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一见着我,人影一飘,双手握着我的肩膀,微微弯腰笑问,「小兄弟,你还好吗?」
我傻傻的点头。
忽然有个银铃般的声音传来,「情衣,让我来看看这位小兄弟吧!」
我侧头,从二师兄身后转出一位约十七、十八岁的宫装美女,身着深紫轻纱,白而腻的皮肤闪着珍珠般的光泽,巴掌大的小脸上有双明亮的大眼,正笑吟吟的看着我。
美女婀娜多姿走来,轻声问,「可怜的孩子,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心里一痛,摇摇头。
二师兄一把搂着美女纤腰,朝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指着我的喉咙,还是摇摇头。
「你不会说话吗?」二师兄皱着眉头伸手把脉,双眼寒光一闪怒道,「李轩那厮竟然点你哑穴?」
李轩是谁?啊,是小侯爷,才在想时,噗哧两声,哑穴即解。
二师兄关心的探来,「来,试试看能不能说话?」
我试着清清喉咙,只有极微弱的沙沙声响。
宫装美女顿时红了眼,「怎么会这样呢?」接着转身抓着二师兄的手道,「情衣,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二师兄双眉紧蹙,叹口气,「得等段时间看看,点穴点太久,喉咙声带的肌肉可能都萎缩了。」
宫装美女取来纸笔问我姓名,我颤抖的写下「曲颜」二个扭曲大字。
二师兄说,你这姓倒跟我小师弟的名字同字,咱们还算有缘份,我听到后心里乱跳两下,深怕二师兄认了出来,后来又问我家住何处,我心里迟疑了一下,故意歪歪扭扭写着,「自从被施以酷刑后,我失去了记忆……」
二师兄与美女默默不语,美女打破沉默道,「那那,那先帮他把这残忍的面罩拿下好么!」
「没有钥匙打不开。这面罩是用雪山精金打造而成,坚硬无比,除非有罕世利器,否则万难除去。」
二师兄叹口气对我说道,「曲小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取回钥匙还你自由,在找到之前,你就先待在巧儿这吧!」
宫装美女笑吟吟道,「我叫林巧巧,你就称呼我一声『巧儿姊』就是了。」
我举手做揖表示谢谢,二师兄不着痕迹推推巧儿姊,巧儿姊才恍然大悟记起我还不能说话,一张俏脸爬满红晕,很不好意思的说,「姊姊在这跟你道歉了,你不要介意啊。」
我眨眨眼点头示意。
二师兄转过身来跟我说,「曲小兄弟,我得争取时间去京城帮你拿钥匙,这件事愈早了结愈好,免得节外生枝,我这就走了。」
二师兄虽然没认出我,但从他的温柔眼眸中看到对一个陌生人的关心……我不禁双目泛红,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难过……
巧儿姊在一旁柔柔道,「情衣,你自己要小心。」
「没事的,三个月内我一定会回来。」一把拉过巧儿姊在粉颊上亲了一口,二师兄像阵烟从窗口飘走了。
这二师兄卖弄轻功也太过分了些,有门不走偏要从窗口飞进飞出出锋头……还是一样自恋又爱现。
我被安排住在巧儿姊栖身的『云霓楼』的阁楼上。
巧儿姊是安平县『温柔乡』里的名妓,虽然容貌出众,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个性温柔体贴又大方,卖艺不卖身的洁身作风吸引多少达官贵人风流才子,只可惜她也陷入二师兄的烂情网里,我为她感到可惜。
巧儿姊对我非常好,为了不让我的行踪被暴露,一切日常生活饮食都由她一手包办,就连沐浴时也是她先吩咐下人将热水桶搬进闺房后,再搬个梯子让我从天花板的阁楼入口爬下来。我本来以为她如此费心照顾我是看在二师兄的面子上,但是时候一久,才发现她是出自真心的看顾我。
有一次,我写着问巧儿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巧儿姊红了一双妙目说,「我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姊妹又多,大家没饭吃,所以父母忍痛将身为长女的我卖给人口贩子……我有一个大弟特别黏我,离开家那天,他一面哭一面叫我不要走,我说不行,狠心将他巴在我手臂上的小手甩下,他泪眼汪汪瞪着我,才几岁的孩子,眼里竟是深深的空洞与绝望……」
