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叔!”熟悉的暗哑的嗓音和掀帘子的哗啦一声同时响起。
周晓瑞惊恐地朝门口看去,同时周广龙也看到了他,两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广龙你来啦,坐。”
似乎没有听到德叔的话,周广龙还保持着进门的姿态。
周晓瑞本能地垂下眼帘,死盯着面前花纹复杂的茶杯。周广龙也尽量控制情绪,不再看他,和冯磊走了进来,努力挤出笑脸与德叔握手。
他想起几天前,德叔打电话邀请他来喝茶的时候,懒洋洋地说要给他一个惊喜,居然是让他见到了失踪几个月的儿子,真是个大“惊喜”。
“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始喝茶吧。”德叔笑着一抬手,以茶代酒,先干为敬。周广龙、刘辉、项岩跟着喝了一杯,其余的人随后也陆续喝了一杯。
“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干咱这行的,讲究平衡……”
周晓瑞一个字都听不清,他心率直线上升,脸色苍白,直冒冷汗。周广龙就坐在对面,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他怀疑自己能否活着出去。
“咱的饭碗都是拿命换的。”德叔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啊,项岩,通启你占得有点儿没道理。”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项岩内心不屑。
“那,依德叔的意思,我再把通启给还回去?”语气平和得就像在谈论天气。
“不用!我可丢不起那脸!”周广龙粗着嗓子,没好气的瞥了一眼项岩。
项岩也不以为意,环抱双手往椅背上一靠,面带微笑,目光森冷。
“嘻嘻……”刘辉捂嘴轻轻一笑,——这几个人还真是有趣。
周晓瑞没心思听他们在说什么,他在预想老爹可能对他施加的一切暴力——两巴掌拍死他,用车轮碾死他,一枪毙了他……总之都是死。妈呀真绝望,周晓瑞顿感无力。
“依我看,德叔这么多年罩着我们不容易,项岩大哥,你既然收了通启,就帮红龙补交通启的那份儿分红呗~!”
一听这话,项岩脸色一沉,眼里闪着危险光芒,转头盯着刘辉,刘辉手撑着下巴,也毫不示弱地眯眼微笑着对望,两道视线空中碰撞,火花四射。
“来,喝茶。”德叔及时化解了紧张气氛。
项岩一边喝茶一边心里冷笑,这次茶会是冲着他兜里的钱来了,眼红他赚得多分得少么?红龙和辉帮的老祖宗是你,我青山可是与你德叔无半点恩情,这老东西拿了五点还嫌不够,真是活腻了。
周广龙尽量不去看周晓瑞,把注意力集中在德叔身上。
“唉,人老了,很多事情都看透了。”德叔搁下茶杯,“钱啊权啊,都不及好好活着有份念想,来得重要。”
德叔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扫过屋里神色各异的面庞。
“老人家我还贪什么呢?还不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活着。”
“德叔,不用说了,”项岩端起茶杯朝他一敬,“我青山再加五个点,全当孝敬您。”
两只瓷杯碰撞发出清脆一声。
茶会结束,刘辉二人先行离去。项岩和周广龙也各自上了车,两辆黑色车一前一后缓缓开出别墅区。
刚开出德叔的势力范围,两辆车就同时加速换挡。周广龙的车像幽灵一样尾随着项岩,时快时慢。
开到一处僻静路段时,周广龙突然加速开到前头,一个甩尾,横在路中,虞长清只得猛踩刹车,轮胎与地面急速摩擦发出刺耳鸣叫!周晓瑞突然抬起头,仿佛惊醒。
“我操!”项岩骂了一句,掏出枪拉开枪栓,车门猛地拉开!虞长清也提着枪下了车。
只见周广龙和冯磊毫无防备地走出来,两人把枪搁在引擎盖上。
“我只想跟他说句话。”周广龙说道,完全没有平日的气势,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一个疲惫的父亲。
没等项岩回应,周晓瑞主动下了车,朝周广龙走去。看他那苍白的脸色,黯然的神情,项岩差点想开口阻止他。
看周晓瑞乖乖地走到身边,周广龙的心情也稍微好了点。
“晓瑞,告诉我,你留在青山做什么?”周广龙轻声问。
“……”周晓瑞不知该怎么解释,他沉默着,忍受着这种临刑前的煎熬。
“是他们胁迫你的,对吗?”语气里带着殷切的希望。
他低垂着头,紧闭双唇。
“说话呀。”周广龙催促道。
紧攥的拳头微微颤抖,心脏就像被扯出体外一分两半,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对不起……”他顶不住了,腿一软跪在地上。
“……对不起……我爱他……”声音虚浮。
“爱谁?”
“……项岩。”
听到周晓瑞嘴里说出自己的名字,项岩的心好像被填得满满的。
“什么?”周广龙不可置信地双目圆睁,身形不稳向后退了两步,被冯磊扶住,他颤抖着手,指着周晓瑞的脑袋。
“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我爱项……”话音未落就被周广龙提起衣领,狠狠赏了一记老拳!
