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罗地网——南风歌

秦蓝嘉点了点头，只觉得微微弯起的唇角一阵僵硬。

大门开了又关上，啪的一声过后，房里的一切都安静下来。秦蓝嘉仰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抬手捂住脸庞。

31.

秦蓝嘉打开电脑，想要做点正事，徐馨的话却像魔咒一般在耳边萦绕不去，完全无法安下心来。

决裂就是他最害怕的那句咒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打开着的文档上面却连一个公式也没有写完。

放在桌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把秦蓝嘉从呆怔中拉了回来。

拿起手机，屏幕上面闪动的却是谈凌越的名字。

“喂，凌越？有什么事吗？”秦蓝嘉有些疑惑地接起电话。

那边传来些微的风声，却好像并没有其他人，谈凌越的声音清楚地响在耳边。

“没事，徐馨跟着中介看房子呢，我一个人在阳台上。真是无聊啊。”谈凌越懒洋洋地叹了口气。

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秦蓝嘉也不想多说其他，只是跟着应了一声：“哦……”

谈凌越也不说话，却又不挂电话，微弱的电流音凸显了沉默的气氛。不多时对面又传来轻微的响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秦蓝嘉有些无奈地道：“没事的话就挂吧，这么烧钱好玩啊。”

“别呀，那就随便说说嘛。”谈凌越叫道，“恩……对了，先前话还没说完呢，咱们接着聊。”

显然的没话找话。谈凌越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秦蓝嘉原本还会小鹿乱撞，后来也就看出来了。谈凌越的样子让他想到小时候在老家见过的跟在大鸭子身后亦步亦趋的小鸭子们，那种感情和情爱完全无关。

谈凌越找到了话题便开始喋喋不休：“……我就等你毕业了，我们一起干。”

“一起干什么。”秦蓝嘉回过神来才问道。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谈凌越抱怨着：“算了，其他的不说了。徐家愿意帮我，不过坚持让我回美国。我想等你毕业之后，带你一起走。”

“等我毕业？”秦蓝嘉微微一怔，“我现在本科还差一学期，研究生还要读三年呢……”

“我知道啊，谁让你还要读什么研究生啊。”谈凌越咕哝着道，“三年的房租可不少呢，国内的物价还傻贵傻贵的。不过你放心读书啦，我可不是催你，这些都不是问题。”

秦蓝嘉心底一动。谈凌越在和他谈论的是“未来”，是有他的未来。

“我们……会在这边一起住三年么？”秦蓝嘉有些恍然地问道。他几乎时刻准备着接受也许哪一天谈凌越又一次不声不响地离去的事实，这个男人却这么理直气壮地开始规划起两个人的未来。谈凌越似乎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把他考虑进自己的未来之中……

“也不一定啊。你不喜欢现在的房子么，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再找啊，租房子就这点好。”谈凌越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乎。

秦蓝嘉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还没有答话时那边却传来一片混乱，徐馨的声音忽大忽小地响了起来：“凌，你在干什么啊？！不是说好陪我一起看的吗，你自己躲这边偷懒！这么不专心，我生气了啊。”

接着又是了一阵轰闹的声音，秦蓝嘉贴着耳边“喂”了几声，也没有听到答话，最后便是挂断的忙音。

放下手机，秦蓝嘉把目光重新移回电脑屏幕上，似乎原本让他烦躁的那些字母数字都突然变得可爱起来。

秦蓝嘉晚上早早地便上床睡了，脑子里却有些莫名的兴奋，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闭着眼睛时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着一个，半睡半醒之间只觉得更加疲惫。

不知何时突然被惊醒，秦蓝嘉敏感地感觉到身后有另一个人的气息，转过身去便看到谈凌越熟睡的脸。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不回自己房间，擅自跑来他这边，秦蓝嘉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谈凌越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这样喜欢亲近他，他无从得知，只是因此被困扰的似乎也只有他一个。为什么这个家伙就可以这么坦然呢？！

闭着双眼沉睡的谈凌越比白天的时候看起来多了一丝安静的沉稳，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也承载着许多忧虑。秦蓝嘉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谈凌越原本就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太深。

无论如何，现在的谈凌越就是最真实的他，并且他愿意将真实的一面展现在自己面前。谈凌越信任他，依赖他，他只要拥有这些就足够了。

秦蓝嘉一眨不眨地看着谈凌越熟睡的脸庞，夜晚的光线在那线条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专注的视线如同轻抚一般滑过那安静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时常倔强的双唇——心底在一瞬间突然升起一丝强烈的冲动。