一串串泪珠从巧儿姊光滑的脸颊流下,绕过下巴再一滴一滴掉落在裙子上,巧儿姊回过神来,道,「你来的那晚,眼神与我大弟当年的眼神一模一样,所以我不自主的想要照顾你。」
我眨眨眼,深吸口气,还是在纸上写着,「那他们现在怎么了?」
巧儿姊顶着一张着笑比哭更难看的脸,「等我有钱可以寄过去接济他们的时候,才知道全家死于一场瘟疫……」
「唉,老提这些伤心事干什么呢?」巧儿姊拿出帕子抹了脸,装做没事的朝我说,「你放心待在这,不要胡思乱想,情衣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两个月过去,我在阁楼里闷的有点慌,以前被囚禁的时候,好歹还有张琴,还能走到屋外的小草地上活动,现在跟个鬼似的躲在阁楼里,虽然巧儿姊给了我点书看,但是太阳下山后我就不能点上烛火,也不能离小窗口太近以免被人发现……
这天,阁楼屋顶被晒了一下午,一点风都没有,我在里面被蒸得像只蒸太久、内馅快从粽叶里爆开的粽子,正手脚无力躺在地上时,巧儿姊轻轻翻开木板,露出一个头,温柔笑道,「小颜,下来喝碗酸梅汤吧!」
七七八八爬下梯,我坐在桌旁,拿着汤匙,小心的将汤匙送入嘴中,花了很久时间才喝完,巧儿姊递来一块手帕让我擦嘴,对我说,「小颜,明天白天我要出去参加游湖庆典,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回来,我这事先给你留点馒头腌菜肉乾,你将就点吃。」
我接过一篮食物,点头道谢。
巧儿姊又道,「这游湖庆典白天在湖边设有市集,晚上正值满月,在船上小酌赏月乘凉非常惬意,真希望可以带你去。」
满月?我抓过纸笔问道,「哪个满月?」
巧儿以为我误会了,「不是中秋八月十五的满月,是七月十五,是咱们这地方的特有节日。」
七月十五吗?那我明天就十五岁了……
第二天巧儿姊出门后,我躺在阁楼里,不断回想起师父每年帮我过生日的情景,从七岁后一年一年回想,一直到我出谷前的最后一个生日,师父还叮咛着我要准时服用『多情大补丸』……
师父是在七月十五日的夜晚捡到我的。
师父笑着说,「要不是那晚月亮这么亮,我绝不会发现你,所以曲儿你要感谢月亮呢!」
我望着从阁楼小窗口照射近来的柔和月光,颤抖的伸右手,月光似银灰般装满我的手心,我握紧手指,月光似水泄了一地,如同我的过去,摸不到,却看得到……胸口一阵难过,我吸吸鼻子,左手抚上面具,月儿啊月儿,当年你救过我,让我重生,是否可以再救我一次呢?
炙热的眼泪不断滑过面具下的肌肤,我不禁哭出声,声音乾哑破碎,活像是变了调的琴。巧儿姊一直很关心我的声音,常熬些保护嗓子的补品给我喝,希望我能回复声音,其实解完哑穴后的几天我就可以出声了,但每一次讲话,沙哑干涩的难听音色就好像在提醒我不愿想起的恶梦,所以,我假装不能说话,才能逃避现实。
我压抑着声音哭了很久,哭得身体都发热了,忽然间,身体有种异样的变化,像是从体内深处以缓慢的速度渐渐扩散,如同一棵种子从地底深处往上钻开、破土而出的感觉,当这感觉愈来愈清晰时,痛楚突然排山倒海跟着来,一时之间我禀住呼吸恍若僵尸,痛得连喊都喊不出来,蓦地一个尖锐如闪电般的痛楚击来,眼前一黑,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第八章
我半昏半醒不知过了多久,痛得身上全是汗,把身下的木板都弄湿了,可是痛楚还是一阵阵的袭来,感觉整个身子骨架喀啦喀啦作响,我没办法思考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能咬着牙冀望痛苦尽快过去。
等我再次真正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我喝了大半壶水,胡乱吃了些肉乾馒头后虚脱的倒在床上。全身骨头肌肉无不酸痛无力,替自己把过脉,就是脱力而已,没什么大碍,难不成我得了什么奇毒绝症,要不然怎么会瞧不出来毛病来呢?