周晓瑞咚地撞在车尾,又滑落在地上。周广龙气得一个字也骂不出来,在那里大口喘着粗气。周晓瑞倒在地上,脸颊痛得麻木,没法说话也不想说话,眼前一片漆黑,飞着炫目的光,耳朵也疯狂鸣叫,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好不容易能动弹了,便挣扎着爬了起来,恢复跪姿。
周广龙这么久没见到儿子了,心里想念得慌,看到周晓瑞好好的,本是放心不少,却没想他送了这么个“开年大礼”,不由得气急攻心,顿时苍老许多。然而看到周晓瑞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一脸颓丧,他又怎么再忍心对他拳脚相加呢,那毕竟是他儿子,打了他是痛在自己心上。
“你自个儿送上门给他操?!”周广龙不甘心地又问。
周晓瑞神情黯然,闭上眼,轻点了下头。
“唉!!”周广龙一跺脚,来回踱步。居然养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败类,上天是在惩罚自己和周红的不伦吗?!
踱了几个来回,周广龙深吸一口气站定,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下了重大决心似地沉着嗓子说:
“你磕三个头走吧,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就此断绝父子关系。”
大脑中轰地炸开!周晓瑞震惊地抬头,眼神里流露着无法相信的恐惧,他死死盯着周广龙的脸,渴望能看到一丝松动的表情,但见周广龙红着眼眶看向别处,一脸坚定。
周晓瑞预感为了这份爱情他将付出惨烈的代价,此时此刻兑现了。
“断绝父子关系”几个字如同一把巨钳,生生把他绞成两半,鲜血淋漓。
他无法背弃表面上凶巴巴实际上一直很疼爱他的老爹,更无法背弃深爱的项岩!天啊!什么爱情要夺走他的一切,让他痛不欲生!
周晓瑞把缓慢地把头低下,额头抵在路面上。
——他想起小的时候,老爹又当爹又当妈,满足他每一个倔强的小心愿。
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复又重重磕了下去。
——他想起老爹总是在凶完他以后,赔着笑脸给他买好吃的,以此作为补偿。
周晓瑞缓缓抬起头,早已泣不成声,第三个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磕下去。
——他想起老爹哑着嗓子对他说:不怕,有我保护你,不怕……
“老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一地,周晓瑞哭得像个孩子,颤抖着摇了摇头,“……不要……”不要丢下我。
周广龙满脸泪痕,冯磊也忍不住背过身去抹眼泪。
项岩再也看不下去了,把烟蒂丢在地上踩灭,气势赫然地朝他们走了过去,一把横抱起浑身瘫软的周晓瑞,一语不发,转身就走。周广龙也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是无法挽救,重重叹了口气。
两辆车向着不同方向飞驰离去。
“嘻嘻……”躲在暗处的深蓝豪车里传来狡黠的笑声,“这趟还真是收获不少。”天使般美丽的面孔上浮现兴奋的表情,坐在他身边的男子沉默着,冰蓝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屑。
“回吧。”刘辉吩咐。黑发男子大手一动,挂好档,发动机轰鸣,深蓝豪车消失在密林深处。
车里,周晓瑞眯着眼,虚弱地靠在项岩怀里,挂着泪珠的睫毛颤动着。项岩也不说话,只是抚摸着周晓瑞的后脑。
回到家,周晓瑞趴在二楼卧室窗口发呆,盯着光秃秃的树枝,不知在想什么。
项岩让虞长清独自回天胜,自己则留在了家里。
先前看到周晓瑞趴在地上哭得无法自已,胸口就堵得慌。他倒了杯水走进卧室。
把水杯凑到他红肿的脸颊旁,确定水杯的热度刚好能传送过去,项岩低声吩咐:“喝水。”
周晓瑞好像当项岩不存在,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直勾勾地盯着窗外,一动不动。
项岩把杯子搁在一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突然想起什么,瞥了一眼那个安静的脑袋。
“抽么?”
周晓瑞总算有了反应,缓缓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晓瑞转身,拿起刚才被项岩搁在那儿的水杯,喝了两口,——还温温的。他捧着杯子,恢复刚才的姿势,继续看着窗外。
项岩看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由得有些心疼,想伸手摸他的头,还没挨到头发——
“别碰我。”
一声冷冷地喝止。
项岩的手停在半空,愣住了。
周晓瑞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冰冷的,带着一丝厌恶和怨恨,仿佛项岩不再是他的爱人……怒火瞬间充斥胸腔,项岩抓着他的手臂,把他从窗口拽下来,拎起衣领逼迫他面向自己。
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神情暗淡无光,周晓瑞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任凭项岩楸着,只是偶尔眼底闪过一丝哀痛证明他还活着。
盯着他那副死样子,项岩莫名地烦躁,火气更甚:“你非要惹怒我么?”
是的,周晓瑞疯了。他明白项岩一直陪着他,关心他,他应该感激涕零,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有股怨愤积压着无法发泄,把他逼到疯狂的边缘。
“老爹不要我了。”周晓瑞鼻头一酸,红了眼眶,“我是不是错了?……”
晶莹的泪珠划过脸颊,周晓瑞颤抖着。
“为什么我放弃了全部,付出了所有!到头来却没有一个人在乎我?!!”
