般客气。」
凌玄尴尬一笑地搔搔脑后,拉着他坐在椅子上。
两人一来一往的互动殊不知已落入尉迟云的眼里,他内心的酸意不停翻涌而上,带有杀意的视线更瞪视着两人互碰的手。
在椅凳上坐下后,凌玄随即掏出一包荷叶包着的东西。一打开,里头放着的是一块块精致的小糕点。「听说这是梁县里最好吃的东西,我特地跑去买了一份,你尝尝。」习惯性地捻了一块就要往他嘴里放,南宫雪倒也不拒绝此举动,张嘴任他放入。
这一幕更让站在角落的尉迟云怒火勃发,他本想立即冲上前,但听见他们仍持续对话后,便忍住气,止住所有动作静静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