我坐起身解开衣服看看皮肤有什么异状,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惊死,只见胸口浮起密密麻麻的红疹,疹子像极了用针刺皮肤后冒出的一粒粒小血珠。我吞口口水,伸手一摸,倒是没什么肿,但是红疹一直绵延到下腹,我心里一冷,慢慢站起身,脱光衣服一检查,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怪异的红疹。
我又再次把脉,却还是找不出原因。是吃的东西引起吗?就算是过敏,这种血红色的斑点也太不寻常,但也没有中毒迹象啊……我想遍多情谷里的医药书籍,都没有记载类似的症状……
过度震惊之后,我反而比较冷静,既来之,则安之,只能安慰自己也许这是种水土不服或是身体的一种排毒反应罢了。
也许是昨夜折腾之故,我想着想着竟又昏睡了过去。
然而,到了半夜我又被异样的疼痛给痛醒了,这次的痛与前夜的痛不太一样。不似闪电般的抽痛,却是似有似无的疼痛,我虽可以忍受这种程度的痛,可是却无法到无视可安睡的地步,更奇怪的是,我的身体开始发热,接着开始痒起来。
我不自主的开始抓痒,可我一抓,就揪心似的更痒,只好握紧拳头猛垂地板忍耐,也尝试用水擦试着身体,希望降低体温降低发痒的机会,可惜,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痒得在地上不停的滚来滚去,双手也不停的用力搔着身上各处皮肤,最惨的是,我的脸也不能幸免,却碍于面具之故一点也抓不到。
天呀!这根本就是生不如死,痛到极致身体不能负荷时会自动昏过去,可是没听过痒到不行时人也会昏过去啊。
最后脸实在是痒到受不了,我就着面具用力撞着墙壁稍稍减轻奇痒,可是还是不得其解,不得已,咬着牙,我用力一指昏穴让自己成功昏过去。
「小颜,小颜,你醒醒,你醒醒!」
迷迷糊糊被人不断的摇晃着,我慢慢的睁开眼睛,入眼一片昏暗,看到巧儿姊哭得面红耳赤,但双眼里尽是欣喜。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巧儿姊急忙扶我起来,我往四周一扫,是我住的阁楼,忽地一晕眩,我急忙用左手撑住床板,却觉得手掌触感怪怪的,伸到眼前一看,整个手掌全是小小的疙瘩,我吓了一挑,连忙藏在背后,巧儿姊坐在床边关心道,「小颜,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我一回来就发现你睡在床上,怎么叫你都叫不醒,真是吓死我了。」
我木然的摇摇头。
巧儿姊看我点头像是放了心,笑着道,「你看,我给你带了些好吃的零食,你等下可以尝尝,」纤纤素手朝阁楼里的小桌上一指,一个纸包摆在上面,「我被县太爷缠的紧回来晚了,你瞧,天都快黑了,等会还得去赴个饭局,小颜,」巧儿姊摸摸我一直低垂的头继续说,「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姊姊说,好吗?」
我默默的点个头。
待巧儿姊下去后,我颤抖着将满是手汗的左手打开,再将袖子拉至手肘,不出所料,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瘤,我闭上眼,伸手摸进胸口,也是一颗一颗的凸起……
之后,我不许巧儿姊踏进阁楼一步,说是我得了怪病,我也不再下楼,只因我不知道我这病是否会传染给她。
幸好那天天色已暗,巧儿姊并未发现我的异状,不然,我这副恶心妖怪样可能会吓坏她。巧儿姊几度想强抢上来看我究竟怎么了,都让我坐在阁楼入口那块可掀起的板子给死堵了回去,巧儿姊又怕动静太大被楼里的人给发现,最后只得作罢。
我真的很想死……
被李轩囚禁那么久我并没有弃世的想法,只是很茫然,很绝望,不知道以后何去何从。
每晚,我的身体都会剧烈疼痛,可怕肉瘤也一天比一天硕大,头发也因此掉光光,我真觉得我应该去死,整个人废掉就算了,居然还得到这种怪病?