想亲他，好想亲他。

他睡得正熟，只是轻轻地亲一下，他不会知道。

明天醒来，他还可以退回原地，做回他最知心的朋友，最可靠的兄弟，在他规划好的未来里，走他希望的路。

夜色像能醉人的酒，总是具有盅惑人心的力量，秦蓝嘉完全无法抗拒。

脸庞慢慢地贴近，胸膛中鼓躁的心脏如同紧擂的战鼓，耳膜都好像被震得发疼了。

近到了温热的气息相互交融着，睫毛似乎能够扫到皮肤，秦蓝嘉咽了咽口水，敛下眼睫，贴上了那双好看的薄唇。

温热的触感使秦蓝嘉一下子清醒过来，受了惊吓一般猛地退开。那轻如羽毛的亲吻一触即离，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秦蓝嘉不自觉地摒住呼吸，有些惊恐地看着谈凌越。那张脸上仍旧平静，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秦蓝嘉微微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转过身去，紧紧地闭上双眼，热度从微微发麻的唇上扩散到了整张脸庞，又似乎蔓延到了浑身的每一个毛孔，延伸到了脚尖。

秦蓝嘉捧住发烫的脸颊，深深地埋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秦蓝嘉睁开眼睛时，窗帘外还只透进来熹微的晨光。

秦蓝嘉轻手轻脚地直起身，现在天还太早，谈凌越应该还在睡。秦蓝嘉怕吵醒他，一边拉开被子一边转头看向床的另一侧。

只是以为还在贪睡的人却不在这里，探手摸去，被单上一片冰冷，除了些微的凌乱之外，完全看不出曾经有人睡过的痕迹。

32.

一天过去了，从早上就不在家的谈凌越仍旧没有露面。从学校回到住处的时候，房间里仍旧空荡荡地一片安静。手机上也没有消息，秦蓝嘉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拨通电话，铃声持续地响着，却没有人接听，秦蓝嘉疑惑地重新拨过去，却还是一样的结果。

秦蓝嘉有些不安地放下手机，不知道谈凌越到底有什么事，早上不打一声招呼就早早离开，一整天过去也没有告知他一下。这些天他变得越来越爱粘着自己，蓦然碰到这样的事，秦蓝嘉竟然有些不习惯起来。说起来谈凌越并没有必要一直跟他粘在一起，只是一天不见而已，失魂落魄的自己未免有点可笑。

可是一直到第三天第四天，谈凌越还是没有出现，没有任何消息，秦蓝嘉越来越坐立不安起来，心脏却也像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渐渐变得冰冷。

他不是没有前科的，前一天还好好的，转眼就能一声不响地离开，毫不留恋地消失好几年。

如果谈凌越真的再来一次，秦蓝嘉知道自己根本毫无办法。

被人随便抛在身后的自己，在谈凌越的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那个人怎么能一边用珍视的眼光追随着你，一边又能毫不犹豫地冷酷离开呢？

秦蓝嘉担忧又失落地度过了这几天的时间。手机明明打得通，对方却不接，后面再打的时候就关机了，秦蓝嘉实在想不通会发生什么事。就在他差一点就要冲动地去报警的时候，谈凌越却又出现了，像他离开时一样突然。

“你这几天到底去哪里了？！打电话你也不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吧，怎么还做这种没脑子的事！”秦蓝嘉回到家的时候便看到了客厅里坐着的人，愣了一下之后便控制不住心头压抑已久的怒火，随手将书包狠狠甩到了地上。

谈凌越看了秦蓝嘉一眼，却又立刻移开视线，抬手抓了抓头发叹了一声道：“手机丢了，我也没有时间再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家在哪里，你忙什么东西能忙到连回一趟家都没时间？！”秦蓝嘉接连几天的担心忧虑像是一瞬间全部遮掩不住地爆发出来，他还从来没有对谈凌越发过这么大的火。

谈凌越却也不像平常，只是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歉道：“对不起。”

秦蓝嘉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道：“你真的没事吗？你这些天到底在忙什么？”

谈凌越笑了笑：“没忙什么，就是陪AMY看房子。有几套房子在邻市，就在那边呆了几天。”

“为什么要看邻市的房子啊……”秦蓝嘉叹道，“你们还真是能折腾。你累了吧，先去洗澡吧，我去做饭。”

秦蓝嘉刚刚站起来，却被谈凌越叫住：“蓝嘉，等一下——”

“还有事？等吃饭的时候再说吧。”秦蓝嘉捡起书包放到桌子上，转身往厨房走去。

“不吃了，我马上就要走了。”谈凌越的一句话让秦蓝嘉顿住了脚步。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的两秒钟像被无限拉长了一般，秦蓝嘉转身看着谈凌越，疑惑地问道：“走？你们又要去哪里看房子？”

“不是……”谈凌越抬头看了秦蓝嘉一眼，却又低下头去，略微烦躁地抓了抓头发，“AMY太胡闹了，徐老头不想再由着她，下令她限期回家去。我正好也要回美国去，那件事我跟你说过的，我准备接受徐家的条件。”

秦蓝嘉啊了一声，顿了片刻才道：“那你要去多久？”

“我过去几年的资源都在那边，所以在那边发展比较好。”

“说得也是……”秦蓝嘉习惯地应和道，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徐老头非要让我看着AMY，不让她再胡来。回美国之前我还得干这种义务劳动，啊真是烦啊。”谈凌越像平常一样地笑着，那干巴巴的笑容看上去却显得有一点尴尬。