项岩怔了怔,突然一把抱住周晓瑞,不顾他的反抗,将他牢牢禁锢在怀里。
“我在乎。”
低沉带着一丝心痛的声音传入耳膜,如同一支镇静剂让周晓瑞停止了反抗,泪水簌簌地滴落在肩头,打湿一片。周晓瑞的眼里如拨云见日般终于有了一丝光彩,他颤抖着回抱项岩。
他明白项岩只是在哄他,但他依然感觉值了。
当项岩搂着周晓瑞出现在天胜一楼大厅里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周晓瑞有些脸红,虽然他对项岩男宠这个身份十分坦然,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还是令他有些难堪。
项岩不以为意,他也不是第一次带着男孩出入天胜,帮里兄弟都知道他们老大的性向,却一点不减他们对他的崇拜之情。这次坐拥红龙接班人,他们都在猜测是不是中心街已经尽在掌握了。
周晓瑞被关进四楼一个专门为他而设的房间,里面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是最高级的客房,宽敞明亮,低调奢华。
扑到柔软的床上,鼻尖传来陌生的清洁剂香味,周晓瑞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上形状复杂的水晶吊灯发呆。
不知道主人现在在干嘛呢?一想到自己和主人身处同一幢楼,同一个空间,无端的兴奋涌上心间,他开心地笑了。
被老爹抛弃,被项岩粗暴对待,自己居然还能为了那一点小小的施舍和幻想笑出来,也真够贱的。
项岩没事的时候就下楼来陪他,俩人躺在床上看看电视,小憩一下,很少做爱,大概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吧。工作状态的项岩,散发着隐隐的血腥之气,一身威严不可侵犯的架势,周晓瑞自是不敢僭越,乖得像个剪了爪子的小猫。
只在偶尔动情的时候,周晓瑞会跪在地上用嘴伺候他,努力取悦着,生怕项岩不满意了对他暴力相向。直到jing液顺着食道滑下,才算完事。
周晓瑞的乖顺令项岩很受用。心情好的时候,他甚至会带周晓瑞出去办事,虽然都是些无关轻重的平常事务,却足以令他的小豹子神采焕发。
过了几天,丁柯的调查结果出来了,那帮杀手隶属于一个名叫“蝾螈”的境外犯罪组织,该组织与华亨的上家牵涉很深,后台老板说不准就是同一个人。项岩很怀疑德叔,那个奸滑的老狐狸。
老狐狸回到美国后,就打电话“问候”周广龙,幽幽地问他见到儿子是否很惊喜,周广龙只是可劲儿叹气,没有多说什么。
话说最近东城区繁华路段开了一家“福源堂”酒店,门口经常排着一溜的豪华名车,生意自然是红火。但有一点令青山会的弟兄们不爽,就是这福源堂的老板不太合作,经常拖欠保护费不说,还养了些打手在店的周围晃荡。青山底层的小混混有点顶不住这位大老板了,便层层上报,最后传到项岩耳中。
深夜十二点。
几辆黑车如同幽灵一般缓缓停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漆黑的车壳上歪歪曲曲映射着“福源堂”三个字。
大厅已经基本清场,只有几个服务员在打扫。
一行人走进来。
为首的项岩一袭黑衣,一米八九修长健美的身材,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微卷的深棕色头发向后拢着,尽显黑道老大的霸道凌厉之气势。
后面寸步不离地跟着虞长清,他正在戴手套,浅金色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身着黑西装,把他那颀长的身材衬托得更为挺拔,没系领带,白衬衫前三个纽扣敞着,露出白皙的脖颈,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庞在黄光的照耀下有了一丝温暖的色彩。
周晓瑞则是一副清纯(装的)少年摸样,一身休闲,反应迟钝(装的),天真无邪(装的)。
看着项岩和虞长清那帅得一塌糊涂的脸,周晓瑞有点不爽,——哼!想当年他还是红龙太子爷的时候,也是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您好,几位路上辛苦了,里面请。”一位侍应生走过来。
“把你老板叫来。”项岩抽出一根烟,点燃。
“啊?”侍应生愣了一下,“有什么事可以让我代传吗?”
项岩冷笑,眼里闪着不屑:“你算什么东西。叫戴旺生出来。”
话音刚落,“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这里坐。”一个带着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走了过来,招呼他们入座。
项岩毫不客气地坐在皮质沙发上,带着些许慵懒的神情,如同一个帝王。虞长清和另外两个保镖站在沙发后面。周晓瑞被项岩搂着坐在沙发上,那画面周晓瑞不用想也不用想,自己俨然就是一副男宠的标准摸样。
前台有些人认出项岩,吓得赶紧撤退。戴旺生虽然有些紧张,却也从容不迫,他坐在对面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条形矮桌。
“不知您此次到访,有何要事呢?”
项岩吸了口烟,瞥了一眼笑眯眯的戴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