本来,戴在脸上的面罩后面是有扣环可调整面罩与头颅之间的空隙,现在已经调到最松的那格,却因为肉瘤之故将面罩撑得紧紧的……
发病后的不知第几天,这晚,我用床单将自己包得紧紧的双手环膝坐床上,窗外黑漆漆的,只有一条细细的下弦月发出一点点的微弱光线,多日未下楼,当然也无法沐浴的我,一身汗臭馊味,十分狼狈,我伤心的眨眨眼,掉落的眼泪却卡在面部肉瘤堆里……好不难过……
我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巧儿姊的阁楼上给她添麻烦……但巧儿姊的楼下都有打手站岗,我又怎么样才能不给人发现跑出去呢?跑不出去,又该怎么办?
忽然,进入阁楼的地板子被大力掀开,连压在上面的桌子都飞了出去,一个白影咻地停我面前,狠狠的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发什么神经,竟然不让巧儿照顾你?呜!好臭,你几天没洗澡了。」
我木然望着突然躲着老远的二师兄,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二师兄在角落大骂,「到底是怎么了?巧儿说你生了病也不让她看,她都急了好些天,你到底生什么病,让我来瞧瞧。」
我本能的向后退了退,却被捂着鼻子的二师兄一手抓了回来,粗鲁的扒开床单,还来不及遮掩,手臂顿时裸露出来,二师兄只瞥了一眼就弹到角落,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嘶哑破碎细微的声音回道,「我不知道。」
啊!这是我的声音呀,恍然大悟之馀,我就着肿胀的唇吃吃的笑起来。
乾哑的笑声犹如垂暮的老人。
二师兄缓缓走到我面前,轻轻说,「来,让我把脉。」
我仍止不住笑,依言将右手伸出,二师兄把了好久,都没有出声。
最后,二师兄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跟我说,「不管如何,先把你的面罩拿下来吧!」
我点点头。
我并不怕二师兄认出我,因为我已面目全非。我开始深信,在李轩废我武功时也许下了皇宫内院才有的慢性剧毒,非得让我痛苦而死不可,只是,到现在我还是很难相信为了恨一个人,可以对一个无辜的人下如此重手……只因为得不到二师兄的爱。
当面具被揭下来时,我脑海里想的就是这些,看着更清晰的二师兄美丽脸庞,我在心里默默的问,二师兄,你所谓始乱终弃的爱,到底是爱人还是恨人,我,真的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面对着我肿胀恐怖的脸,二师兄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第九章
「小兄弟,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把你医好的……」
「是啊,小颜,情衣一定会找最好的大夫医治你的……」
二师兄在之后的几天内让全城的名医都看过我的病,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说的出我的病情。夜里疼痛一点一点消失,那些恶心的肉瘤没有再继续长,却开始变硬变黑,我感觉我好像变成石头人,整个皮肤都是黑色石头铺成的,但除此之外,我的身体一切正常。
巧儿姊更是一见我就哭,害我都不知如何面对,只好一直躲。
二师兄说李轩真的疯了,他才能提前顺利偷到钥匙,因此,我不必害怕李轩会来找我,所以让我住在温柔乡后院里一幽静房中。
大夫是愈请愈远,等大夫的时间是愈来愈长。秋天到了,我终于可以穿上长袖戴上纱帽上街逛逛,二师兄很开心我的主动提出,因为我平常都很安静不说话,待在房间内很少出门,二师兄高兴之馀还给了我好些银子让我零花用。
我还记得出门的那天,二师兄站在一小贩旁笑笑对我说,「小颜,你长高了呢!」
我不自主失声哑哑的笑了起来,真奇了,身染怪病居然还会长个子?
旁边的年轻姑娘们看到二师兄的笑容满眼红心,而后听见我的笑声却花容失色指指点点……虽然随即被二师兄喝止,我的心还是免不了抽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