秦蓝嘉也笑了笑，这才发现谈凌越脚边堆着的一只旅行包，装得鼓鼓囊囊。

他专门等在这里是为了告别吗？倒是比上一次有进步。那他前几天口口声声地说要等着自己毕业的话也是一时兴起吧？以为自己被他当作了未来的一部分，以为至少还能在一起住三年多而窃喜的自己是多么悲哀又可笑。

气氛似乎有点冷。秦蓝嘉不想自己表现得像个拖人后脚的家伙，好朋友要去美国发展，还有大展鸿图的机会，正常的朋友理应高兴才是吧。

秦蓝嘉随手拎起自己放在桌子上的书包，手指紧紧攥着背包带子，嘴角边笑了笑道：“啊，那也不用这么急着走啊，至少留下来吃完晚饭再走吧。”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就是想等你回来跟你说一声的。”谈凌越笑道，一边站起身来。

秦蓝嘉送着他到了房门外。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之间会变得像送客人离开那么客套，明明前两天还同是房子的主人，还能亲密地睡在一张床上。

只是那自始至终的淡淡的疏离虽然无形却无法扭转，不是有意为之，却也无法再亲密起来。

跟谈凌越笑着招了招手，等他一转身就关上大门，这样应该比较像一个正常的朋友吧？！

秦蓝嘉靠着门板无力地滑坐下去，地面上有点冷，却懒懒的不想起身，便用双手抱起膝盖蜷缩起来。

因为他那不敢透露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就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谈凌越施予的一切，不管是甜美的还是苦涩的。那个家伙说走就走，自己甚至连多问一声的勇气都没有，惟恐越过了“正常”的那条界线。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响起，秦蓝嘉不想接。浑身都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跟其他任何人说话。反正只要不接，对方就该知道过后再打，他至少还可以再在这样的昏黑和安静里多呆片刻。

可是不知道是谁这么执着，手机一遍一遍地响个不停，一副不打到对方接听就不罢休的架式。

秦蓝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从地上爬了起来，从包里把手机掏出来，也不看是谁，按了接听键就捂在耳边，那边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

“喂？！蓝嘉，你干嘛呢？怎么这么晚才接我电话。”

33.

“涂光？”秦蓝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小声回道。

“就是哥哥我。”涂光笑道，顿了顿又带些疑惑道，“蓝嘉，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

“不是……”秦蓝嘉被提醒过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又重又沙哑，想遮掩都遮掩不住，才又改口道：“有一点，大概冻着了。”

“这种天气还能冻着，真不懂得照顾自己。”涂光在那头抱怨道，“对了，凌越那小子呢？”

秦蓝嘉心头一刺，抿了抿唇角低声道：“他这几天大概要回美国了。”

“你怎么这么不确定啊，他不是跟你一起住着呢吗。”

“他有事，刚刚搬出去了。”秦蓝嘉越来越觉得有些冷起来，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从地板上起身，挪着步子走到沙发边坐下。

涂光似乎很惊讶，却也没在这件事上多问，只是叫了一声道：“啊！这个混蛋，还真不等我回去聚一聚啊，真够无情的。”话虽然这样说着，那几乎是高兴雀跃的口气却听不出一丝不满来。

涂光不再问谈凌越的事，转而兴高采烈地说起其他，末了才道：“对了蓝嘉，我这边实习快结束了，过几天就要回去了。到时候我去找你啊，你现在不跟高正宁他们住一起倒方便了。”

秦蓝嘉本以为涂光的实习还要很久，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回来了，一直烦闷着的心情不由得也稍微高兴起来。

“听说你被那只大白眼狼拐去同居了，我怎么能放心在这种小山沟里慢慢消磨日子呢。”涂光半真半假地笑道，“我可是豁出去立了功的，破格升迁。你感动吧。”

秦蓝嘉笑了笑，老实地应道：“恩，感动。”

“那我回去住你那儿啊，人民公仆没有钱租房子啊！你不收留我，我就要流落街头了。”涂光得寸进尺地道，“来，让我看看你的感动有多深。”

涂光经常爱说些不着边的话逗别人，秦蓝嘉也不知道该不该当真，下意识地转头朝谈凌越的房间看了看，黑洞洞的房门显得十分清冷。

“恩，你回来以后随便住啊，这个房子很大呢。”秦蓝嘉点头应道。

原本和高正宁合租的时候涂光每一次说要留宿都不是真的，秦蓝嘉不确定他这一次会不会来，却在几天之后的早晨意外地迎来了风尘仆仆的男人。

“蓝嘉，我回来了！”涂光笑得一脸的阳光灿烂，张开手臂狠狠搂住秦蓝嘉的肩膀，“想死我了，让我抱抱！”

“涂光，欢迎回来——”

鼻端窜进一股尘土混着青草的味道，并不难闻，反倒透露着自然的清新。涂光比之前稍微晒黑了点，高瘦的身材也更复显得干练柔韧。眼前是一位洒脱成熟的青年，完全褪去了少年的影子，原本还无所觉察的秦蓝嘉仿佛突然从涂光身上看到了同样在自己身上流逝过去的岁月。

他等了谈凌越四年，每一天好像都和前一天没有不同，现在才像是猛然发觉出来，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可以任意挥霍时光的少年了。